《武力值在上[快穿]》作者:鲸下川 文案: 在监狱里呆了七年之后,何欢终于迎来了死亡。可死了还没完,一个还愿系统把她从棺材里扒拉出来,用复活作饵,让她去实现别人的心愿。 然而系统很快发现,它的宿主特别热衷于把珍贵的属性点都加在武力值上…… #男主不喜欢我那就打到他失忆,再冒充他的女朋友! #暴力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注:1.女主是个渣 2.女主后期武力值爆表 3.结局无cp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欢 ┃ 配角:男主 ┃ 其它:啥都有 一句话简介:暴力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第1章 反穿将军(1) 何欢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漆黑,宛如浓稠的墨水,一丝光线也没有。她悬浮在这一片黑暗里,过于深邃的黑色让她怀疑自己的眼睛有没有睁开。在这里,她惟一能感受到的,是触及皮肤的空气,像水一样冰凉,无声无息地将她淹没。 她仿佛被困在一个罩着黑布的鸟笼子里,而她就是笼子里那一条等待被鸟吞食的可怜虫子。 她这算是活过来了? 什么都看不到。何欢翻了个身,她懒洋洋躺在这一片空旷里,一边翘起了二郎腿,嗓音带着久未开口的嘶哑:“都说死者为大……好端端地把我一个死人从坟地里叫起来,不怕天打雷劈吗?” 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可何欢知道,那一个将她从死亡中唤醒的人,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嗞……】 漆黑里,有一阵电流声时强时弱地响了起来。好半天,何欢才听到一道冷冰冰的机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给你一个复活的机会,你要不要?】 复活的机会? 好端端的谁会给一个杀人犯一个复活的机会? 何欢那只乱摇的脚丫子一顿,她无声地弯起了嘴角,没有拒绝这一个充满诱惑的提议。她懒洋洋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系统的主要任务是还愿,即是完成每一个来到系统空间的人所提出的心愿。】 “所以你要来实现我的心愿?” 【你的心愿不就是复活吗。】 那道机械音将一个问句说得毫无情绪的起伏。 【想要实现心愿,总要付出代价。】 随着虚空中的声音响起,何欢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排莹亮的白字。 姓名:何欢 年龄:27 性别:女 智力:38 武力:42 体力:30 魅力:23 精神力:0 可分配属性点:0 技能:无 拥有物品:无 【每当你完成一个人的心愿,就会获得一点属性值,你可以自由地分配每一点。直到其中一项属性加满至一百点,系统就会履行承诺,将你复活。】 属性?这些点数是根据什么统计出来的? 将她复活,又是一个什么概念? 回忆起枪毙时的那一痛,何欢不由轻啧了一声。她当然想回去,活着回去,毕竟她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做。 何欢盯着眼前的那一排闪着荧光的字,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她轻笑道:“第一个任务是什么?” …… 四周忽然涌来一片冰凉的空气,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身体沉重,浑身上下还泛着一阵又一阵尖锐的刺痛。 “垃圾,你再给我嚣张!” 还没有等何欢缓过来,又有一脚踹中了她的小腹,疼得她蜷成了一只虾子。头上的鲜血流进了她的眼里,奉欢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自己面前围着三个气冲冲的女生。 见何欢还有力气睁开眼,为首的一个女生横眉一竖,扬起一脚又踢了过去。何欢颤了颤眼,用积蓄不多的力气接住她踢来的脚踝,用力往前一拽,她反手一拳狠狠砸向女生的膝盖。 一声尖锐的惨叫顿时炸响。何欢丢开女生的脚,扶着身后的墙壁踉跄跄站起,她不看其余两个惊诧不定的女生,稍微活动了下身体,生涩难控制,因为伤痛还有点儿使不上劲。新身体各方面都不如她原来的身体好,不过复活的机会难得,她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这一次可别再进监狱了。 何欢抬眼看向另外两个步步后退的女生,沾满血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和善的笑容。 …… 在何欢把最后一个家伙摁在地上揍的时候,口袋里的一个东西突然嗡嗡震了起来。她奇怪地停下动作,一手掐住女生的脖子免得她挣扎,甩了甩另一只手上的血,掏出了还在震动的手机,屏幕一亮一亮地显示着显示着哥哥两个字。 哥哥? 她还没有身体主人的记忆,要是错过什么信息就不好了。 何欢歪头想了一想,便决定接下这个电话。不过她脱离社会的时间有点长,摸索好一阵才接通了电话。身下颤抖不已的女生有点儿烦人,何欢冲她比了个噤声,手机那头很快传来一道疲惫的男声:“小欢,你在哪里?” 何欢看四周一眼,夕光微薰,映出一个摆满杂物的小房间。扫把,垃圾篓……再联合自己和那几个女生穿的衣服,她回道:“我在学校。” “还没放学?” 杂物间里外都静悄悄的,如今夕阳快落下,十有八九是放学了,于是何欢回道:“放了。” “……”不知为何,听到她干脆的回答声,那头沉默了下来,也不知道在疑虑些什么,不一会儿,他道:“没别的事,我今天要加班,晚上不回去了,你吃过晚饭以后就去休息,别耽误太晚……” 他说话的时候,何欢身下的女生挣扎着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喊。何欢的手劲大了大,扼制她喊出来的求救,可电话对面的男人还是发觉到了不对:“你在教室干什么?” “没什么。”何欢气也不喘地回道,顺带往手下的面庞狠狠擂了一拳,面上笑眯眯的,“你还有什么事?” “……是小欢吗?”那头的人突然问了一声。 大概是察觉到她不是原主了。被人识破了,何欢倒也不慌,很快应了一声。 男人停顿了一下,不放心道:“我晚点再去公司,你别乱走,我现在去学校接你。”说完,他很快挂断了电话。 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收下手机,何欢俯下身,跟那一个被掐得满面通红的女生面对面,她笑吟吟道:“这一次先放过你们,要是下一次再来惹我,下场就没今天这么好了。” 何欢松开手,女生顿时猛咳起来,一呼一吸牵扯到脸上的伤,难受至极。好半天才从窒息感中缓过来,一见何欢,女生只觉得牙齿颤颤,眼前发昏,好半天才发出几个颤抖的嘶音:“不、不会……” “滚开。” 等那三个女生跌跌撞撞地离开现场,何欢长长松了一口气,额头上一道豁开的口子还在往下流血,身上的酸痛也开始泛滥。 她随意擦一把脸上的血,随意盘腿坐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开始接受身体的记忆。 原主的一生不复杂。 幼时父母意外去世,奉欢从小就跟哥哥奉琛一起生活。对这个惟一的妹妹,奉琛一直尽心照顾着,可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不知不觉忽略了奉欢的心情,以至于两兄妹之间慢慢产生了隔阂。 直到后来奉琛失踪,奉欢才想起了他的好,可一切为时已晚。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私家侦探,在他的帮助下来到另一个城市找到奉琛,却发现,奉琛失忆了。他不认识她,还一本正经地说他的名字是胡不归。 奉欢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番话,她满心以为奉琛怪她一直惹麻烦,厌烦了她这个妹妹,所以才会不认她了。为了找回哥哥,她频频找机会跟他接触,可对方却对她避而不见。 不见她就算了,更让奉欢无法接受的是,她惟一的哥哥居然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了。此时她也到了一个忍耐的极限,一时冲动就跟那个女人争吵了起来,吵完了不算,她二话不说捋袖子想动手,接着就被奉琛赶了出去。 奉欢坚信哥哥之所以失忆是因为方冰香,为了找回哥哥,她开始了一条针对方冰香的不归路。 等到最后,奉欢才明白一切——奉琛真的不在了。他之所以说他叫胡不归,之所以说不认识她,之所以为了另一个女人把她赶出去,是因为奉琛的身体被一个古代的灵魂所占据,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 奉欢无法原谅方冰香抢走了哥哥,更无法原谅的是,那个古代的灵魂让她的哥哥彻底消失了。 她怒火冲天,想尽一切办法去报复他们,却不想因此磨掉了那个灵魂占据她亲人身体的最后一点愧疚,迎来自己的炮灰结局。 【将胡不归驱逐出奉琛的身体,完成奖励可分配属性一点】 冷冰冰的机械音一出来,奉欢那胀痛不已的脑袋才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脑海里充斥着原主一生所有的记忆,奉欢竭尽全力地从原主不甘死去的回忆里抽离出来,努力维持着一丝清醒。 听刚才的电话,那个古代人还没有穿过来……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 记忆里的这一天,原主跟同班一个不对付的女生打了一架,不过原主力薄,下场可比现在的奉欢惨多了,后来还是她的朋友季晓茹察觉到不对,返回教室看原主伤痕累累,这才急匆匆将原主送进了医院,可未曾想到,她因此错过了奉琛临时加班的电话。 等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在医院呆了三天,才知晓奉琛失踪了。 奉欢揉了揉疼得厉害的太阳穴,奉琛待会就来找她,应该不会失踪了,就不知道……那个古代的灵魂什么时候穿进他的身体了。 灵魂这种事完全超出了奉欢的认知,避免不了古代人穿过来,就只能想办法把他从奉琛的身体里赶出去。 奉欢正想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眼一看,只见一身西装凌乱的奉琛大步大步走到她面前,额角沁出的汗水都把头发浸湿了。 两人的目光一对上,奉琛原本焦急的神色顿时变得又惊又慌。他颤巍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擦拭掉她脸上未干的血迹,似有火气,他压了压到嘴边的咬牙切齿,拧眉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跟班上的同学打了一架。”奉欢漫不经心地回道。 “打架——”他忍下语气里的恼怒,低声问,“小欢,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惹是生非吗?就快高中毕业了,再这样下去你以后要怎么办?你有考虑过吗……” 这样絮叨的话语曾经一度惹原主抵抗和厌烦,哪怕明知道奉琛的本意是关怀,但叛逆期的少女哪沉得下心去深想。 奉欢用衣袖堵着额头上的伤口,一边认真听着奉琛说话。 难得见到妹妹这样的态度,奉琛的话语一时间不由得停了下来,看她脸上还血流不止,奉琛终究是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松开西服外套的扣子,将外套缠在她的腰上挡住裙子,才在她面前蹲下身子,道:“上来,我带你去医院。” 正巧她也累了。奉欢爽快地伏上奉琛的背,由他背起她往外走。 去停车场的路上,奉琛仍然絮叨着刚才的事情,只是奉欢有些疲累,又想着任务的事情,以至于没有什么心思搭话。 就在他不停说话的时候,背着她的那个人突然踉跄跄不稳了几步,手一软,险些松手令奉欢跌下去,好在他又很快地搂紧了奉欢的腿。 奉琛停在了原地,不说话了。 她靠着的背部异常僵硬,那一双抱住她的腿的手也越抱越紧。 怎么一回事? 奉欢一挑眉,懒洋洋问:“怎么不走了?” “无碍。”奉琛的声音绷紧了,轻咳了一声,柔软的嗓音里又有点儿颤意,“姑娘能否从在下身上下来?” 奉琛叫她姑娘? 这语气倒是熟悉。带着猜测,奉欢凑到他耳边问:“哥哥,你怎么了?” 耳畔的那一丝痒意撩得奉琛浑身一震,手劲一松,背上的姑娘就滑了下来。眼看身边面上带伤的姑娘踉跄跄站不稳,他慌不迭伸出一只手搀住了她。感受到手心触碰到的那一片细腻光滑,他轻轻别开脸,不敢直视身旁的姑娘,耳尖通红得厉害。 奉欢捂着头上的伤口,抬起头打量面前的人,一双略显凌厉的凤眼让面前的人物衬得温润又柔和,黑色的眼眸里仿佛盛着春水,轻轻一笑里荡开一阵湖绿的涟漪。 这人不是奉琛。 “在下姓胡,名不归,并非姑娘的兄长。”胡不归抿了抿嘴角,极好地藏下那一点儿羞敛,可扶着小姑娘的手臂那一处灼烫得厉害。他转眼看了一眼周围,可这一眼,看得他怔住了。 没有兵荒马乱,没有横尸遍野,平和得让他……不敢置信。 一些像是房子的建筑高得简直要直入云霄,宽敞的过道上有铁皮方块驱使着轮子飞快闪过……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奇怪?他方才不是被人一剑捅入胸口了吗? 胡不归摸向自己的胸口,身上蒙着一层柔软的布料,手下感觉到的皮肤没有一点伤疤的存在。这一摸,他就彻底明白过来,这不是他的身体。 ……借尸,还魂。 他看了一眼扶着的小姑娘,那一张苍白的面容上沾满了血污,额头的伤口别提多刺眼,不过她不在意,只望着他笑眯眯的,瞳孔却黑漆漆的看不到底。 伤成这样……会很疼吧?胡不归的视线在她额头上晃了一晃,一边轻声道:“在下确实不是你的兄长。我乃武国永华都人士,本在战场上,但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 他又悄悄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眯着眼儿笑,嗓音清脆,“你占我哥哥的身体做什么?” “在下非有意如此。”这事儿胡不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稍稍一顿,面上浅浅露出一抹笑容,“姑娘放心,在下会将身躯还给你兄长。” 说得倒是好听,上一世记忆的最后,他不还占着奉琛的身体跟方冰香双宿双栖了吗? 血污遮得她的视线迷茫。奉欢偏头又看了看扶着她的青年,他此时直直地与她对视,脸颊虽泛红,却也一本正经,温润柔和的气质无端端地令人信服。 可奉欢偏偏不信。她轻笑一声,只问:“那你什么时候能离开我哥哥的身体?”话语里有一丝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的嘲讽。 “这……在下也不清楚。”胡不归轻轻蹙起眉头,他看向她的双眼,认真道,“姑娘放心,有来有归……在下会离开的。” 希望如此。 不过这任务看来得耗上不少时间。 比起自己坐的七年牢,这点儿时间不算什么。奉欢欢快笑道:“那在我哥哥回来之前,你先留在我家里吧。” 留在姑娘家里? 胡不归对上了小姑娘过分苍白的笑容,傍晚黄昏时分的光线将血迹折射出妖异的艳色,晃得胡不归的心一触,他的眉眼缓缓舒和下来,轻声道:“这段日子就劳烦姑娘了。还不知……姑娘姓名?” 奉欢笑道:“我叫奉欢,欢喜的欢。” ※※※※※※※※※※※※※※※※※※※※ 终于开始更新了噜……虽然说要做一只存稿狗但是挣扎了这么久才写了一个世界我已经放弃了噜_(:з」∠)_ 第2章 反穿将军(2) 他们一个受伤不好开车,另一个不会开车,以至于奉欢只能扶着突突冒血的脑袋徒步去了附近的诊所。 医生拿着消毒水处理伤口,一阵一阵刺痛疼得她呲牙咧嘴,胡不归就站在旁边看,眼睛一眨不眨的,眉头却悄悄皱紧了。 中途她还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原主的朋友季晓茹打来的,她担心地询问了奉欢下午放学后发生的事。 接受记忆的后遗症让奉欢有些疲惫,她随意回答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等伤口处理完,诊所墙上的时钟指向了晚上九点。 她晃晃头,伤口又疼得厉害。她扶椅子刚站起来,突的身下一悬空,就让胡不归打横抱了起来。 感受到抱着她的人身子紧绷得厉害,奉欢眨了眨眼,抬头看向胡不归,他的耳尖悄悄泛起一抹红色,面上却是浅浅一笑,低头看着她的目光别样柔和:“在下多有冒犯。奉姑娘,你指路。” 奉欢倒也不矫情,正巧儿她累了,打从灵魂里涌出来的疲惫让她很快放松下来。她靠在胡不归怀里,慢悠悠地指向一条回去的路,道:“走这边。” 奉琛的小身板到底经不住胡不归折腾。 路才走到一半,奉欢就注意到胡不归的呼吸声沉重了起来。 奉欢抬眼看了看抱着她走路的胡不归,夜晚的路灯昏黄,她依然清楚地看到了他额头上留下来的汗水,但他仍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黯淡的光线衬得他脸色有点儿发白。注意到奉欢的视线,胡不归不由得避了避,佯装平静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力竭的颤抖:“姑娘看在下作甚?” “……你放我下来吧。” 胡不归轻摇了摇头,他坚持道:“在下带你回去。” 奉欢伸手擦去脸上那一点汗水,淡定道:“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路自己走没问题。” 这身体也真奇怪,不过穿两件衣裳就热得快不能自己。胡不归仰了仰头,让下一滴汗珠子顺着自己的脖颈流下去,听奉欢所言,他略一迟疑,还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 瞅见小姑娘脸上还有一点水渍,胡不归伸手想帮她拭去,对方似是无意地避开了。他的手停在半空,静静对上了奉欢脸上灿烂的笑容:“前面就到啦,快走吧。” 胡不归一点点收回手,在背后悄悄握紧了,面上随之好脾气地笑了笑:“好。” 一路走进小区,又爬了三层楼梯,停在家门口时,两个西贝货都懵地等对方下一步的动作。最后是奉欢先反应过来自己是个假冒的原装货。她在身上一摸索,从裤口袋里找到一串钥匙。 门开了。 奉欢顺记忆打开灯,黑暗的客厅登时一阵明亮。 这家里看起来熟悉又陌生。奉欢很快打量四周一眼,才换好鞋,引立在门外的胡不归进来。他迟疑半晌,最后对着大门拱了拱手,轻道一声“冒犯了”,这才跟随着奉欢的脚步踩进了屋里。 这会儿时间晚了些,奉欢着实有些累,具体的情况她也不急着了解。本想洗漱之后去休息,一看立在客厅的胡不归一身西服凌乱又狼狈,她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准备让胡不归先去洗澡。 来到奉琛卧室,奉欢让胡不归暂时留在这里休息。 胡不归打量四周一眼,简洁干净,看得出原来的屋主是个细致的人物。对于屋中摆设,他认出了床与书桌,除却一些家具之外,这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他生平从未见过。 他未过多打量,视线很快转至奉欢身上。他认真地看奉欢展开一套衣裤,大致教了一遍如何穿戴,随后又领他去浴室用热水器。 待到浴室里传来稀里哗啦的流水声,奉欢靠着柔软的沙发背,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浑身都放松了下来。这疲惫的一天里总算得出一个空闲的时刻,让她的脑子好好静一静。 还以为所谓的系统是她死后的一场大梦,倒没有想到,她真的复活了。只不过,复活的代价是完成身体主人的心愿。 系统、属性、任务、新世界…… 这一个个条条框框听起来怎么都像是一个游戏,她不过是一个游戏玩家,来到一个游戏世界完成各个主线任务,升满级后顺利地攀上人生顶峰。 奉欢往后边靠了靠,仰头望向天花板,脑子里慢悠悠地转着。 不过,话说回来,系统既然那么厉害,不知道会不会连她的思想……她很快若无其事地笑笑,转移了思绪。 她在客厅坐了老半天,浴室的流水声早早消失了,可胡不归却迟迟没有从浴室出来。 怎么一回事? 奉欢一挑眉,那古人该不会掉进厕所里了吧? 这可能性不是没有。奉欢站起身,大步来到浴室前。推拉门还紧闭着,毛玻璃后边雾气朦胧的,依稀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 人还没掉下去就好。奉欢敲了敲门,喊道:“胡不归?” 里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低低一声:“奉姑娘……” 听着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奉欢奇怪问:“出什么事了?” “……” 又是安静老半天,咔嚓一声清脆的开门响,浴室门悄悄开了一条缝,溢出一股淡淡的雾气。 胡不归默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还不停往下掉水,一串串水珠和雾气将他原本温润的面孔渲染出一抹羞敛。他不太敢用力地扯着身上的衣襟和裤腰,怕这薄薄一层衣服下多露出什么,高挺的身子缩了又缩,企图将露出的胳膊藏起来,泛红的脸颊露出一抹难为情:“我……我不知这样穿对不对……” 听他这么说着,奉欢上下打量了一眼。 扣子全扣上了,衣领和下摆乱糟糟的,至于裤子……裤口拉链没拉上。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胡不归浑身绷紧了任由她打量,眼睛微微地睁圆,看上去有点儿紧张与羞涩。奉欢对上他的视线,突的笑了出来,问:“那条短一点的裤子呢?” 胡不归微微困惑,“那是何物。”他以为是她多拿了一条没必要的裤子。 “……那是你们俗称的亵裤。” 奉欢的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人扭头冲进了浴室里,哐的一声,房门紧紧关上了。 等他再次出来,佯装镇定的面庞涨得通红,那一身衣裤也让他折腾得皱巴巴的。他带着小颤音道:“在下、在下换好了……这、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瞧他那羞涩又狼狈的模样,奉欢忍不住一笑,她瞅见胡不归的衣领有点儿乱,便踮了踮脚尖,将那一圈翻过来的衣领折好。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令胡不归一怔。他直直地盯着奉欢,眼睛一眨不眨地,简直要将她的脸深深刻进自己的眼底里。感受到她的指尖不经意地从自己的脖颈划过,尖锐的刺痛后又带来一阵酥痒,咕咚一下,他的喉结不由得上下一动。胡不归仰高了头,呼吸有点儿紧绷,却乖乖任由奉欢整理。 奉欢一退开,屏住呼吸多时的胡不归轻轻松出一口气。他垂下眼看了看奉欢,面上带着未退的绯红,表情却柔得像一滩春水:“奉姑娘,这点儿小事以后在下自己来便好。”柔柔的语气里似乎带了点儿欲拒还迎的味道。 奉欢慢悠悠应下一声,她这举动本来不过随意。 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裤子短得出奇,胡不归缩了缩手臂,虽说以往在军营里露膀子的事没少干,可眼前相处的这人毕竟是个姑娘家,他不免有些难为情起来。 思索到他休息的房里还有其他衣裳,胡不归没再多言,可接着,他见奉欢进了另一个房间捧出一套衣裤,接着又走进了他方才沐浴的地方,他当即睁圆了眼问:“姑娘这是作甚?” 奉欢慢悠悠道:“洗澡啊。” “洗、洗澡?!”跟他在同一个地方?这件事对胡不归的内在伤害不小。他嘴微微一张,眼看到奉欢拎着衣服走进浴室,又很快闭上了嘴。紧紧一抿,嘴角带了点儿弧度。他的立在客厅里,听着那一声声流水响,脸颊上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但很快的,他想到什么,不由摸向了自己的后腰,眸色渐渐转深。 他复又深深看了一眼浴室门,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还没有看过原主的面貌。洗过澡,奉欢擦了一把浴室里镜子上的水汽,里面有一张陌生又狼狈的面容,短发刚过耳根,面庞削瘦,与奉琛相似的一双凤眼微微上扬,不笑的时候凌厉又桀骜。偏偏现在身体里换了个主人,这一笑起来懒洋洋得很。 还真是不习惯。 她随意打量一眼,觉得无趣,便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卧室休息。只不过洗了一个澡,白天的那阵疲倦反倒没那么沉了。 她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用手机搜索着武国将军胡不归的资料。 武国出过不少英勇善战的将军,而骁勇将军胡不归,却是武国最后一位将军。 这位将军原是文武状元,亦是历史上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不过由于武国与邻国常年征战,胡不归心系国家,请愿出征,这才成了赫赫有名的骁勇将军。 网上说,胡不归一生英勇善战,直到二十八岁那一年,他遭小人暗算死在战场上,从此武国沦陷,消失在历史的河流里。 他成名后的一生写得详尽,但他成为文武状元之前却着墨不多。野史上隐约提过,胡不归出生在一个不出名的世家,母亲身为外族妾室,又早早因病去世,再加上头上还有几个嫡亲的兄弟姐妹,胡不归在家中地位可想而知。 后来一年,胡家上下染了一种怪病,不到半年的时间全府上下几乎死绝,最后只留下了胡不归这一个生命力顽强的庶子。为求出路,胡不归习武学文,所幸他的天赋极高,弱冠之年便被封为文武状元,才有了之后的骁勇将军。 奉欢搜寻了很久,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流传,也不知道真假。不过搜索到武国时,她发现武国的旧址换到现在的地方,是叫做永华市……正是她所在的这一个城市。 难不成,胡不归正因如此才穿到这儿来的? ※※※※※※※※※※※※※※※※※※※※ 这篇不会坑的啦,相信我的人品(正直脸) 修改一下更新时间,以后更新都改到凌晨一点左右,小伙伴早上起来就能看到了噜_(:з」∠)_下一次更新在30号凌晨 第3章 反穿将军(3) 看完下来,让奉欢想象不到的是,胡不归居然还是个会武功的状元,他那模样斯斯文文的,连背她走段路都会气喘吁吁……毕竟他跟她一样借居在别人的身体里,没了原本的身体素质,再凶也凶不起来。 查了许久,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奉欢终于觉得累了。夏夜微热的空气早已将头发醺干,但额头上的伤口因碰了水而一直隐隐刺痛。 她合上了眼,有微风吹过窗帘,拂来一阵清凉。或许是白日接收记忆的后遗症,又或许是那一顿揍人让原主的身体吃不消,一卷困意很快漫了上来。 警惕使然,奉欢的睡意不深。只觉得一片黑蒙蒙的梦境里,有一束炽热的目光在紧紧盯着她看,像一只撒网的蜘蛛死盯着自己的猎物。 奉欢醒了过来。 她未乱动,细一察觉,又好像是她的错觉,寂静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错觉? 让月光蒙上一层灰色的卧室里,奉欢无声无息地睁开一双清亮的眼睛。她看向窗台,那边并无阳台,怎么可能有人站在那里偷看她? 为了看个仔细,奉欢悄悄走下床,来到窗前时,她一边拉住书桌前的椅子以应付,一边到窗户边打量。 没人,窗户外直接是一楼的空地,窗台上也干干净净,毫无有人踩过的痕迹。 原主的印象里没有过这种事。 大概是错觉吧…… 奉欢轻啧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地感觉到这个任务有些麻烦。 次日天明。 休息一晚后,接收记忆后的头疼缓和了不少,反倒是浑身的肌肉开始泛起了酸痛。奉欢揉着举一举也发酸的手臂一边走出卧室,却发现胡不归正在厨房站着。 昨晚的短袖短裤换成了一件长袖白衬衣和长裤子,扣子使得不太熟练,却仍旧努力扣好了,衣着整洁而干净。他在琢磨着调味瓶,一边又想着这年头的灶火该怎么点。 他忽然感觉到什么,一转头,便看见靠在门边的奉欢正哈欠连连。他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温声唤道:“奉姑娘……”未待话说完,他的视线就瞥见对方光着的小脚上。 他不由皱了皱眉,大步走出厨房,来到玄关选了一双合适的鞋子,这才来到奉欢面前蹲下身。他一边示意她伸出脚,一边解释道:“会着凉。” 着凉? 大热天的怎么着凉? 奉欢一挑眉,她刚伸脚想自己穿上,不想胡不归一把握住她的脚,轻轻为她穿上了鞋。 不是说古人都很在乎男女有别吗? 奉欢扬了扬眉,先不说一介古代将军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现如今连她的脚也敢摸。 奉欢垂眼看着蹲在她面前的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细心而又温柔地帮她穿上了另一只鞋,随后才抬起眼,望着她柔柔一笑:“现下便好了。” 脚上还有着他手里的温度。奉欢懒洋洋笑了笑,看着胡不归起身又走向煤气灶,她稍稍退出一步,歪头靠着门框问:“你在做什么?” “昨日起滴水未进,腹中饥饿。”又打量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真的弄不懂这个时代的东西后,胡不归略显无奈地笑了一笑,“原想让姑娘尝尝在下的手艺,不想在下如今连火也不会点。” 他要是会用这些东西就怪了。 奉欢又打了个哈欠,一边慢悠悠地捋睡衣袖子,一边来到冰箱边看看里面有什么吃的。她漫不经心地问:“吃面吗?” 胡不归原想帮忙,可想起自己什么也不会,便顿了一顿,笑道:“劳烦姑娘了。” 要说起来,关了七年牢,脱离社会有七年的奉欢对于现在的东西也不太了解。好在还有原主的记忆,一开始的生涩后倒也熟练了起来。 冰箱里食物不多,奉欢用剩下的食材煮了两碗面。当她想端面出去时,身后的人却在她之前端起了那两碗冒着热气的汤碗。胡不归浅浅地扬起一抹笑容:“我来吧。” 他们两人一齐在客厅安静地吃着早餐,奉欢一边吃着,心中思绪好一番回转。正吃着,茶几上的一只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是奉琛的手机。有电话。 奉欢搁下筷子,来到茶几边拿起手机一看,发现上面有来自公司的近十几个未接电话,自昨晚奉琛应该加班,到现在早上八点该去上班的时候。 奉欢这才恍然大悟地想起,胡不归的身份是个上班族,自个儿还是个学生来。 还得上班上学啊…… 奉欢看了一眼正认真吃着面的胡不归,现在的奉琛啊,连出门都是个问题,还提什么上班……在奉琛回来之前,他还是现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吧。 就是不知道,奉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想清楚后,奉欢给奉琛的公司请了一个长期的病假,好在奉琛原本工作勤快,他的上司并未多问地同意了假期,让他到时候回公司再补假条。 至于奉欢,一有任务,二有胡不归在这里,若是可以的话,请一个长假最好,但原主已经高三,还有一两个月就要高考,任务没办法短时间内完成的话,到时候替原主考试的人是她……这样一想想,奉欢还是只向班主任请了一天的假。 等吃完,收拾好碗筷后,两人才开始正式讨论胡不归的来去。 奉欢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全来自于原主的记忆,以至于她对胡不归的了解只有他是一个古代人,其余一概不知。 奉欢开门见山地问:“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胡不归微微蹙起眉头,他回想起心口中的一箭,那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还历历在目。胡不归觉得呼吸里带了一股血腥味,他缓了缓,温声回道:“来这里前我在战场上,只记得当时遭人暗算,眼一黑……就背着姑娘。” 如今他身处异世,无处可去……胡不归的眸光一阵晦暗,他伸手摸向了之前遭一剑穿心的地方,敛下眼中深色,他能猜到伤他的是谁。可他没想到的是,自个儿死没死成,反而来到这样一个古怪的世界。战事未消,他身为一方将领就死在战场上……无人指挥,此次结果多半大败。 这么简单?奉欢捏着下巴思索,照着普遍穿越的套路,总得有个什么异样吧?她正想开口问,对面的胡不归突然想到什么,接话道:“我想起来了,在下昏过去前曾见到一道异光。” “异光?” “一道绿光……”胡不归仔细地回忆着,一点一点地顺着昏前那一道光源传来方向摸上了自己的腰侧,那里曾经挂着一件他从不离身的物什。他看向奉欢,“或许与在下的一块玉佩有关。” 奉欢来了点兴致,问:“什么样的玉佩?” 胡不归稍敛了敛眼,轻声回道:“一块凤凰模样的玉佩。” 凤凰,涅槃重生。重生……胡不归的穿越跟那块玉佩有关?那么,是否找到玉佩,就能找回奉琛,完成任务? 只不过人海茫茫,她要如何找一块几千年前的古玉佩? 在奉欢沉思时,胡不归打量了四周一眼,迟疑地问道:“奉姑娘,此处是何地?为何看起来如此怪异?” 要是不怪异那还得了。奉欢往身后的沙发靠了靠,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她懒洋洋笑道:“要说起来,这里应该还是你的世界。只不过经历了几千年的变化,朝代更迭,日新月异,许多东西不一样罢了。” 确实是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昨夜抱过的地方,温软细腻……他很快晃去脑中的印象,细细品味了一阵奉欢的话语,才一字一字缓缓问道:“奉姑娘的意思是,在下还在武国,只不过是未来几千年后的武国?”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儿艰涩,似乎是不太敢相信。 “正是这样。” 对方的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奉欢抬眼瞥了他一记,笑道:“你急着回去?” 胡不归微微一沉默,他抬眼看了对面的奉欢一眼,又轻轻敛下眼,眉头蹙起,“战事未消,若场上无人指挥,怕武国……” “我记得武国确实是因为一场战役大败而遭到周边的国家吞并。”奉欢捏着下巴回忆原主学习过的高中历史课,“当时领兵的好像是个姓胡的家伙。”她瞅了对面表情越发沉重的胡不归一眼,不紧不慢地戳上一针,“该不会就是你这一次吧?” “……”胡不归抿住了嘴唇。好半晌,他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奉欢,面上浅笑有点儿苦涩的味道:“看来十有八九是在下了。” “嘛,你也不用多难过。”奉欢翘起二郎腿,笑吟吟道,“只要想到法子,让你回到那场战事上,不就能改变这一次历史的结果吗?” 他望着似乎有主意的奉欢,手一瞬握紧了,又悄悄放松下来。他犹疑地一抿嘴唇,轻声问:“奉姑娘可有法子?” 奉欢懒洋洋笑道:“具体的办法我是没有,不过眼前倒有一个线索。” 胡不归一顿,接下奉欢的话茬:“奉姑娘指的是在下的玉佩?” “确实。” 临死前的异光是线索没错,可现如今,玉佩的下落又成了问题。他死后……那么久,就算有幸流传至今,寻找起来也不过是大海捞针。胡不归蹙起了眉头,他能想到这一处,奉欢没道理想不到。他看着奉欢又问:“既然如此,奉姑娘又有什么法子寻到玉佩?” 对于找玉佩的法子,奉欢不愿对胡不归透露太多。她面上的笑容深了深,只撇开了胡不归的问话,又问:“你会不会画画?” 画画?他自然会的,更何况是画那一幅不知道画过多少遍的图案。他轻点了点头,浅浅笑道:“会的。” “那就好。” 奉欢起身去书房找出一套纸笔,然后摆在胡不归面前,“你把玉佩画出来给我看看。” 然而看着面前的东西,胡不归有点儿疑惑。他指指那又白又薄的东西,问:“这是何物?” “纸。” 胡不归又看看旁边像是笔的物体,明智地没有多问。他执起笔,虚挽了一把右手不存在的袖子,又问:“墨在何处?” 看他一副写毛笔字的架势,奉欢大概能预测到纸上会画些什么东西。她立在胡不归身边,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边道:“不用蘸墨,直接画就成。” 胡不归似懂非懂地一点头,他观着面前洁白的纸张,静了静心,随后执起圆珠笔开始画了起来。 笔太硬。 胡不归勾了一笔,纸上却没有笔印,于是下一笔用了点儿力气,不想嘶啦一声,纸破了。他一顿,还想继续画,一边看不下去的奉欢开口道:“不如去外面买只毛笔?” 胡不归未做回答,他企图再尝试一次,直到他力气一大,把笔杆生生握断之后,胡不归一顿,转头与奉欢笑道:“姑娘的提议恰好。” 正好冰箱里的食物所剩不多,奉欢想着买笔的同时再去附近的超市一趟。 毕竟找玉佩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他总得留下来那么久。 慢慢来吧。毕竟好不容易获得一次重生,要是早点完成任务离开这里……那可太无趣了。 ※※※※※※※※※※※※※※※※※※※※ 可恶我卡第二卷了_(:з」∠)_ 第4章 反穿将军(4) 一路走向临近的超市。 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行走在这陌生的街道上。未来的世界总归令人新鲜。胡不归一边跟在奉欢身边,一边静静地打量着四周。 高到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尽头的楼房,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走道上人来人往,匆匆忙忙不知为何……这里比武国的永华都繁华多了。 几千年后的世界,竟是这样的平静,平静到……让他不可置信,仿佛他经历过的那些兵荒马乱的年代,才是他的一场大梦。 奢求已久的大梦。 胡不归轻轻缓了一口气,想到什么,他的目光一转,看向了身边的人,她漫不经心地看着前路,步伐慢慢悠悠的,恰当得宜地融入了这场大梦里。 生长在这个安宁年代的一朵花啊…… “你在看什么?”奉欢睨了胡不归一眼。夏日的上午阳光也带着一丝灼意,偏偏他一身长袖长裤怡然自得。说起来,他昨天也穿的长衣长裤,怎么这会儿就不热了? 胡不归不紧不慢地收回了停留在奉欢身上的视线,他看向前方来往埋首赶路,也不忘把玩手里一只小匣子的路人,奇怪问道:“那是何物?” 奉欢顺着他指的东西看了一眼,回道:“那是手机。” “有何用?” “用途多得很。”奉欢尽量挑了胡不归能懂的意思回答,“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它能够跟距离很远的人对话吧。” 这样啊…… 胡不归想起她哥哥的那一只手机还在他手上,心里微微一动,面上的笑容温和:“还真是方便呢。” 话题结束后不久,两人就来到了超市。 奉欢推上一辆小推车,带着胡不归买了一些吃食。解决完吃的问题,他们才又来到了文具区,待胡不归细细挑出合用的笔墨。 令胡不归有点儿失望的是,这里的纸笔并不合他的心意。笔头不行,纸张粗劣……他微微地迟疑,一边瞧出他心思的奉欢笑眯眯道:“街头转角有家不错的笔墨店,我们去那边再看看吧。” 胡不归看向了奉欢,眉眼不由得柔和了一些:“好。” 买完菜,又买上胡不归看中的笔和墨,两人大包小包地提着袋子走向回家的路途。 奉欢提着两大袋子的东西,毕竟原主的身体娇弱,没怎么锻炼,再加上昨天那一番运动,提着这些东西久了还真有点儿吃力。奉欢刚觉得有点儿提不住了,跟在她身边的胡不归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一步上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连同她手里还提着的购物袋。 ……这种时候背她干什么?帮她提袋子不是更实在? 奉欢一挑眉头,果然,没一会儿胡不归的脸色就变了。 昨夜吃过的教训还不够。奉欢心里默默地给胡不归打上了个缺心眼儿的标签。她不想再陪着胡不归浪费时间,正想自己下来,可胡不归偏偏一声不吭地不放手。她不由皱了皱眉,出声道:“放我下来。” 然而胡不归抿紧嘴唇,愣是硬气地抱着她走出了十来米远……最终他实在受不住重量,努力地用尽最后力气将奉欢稳稳放回地上。 此时他脑门上沁出了不少汗水,手臂也酸软得直打颤。胡不归努力地平息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声音就没那么面上那么淡然了:“让、让姑娘见笑了……” 让奉琛的身体素质限制了,自然不可能会像以前一样。 这点儿奉欢的体会颇深,原主让奉琛养得娇贵,压根儿经不住她折腾。奉欢未在这个问题上与胡不归纠缠,她笑眯眯道:“不过是今天的东西多了,我自己来就好。” 看奉欢的小肩膀瘦瘦弱弱,提着东西怪吃力的,胡不归一抿嘴唇,伸手不容拒绝地从她手里接过袋子,道:“走吧。” 脑筋终于绕对地方了。奉欢慢悠悠笑了笑,带他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时,时间临近中午。奉欢对于吃食没有太多讲究,她凑合着准备了一餐简单的午饭。待吃完后不久,她就准备好纸笔,让胡不归开始画那一块玉佩。 纸墨笔砚准备好,奉欢坐在一边,看胡不归凝神执笔,在宣纸上一番细细勾勒,下笔如行云流水,仿佛画过许多次一样。不消多时,胡不归轻轻搁下笔。 奉欢凑上前去,只见纸张上跃然出一只凤凰外形的玉佩,仰首望天,展翅而飞,身下翎羽宛如焚于火中一般浮动……奉欢忽然间有点儿眼熟,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一种感觉。 应该是原主的印象。她蹙眉回忆着,突听胡不归问:“奉姑娘,可想到了什么?” 思绪被打断,奉欢抬眼对上了他关注的眼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她又细细端详一番那一纸凤凰图,却再也找不到那一丝熟悉的感觉。 奉欢轻啧了一声,她看了一眼目光干净又温和的胡不归,不由晃去了刚才那一声是他故意所为的怀疑。 胡不归毫无所觉,他轻笑道:“奉姑娘,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找到在下的玉佩?” 人海茫茫,对着画像找个活人不容易,但找个不会活动的死物,应该难度不会太大。说起找东西,奉欢想起了原主的记忆里,她曾经委托过的一个私家侦探。 不过,她有些担心的是,这一块玉佩还没有从古代的胡不归的坟里挖出来。 难道要进入盗墓模式了吗? 奉欢捏着下巴思索这个方案的可实施性,她看了一眼正认真看着她等待回答的胡不归,开口问:“你知道你的棺材埋在哪个地方吗?” “……不知。” 也是。胡不归当时直接死在战场上,怎么清楚自己的尸体有没有抬进墓穴里。 奉欢只好放弃了带胡不归去挖他自己的棺材的想法。还是先找人找一找吧。 次日清早。 请过了一天假,今天该去学校上课了。 奉欢无意过多地改变原主的生活。洗漱完,她换上校服准备出发去学校。刚从卧室出来,就看见胡不归在厨房里走动着。他里面一身笔挺的西服衣裤,外面却套着一件粉色的小围裙,系在腰后的蝴蝶结越显他的腰身精瘦。胡不归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反而专心地看着煤气灶上的火。 他在煮面。 学习能力倒是不错,不过奉欢没时间品味他的手艺了。看了看客厅的钟,时间不早了。 奉欢拎上书包,刚想换鞋离开,就听见从厨房出来的胡不归唤了一声:“奉姑娘。” 奉欢头也不回地继续穿鞋,口中道:“我要去学校,大概傍晚回来。你自己在家不要乱走。” 然而在她刚想走的时候,一只略感冰凉的手拉住了她。奉欢一偏头,胡不归正静静凝视着她,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甚至还笼上了一层浅浅的暗色:“留下来不好吗?” “我傍晚会回来。”奉欢一顿,她转眼看了看厨房未关的煤气灶,道,“使火的时候小心点,别把屋子给点着了。” 拉着她的手仍然不松。 “放手。”奉欢皱起了眉,对方置若罔闻,目光稍稍往上一抬,在她受伤的额头上一转,拉着她的手颤了又颤,终究是没有抬起来。他敛下眼,一点一点收回手,嘴角弯起的笑容温柔又浅淡,“那在下……等姑娘回来。” 胡不归的举止奇怪,奉欢自然是察觉到了。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随意拨乱了刘海,转身离开。 今天早上她故意起早了一段时间。 循着记忆里曾经去过的地方,奉欢慢悠悠地朝一个偏僻的小区走去。 那是一栋有些年头的旧楼房,颇有大隐隐于市的味道。奉欢按着记下的地址,一边顺着脑子里对这一块地的记忆找到了那栋单元楼。爬上四楼后,她在一面贴满花样百出的广告的墙壁上找到了侦探社的字眼。顺着方向,奉欢敲开了一扇门。 她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才听见门后面传来一阵笨重又缓慢的脚步声。铁门被缓缓拉开,露出面的,是一个头发凌乱又邋遢的青年,身上穿着一件白背心,相貌平凡,普通到丢进人群里都没有一点儿存在感。他似乎才刚起床不久,不禁打了一个困意沉沉的哈欠:“小妹妹,你找我有什么事?” 面前的人曾经帮原主找到了失踪的奉琛,记忆里这人虽然落魄,能力确实不错。想到调查任务的事可以大半交给他,奉欢的语气不由得轻快起来:“给你送钱来呀。” 杵在门口的苏深一愣,他上下打量一眼学生样的奉欢,心中怀疑她能付出多少委托费来。不过最近确实没什么生意。苏深挠了挠头,还是推开门让开了一条道,“进来再说吧。” ※※※※※※※※※※※※※※※※※※※※ 依然在卡第二个世界_(:з」∠)_ 第5章 反穿将军(5) 跟苏深谈好后,奉欢随后去了学校。 学校这个词于她而言太过遥远。自她大学毕业已经过去八年,没想到还有机会回到这种地方。 夏日的早晨也带着一点温度,奉欢迈步行走在通往高中部的林荫小路上,金色的阳光细细碎碎地自树叶间落下,交错出奇形怪状的图案。 脑子里掺和着另一个人的记忆,以至于眼前的情景熟悉又陌生。思维受到别人影响的感觉并不好,但时隔七年之久,她再一次走在太阳之下,久违地让她有了一种真实活着的感觉。 一进教室,奉欢就受到了一个人的注目礼。她顺视线看了过去,发现是前天被她揍的一个人,目光并不友好。那个女生的情况不比奉欢好,更何况那一天奉欢专门往她们脸上动拳头,这会儿就算化了妆,那青肿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都这样子还敢来学校,真是勇气可嘉。 奉欢慢悠悠地看了教室一圈,径直地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不过话说回来,领头的张秋秋和另一个女生不见踪迹。 记忆里,那个叫张秋秋的一贯嚣张跋扈,因为与原主不对付,她常常带着两个同伙来找原主的麻烦。原主一个人,往往只有被欺负的份。这头一次在奉欢身上栽了跟头……她们不记恨在心才怪。 奉欢前排的一个女生悄悄凑了过来,语气有些惊异:“我还奇怪张秋秋的小跟班被谁打了,这会儿你脸上又是怎么一回事?” “打的呗。”奉欢慢悠悠回道。眼前这女生是原主在学校里惟一相处得来的朋友。 “又是那三个?”季晓茹朝后边瞥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眼里含着一丝厌恶,“她怎么也被打了?昨天班主任还问了她,她还偏偏说是摔的……小欢,你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我把这件事告诉班主任?” 她们还真没把受伤的原因说出去,奉欢估摸着她们是觉得丢脸。奉欢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问题就不用麻烦老师了。更何况,你打小报告不怕她们报复?”后半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季晓茹两条眉毛顿时一竖:“她们敢!” 季晓茹的哥哥是警察,张秋秋确实不敢,所以每次季晓茹替奉欢出头,最后倒霉的往往是奉欢,以至于原主与那三个家伙越来越不对付。 不过季晓茹确实是真心待原主,因而对于季晓茹的举动,原主也从未抱怨过什么。 奉欢笑吟吟地看了季晓茹一会儿,直把对方盯得不自在,她不由睁圆了眼,看起来有点儿生气:“你不信?” “随你吧。”反正对于前天发生过的事,张秋秋她们不会善了,她打不打小报告都一样 见奉欢回答的态度漫不经心,季晓茹气呼呼地转回了头。 校园生活别样的清闲。 奉欢的记性不错,几年前学过的内容到现在仍然记得七七八八,因而学校的作业算不上难。只是再过两个月就要面临高考,而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看样子,她得替原主上阵了。 手里的笔漫不经心地在指尖旋了个圈儿,奉欢慢悠悠看向窗外,教学楼里只听得到朗朗读书声,窗外大树的知了叫个不停,岁月静好……无趣。 很快迎来了下午放学。 奉欢和季晓茹一同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笑眯眯地听季晓茹说笑,偶尔回答一两句。走到一半的时候,奉欢突然感觉有人一直跟在她后面。 她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仍然跟季晓茹有说有笑,等到了一个拐口时,她跟季晓茹说了一句有事先走,便慢悠悠地绕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里。 暮色渐沉,小巷里的景象看起来昏暗又模糊。 奉欢拐过一道弯,悄悄踩进一根电线杆的阴影里。她四处看了一眼,随手拎起旁边垃圾袋里的一只啤酒瓶。 奉欢贴着墙,一边掂量着手里的啤酒瓶,一边仔细听着脚步声渐渐靠近。只见斜影渐近,她瞄准了一人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砰地一声闷响,一个头破血流的男人倒了下去。 眼瞥到后面还有个同伙要还手,奉欢二话不说一脚踹向他的膝盖,在他痛弯腰的时候又是一瓶子砸了下去。 轻松撂倒两个家伙,奉欢略一打量地上的两个男人,皆是流里流气的小流氓,还有一个男人的裤兜里摔出了一把小刀。要不是她解决得快,现在这会儿倒地上的人大概就是她了吧。 奉欢抬起眼,笑眯眯地对上了不远处三双惊恐不定的眼睛。她把玩着手里的啤酒瓶,清脆的声音缓缓:“上次还没有玩够?” 想到上次被摁在地上痛揍的场景,张秋秋浑身一抖,当即颤声喊道:“你要动手,今后你在学校别想有好日子过!”声音里颇有声嘶力竭的味道。 “要是真做得到,你还会等到今天找两个小流氓来抓我?”奉欢慢悠悠地道。 似是语塞,张秋秋瞥眼一见地上一动不动的两个男人,脑子一转,咬牙又道:“奉欢!你打死人,不怕我们报警来抓你吗!” 死了人? 奉欢瞥了一眼地上那两个男人,他俩脑门上血流不止,胸口微微起伏着,显然还活着。奉欢对自己下手的轻重有把握,只是她懒得跟这一些十几岁的小姑娘纠缠。 她握着玻璃瓶反手往墙上一砸,瓶子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半,一根一根竖起的玻璃刺尖锐无比,泛着寒光。她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她们靠近,面上带着笑容,眼里却看不到丝毫笑意,“既然已经杀了两个人,再加你们三个也不嫌多。” 随着奉欢一步一步靠近,碎玻璃瓶上折射着冷光,衬得她脸上的笑容都带着几分冷冽的杀气。那三人脸色越发惨白,眼眶里晕起了泪水,腿肚子也不住打颤。就在奉欢越来越近时,有人突然按捺不住地尖叫了一嗓子,紧接着三个人扭头就跌跌撞撞、你推我攘地往巷外跑。 看她们跑得很快没影了,奉欢的步伐缓了下来,她漫不经心地擦干净碎玻璃瓶上的指纹印,便随手将瓶子丢进旁边的垃圾箱里。然而在她准备离开时,她突然注意到有人在盯着她看。 张秋秋她们还不死心? 奉欢转头一看,巷子深深处模糊不清,什么也看不到。 不是张秋秋。 她盯着那一处看了许久,确定那里再无动静后,她微微皱了皱眉。 难不成又是她的错觉? 瞥到地上小混混掉出来的一把小刀,又想起晚上睡觉时的视线,奉欢一顿,弯腰将小刀捡了起来。 一路到了家门口。奉欢刚准备掏钥匙开门,眼前的门突的就开了,门后露出一张温润带笑的面庞:“奉姑娘。” 奉欢有些讶异,她眯眼笑了起来:“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套着粉色小围裙的胡不归拿过奉欢带回来的书本,一边合门,一边温声回道:“是的。” “为什么?”奉欢刚一脚踩进客厅,就感觉家里跟她早上出门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跟在奉欢身后的胡不归淡然道:“无事可做。” 奉欢四下打量客厅一眼,地板光亮,家具整齐,整间屋子里几乎闪着亮晶晶的小星星。奉欢歪头笑问:“所以你将家里都整理了一遍?” “是。”胡不归一顿,添话道,“姑娘放心,在下并未进过你的房间。” 奉欢简直不相信这位只会握刀砍人的将军会无聊到这种地步。她转过头看向阳台,只见那上边整齐挂着一排洗净的衣物,在醺风下微微拂动,这其中……还包括了她的内衣。 胡不归见奉欢直直盯着他看,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仔细一回想自己干的事,笑意一敛,可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他转眼望了望阳台,下午时他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到了一瓶应该是用来洗衣服的,随后一件件仔细洗净了,“莫不是在下理解错了,不能用洗衣液?” 当然不是这个。奉欢指了指阳台上随风飘动的内衣,道:“以后那样的衣服我自己洗。” “为何?”胡不归越发困惑。 “那衣服换你们那时候的名字,叫肚兜。” 对面的胡不归登时讶异地睁大了眼,但他很快地冷静下来,脸颊上的一抹红晕却出卖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他抿了抿嘴唇,声音止不住地有点儿发颤,说不出是因为羞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这在下不知……冒犯了姑娘,在下愿意负责……” “负责?”听到胡不归的话,奉欢不由得笑出声来,她上下看一眼奉欢,笑容带了点儿意味深长,清脆的嗓音里却什么也听不出来,“你现在是我哥哥呀,真负起责来,那可不得了。” 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胡不归一顿,脸上的红晕也浅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温声笑道:“在下晓得了。” 既然没什么,奉欢的目光很快转开了。厨房里有什么声响,咕噜咕噜,一股令人腹饿的香味逸了出来。 火灶上煮着东西。 奉欢看向胡不归,他不疾不徐地转身进厨房关火,声音自厨房里面传了出来:“时候恰好。奉姑娘可饿了?” 奉欢随后走进厨房,里边同样收理得整整齐齐,干净发亮。厨台一侧摆着两道小菜,卖相看起来不是特别好,微微泛着白色的热气,显然刚出锅不久。 胡不归将菜端上桌,菜色清淡,想来是考虑到她还有伤。奉欢抬眼看向了胡不归,他正解下围裙,整齐地收放好,这才坐在奉欢面前,与她笑道:“昨日见姑娘用过灶火,今日便试了试。也不晓得味道如何,奉姑娘不如尝尝看?” 奉欢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在他含笑注视里尝过一口,倒不想卖相不行,味道却出奇的好,清淡可口。奉欢慢悠悠地搁下筷子,笑道:“既然你在家里没事做,不如以后都你来做菜?” 胡不归的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他深深凝视着奉欢,声音又轻又柔:“奉姑娘喜欢就好。” 不过吃着,奉欢忽然闻到厨房里逸出一股中药特有的苦香。她偏头看向厨房,煤气灶上还开小火煨着一只砂锅,咕噜咕噜地冒气。她问胡不归:“你还煮了些什么?” “疗伤的药。”胡不归的目光一往上,便是奉欢额头上那一处伤口。他盯了一会儿,缓缓笑道,“姑娘不服药,伤便不见好,在下做主熬了一副。待吃过饭,就可饮用了。” 奉欢手里的筷子一顿,她直直对上胡不归的视线:“你今天出去过?” “附近找不到什么草药,在下又去了一趟不远的医馆,用荷包里的……银票买了一些。”胡不归知晓她是紧张她哥哥的躯体,嗓音低缓,“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在下很快回来了。” 见他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奉欢不紧不慢地添了一句:“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小心一点儿的好,毕竟你人生地不熟,要是遇到坏人什么的……那就糟了。” “在下晓得了。” 说到这份上,奉欢便收了声。事实上,只要胡不归不把奉琛的身体玩得没命,他怎么样都成。 ※※※※※※※※※※※※※※※※※※※※ 日常卡第二卷_(:з」∠)_邪教教主和爱撒娇的男宠来一发吗 第6章 反穿将军(6) 饭后水果是苹果。 胡不归一个个洗净了,又操起一把小巧的水果刀削皮,泛着冷光的刀刃在修长白皙的手指间翻动,动作流畅,煞是好看。到底是惯用刀的,苹果皮削得长长不曾断,可一想想曾经挥刀斩敌的大将军现在沦落到削皮,也确实有点儿惨。 胡不归细心地将苹果切成块,才将果盘摆在一直盯着他的手看的奉欢面前。奉欢用牙签戳起一块,转眼见到胡不归起身去了厨房。 里面还熬了药。 问到那阵苦香,奉欢便能大概地猜到那味道会有多难以下咽。 奉欢吃着苹果,抱着一只抱枕看胡不归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走了出来,碗搁在桌上时,他端碗的几根手指都烫出了红印。他并未在意,继续用汤匙细细地搅和了一下药汁,待凉过一点儿,才看向奉欢,柔声道:“在下以往受伤便喝的这张药方子。姑娘喝一副,于伤有好处。” “……”奉欢盯了一眼那漆黑的药汁,热气里带着一丝泛苦的药香。瓷碗边,是胡不归让碗沿烫伤的手指,那一点红色在白皙的指尖上刺眼得厉害。再稍一往上看,就看见他正凝视着她,温和的目光里带着柔意,真真切切,让人狠不下心来拒绝。 奉欢稍稍一撇开视线,咬下一口清甜带汁的苹果,“太烫了,先放一放吧。” “那药便搁在这儿。”胡不归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被拒绝的失望,他仍然是浅浅一笑,起身道,“晒了一天,衣物该干得差不多了,在下去收一收。” 奉欢只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应下一声。 然而等到电视剧播放完,开始放映广告时,奉欢仍不见胡不归收好衣服。她一转头,见站在阳台的胡不归捧着衣服发怔。 奉欢咬上一口苹果,慢悠悠地来到阳台边,“你在看什么?” 胡不归闻言看了过来,转头又瞅了瞅晾衣绳上挂着的内衣,轻轻咳出一声:“在下……” “我来吧。”了解到胡不归的尴尬,奉欢吃下最后一口苹果,两步过去便伸手扯下了她的内衣裤。然而回到屋里后,她随手就将手里的衣裤丢进了垃圾桶里。 磨到半夜,奉欢到底还是在胡不归的注视下服了半碗药。 另外半碗,奉欢推脱太过苦涩,虽说药里分明泛着甜味,但她仍然拒绝了胡不归的好意。第二天醒来,奉欢发现伤口确实有所好转,不再像昨天那样隐隐作痛。 伤势虽然有转好,但奉欢那一天晚上却一点也没有休息好。 那一阵偷窥感仍紧紧缠绕着她。就算她在熟睡之中,也扰得她不舒服。她素来警觉,这一种不安全的感觉让奉欢着实厌烦。她枕着枕头下的小刀,呼吸不变,只待确认了那一道视线的位置,她拔出小刀一掷而去,只听哗的老大一声巨响,玻璃窗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奉欢走下床,来到一地碎玻璃前。小刀掉到了楼下,窗户外依然不见任何踪影。 怪了,浮在三楼窗户外边的,是鬼不成? 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响,随后是胡不归的问话声:“奉姑娘,发生了何事?” 奉欢转过头,她看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好一会儿,才缓缓回答:“没什么事。” 门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那在下先歇着了。若有什么事,奉姑娘来找我便是。” 待奉欢应过一声,外面的胡不归才踏着轻巧的脚步离开,随后是隔壁的卧室门合上的轻声。 原主的记忆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件事。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从胡不归来到这里之后出现的,奉欢不得不怀疑他是不对劲的源头。可她怀疑归怀疑,手上却没有证据,也无法多说些什么。 也就只有自己再警惕一些了。 眼看自己的小刀掉在了楼下,奉欢默默地大半夜跑到楼下去捡刀,房间里也乱糟糟的,她不得不又费劲将一地的碎玻璃打扫干净。 次日醒来,奉欢对胡不归的态度不免冷了一些,不过后者似乎毫无察觉,他只看着奉欢,嗓音温和,“昨夜是怎么了?” 奉欢懒洋洋地靠着沙发背,回道:“不过有个见不得光的家伙扰人清眠罢了。” “如此,那家伙倒有些可恶了。”胡不归微微一笑,接下了她的话。 见胡不归没什么反应,奉欢挑了挑眉,没再多说什么。 在家里吃过早饭,奉欢照常来到学校上课。一到学校门口,她就发现了有一辆警车停在那儿,附近围了好一圈凑热闹的人。奉欢在人群外停了一会儿,听到有人提及说是昨天夜里,学校附近的一条街死了三个人,巧的是那三个都是本校的学生。 本校的三个学生? 奉欢稍稍一顿,迈步继续走进了学校。 刚一进班门口,教室里好一些人抬起头看向了她,打量的眼神怪异。奉欢心中奇怪,没有多想什么,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她刚放下书不久,季晓茹急匆匆地从教室外跑了进来,她喊道:“小欢,老师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老师找她有什么事? 奉欢挑起了眉,她停留在座位上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在班上同学的注视下站起了身。 去办公室的一路上,季晓茹不安地询问奉欢昨天下午发生过了什么事。 季晓茹的问题太过古怪。奉欢转念一想,联系到昨天下午发生过的事,难道那些人说的死的三个本校学生……是张秋秋她们? 没几步路就来到了办公室门口。奉欢敲敲门,不等里面有所回应就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除了班主任以外,还坐着两个警察。一听到开门声,他们齐齐看向了奉欢,表情肃穆。 其中一个警察……眼熟得很。奉欢眯了眯眼,突然想起这人是季晓茹的哥哥季萧。 这个哥哥在见到跟在奉欢身后的季晓茹时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眼里满是不虞,“晓茹,我们在这里办案,你进来捣什么乱!” 季晓茹紧紧跟在奉欢身后,听到那一声轻斥,她的小身板受不住地震了一震,但她还是小小地争辩了一声:“哥,小欢她不会是凶手……” “出去!” 这一声呵斥出来,季晓茹咬了咬嘴唇,她握了一把奉欢的手,低声安抚一句她在外面等着,这才又气瞪了季萧一眼,转身出去了。 办公室又一次安静下来。 奉欢若无其事地扫了办公室里的三个人一圈,最终看向离她最近的班主任,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班主任心中讶异往日乖戾的奉欢这会儿回答得利落,但警察查案重要,她也没太在意,只笑了笑,打破了此时有些僵硬的气氛,“昨天下午放学后,你有没有跟张秋秋她们在一起?” “有。” “具体什么时候?” 奉欢靠着背后的墙壁,两条腿懒洋洋地叠在一起,回答的语气慢悠悠的:“我大约六点到家。见到她们应该在六点之前。” 女警官埋首在纸上做着笔录,季萧接着班主任的话头继续往下问:“当时你跟她们在一起做什么?” 奉欢带笑反问:“你觉得我跟她们能做什么?” “昨天下午五点半放学,张秋秋为什么会出现在破巷子街?”季萧对奉欢的问题不为所动,“她们下午放学不回家,怎么偏偏跟你在一起?”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 奉欢仍然不正面作答,她扬眉笑问:“警察叔叔,你怀疑我杀了张秋秋?” 季萧略一沉默,他看着奉欢的双眼,道:“现在是叫你过来问话,你只需要按实回答,昨天下午,你跟她们在一起做什么事。” 这一次奉欢回答上来了:“她们要打我呀。” “她们为什么要打你?”季萧的视线在奉欢的脑门上一转,那块纱布还沁着血点,面容上还有几处未消的青紫,显然最近几日遭到了殴打,“还有,张秋秋她们三个人的身上有许多来自于两天前的伤口,恰巧你两天前请了假……她们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们揍我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想对我动手我又怎么知道?脑子抽筋了也说不定。再者,我请假是因为被她们打伤而在家里休息。”奉欢随意拨了拨自己的刘海,额头上的那一块纱布显而易见,“至于她们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啊……我不清楚。” 在见到季萧因为她敷衍的回答而皱下眉来之后,奉欢不紧不慢地又道:“不过昨天下午她们一直跟在我后面,还叫来了两个人抓我。” 季萧早从季晓茹和她们班主任那里了解到,张秋秋那三个女生并非善类,抓她的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 但奉欢提到的另外两个人…… 季萧面色越来越冷,他看了一眼在做笔录的女警察,确定这个没有调查到的消息被记录下来后,又继续问奉欢:“之后呢?” “那两个人一开始想抓我,但是我找地方躲了起来,等她们离开之后跑回了家。” “跑回家?” 见季萧的眼神怀疑,奉欢耸肩道:“她们真的没有发现我。” 听到奉欢的回答,季萧不由得沉默下来。他回想了想,就命案现场的调查结果和尸检来看,张秋秋三人是被利器正面捅穿心脏,只这一刀,三人就断了气。 这犯案手法干脆又直击要害,显然是个惯犯。 奉欢一个娇小的女孩子,毫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轻易地杀死三个比她要高大的女生? 因张秋秋在校的人品不行,他原本怀疑是谁报复,所以怀疑到了她们常欺负的奉欢头上。不过令人头疼的是,到手的线索实在是少。 季萧又挑着好几个疑点问奉欢,可问了跟没问没区别。最后由班主任安慰了奉欢几句话,让她别多想之后就放她回教室了。 一直到奉欢出去,季萧都在盯着她看。他的目光冷冽,又面无表情地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警察还在怀疑她。 奉欢敛下眼,合上了办公室的门,彻底将季萧的目光隔绝在后。她一出来,在办公室门口等候多时的季晓茹就紧张地过来问她怎么样了,等听到奉欢说没事,她才拍拍胸脯,松出一大口气。 纵然张秋秋为人不行,可原主的记忆里这三个仍然是活得好好的,怎么这一世无端端的就死了? 要说是蝴蝶效应,她除了揍了她们一顿也没多做其他的事情,难道是因为别的变化? 坐回教室的时候,奉欢捏着下巴思索着这件事,要说别的变化,大概就是胡不归了吧。原主记忆里的那个胡不归与原主并无太多交流,但他仍给原主留下了一个温和又安静的形象,就连最后与原主断绝关系,也没用什么过激的态度或者手段。但这一世……胡不归的控制欲会不会太过了。 奉欢轻啧了一声,要真是他的话,张秋秋她们跟他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动手杀人?再加上,他是怎么控制奉琛那一具弱不啦叽的身体连杀三人的? ※※※※※※※※※※※※※※※※※※※※ 原本计划的小清新校园故事活生生变成了悬疑……嗯没毛病 第7章 反穿将军(7) 那两个警察什么也没查到,最后无功而返。 离开时,他们路过了奉欢的班,季萧还别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一只笔在指尖上慢条斯理地转了一圈,奉欢朝窗外那一张冷漠脸回以一个笑容。 只要不阻碍她做任务,季萧查翻天都不关她的事。 警察走后,班主任走进教室宣布了张秋秋三人的死讯。班上的人之前就多多少少都知道了这件事,但教室里仍然安静一瞬,接着就是炸开了锅,纷纷讨论起来。 直到班主任敲桌子叫了好几声安静,喧闹的讨论声才渐渐小了下来。 一直到下午放学,偷偷注视奉欢的目光不减反增。 季晓茹担忧着班上的流言蜚语会影响到奉欢,一路上常常找些有趣的话题讨她开心,然而奉欢对此并不感兴趣,只侧耳认真听她说,时不时笑眯眯地应一声。 直到奉欢家楼下。 刚才还谈笑的季晓茹噤下声来,她快两步走到奉欢面前,两只手轻轻拉上奉欢的手,讨好地晃了晃,“小欢,我哥一有案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今天他语气凶了点儿,没有吓到你吧?” 奉欢拎着书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有些莫名,“你哥吓到我什么了?” 原来她压根没在意……总之小欢没有因为哥哥的缘故跟她生分……真是太好了。季晓茹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识趣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啦。” “奉姑娘。”一道柔软的嗓音轻轻响了起来。 奉欢转眼一看,只见胡不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单元楼下。他迈步错过了季晓茹,来到奉欢身边望着她,眉目温润而柔软,似一汪春水,看得人心经不住要软下来。 然而奉欢只看了他一眼,就笑眯眯地将视线转到了季晓茹身上,“我到家了,你先回去吧。” 季晓茹跟奉欢认识了这么久,以前却从未听她提过奉琛,这还是季晓茹第一次见到她哥哥。 心中好奇,季晓茹偷偷往奉欢身边看了看,见到对方温和的笑容,不由得红了下脸,她很快收回视线,向奉欢展出一个欢快的笑容:“那我先走啦,明天学校见!” 她朝奉欢挥了挥手,转身往外走去。不过走出没几步,她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可这一次的这一眼,看得季晓茹整个人如冰水浇顶。 那一个与奉欢一同走进单元楼的男人正巧也回过了头,仍然面露浅笑,气质温文尔雅,似一位古代翩翩佳公子。唯独……他的眼里充满不善,目光阴冷如一条毒蛇大张淬着毒液的尖牙。 季晓茹顿时受到了惊吓,她跌了一步,误以为眼花地揉了把眼,再这一看时,那个男人却正低头与奉欢说着什么,嘴角带笑,如沐春风,望着奉欢的眼神亲昵而柔软。 大概……真的是她眼花了吧? 带着一背后怕的冷汗,季晓茹快步往自己家里走去。 上楼回到家,一推开门就又闻到了一股扑鼻的菜香。 手里的书被胡不归拿去搁了。奉欢换下鞋,才刚在客厅的沙发坐下,这边的胡不归便落座在她身边,不过几厘米的距离。 她什么时候跟他这么亲近了? 奉欢一挑眉,却见胡不归拔出水果盘里的水果刀,选出盘里一只又大又红的苹果开始削皮。 看一个手好看、使刀技术又棒的人削苹果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奉欢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就听见胡不归低柔的嗓音响起:“还有一道菜未出锅,姑娘先用只苹果垫垫腹。” 奉欢的视线转到了他的脸上,他低头专注于手里的水果,卷长的睫毛微微垂下一片暗色,手上的动作不停,声音里带了一分温和:“说起来,申时有一位自称警察的人物找上门来,说是问在下几个问题。”胡不归稍一顿,抬眼问,“奉姑娘,警察是为何物?” 果然找上门来了。 奉欢猜到来人是季萧。对于这警察死缠烂打的行为,奉欢并不在意,“警察就是你们那儿的衙役。” “衙役?”胡不归微微蹙起眉头,他垂着眼,手里动作流畅,轻柔的声音里满是关切,“他缘何找上门来?” “学校里死了几个人,”奉欢往沙发背靠了靠,翘起了一个懒洋洋的二郎腿,她深深看了身边人一眼,道,“他们怀疑是我杀的。” 在奉欢的注视下,胡不归的神色丝毫不动,一心扑在手里的苹果上。胡不归使刀的手法很巧,不消一会儿,苹果便削好了。他递给奉欢,见有一小缕长发散至她的嘴畔,不由伸手细心地将其拨开,口中道:“怪不得他问姑娘昨日的行踪。” 苹果香甜又多汁。奉欢咬下一口,边吃边问:“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告诉他,你是酉时归来的。但他听不懂。”说到这里,胡不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又问了姑娘与另一位叫张秋秋的姑娘关系如何,还有姑娘前日去了何处……” 听胡不归详细道来,奉欢没什么反应,她一边漫不经心地听,一边细细咀嚼口中的苹果肉。吃了没一会儿,胡不归的声音停了。 奉欢一抬眼,见胡不归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似乎在担心什么。奉欢又咬了一口苹果,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没做过,不怕他们查。” 季萧只管放肆的查,但这一个过程里要是妨碍到她做任务……大不了杀了他再处理尸体。 胡不归皱起的眉头微微一松,他心中缓缓思索着,一边担忧地问:“如今官府还未捉到凶手……那凶手滥杀姑娘的同窗,说不定还会再次下手,姑娘你岂不是一直处于危险之中?” 对她下手?那这世界赶上门来自找死路的家伙还真不少。 一整个苹果吃得差不多了。奉欢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捉拿凶手的方法多得很,更何况这是连杀三人的大案子,警察肯定用心去查,过几天凶手说不定就被捉到了。” 胡不归深深地看了奉欢一眼,忽而轻轻一笑,化去了眼里的情绪,“既然如此,在下便放心了。毕竟在下暂居姑娘兄长体内,得替他照顾你……若是出了事,那在下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管怎么样,只要最终我哥哥能回来就好。”奉欢接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她看着胡不归眨了眨眼,笑道,“你说对吧?” 胡不归面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轻点了点头,道:“姑娘说的是。” 这一句后,两人再无话语,他们相安无事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个看着电视,一个望着厨房的锅子,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上一夜被她警告了一次的缘故,这一个晚上奉欢休息得倒安宁。 早上醒来,她走出卧室,就看到了胡不归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冷色衬衫与西装长裤衬得他的身姿挺拔,气质清冷,这般炎热的夏日清晨,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热意。唯有穿在外面的粉色小围裙,与偶然朝她瞥来的一眼里含着一抹温暖。 奉欢倚在门边看着胡不归的一举一动,哈欠连连,只待闻到阵阵食物的香味,才稍微清醒一点儿。她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去洗漱。 吃过早饭,奉欢捧上昨晚补完的作业,便照常去学校上课。只不过一出门,奉欢就隐隐地察觉到有谁在跟着她。 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有谁在悄悄偷窥她。原本以为是胡不归尾随在后,她敛了敛眼里的戾气,借拐弯时眼角的余光一看,是季萧。 她轻啧了一声,那家伙还真是不死心。 季萧当然不死心。奉欢很快发现,除了在来回的路上有人跟踪她,就连她在学校上课时,都能感觉到有谁在无时无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虽然说她清清白白不怕调查,或许过几天,季萧发现一无所获之后就会自己放弃,可那样一束咄咄逼人又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还真惹人厌烦。 奉欢原想让季晓茹支开季萧,不想季晓茹摇头说她哥哥请假出差了。 出什么差,不就是盯她的梢吗。 ……算了。 仗着便利,奉欢又从季晓茹的口中了解到张秋秋那件事的内幕。 三个女生被一把刀杀害,一刀毙命,凶手显然是个犯案老手。这件案子棘手的地方在于巷子偏僻,没有摄像头记录当时的情形,周围又找不到一个可疑的人物,凶器也没有找到,甚至就连奉欢提过的那两个小混混也失去了踪迹,仿佛人间蒸发。 线索断得彻底。 这导致与张秋秋死前有过交流的奉欢更引人注目。只是她也算是这件案子里的受害者,再加上没有证据……那些人就只能占些口头上的快感。 时间一天天过去,跟踪她的警察对她的热情没有减淡丝毫。 而奉欢似乎习以为常。家里学校两点一线,上课认真地听,作业按时地交,中午与季晓茹去食堂吃饭,偶尔一边打哈欠一边听季晓茹抱怨她哥哥为了工作都不与她联系。 回到家里,奉欢更是无事可做,人妻将军事无巨细地把所有的事承包了,大到洗衣做饭,小到喝水换鞋……原本还是奉欢带着胡不归熟悉这个几千年后的时代,没想到最后反而是胡不归在照顾她。 用胡不归的话来说,他是在替她哥哥照顾她。奉欢只觉得,胡不归照顾得太过了。 过了差不多十几天,奉欢额头上那一道豁开的伤口终于好得差不多了。之前几次换药,见到那一层厚厚的伤痂,她便明白留疤是免不掉了,因而拆纱布时她倒也随意,上手便准备扯下来,谁想她的动作很快让胡不归制止了。 “姑娘家怎能轻易破相?”胡不归的声音温温和和,他瞧着奉欢额前的纱布,又像是在凝视她的眼睛,“不若交给在下吧。” “何必那么麻烦?”奉欢笑摇摇头,手又要动,却让胡不归捉住了手腕,手劲略大。奉欢抬眼一看,他面上的笑容温和,漆黑而又带着一点亮光的眼里有着一丝不容拒绝。她很快别开了视线,道:“随你。” 她往身后的沙发靠了靠,懒洋洋地看胡不归的一举一动。 他备好待会儿要擦的药膏,又去洗了把手,细细擦净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向她伸出了一双手来。奉欢就这样跟胡不归面对面,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胡不归的举动。 耳边清晰可听他微微压抑的呼吸声,近距离的,她清晰地看到胡不归紧抿到泛起白边的嘴唇,视线稍稍往上,因与她相对视,他的眼儿颤了一颤,可很快又专注起来,连带着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奉欢只感觉到额头上有一些细微的撕拉感,但凡她眉头稍微皱了皱,换来的是胡不归更轻的动作。 待冰凉的药水擦拭过那一条丑陋的伤疤,奉欢原以为结束了的时候,她感觉到胡不归的手稍稍一顿,接着,冰凉的指尖抚了上来,带来一阵夏日难得的清凉。不过轻轻一触,在奉欢微眯着眼儿感觉不错时,胡不归很快缩回了手。 他退离了奉欢的身前,两眼微微敛下,触碰过她的那一只手背过身去,微微发颤,而另一只手却若无其事地开始收拾茶几上的药水。 看胡不归回卧室放药水,奉欢面上笑眯眯的,这个胡不归……无端端地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她捏了捏下巴,能让她这个变态毛骨悚然的,得是另一个大变态了吧。 奉欢的注意力很快从胡不归身上移开,不知道,玉佩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 黑的黑的切开都是黑的 第8章 反穿将军(8) 奉欢没有再等多久,侦探社的苏深终于传来了消息。 苏深不在永华市,所有的资料直接传到了她的手机里。奉欢就近去了学校的打印社,将资料打印出来之后,她将电脑上所有残留的信息删得一干二净。 一沓并不厚的资料。 令奉欢诧异的是,苏深传来的资料无关玉佩,而是方冰香的资料。 方冰香。 原主对她的印象别提多深刻——如果她刚来那一天,奉琛没有来接她,说不定穿过来的胡不归已经跟方冰香在一起了吧。 苏深说,他已经尽力去找了,但是奈何没有一点玉佩的踪迹。不过,他最近得到一个不确切的消息,说是玉佩在这个叫方冰香的人身上,所以他去了距离永华市很远的梅县一趟,又花了几天的时间去搜集了一下她的资料。 人海茫茫里找一块玉佩,难度确实很大。 回复苏深她收到了资料的短信之后,她掀开打印的那一沓资料看了起来。 梅县,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方冰香从小到大在那里生活,早几年父母去世,余下她一个人。前年大学毕业后,她才回到梅县的老家,在那里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这些信息没什么异样,然而翻到最后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时,奉欢的目光不动了。 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背景是车流行人,但苏深却将方冰香清清楚楚地照了出来。她正在接电话,闲聊中仰头看着街边的一棵大树。照片整体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惟一吸引住奉欢的是,方冰香的衣领处露出了一块玉质的物体。 露得不多,却很显然是一只鸟的头,仰首望天鸣。 这东西何其眼熟。奉欢眉心一皱,她取出手机,很快在相册里找到之前拍下的一幅水墨画。她将画搁在方冰香脖子边一对照,照片里的玉佩大部分藏在衣领里,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就衣服下若隐若现的轮廓来看,照片里的鸟形玉佩跟胡不归画的凤凰是一模一样的。 玉佩在方冰香那里。 奉欢突然想起,她之所以觉得这块玉佩眼熟,原来是因为原主曾经在方冰香身上见到过。 就苏深调查到的信息来看,方冰香的爸爸以前是个考古学的教授,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买下了这一块玉佩,出于私心和喜爱,就把这块玉佩留了下来,之后玉佩戴在了方冰香的脖子上。 正好苏深还在梅县,奉欢正准备发短信让苏深想办法把那块玉佩买下来,突然的,手机一震,苏深发来了一条信息: “你找了别人来调查她?” 奉欢稍稍一顿,回了过去:“别人?谁?” “等等。” 一句等后,苏深再没了消息。 看着没有再回复的手机,奉欢轻啧了一声,深深觉得这个任务太过棘手。 因为去了打印社一趟,以至于回家晚了点儿,不过季晓茹仍然等着她一起回家。奉欢将那一沓资料夹在书页里,笑眯眯地跟她结伴回家。 一路走到奉欢家附近,原本还跟她有说有笑的季晓茹顿时停下了脚步,连带着面上的笑容也僵了下来。顺着季晓茹的视线一看,奉欢没有太意外地见到了马路对面的胡不归。 季晓茹很快跟奉欢道了别,随后牢牢捧着她的书,低头匆匆离开了。 她的表现如此怪异,奉欢想不注意也难。不过见季晓茹已经走远,奉欢便漫不经心地想着明天去学校再问她。 彼时夕阳悬天,夕光泛红,本是一种喧嚣的颜色,街边亦是人流来来往往的热闹,胡不归却静静伫立其中,温雅而平静的眉目有如一幅图画。不管别人如何朝他投去打量的目光,他的姿势神态也丝毫不动。只待他注意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眼珠子才微微一动,凝向了奉欢,平静的面容上不觉露出了一抹笑意。 不等奉欢走近,胡不归就已经大步大步地迎向她。他习以为常地伸出手想接过奉欢带回来的书本,但这一次她却若无其事地避开了,只慢悠悠地跨着步子往前走。胡不归敛下墨黑的眼珠子,他收回手,跟上了奉欢的步伐,轻声询问身边的人:“今日怎么迟了些?” 奉欢踩上了上楼的阶梯,漫不经心地解释道:“跟朋友多聊了几句。” “朋友……是吗?”注意到胡不归的语气有些奇怪,奉欢抬眼看了过去,然而她只见到对方朝她露出的笑容,斯文无害,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晚上想吃些什么?” 这段时间都由胡不归掌厨,不知道他从哪儿学到不少菜式,每天变着花样下厨房,即便是养伤吃不得辛辣,那清淡的菜式也能做出一番可口的味道来。这方面奉欢完全听胡不归的,她道:“你做主就好。” 胡不归点头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不过说起来还有一件事很奇怪。 转过楼梯间的走道时,奉欢透过窗户往楼下看了一眼,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季萧了,虽然背后偷窥的目光从未松懈过。怀里的书本有点儿滑落的迹象,她细心捧了捧。或许是从她身上得不到线索,放弃了吧。 晚饭后,一边盘腿坐沙发上吃苹果,一边看电视的奉欢收到了苏深回复的短信。 “这个人是你找来的?” 奉欢往上一拉手机界面,又是一张照片。 似乎是刚刚拍的,夜色里,朦胧不清的路灯下躲着一个人,那人正偷偷地打量走在前面的方冰香。 这个跟踪的人很眼熟。 咔嚓一口苹果咬的清脆,汁水溅在了手机界面上,奉欢却无暇兼顾,她微微眯起眼,盯着手机里的照片,嘴里嚼一下没一下的。 这不是之前张秋秋叫来揍她的两个混混里的其中一个吗?怪不得他们失踪了,原来是去梅县……跟踪方冰香了。 可无端端的,怎么这么恰巧的,就去跟踪身有玉佩的方冰香? 奉欢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胡不归的背影,眼里积蓄了一些怀疑。 乱猜也没有。不过看情况她得马上去梅县一趟。 奉欢很快上网查询了起来,永华市去梅县的交通工具只有汽车,而最近的时间却是在一个小时后。奉欢很快定下两张车票,复又看了墙上的钟一眼,才对在厨房的胡不归道:“别洗碗了,你收拾一下,我们要出一趟远门。” 胡不归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偏过头,看向客厅的奉欢:“去哪里?” “一个很远的地方。”奉欢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原因。 胡不归一瞬沉默下来,他维持偏头盯着她看的姿势许久,久到手上的洗洁剂泡沫一点点变得稀少,低柔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为何这般突然?” “刚得了玉佩的消息。” “那——”胡不归刚想说什么,又很快将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迫不及待地想把他送走了啊……不过,也好,他也不想再呆在她哥哥的身体里了。 他抿住要弯起来的嘴角,垂下眼转回头,继续洗着洗碗槽里的碗筷,“待我洗完这些。用不了多长时间。” 奉欢应过一声,三两口吃完苹果便回卧室收拾东西。 在梅县呆不了几天,衣服也不用收拾几件。等胡不归准备好的时间里,她又跟苏深聊了几句。 苏深这会儿在跟踪那个小混混, 不过他还透露了一个消息,他虽然没有查到玉佩的来历,但是他找到了一点儿那块玉佩图样的资料。那如同在浴火的凤凰,最早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图腾。 有关这个民族的记载只有寥寥几句,说是出自传说里一个会长生不死秘术的种族。 苏深原想就这个民族往下查,却什么东西都查不到了。但方冰香的父亲是考古学家,又是他想方设法买来的玉佩,说不定他会对玉佩有所研究。 奉欢捏着下巴想了想,发短信让苏深再仔细查查。 “你在看什么?”耳畔撩来一阵痒意。奉欢心一紧,随后很快放松下来。她若无其事地退出对话界面,对他笑道:“跟朋友聊几句而已。你收拾好了?” 胡不归不觉两人的距离过近,他微微一笑,笑声在她的耳朵里化成一卷柔风:“收拾好了。” 奉欢像是什么也没有发觉,她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笑道:“我们现在出发。” 坐上前往梅县的大巴车时,已是半夜。 乘车一段时间后,原本还在低声谈论的人们差不多都熟睡了,车厢里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窗外边除了呼啸飞离的冷风,就只剩下浓稠如墨的夜色,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色。胡不归清楚地听见身边人轻微的呼吸声,离得他这般近,他不由得悄悄屏住了呼吸,不动声色地偏过头看向睡着了的奉欢。 夜色笼罩着她的面容,留下一片模糊的阴影,褪去白天的嘻笑,此时看上去别样宁静。 还是第一次这么近…… 胡不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抽回视线,阖眼休息。 四周寂静,每当车子咕噜噜碾过一块石头,身下座椅就会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又好像什么东西都能感觉得到。 平静。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少有的平静,少到弥足珍贵。 一次次睁眼皆是乱世,他不得已只能辗转流浪,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兵荒马乱。拔刀见血,横尸遍野,一声声惨叫与哀嚎在他的脑海里从未停止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平静的世界,平静得令他嫉妒。 他奢望了这么久的安宁,终于在这个时代得到。 感觉到身边人真正熟睡过去,胡不归缓缓睁开眼,偏头看向了身边的人。就算在睡梦中,她的睡姿也充满戒备,只要他轻轻一碰,就能立即从梦中醒来。所以他只能看着她,仔仔细细地看过那一根根柔顺的长发,肌肤蒙上一层阴影,只要伸手一触便可知其柔软与细腻。惟不过额上那一道伤疤碍了眼。胡不归的眸色微微转深,染上了一种偏执的暗色。 一朵生长在安宁年代里的花是多么的娇贵,怎么能不得到最好的爱护? 他深深地凝视了奉欢许久,随后伸手摸向口袋里的一样东西。 ※※※※※※※※※※※※※※※※※※※※ 男主的偏执来自于对安宁的渴望,只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遇见了女主,又正好是身体主人的妹妹,所以才将她当作一朵花来照顾和关怀。认为任何伤到这朵花的人和事物都是在毁灭他的安宁,这大概能懂了吧_(:з」∠)_ 对了下一章的更新时间换到星期四的下午一点噜 第9章 反穿将军(9) 次日上午,二人终于踩在了梅县的土地上。 坐了一夜的车,又睡了一个不踏实的觉,奉欢觉得脚下的步子都有些飘。 这一个县城不大,但规模发展得不错。奉欢带着胡不归去吃了一顿早餐,饱腹之后,她才感觉清醒了不少。随后,奉欢就着记忆里曾经去过几次的地址,奔向了方冰香家。 然而出乎奉欢意料的是,一到方冰香家附近,就发现居民楼四周挤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讨论得热火朝天。而被人群包围,又被人群讨论的那一栋居民楼,却安静得过分。 他们都围在方冰香家楼下。 奉欢一皱眉,突然感觉不妙,可她的个儿不高,踮起脚尖想看看什么,却偏偏都被面前堵得水泄不通的人挡住了视线。正当她想找个高点的地方看看时,身边的胡不归突的一下将她抱了起来,像抱小孩儿一样,让她坐在他的臂弯处,如此一来她所能看到的地方高出许多。 胡不归并没有吃力的样子。联想到初次他背着她气喘不已的模样,奉欢心下猜测他的变化为什么这么大。她面上不动声色,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明是夏日,他的身体却透着一股凉意,细一看,他的面色也带着一丝苍白。奉欢一怔,很快又笑道:“多谢啦。” 胡不归轻敛了敛眼,面上静静露出一抹笑容。 视线穿过人群,奉欢见到,方冰香住的那栋楼下停了一辆警车,一条条禁止入内的长横幅拉起,伫立的雪糕桶围出一圈难得的安静地,还有一两个警察维持着周围的秩序。 方冰香家被封锁了。 不好的预感在奉欢心里越放越大。 她抬头望向远处二楼的楼房,有几道人影走来走去,里面的景象却不能完全看清楚。她一边看,一边听四周的街坊邻居八卦着,说是三楼的住户昨晚惨死在家里,原因是有强盗入室抢劫,搜刮值钱的东西时见到方冰香醒了过来,为了灭口强盗就把她乱刀砍死了。 强盗?奉欢眯了眯眼,嘴角弯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昨天才看到那个小混混尾随方冰香的照片,这么巧昨天晚上就死了? 杀人的是那个小混混。 抢劫?不仅仅是方冰香家里的钱财,那块玉佩估计也落入小混混手里了吧。 至于玉佩最后会落入谁的手里…… 奉欢面上的笑意越发灿烂,只是眼里带了点漆黑的冷意。她低头看向抱着她的胡不归,他正淡然立于人群之中,对于周围人说的话似乎并不在意。注意到奉欢的视线,他立时朝她回看了过去,温和地笑了笑,问:“姑娘怎么了?” 有疑点的是,这一世胡不归不认识方冰香,又怎么会知道玉佩在方冰香身上? 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的法子知道玉佩的位置? 这样一想,倒也想得通上一世刚来这个世界的胡不归,怎么会跟距离永华市那么远的方冰香在一起了。 另外还有……胡不归怎么跟远在几百公里外的梅县的小混混联系的? “奉姑娘?” 一声轻唤叫回了奉欢的注意力。见胡不归还在看她,奉欢摇了摇头,笑道:“没事。” 她一边听着街坊邻居八卦,一边看着三楼警察的身影在方冰香家里走动,玉佩大概不在了,但是方冰香的爸爸是考古教授,里面或许有一些对那个会长生不死秘术的民族研究的资料——还是另外找个时间再过来看看。 周围的街坊说起这案子简直口沫横飞,仿佛自己身处在犯罪现场一般,将整个过程说得活灵活现。奉欢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记了记周围监控器的位置。 又听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新的信息,奉欢这才拍了拍胡不归的肩膀,道:“放我下来吧。” “如何?”胡不归稳稳地将她放在地上,比起初次背她,这会儿他的力气大了不少。 “可能有点糟糕啦。”奉欢似是不太在意地收回了看单元楼的视线,转过身慢悠悠的往人群聚集相反的方向走去,声音轻快,“玉佩大概被偷掉了。” 胡不归轻步跟上她的步伐:“那现在怎么办?” 奉欢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再看吧。” “那一切听姑娘所言。”胡不归微微一笑,温润如玉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的表情。 奉欢决定在梅县停留一天。她就近找了一家宾馆,定下两间房后,两人稍作休息一阵,随后闲适地在梅县里转悠。 难得外出走一走,胡不归却对了解新奇世界没了太大的兴趣。一路上他静静跟在奉欢身边,只在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时才别过头来看她,轻弯弯的眼里满是柔柔的笑意。 梅县不大,他们慢悠悠地走了一圈,间或去了梅县有名的景点呆了一会儿,直到晚饭后,两人一起回到了宾馆。 买好的汽车票在明天上午出发。奉欢提醒了胡不归早点儿休息,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先与苏深发了一个短信,因为之前早有联系,他便与奉欢定在了一家宾馆,原本是为了随时见面,但现在也没时间见面了。 听闻到方冰香的死讯,苏深也有些懵逼,他不过一会儿没盯住方冰香就出了这事,心觉自己这回失职。再说回来,他看那小混混胆小如鼠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个敢杀人的家伙。 至于现在该怎么办…… 苏深说是他在梅县有几个认识的人,可以去问问梅县有哪些销赃点。那小混混偷了不少东西,总得找地方销赃。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奉欢沉默了一会儿,拒绝了苏深的提议,只让他今晚小心盯着胡不归,看看他这一个晚上的行踪。 苏深去盯胡不归,去方冰香家里查玉佩来历的事,就交给了奉欢。 直到凌晨三点。 万籁俱静。梅县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只有马路上偶然传来一声摩托车疾驰而过的呼啸声,在窗帘上闪过一道浑浊的亮光。 没了多少睡意的奉欢轻轻一翻身,从床上下来。她换好衣服,从包里翻出在宾馆房间里找到的一些可用的零碎小件,随后悄悄开门往楼下走去。 宾馆柜台,那一名守夜的员工昏昏欲睡,再怎么吵闹的电视剧声响也无法将她从困倦里抽离。奉欢出去时,那员工也只是勉强抬眼看了看,困意重重的大脑让她没多少精力去记一记这个凌晨出去的客人。 顺着白天走过一遍的印象,奉欢来到了方冰香家附近。她边想着白天记过的监控器的位置,一边绕到单元楼下。白天时,这里拥挤着一群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直到深夜,这儿才一片死寂,给那一间曾经死过人的屋子蒙上一层阴暗的气氛。 奉欢毫无所觉,她悄悄踩上阶梯,避免过大的声响引亮楼道灯。 白天取完证后,警察都离开了,这里没有人看守。奉欢一路无阻地来到方冰香家门口。她避开门口拉的塑料条,亮起手机灯,将光对准了大门锁。之前的门锁撬坏了,现在大门用一把新的锁栓着。 她掏出口袋里的小夹子和一根回形针,用力掰弯了,随后对着光开始耐心地撬锁。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就在她闷热得额头上沁出汗珠时,锁内传来“咔嚓”清脆一声,她取下锁,大门缓缓地拉开一条缝,随之一股带着血腥味的冷风从门缝里逸了出来。 奉欢面不改色地拉开门,稍稍用衣服遮住了手机光,一边借着一层朦胧的光亮打量屋子,一边在手指上缠随身带的胶布。 满屋凌乱,衣服、生活用品等等翻箱倒柜地掉了一地。客厅里除了乱之外没有其他的异样,那进来的强盗似乎真的只来偷东西的。 印象之中,原主曾经来过这个地方,还跟方冰香大吵大闹,现在这里变成这样……难免唏嘘。 绕过客厅的杂物,奉欢来到了方冰香的卧室门口,手机灯一晃,马上映出床单上一大块一大块暗沉的猩红色,血液喷涌一地,甚至连墙壁上都是一片喷射状的血迹。因为天气炎热,这些血很快凝固。 床头柜被扯了出来,衣柜门大开,衣服翻得凌乱、证件纸张丢的满地都是。这般搜索的痕迹,看得出什么值钱的东西都让别人搜刮走了,更别提什么玉佩。 有用的线索都让警察带走了。奉欢在方冰香的卧室转了一圈,并无所获,随后来到了书房,比起其他被乱翻一通的地方,书房显得整洁不少,想来小混混没在里面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奉欢轻手轻脚地在书房里翻动着,书架上摆着许多考古类的书籍,抑或是一些研究古时生活习俗的书本。她仔细搜查了一下,忽然发现有点儿不对,在一排摆满正经讲科学的书本里夹着一本神话传说。 奉欢的目光一顿,她从中抽出那本书,随手一翻便翻到了书主常看的那一页。手机光微微一动,映出一排用墨线划出来的文字。 说是很久以前有个皇帝想要长生不死,为此派了无数的手下去民间寻找各种秘药。一来二去的,皇帝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一个会不死术的凤凰族,当即欣喜难耐地派兵将那一族人全抓了起来,要挟他们说出秘术。 凤凰族仗着自己开挂死不了,一开始宁死不屈,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当凤凰族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时,他们开始感到了害怕,不得已,族中的几个人交出了秘术。 然而想要不死,同样没有那么简单。所谓能让人长生不死的秘术,事实上是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符咒,辅以符咒使用的,还需要一味药,一味……几乎找不到的药。 最终的结局很显然,活下来的凤凰族人一生都在寻找那味药,直到皇帝挂了,那几个人也被处死。 至此,凤凰族消失在了传说里。 不是说不死吗?怎么这么简单就全挂了? 苏深说,那块玉佩的图样是这个不死族的图腾,胡不归十之八九就是这个不死族的后人。 奉欢的视线在书上重重圈出来的符咒两个字上看了好一会儿,这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用途? 玉佩还没找到,奉欢感觉自己又掉进了更大的谜团里。 没别的线索,再留下来也只是浪费时间。 退出屋子,奉欢原封不动地合上门,她关掉手机灯,踩着深深夜色离开了现场。 一边回宾馆的路上,她发短信问苏深事办得怎么样。出乎她意料的,苏深很快回复了她的短信。 “没有动静。” 明天早上就要回去了,胡不归还不去找小混混拿玉佩? 难道她怀疑错了? 奉欢正想着,叮地一下,她又收到了苏深发来的一条短信。打开来,里面是一排英文乱码。 什么意思? 奉欢问了回去,可她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信。奉欢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找到苏深的电话拨了回去。 嘟…… 长长的嘟声在夜色里幽幽回响着。 响了很久。最后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电话。 怎么回事? 奉欢二话不说又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同样又是长久的等待,然而,在她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咔嚓一声,那一头的电话接通了。奉欢刚要开口问苏深现在在哪儿,却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电话那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有……轻到几乎听不到的空气流动响。 像是一个人平缓的呼吸声。 电话那头的人接下了电话,却一言不发。 ……不是苏深。 那对面的人是谁?为什么苏深的手机在那个人的手上? 久久的,两人没有一人出声。最后是奉欢耳边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电话挂断了。 奉欢拢起眉,很快又拨了回去,不待嘟声响起,那边只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提醒着对方已关机。 看着迟迟不接电话的手机,奉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眸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满含冰冷戾气。事情不妙了。 回到宾馆,柜台守店的小姑娘伏在桌上睡了下去。她一点点敲着手机壳,乘电梯一路来到苏深所在的楼层。 一出电梯门,奉欢就发现这一层的监控器被破坏了。来到苏深的房间门口时,她发现门开了一条缝。 伸手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映着皎洁的月光,奉欢一眼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苏深,T恤上胸口的位置有一道血口。一道伤。他身下流的血汇成了一滩,折射着一种妖异的光泽。 他的手边掉着一只被踩烂的手机。 再一边……奉欢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庞。 是那个小混混。 他倒在一片阴影里,面上的表情惊恐不定,同样是心脏一道血口。 这样干脆利落的一刀,不仅杀了苏深和小混混,还有张秋秋她们三个人。 奉欢沉着脸在小混混身上搜了搜,轻易搜出了一个布袋子,里面有钞票、珠宝和一些值钱的小玩意,独独不见玉佩的踪影。 玉佩。想要这个东西的人除了她就只有胡不归。 她得到玉佩,是想让胡不归回去。 可胡不归抢先她一步得到玉佩做什么?不想回去? 他不想离开奉琛的身体,那她的任务可就没办法完成……还是等找个机会,想办法把胡不归给绑了。 实在不行的话,奉欢眼神暗了暗,那么让他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第10章 反穿将军(10) 回去的车票时间在早上八点。 清早洗漱完,奉欢一打开房门,就看见胡不归立在了门口。他今日穿着一件整洁的白衬衣,衣上纽扣认认真真扣到最后一颗,越发显得他的身姿挺拔。 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对上她的视线时,他的眼里微微泛起了一丝亮光:“奉姑娘。” 他坦坦然,奉欢的心情就没那么愉快了。 还不知道玉佩的用途,现在绑了他无疑是打草惊蛇。 奉欢看了他许久,终是移开了视线,道:“吃完早饭,我们回去。” “这么快?”胡不归轻一眨眼,诧异道,“不找在下的玉佩了吗?” 明知故问不是吗?他们两人谁也不想捅破这一层透明的薄纸。奉欢轻笑出声,对于玉佩的事不再多提:“我们下次再来。” 听了奉欢的话,胡不归亦是浅浅一笑:“听姑娘的便是。” 回家的车上,两人一路无言。 刚回到家,不等奉欢停下来休息,她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季晓茹。 “什么事?”任务太过棘手,她对此以外的事都没了太大的兴致。 对面一时间没有回答的声音,却不断有女生啜泣的声响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奉欢又问了一句。 电话那头的季晓茹压着带哭腔的嗓子喊道:“小欢,我哥哥死了……”说到此处,她压抑不住地哭出声来。 季萧死了? 奉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起来,季萧对她的跟踪是松些了,可偷窥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既然还在看她,他又怎么会死了? 奉欢扫了胡不归的卧室一眼,回家之后不久,他就进了卧室,还颇为奇怪地关上了门。她心中泛起一丝怪异,待电话那一头的季晓茹冷静了一点儿,她又问道:“你哥哥什么时候死的?” “……法、法医说是在三号……” 三号? 奉欢突的愣住了。 今天二十六号。那个警察二十三天前就死了,那么这段时间一直跟踪她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小欢?你在听吗?”季晓茹的鼻音很重,满是哭腔。 奉欢从怔忡里回过神来,应了声:“在听。” 在电话里很多话都说不清,心中那一阵偌大的倾诉欲又压得她难受。季晓茹道:“你来找我好不好?”她一顿,又小声道,“我在你家楼下。” 奉欢对这事也确实有疑惑,便很快应下:“我就下去。” 也不知道胡不归在干什么。奉欢又看了一眼卧室门,迈步出去了。她走得太快,以至于她没有看见,她离开之后,卧室门开了一条缝,胡不归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手腕处一条血痕还淅沥沥地往下滴血。他的面色苍白,目光却平静而冷漠。 奉欢一下楼,就看见一道孤伶伶的身影蹲在墙角下。她走过去,季晓茹的面容看起来特别憔悴,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眼眶又红又肿。一见到奉欢,季晓茹的嘴唇颤抖了起来,胸腔里压抑的难过几乎要跟泪水一起涌出来,可她只是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喊道:“小欢……” 奉欢来到季晓茹身边就地盘腿坐下,问:“具体怎么一回事?” “我不清楚……”季晓茹往奉欢那边靠了靠,小小啜泣一声,道,“只是今天接到电话,说、说哥哥死了……” “他的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学校附近……我都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死在那里。他明明说要出一趟远门……说好的远门呢……”她再也控制不住声音里的哽咽,不想让奉欢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她歪头靠在奉欢的肩膀上,眼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无声无息。 季萧没有把他跟踪她的事情告诉别人,她也就没了什么疑点。顶着肩膀上的重量,奉欢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口中又问:“他怎么死的?” 季晓茹哽咽道:“鉴定结果说、说是一刀毙命……” “就跟张秋秋的死因一样?”奉欢突的问出一声。 肩膀上靠着的人猛地浑身一僵。季晓茹抬起头,一张满是泪水的面庞上挂着不敢置信的表情:“难道凶手是同一个人?” “或许吧。” 又与季晓茹聊了许久,待到天色渐晚,心情好一些的季晓茹总算打起精神挤出了一个笑脸跟奉欢道别。 回到家,奉欢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胡不归在洗澡。 奉欢盯了一会儿浴室里模糊的黑影,一转眼,她见到胡不归的卧室没有关门。奉欢不由眯了眯眼,眸色深了起来,话说回来,今天回来以后他就进了卧室,他在里面干什么?藏玉佩? 藏玉佩啊。 奉欢一顿,二话不说迈步走进了胡不归的卧室。进来后,她先是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顺着味道,奉欢发现书桌上摆着一只小碟子,那是上次胡不归作画时用来盛墨的,此时里面盛的不是墨,而是一滩暗红色的液体。 就味道闻起来,是血,但颜色看起来有些不同。奉欢伸手沾了一点,两指细细地搓了一搓,感觉里面有些粉末状的东西。 他弄这个干什么? 没时间去理会这些,奉欢四下打量一眼,与记忆里奉琛的卧室相差无几。这间卧室里东西不多,能藏东西的地方也没几个。 奉欢四处打量一圈,将一些好藏东西的地方翻开看了看,然而一无所获。最后,她拉开了卧室里剩下的衣柜。 里面都是奉琛的衣服,正式的、休闲的衣服整整齐齐叠放或挂好。明明有好几件夏天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胡不归常常穿着一套长袖长裤。 没什么好看的,奉欢正准备关上衣柜,突的,有什么东西从衣服堆里掉了出来,径直掉到了她腿边,眼熟的很。 奉欢捡起一看,顿时心里一沉。 这不是她的内衣吗? 记得之前是胡不归洗过的,她收了之后就丢进垃圾桶,后来又提拎着丢进了小区附近的垃圾箱里……怎么好端端的跑到胡不归的衣柜里来了? 奉欢眼神暗了暗,复又拢上一层戾气。 连她的内衣都收藏,变态。 什么东西都没有找到,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趁胡不归洗完澡之前赶快离开。 奉欢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内衣裤放回原位。正当她想转身离开时,却忽然嗅到空气里有一股沐浴露的味道。她眼一冷,二话不说抓起书桌边的椅子要先下手为强,可后颈处猛地一阵刺痛,一阵无力感很快传达至四肢百骸。 奉欢强撑住最后一点力气扶住桌子,疲软依然浪潮一般一波一波地涌上来。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眩晕感使她的眼睛对不上焦,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用尽所有力气往身后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的,她见到刚从浴室出来的胡不归赤裸着上身,面容苍白,瞳色深深。 腰侧处,一只如火如荼的凤凰正仰首欢鸣。 ※※※※※※※※※※※※※※※※※※※※ 过渡一章,下章差不多收尾结束了,然后还有一章后续就没有存稿了。我第二卷还没开始动……明明一个很简单的剧情绕来绕去就变复杂了比如说将军这篇哭唧唧码字废快要没救了_(:з」∠)_ 第11章 反穿将军(11) 意识清醒的时候,奉欢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那一个凤凰纹身。 涅槃重生,不经涅槃,哪来的重生。说起来,胡不归也是死了才进入奉琛的身体里……那么只要奉琛死一次,胡不归就会离开他的身体? 脑中思绪转动的时候,奉欢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看。 紧紧的,像有一只巨大的蜘蛛朝她不断吐丝、缠绕,阴冷而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她,避无可避。 就是这一束目光,跟随了她二十多天。 “你醒了。” 奉欢缓缓睁开眼,对上了胡不归的视线。他立在床边静静看着她,还是那一副温润斯文的模样,可那一双眼里毫不掩饰的情绪却活生生将他的外表撕破。 要不是她翻了衣柜,还真不知道,这胡不归原来是个变态啊。更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她居然认了栽。 不知道为什么,奉欢浑身发软得厉害,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更别提从床上起来。 既然无法反抗,奉欢索性放松下来,软绵绵地趴在床上,但糟糕的是她上身没有半点遮挡,裸露的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里。 床边的一张小桌子上摆了满满一碟暗红色的颜料,还有一排映出红光的银针。 他要做什么? 奉欢的目光一晃,忽然发觉胡不归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血口,还有一些鲜血往下滴落,将衣袖染得一片猩红。 那碟颜料……是用他的血做的? 奉欢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面上缓缓带出一抹笑,眼里却是一片冰冷,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你去干什么了。” “在下去杀了一个人。” 听到他的话,奉欢毫不觉得意外。她问:“谁?” 胡不归微微笑了笑,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抹病态的潮红:“常常跟姑娘在一起的那个人。” 季晓茹啊。奉欢扬了扬眉,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常常与姑娘在一起,在下甚为厌烦。”胡不归捻起一根银针,轻轻地在碟子里那一滩暗红的液体里拨划着。液体有些粘稠,以至于针尖能轻易地勾出一个模糊的图案,但很快又融进了液体里。 待一根针上沾满颜色,胡不归抬起眼,看着她的眼眸里盛满春水一般柔软的笑意,却不及眼底,他缓缓道出未说完的话,“所以我杀了她。” 奉欢一怔,还没理解所谓的因果关系,就看见胡不归迈着轻快的步子绕到了她的身后。 奉欢看不到了,但是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一个人坐在了她的身上,带着一股凉意。明明是闷热的夏天,她却感到后背一凉,寒毛竖起。 淡淡的危机感笼上了她的心头。奉欢想动,发软的手脚却无法动弹,她只能压抑着,低声问:“你要干什么?” 回应她的是腰侧传来的尖锐一痛。 奉欢的身体一瞬间紧绷起来,身后伏上来的人轻轻凑到她耳边,热气吹来一阵痒意:“放松点。” 连他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奉欢怎么可能放松下来。 可很快的,奉欢感觉到胡不归冰凉的指尖从她的后颈开始,一点点顺着脊梁往下滑,一股逼人的酥软感自尾椎骨升起。 这般撩拨下,奉欢不受控制地放松下来,然而这种为别人掌控的不爽让她心头窜出一团无名怒火。她用力挣扎了一把,可紧接着又是一针——他的动作再怎么轻,针扎进肉里时的疼痛无论如何都轻不下来。 他在她的身上刺青。 一针缓缓接一针的刺痛如浪涌来,连绵成一个她看不到的图案,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也正是因为这阵痛楚,刺激着四肢的肌肉多了一些力气。奉欢的手缓缓握成拳,指甲插进了掌心。她深深埋进枕头里,脸上笑得越来越欢快,眼里的戾气却越来越深。 枕头下有一样硬物,那是她之前从小混混身上拿来的小刀,原本就是为了防着窗外的视线。现在也算用到了地方。 要让胡不归死一死吗?他死了奉琛也死了,任务还能完成吗? 奉欢稍稍侧过头,压在了那把小刀上。掩饰着自己的举动,她继续问:“张秋秋,有三个女生,是你杀的吗。”背后刺痛难耐,她的声音里不起一丝波澜。 “是。” “为什么?” “她们伤了你。” “那两个男的呢?” “留着,有用。”她想听所有的事情,胡不归自然不会隐瞒。他专心于手上的动作,回答的话语轻轻浅浅,不带丝毫感情,“杀了一个,威胁另一个去拿玉佩。在下等玉佩到手后又顺便解决了他。”他稍稍一顿,又接到,“还有那个帮你做事的人。” 说的是苏深。 既然他一直尾随在后,自然知道苏深这个人。那次委托了任务后,苏深很快离开了永华市,以至于胡不归没有机会对他下手。 不过让奉欢疑惑的是,胡不归是怎么联系那个小混混下手的。稍稍一想,能那么远联系到的,大概只有手机了吧。毕竟奉琛的手机她一直没有拿回来。 腰侧的痛感依然一波一波地涌上来。 奉欢定了定神,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你想要奉琛的身体?” 胡不归轻声答:“不是。” 那他杀这么多人做什么? 奉欢这又不明白了,她一恍然,突的嗤笑出声,带着些讥讽:“你喜欢我?” 这个问题一出来,原本要落下的针停住了。 见胡不归久久不答,奉欢也不急,侧着头,她依稀能看到一点儿胡不归的表情。 他在迟疑。 见奉欢偏头看他,胡不归稍稍避开了她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他几不可见地轻点了点头,可一迟疑,他又摇了摇头。这一个矛盾的举动出来不由令他一怔,随后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的手抚上她的肩膀,细腻的肌肤令人流连忘返。冰凉的指尖轻轻划向她腰侧的位置,一针轻轻刺下,他的嗓音柔和:“我只想要你。” 要她? 奉欢软绵绵地趴在床上,一只手在不牵动背部肌肉的时候缓缓探进枕头下,她面上笑问:“只是要我这个人的话,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腰侧又落下了一针,伏在她后背的冰凉躯体怎么也驱散不了犹如火燎一般的痛楚。只听得胡不归轻轻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送你一件礼物。” “哟,可没见过有人送礼物还把别人的衣服脱光的呀,大将军。”她的语气里不掩嘲讽,尤其在最后面的三个字上咬重了音。 然而,胡不归置若罔闻,他手下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曾停下来过。图案心中有数,那是他不知道画过多少次的东西,哪怕是闭着眼、倒着画,也依然能描画出来。 他复又沾上一些小碟子里的颜料,落下的一针针里,一片暗红缓缓在雪白的肌肤上绽放。有血如珠子一般涌了出来,混杂在颜料中竟有些无法辨别。而胡不归俯下身,贴近了身下人的后背,舌尖一勾,便轻轻舔去了那一连串的血珠子。 腥甜的味道在舌上蔓延,他稍稍舔了舔发干的唇瓣,不觉之间唇角也带上了一抹妖异的红色。 ……只待落下最后一针。 胡不归弯起了嘴角,吻上了她的后背。腰侧处,女子温软细腻的肌肤上,有一只浴火而鸣的凤凰沾着鲜血,栩栩如生。 “永生不死……喜欢吗?” 奉欢的手心里全是汗水,腰上的刺青刚好,那一片伤口火辣辣的发痛,刺激着无力的身体积蓄了一些力气,握上了枕头下的刀柄。她微微睁了睁眼,压抑过久的喉咙里好半天才顺着指示发出一声讥笑:“区区一个纹身,我就能永生不死?” “这是我族的凤凰印。”这一趟下来,胡不归的疲累只比奉欢多,脸色也越发惨白起来。他轻轻松出一口气,伸手在她背上点了几下,奉欢顿时感到自己所有失去的力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但身体仍然有些发软。 她勉强地想撑身坐起来,手上却没了多少力气,眼看又要摔回床上,胡不归伸手把她揽入了自己怀里。感受到怀中温软,他扯过床边的一件外衣披在她肩上,又将她另一只捏成拳的手拢入自己手里,一边一根根将她插入掌心的手指拨开。见到她的掌心有好几个月牙形的血印子,不由得拉至嘴边轻轻一吻,嗓音温和,“我族信仰凤凰,相信凤凰能涅槃重生,那人便能永生不死。” 凤凰印? 奉欢忽然想起她在胡不归腰上看到的纹身,那一只凤凰鲜红夺目,想来她腰上纹的,也是这东西吧。 所谓的长生不死,不过是借了别人的身体继续活下去罢了。 奉欢合了合眼,她借着力偎依进胡不归的怀里,只手搂住他的脖子,姿态亲昵。在胡不归的背后,她看着自己的手从枕头下抽出了那一把刀,刀刃折射着湛湛寒光,她的语气轻快:“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开始误导我去找玉佩?” “那是一味药,一味能让凤凰印起效的药。” 传说里,能让皇帝长生不死的一味药。若她没有猜错,玉佩已经化在了那一碟颜料里了。 胡不归扬起了一抹苍白的笑容,眸中春水潋滟,衬得他的面容亮了一分,满含笑意的声音带着撩人的柔软,“从此,你就能永远与我在一起了。” 奉欢只轻轻一笑,“看来我要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 刀刃没过他的后心。 奉欢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原想避免他挣扎,却不想胡不归只是颤了一颤,便缓缓伸出手回抱住了她,将自己更送进刀刃里。 胡不归没有一丝的挣扎,这让奉欢有些讶然,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某个陷阱里。他的嘴唇轻轻吻过奉欢的耳畔,细语呢哝:“等我。” 等他又附身在另一个人身上再来找她? 鉴于他从几千年前的世界穿到这个年代,下一次见面的跨度不知道又是多少年后了吧。 奉欢感觉到胡不归的身子渐渐变沉,滑倒在床上,猩红的鲜血一点点染满床单。 奉欢放松了下来,胡不归去他的涅槃重生了,只留下了奉琛的尸体……反正任务是将胡不归驱逐出奉琛的身体,她的任务大约算是完成了吧。 得看系统怎么判定了。奉欢漫不经心地在胡不归的衣服上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失败的话,大概会被系统扔进回收站吧。 正等着系统出声时,奉欢突然听到有人低低咳了一声。她顺声一看,却见到胡不归朦胧地睁开了一条眼缝,苍白的面容上布满了痛苦的神色:“小欢?” ……看来她暂时不用被丢进回收站了。 ※※※※※※※※※※※※※※※※※※※※ 然而胡不归还没挂,还有一章后续_(:з」∠)_ 没存稿了,明天更新最后一章之后我消失几天弄第二个世界 第12章 反穿将军(完) 任务完成之后,系统仍然没有动静。 奉欢呼唤过系统好几次,却得不到一点回应。她估摸着自己得在这个世界过完下半辈子,才能回到系统空间了。 自从奉欢一刀把奉琛捅回来后,他在医院里修养了大半个月才渐渐好转。至于他无缘无故丢失了一个月的记忆,和莫名其妙被奉欢捅了一刀的事情,奉琛满肚子的疑问。 对于奉琛的询问,奉欢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了一个勉强合理的解释:“你被鬼上身了。” “鬼上身?” “看看你背后那只鸟纹身,”奉欢指了指奉琛腰侧的凤凰印,因为胡不归的离开而渐渐变淡,几乎快要消失。她淡定道,“这就是鬼上过身的证据。” “……”好像是那么回事,听奉欢说她是为了拯救被鬼上身的他而迫不得已捅了他一刀……回想起来就心脏痛。 然而比起自己,奉琛反倒觉得奉欢更像是鬼上身。 奉欢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往连书都不看的妹妹这段时间居然开始认真读书了,憋得奉琛将苦口婆心的劝说之词吞进了肚子里。 再然后……奉琛发现奉欢的好朋友季晓茹死了,同样的,她们班上还有另外三个女生也死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出人意料的事。 奉琛拧眉问奉欢,而彼时正趴在桌上看书的奉欢只是抬眼瞅了瞅他,语气漫不经心的:“人都是你杀的啊。” 联想到自己失去的一个月的记忆,奉琛顿时浑身一颤,奉欢见此,她不由得笑出了声,声调懒洋洋的:“开玩笑的。” “……”他差点就要当真了啊喂。 除了这些让他觉得妹妹变得很奇怪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有一次半夜醒来,他因为口渴想去厨房倒水喝,中途经过了奉欢的卧室,却突然在她的卧室里听到了一些声响。 那样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黑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带着对鬼神的恐惧和一点儿对奉欢的担心,他拧开了奉欢卧室的房门。 一条门缝后,有窗帘大开,皎洁的月光将一间卧室印得晦暗不明。奉琛清楚地看见奉欢正站在落地镜前。她贴得镜子极近,伸出一只手缓缓摸向了镜子里的自己,指尖细细勾勒着镜中人的脸颊,倒影出来的眼神极尽痴迷。 像是按捺不住的,她阖眼吻上了镜子,一点点上下蹭弄着,仿佛在向倒影寻求回应,有一声满足的喟叹从唇齿间逸了出来。 “……”他好像撞破了妹妹什么了不得的事。 正当奉琛想要默默退出去的时候,镜子里的视线已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那一双原本还沉浸在痴迷里的眼眸倏地冷了下来。 这一时间,奉琛想退也退不了,只能站在原地干干地咳了一嗓子,问道:“还不睡吗?” 奉欢回过头来看向他,窗外的月光皎洁,将她的面容渲染得柔和了几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眼神此刻带着点点温柔,宛若窗外明月,又宛如池中春水。 她轻轻一笑,以往懒洋洋的腔调此时听起来柔柔的:“你全都看见了吗?” 看见她自己对自己意图不轨的这件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奉琛有一种自己应下来就会发生一种不好的事情的不祥感。然而他一抬眼,就望见与以往不同的奉欢一步步朝他走来,眼角眉梢沾染的柔软春意晃了他的心神,奉琛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待到奉欢在他面前站定,比他矮了一个个子的妹妹稍稍抬起头看他,温温一笑,倏地,她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的头用力扯了下来与她平视,她的眼神冰冷得像一把利刃,能一刀将他置于死地的利刃:“若是你将这事告诉了奉姑娘,就等着去死吧。” 奉、奉姑娘? 啥? 奉琛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他却被人一把推到墙上,脖子猛地一勒,疼得他几近窒息。奉欢的眼里满满都是恶意:“你听明白了吗?” “听、听懂了……” 然而奉琛根本没弄明白,就被奉欢一把推了出去,哐地一声巨响,立在奉欢卧室门口的奉琛捂着脖子一脸懵逼。 一阵夏夜的微风吹过,他背后寒毛竖起。他居然让这热风吹得浑身发冷。 卧槽,我妹妹……该不会真的鬼上身了吧? 带着这一种猜测,奉琛心惊胆战地迎来了第二天的清晨。 他顶着两只黑眼圈,弱弱地蹲在沙发上看奉欢从她的卧室里出来。对方一见他,挑了挑眉,问:“你一夜没睡?” 他哪里敢睡啊喂…… 看着此时恢复正常的妹妹,奉琛几乎感动到要流一把热泪。但想起昨夜见过的那一双宛若恶兽的眼眸,他咽了咽唾沫,颤巍巍道:“没事……失眠了而已……” 至于奉欢后来有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奉琛不清楚了。不过他烧过符纸水给奉欢喝,又去求了块开过光的佛像玉佩,待看到奉欢没什么异样,他才渐渐放下心来,也就没有将她被鬼上身的事情说给她听,免得她不安。 接下来的生活平静又安宁。 一个月后,奉欢完成了高考。奉琛了解自己妹妹,对她本不报什么希望,不想最后考出来,成绩出奇的优异。奉琛安下了一大颗心,奉欢终于懂事了。 不过,高考后的这一个暑假又发生了一次意外。 当时电视上正在播一档古装电视剧,说的是古代武国骁勇大将军胡不归的故事。 奉琛一边捧着电脑办公,一边见到电视上播映的电视剧,忽然想起什么,不由得笑道:“说起来,我们祖上跟这位胡将军还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奉欢被提起了劲。 奉琛笑道:“我也是听妈说的,说我们是胡将军的后人……说是后人也不全对,只是说当时胡将军家里无缘无故地爆发了一次疫病,险些灭门了,最后独独活下了胡将军,还有他的一个弟弟,我们就是那个弟弟的后人。要说起来,跟胡将军还是有一层血缘关系在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奉欢变了脸色。 “血缘关系?”奉欢反问了一声,向他求证了一遍。 “是这样没错……” 奉琛还迷茫她怎么突然对这事感兴趣了,却见到奉欢一咬牙,道了句:“干!被匡了!” 什么情况? 奉琛还不明白,就看见奉欢大步大步冲进了她的卧室里,再然后……卧室门咔嚓一声脆响,一身血的奉欢自门后走了出来,手里握着那一把捅过他的小刀,锋利的刀刃还淋淋往下滴血,另一只手……正堵着胸口的那一个血窟窿。 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奉琛整个人都吓懵了,又见脸色苍白的奉欢倚着墙,抬眼冷冷看了过来,声音低沉:“还不快叫大夫!” 大、大夫? 他很快拨通了120,惊慌之下居然也跟着嚎了一句:“快派个大夫……啊不,救护车过来!” 后来的救护车匆匆忙忙赶到,把奉欢送进了医院。好在救助及时,给自己心脏捅了一刀的奉欢没出什么大事。 这俩兄妹接二连三心脏中刀都没出人命,医院里的人不可谓不啧啧称奇。 奉琛搞不清奉欢为什么突然搞自杀,比起心疼,还不如生气更多。等到奉欢出了紧急病房,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他张口就开始了一篇语重心长的训辞。 谁想躺病床上的奉欢认认真真、从头到尾地听完了,她的脸色苍白,那一双眼眸黑沉沉地见不到底,笑起来的时候一贯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味道:“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的确是不会有下次了。 自从知道自己被胡不归附身之后,奉欢一度想马上结束任务回到系统空间,但不想让穿到她身体里的胡不归给救了下来。 一开始奉欢没有考虑到胡不归为什么穿进奉琛的身体这个问题,原以为不过是随机,又或者是什么磁场相近,直到奉琛提及胡不归跟他们有血缘关系,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说,传说里那个不死族的人越活越少才开始惊慌害怕。活下来的族人一少,没了血缘亲属,哪来的躯体来涅槃重生。 胡不归一举跨过几千年的时间穿进奉琛身体里,大抵是血缘越来越稀薄,勉勉强强才又在奉琛身上重生。 身体里无端端多了个灵魂,虽然身体上感觉不到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但心头就是隐隐不舒服。更糟糕的是,与她同居一个身体的胡不归在冒出了端头后,也不再刻意地隐藏自己的存在。 好比说吃个饭,她的筷子明明往辣菜上夹,自己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夹了一筷子清淡的菜。又或者她洗个澡、上个厕所,自己的身体还得脸红个不停,磕磕巴巴、嘴唇发抖,一副羞涩到不行的样子。 胡不归偶尔想与她说话,便又控制着嘴巴发出声音,跟她一问一答,不过奉欢回话的时候少,胡不归仍然能温言细语地一个人说上很久,直到奉欢口渴到不行。 日常生活还算小事,胡不归控制她的时候不算多。暑假一过去,奉欢进入了大学,在学校里她避免不了结交朋友。然而每到此时,胡不归就会从她身体里出来,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奉欢抢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语气温和地向朋友放狠话,三言两语将她跟朋友的关系断得一干二净。 待到奉欢二十几岁,奉琛早已结婚生子,眼瞅奉欢还是孤伶伶一个人,他恨铁不成钢,开始张罗着给奉欢相亲,直至胡不归一个按捺不住卸了一个相亲男的胳膊之后,奉欢再也无人问津。 ……不结婚也好,反正奉欢也无心此事。 她与胡不归的恩怨一直纠缠到老。 临死之前,她感受得到自己的手柔柔抚上了胸口,心跳一下又一下,越来越缓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熟悉的语气,温和而柔软: “奉姑娘,在下永远不会离开你。” “滚吧,我一点也不想再见你。” ※※※※※※※※※※※※※※※※※※※※ 胡不归不会再出现了。 好了我要失踪几天了_(:з」∠)_ 第13章 宫主与男宠(1) 她脱离奉欢身体的下一秒,就再一次来到了黑压压的系统空间里。 没有半点声响,她像是悬浮在一片黑色的空气里,唯有眼前亮着一排数据。 姓名:何欢 年龄:27 性别:女 智力:38 武力:42 体力:30 魅力:23 精神力:0 可分配属性点:1 技能:凤凰印(可使用次数:1) 拥有物品:无 凤凰印?这东西不是胡不归纹在她身上的东西吗,怎么跟到系统空间里来了? 何欢扬眉不解,“这东西是怎么一回事?” 【凤凰印为灵魂类技能。上一世界的大气运者将凤凰印纹在奉欢身上,而当时奉欢的身体里只有宿主的灵魂,所以系统默认为宿主拥有技能。】 系统的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情绪波动。 【不过凤凰印不符合系统空间的规则,因此技能使用次数缩减为一次。如果宿主在任务世界中死亡,就有一次机会可以附身于原身的亲属体内】 不符合系统空间的规则,间接地表明她任务失败只有抹杀这一个结果? 往好的想过来,她在任务世界里有一次额外的复活机会。 何欢捏了捏下巴,虽然胡不归的确送给她一份大礼……可她怎么觉得这像是一个死亡flag。 【宿主有一点可分配属性值,是否使用?】 说到这里,何欢才回过神来看自己的那一排数据值,无疑自己的武力值比其他的数据都要高出一些,如果她今后只能在一个任务里获得一点属性值的话,加在武力值上无疑会少做几个任务。不过,她好奇的是系统怎么判定出她的属性来的? 何欢看看着自己的那一排数据出了会儿神,在系统再一次出声询问的时候才回过神来,随后道:“加在武力值上。” 随着何欢的声音落下,她的武力值很快从42变成了43。 离一百点还差五十七点……照这个进度,她该不会还要做五十多个任务吧。 何欢没有再多想,她懒洋洋地浮在空气里,道:“送我去下一个任务世界。” …… 地牢中一片阴森森的,唯有墙上的火柱昏昏映亮一圈地,却带不来丝毫温度。 脚下刚刚一稳,何欢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随后有一阵凉意透进了骨子里。她稍稍一缓呼吸,张眼看向面前,视线所及之处晦暗不明,却依旧清晰可见眼前的景象。 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让绳子栓挂着,衣服全然破烂不堪,露出的肌肤上绽开一条条血痕,死寂的空气里唯独听得到鲜血不断滴落的声音。 他的头发凌乱,溅了一层血雾的面容说不出来的狼狈。这人显然处于劣势,但面对着握有一条长鞭的何欢也仍然扯得出一个笑容来,嗓音嘶哑而迟缓:“好徒儿,怎么……不动手了?” 原主居然敢对自己的师傅下手……何欢挑了挑眉,等等,这是古代? 她不紧不慢地睨了一眼面前的人,偏冷的声线缓缓在冰凉的空气里浮起:“留你一口气。”等她接收记忆之后,再对他做打算。 何欢正要转身离开,可手里的鞭子突然让人用力一拽,眼见脚下因此稳不住,她立马松开鞭子,挥去的拳头却被对面的人一把接住,紧接着就被扯进一个满是血腥味的怀抱里。 他什么时候把绳子解开的?何欢眼一冷,脑中正转着脱身办法,嘴唇上突的一凉,腥甜的味道近在咫尺。那冰凉的嘴唇缓缓滑过她的脸颊,嘶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徒儿这么早便对为师腻了,为师的心里难受呀——” 他的余音尽数消散在何欢的动作里,她的手毫不留情地抠进他腹上的血口里,男人顿时痛得浑身一抖。趁着这机会,何欢一脚踢开男人,扬起鞭子便狠狠甩向了他的脸。 有一声啪的脆响,男人面上只见红印,却不见血痕。 大概是初次使鞭子的缘故。何欢甩回长鞭,握回手中,面上毫无鞭子落空的尴尬。嘴唇上印着男人留下的血迹,她冷淡地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男人,他明明疼得浑身在抖,脸上却还带着一抹笑,低低笑出了声,也不知道是笑自己的处境,还是笑何欢的反应。 身后的走道匆匆走来两个人,眼瞅见之前还绑得好好的人此刻逃脱了束缚,不由心下一冷,只跪地唤了道:“宫主。” 是在喊她。 何欢一顿,回道:“关牢点。” 说罢,不再看地上那人是多么狼狈,她转身往外走去。 出地牢的一路上都有火柱照明,虽晦暗不明,脚下的路依然看得清楚,只不过路过的一间间牢房里不断传来嘶声与哀嚎。何欢面不改色地踩过好几双企图扯住她的手,直到走出地牢,外面的阳光驱散了她身上的阴冷。 宫主什么的……若是猜得没错,原主约莫是个什么武林高手。 ……古代江湖啊。何欢轻啧了一声。 何欢准备先找一个地方接收记忆,走在廊道上,一些路过的人见了她纷纷惶恐不已地跪在地上,只待她走过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起身离开。 她四处转了转,总算找到了一个人烟罕少的凉亭。她坐在石椅上,合眼开始接收身体的记忆。 快活宫,江湖上一个恶名远扬的魔教,其宫主邱欢,道她修炼邪功,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传言将她描绘得比妖魔还要可怖,事实上,邱欢与其他的魔教教主并无不同。 孤儿出身,幼时被上一任宫主白贺捡回快活宫,并收她为惟一的徒弟,授予她一身武功。奈何原主是一只白眼狼,在得到白贺的信任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将当时白贺的亲信杀了大半,血洗一整条宫道,一举成为了新一任快活宫的宫主。 弑师是为大逆不道,哪怕白贺与邱欢二人乃魔教中人,这种行为也令正派人士所不齿。不过邱欢对外界的传言从不在意,然而她恶名远扬,再加上正邪不两立,一出门就遭人追打。 这种小打小闹也算不上什么,但直到一次出宫,她无端端遭到陷害,不仅自己险些送命,还累得她一起带出快活宫的男宠受了重伤。 她终于意识到一味的避让毫无所用,铁心将魔教的名头坐实了。从此以后,快活宫真正的凶名远扬,江湖也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若事情到此结束还好,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快活宫的消息频频泄漏,在外的属下一个个遭人杀害。再到后来一日,一批自诩替天行道的武林人士闯进了快活宫。 这一个所谓的魔教,一朝覆灭。而邱欢,也在这场厮杀中受到了来自后背的一剑,来不及看清身后的人是谁,眼前就黑了。 回忆到此结束,然而那一剑穿心的痛楚还历历在目,再加上接收记忆,让她的脑袋一阵阵钝痛。邱欢的眉头因为不适皱了起来,明明衣裳轻薄,背后却汗湿一片。 不知道为什么,系统的任务迟迟没有发布。正待邱欢疑惑时,那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缓缓传来: 【护猫儿一世安然无忧,完成奖励可分配属性一点】 猫儿啊…… 不消多想,邱欢就从记忆里找到了这个名字的主人。 猫儿是原主仅收的一名男宠,亦是那一次出宫猫儿身受重伤,以至于原主坐实了魔教教主的名头。 他本不过快活宫里一名低下的奴仆,原主无意中碰见了那灰头土脸的少年,不知怎么的起了兴趣,便把他收做了男宠,对他极其的宠爱。就连到最后快活宫沦陷,原主被人一剑穿心的时候也还挂念着他的生死。 这猫儿到底有什么不一般的?原主遭人杀害,心中自然是恼恨的,可她偏偏让邱欢护着这个猫儿一世安乐?邱欢到底只有原主的记忆,至于原主的那些想法,她不得而知。 算了,既然任务都发布下来了,她没什么好质疑的。不过一世安然无忧,安然与无忧……这原主是在跟系统玩文字游戏? 邱欢休息了好一会儿,钝痛的脑袋才渐渐缓和过来。 如今她刚坐上宫主的位置不久,还没遇见猫儿,但也就这几天的事,不若早早将他找出来,留在身边好好护着? 正待邱欢思索的时候,一道匆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她抬眼看了过去,就见方才在地牢见过的一个人迎面走来,他慌忙跪在地上,神色紧张:“宫主,白贺他……在牢中自尽了。” 白贺,快活宫的上一任宫主,亦是……她的师父。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后,邱欢微微恍然起来,心中全无大仇得报的欣喜,反而不可遏制地漫出一片茫然与无措。 这是原主的情绪。 倒是有趣了,听到白贺的死讯,原主对这一个曾把她家六口赶尽杀绝的人恨不起来了? 邱欢回过神来,地上的人还老实地半跪在地上,等着她的指示。反正人都死了,她只手撑着额,懒洋洋道:“随意处理了吧。” ※※※※※※※※※※※※※※※※※※※※ 本来想写一个玛丽苏因为误收太多后宫结果被认为是吸男子元气练邪功的魔教教主,后来被那群男人整怕了,所以任务就让所有后宫的男人讨厌她Orz写了一半发现可爱爱的男主就没什么出场了就把这个给放弃了,现在看一看好像还挺好玩的,后面有时间再写这个吧 第14章 宫主与男宠(2) 花了一晚上的时间,邱欢结合着记忆,一点点熟悉了原主的身体。 由于自小习武的缘故,原主的身体素质高得出奇,邱欢用起来也别样顺手,只不过那些功夫招式使着就没原主那么熟练了。 邱欢对着这些招式起了兴致,再加上她感觉到体内还有一股奇异的气流运转,兴致更高了一分。这股气从腹下开始,经由经脉缓缓涌向四肢百骸,一番运转后又回到腹中,将她熬了一夜的疲惫尽数带走。她估摸着这大抵是传说中的内力,这东西若是能带到她之后的任务世界,今后做任务想必也方便一些。 由此想一想一年后原主的遭遇,邱欢捏着下巴有点儿迷惑,就她对内力的体验而言,周身十米内的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原主怎么可能轻易被人偷袭。她细细一回忆,发觉原主在这之前常常感觉内力受堵,但找快活宫里的毒医一把脉,却又未能看出什么,直到最后挨了一剑,内力也无法使出丝毫。 这般看来,原主分明是中毒了。 说起来,能让原主轻而易举中毒的,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吧?邱欢想起那一直围在原主身边打转儿的猫儿,要是中毒了,原主不可能没有察觉,若不是毒性一开始的作用不明显,便是……原主心甘情愿地服下了毒药。 不过一切也只是邱欢的猜测罢了。 邱欢不再做多想,现在系统的任务已经发布,不管猫儿有没有做过这件事都不再重要。 说起猫儿,原主前几天顶替白贺上位,已将宫里大部分与白贺有关的人换了个干净,那些下人也遣散大半,随后又让自己人从外另外挑选一批人进来,是个练武苗子的便去习武,做事机灵的留下来供个使唤。至于那猫儿,就是这一批进来的其中一人,只不过找人的还在外边,估计还得花上好些时间,邱欢得多等一段日子才能见到猫儿了。 很快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快活宫上下的事务原主早已经安排妥当,新选出来的两个长老各司其职,每天的琐事忙得他们脚不沾地,除了重要的事偶尔找邱欢做决定以外,平日里几乎见不到人。他们忙碌,邱欢这个新上任的宫主倒清闲了许多,没有什么事要做,邱欢便每日花大把的时间来熟悉原主的武功,倒也不亦乐乎。 直到有一日,邱欢察觉到快活宫后院里多了几个伺候的下人,才意识到猫儿快出现了。 想到原主与任务对象的初次见面,邱欢独自一人慢悠悠地来到了宫里的一处地。 正值初夏,外边的太阳带了些灼人的热度。亭台水榭,桌上的一鼎小香炉悠悠逸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围着大红廊柱萦绕不断,随后飘出亭外,融于无形之中。邱欢来到栏杆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池中的鱼儿摆尾游荡,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池边傍着许多桃树,葱葱郁郁的,相当茂盛,春去夏来,现下已然结满了桃子。那是许久之前白贺让人种下的,原是贪图桃花的艳色,春日里有个好风光,不想后来夏日结出的累累果实全便宜了原主。 邱欢不觉出神,可突然的,远处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她的目光不由得望了过去,因着习武的缘故,她轻而易举地看清了几十米开外景象,一堵围护桃树的高墙上颤巍巍地冒出了一个人的脑袋。 邱欢眯了眯眼,那人谨慎地探出半截脸,睁圆了一双猫儿眼四下看了看,眼珠子乌溜溜的,显得稚气又机灵。待到他觉得安全了,才一点点地抓住墙头,从外边攀了上来,露出一张灰扑扑的小脸。 他好不轻易坐在墙头上稳住身体,那一双猫儿眼直溜溜地望向了挨墙长的一棵桃子树。 正值夏季,桃子的确都熟了。 邱欢依着廊柱,慢悠悠地看着那一名少年的一举一动。墙头上长了些青苔,他细心地用手将那些青苔一点点抠掉,待到留出一片站得住脚的地方,才开始小心翼翼地从那上边站了起来,不过他也因此没了可以撑稳身体的地方,腰背站直的时候还有些小小的颤抖。但一见到头顶上的东西,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伸长了手就摸向长在他头顶的一颗大桃子。 然而树枝太高,少年的身子又瘦小,不论他把脚尖都踮得有多高、手伸得多长,他都无法够着那一颗近在咫尺的大桃子。挣扎了半天,他急得直冒汗,咬着嘴唇死死盯了桃子好一会儿,终究是按捺不住,他一鼓作气地向上一跃——脚下忽然踩到了边上的青苔,一个打滑,紧接着就是一声摔落在地的闷响。 邱欢的身子下意识一动,但很快的,那一股属于原主的情绪被邱欢完全压在了心底。许是原主对猫儿的执念太深,连邱欢都受到了影响,她轻啧了一声,心中对于猫儿的处置起了一些变化。 邱欢的思绪没有飘多远,目光很快注意到远处跌落在地的少年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身子骨摔得吃疼,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也显出一丝苍白。他一边揉着摔疼的腰骨,鼓着腮帮子望了着顶上的大桃子老半晌,最终恨恨一跺脚,想要重新爬上墙离开。 忽的,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扭头就看了过来,直直对上了邱欢的目光。 两人隔得远了些,猫儿看不清楚亭台里那个人的面貌,只透过层层桃枝与绿叶,见到了对方那一身青色的衣裳,脸蛋儿白净,还模糊地注意到那人笑弯弯的眉眼。 他出糗的模样都被看到了……少年微微羞赧,但很快又不快地皱起了小脸,嘟哝了一句“讨厌鬼!”,随后他就着来路重新爬上了墙,飞快地跳离了现场。 见少年的身影从墙上消失,邱欢笑眯眯地收回了视线。 当初原主便是在这里无意中遇见了猫儿。那时他因为与其他几个下人相处不好,时常受到欺负与捉弄,在饿了几餐之后,他实在饿得不行,便将目光放向了那一片白贺命人栽下的桃树。然而偷摘桃子的过程并不顺利,甚至最后还见到了一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的原主,惊慌失措之下摔下了树。 猫儿那般笨拙的举动惹得素来冷脸的原主笑出了声,心觉有趣,次日便把他收做了男宠。 原主不愧是个宫主,才刚跟人见第一面就把他收了男宠。 邱欢捏了捏下巴,心里不住转悠着,这快活宫后期算不上太安宁,再加上又没法子确定这猫儿是黑的还是白的,与其留在快活宫,还不如送他去个安稳的地方,给他一笔银子,再派几个信得过的好手留在他身边护着…… 这个想法刚一出来,邱欢的脑子里猛然一刺,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抵抗就在心中挣扎起来。 邱欢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待到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才一点点将那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镇压了下去。 原主不愿猫儿离她太远。 口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邱欢面上笑眯眯,眼里却没有几分笑意。 如今这身体的主人分明是她的,偏偏还受到原主的影响,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待回到系统空间后再详细问一问,毕竟要是每个原主都这样,哪里还用得着她来帮她们视线心愿。 按照原主对猫儿的理解,他必然对这桃林的桃子死不了心,更何况一直没东西吃,也只有这果子可以解饿了。 待到次日,邱欢又来到了那片桃林附近,不想她等了大半个时辰,都未曾见到猫儿的身影。 难不成是昨天见到了这边有人,把他给吓住了? 直到天边渐渐染上一层墨色,邱欢盘腿坐在一棵树下默默练功,眼看这个时辰都还不见猫儿的踪影,心中以为他今日不会再出现了。她正打算起身离开时,墙外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悄悄响了起来,踩踏在草叶上,隐约到几乎听不见。 邱欢的耳朵一动,她很快往树后靠去,借着树干藏住了自己的身影。 有一个体量瘦小的人爬上了墙头,夜里寂静,邱欢能听见时不时地有细碎的沙石洒落的声响。邱欢的视力好的出奇,她稍稍偏过头,就清楚地看见猫儿坐在墙上。这一次他放机灵了,一举便跃下墙头,不过墙离地面有些高度,他不由得踉跄了一两步,到底还是一个不稳地跌趴在了地上。 他嘶嘶地倒吸了两口冷气,也没敢发出什么太大的声响,只勉强打地上站起身,随后看准了上一次的桃树,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他的动作不算很快,但极其地稳,一点一点爬上树干,昏昏的夜里万籁俱寂,只他一人在缓缓动弹着。不知过去多久,他总算到了一根树枝前。 这棵桃树是移植过来的,已经有些年头了,树干看上去特别粗壮,攀上去也费不了太多力气。但比起树干,树枝显得纤细了许多。他停留在那上面不禁踌躇起来,可眼望着昨日想摘的那颗桃子就在树枝最边上,他犹豫了一会儿,便匍匐在树枝上,小心翼翼地向前爬动。 邱欢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慢悠悠地看着那一只小手努力伸长了去够桃子,奈何他的手死活碰不到,一鼓作气之下便要再往前边爬了爬,突然的,他整个身子一歪,来不及抓住树枝,眼看着就要从高处摔了下来。 邱欢眼皮一跳,踩地便是一个箭步,张手便接住了跌下来的猫儿。 出奇的轻。 邱欢低眼一看,只见猫儿正紧紧闭着眼,浑身僵硬得厉害。没等到想象中的疼痛,他一点一点张开眼,一对上她的面庞,那双乌溜溜的猫儿眼顿时睁圆了,紧接着就是一把推开了邱欢,踉跄跄一两步在地上站稳了身体。 月色皎洁,透过层层树叶洒落在地,他能清楚地看见对方身上青色的衣裳,还有那一双含笑的眉眼。他自然是熟悉的,昨日他打墙上摔下来的时候,她就在那边的亭子看着。现下近距离地一看,她一身干净的衣裳,眉眼带笑,通身气质显然不是一个下人,怕不是……什么管事的。 眼看猫儿神色警惕,邱欢并不在意,只是她看着立在几步远的猫儿,慢慢悠悠地上下一打量,不知道怎么的一句话就从嘴边冒了出来:“你怎的这么矮?难怪摘不到桃子。” ※※※※※※※※※※※※※※※※※※※※ 一直在改这章,因为剧情有点多没有对话,所以有点不爽的改了很久,想在哪里插几句对话,结果只是在最后面有了一句话_(:з」∠)_心累 还有啊……你们为什么对猜后续那么有兴趣啊(允悲),不过有的小伙伴猜的也没错,白贺确实是个重要的角色,我不好说太多,你们慢慢看吧~ 对了上一章做了一点修改,这个原主不是被武林人士捅死的_(:з」∠)_ 第15章 宫主与男宠(3) 邱欢的话音刚落,对面的少年顿时就炸了:“分明是树太高!” 她意味深长地又打量一眼不过到她肩膀的猫儿。记忆里,他该是有十九岁了,倒不想这模样与身高还与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差不多。 见猫儿气鼓了脸,邱欢不再戳他的硬伤,悠悠地转移话题问道:“这儿好像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吧?” “关你什么事?”误以为这位管事的要找自己算账,猫儿闻声退了一步,他瞅了旁边的路一眼,脑子里想着待会儿一有不对便马上跑。 见猫儿神色紧张,邱欢轻笑了笑,借着轻功的便利轻巧地攀上高墙,不消踮脚,只待一伸手,便轻而易举地摘下了那一颗令猫儿垂涎又恼恨许久的大桃子。不过想起他垂涎的小模样,邱欢不由也想尝一尝,便多摘了一个拢入袖子里。 桃子到手,邱欢跃下墙来,将手里的果子递向了一直眼巴巴盯着她一举一动的猫儿。岂料他没动,见到邱欢的举动,还将两手背在了身后,面上一副拒绝到底的样子,可那望着桃子的双眼微微张大了,亮起了光,甚至他的肚子里还传出了一声饥饿的咕咕声。他缩了缩身子,又退了一步,仍然不去接。 他迟迟不收,邱欢便收回了手。她上下掂玩着那只大桃子,个头还挺大,一只手勉强握住。没想到小家伙还挺会挑的。手里把玩着,邱欢戏谑问:“你不是一直想要它吗?现在又怎么不要了?” 猫儿又退了一步,那一张灰扑扑的小脸板了起来,紧抿的嘴唇里缓缓吐出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不要,那我可吃了。”邱欢停下了手,桃子熟透的果香在空气里浮动着。 猫儿张了张嘴,很快抿住了,他眼巴巴望着邱欢,却又一句话也不肯说。这一副小表情,好像只要她再劝他一句,只要再一句就会放下自己的脸。 偏偏邱欢没那劳什子的同情心,见猫儿不开口,她擦了擦桃子上的灰,然后张口咬了下去,清甜的果汁顿时在口中溅开。或许是夺走了别人的口中食的缘故,这只桃子的味道好得出奇。 眼看自己盯了许久的口粮落入别人腹中,对面的猫儿整个儿都炸了,气得两只睁圆的眼儿都蒙上了一层委屈的雾气,软糯的小嗓音直抖啊抖:“大坏蛋!” “诶。”邱欢不紧不慢地应下一声,她抬眼看向少年,慢悠悠道,“给你又不要……” “坏蛋!”猫儿又恼怒地喊了一声,可说来说去就是这两个字,他又恼恨自己除此以外说不出别的话来,索性一扭头就准备爬墙走人。偏偏他在气头上,动作又急,折腾了老半天都没法子爬到墙头上去,这会儿更憋屈的厉害,背对着邱欢就不动了。见到猫儿气得直抹眼泪,邱欢轻啧了一声,她伸手提住他的后衣领,带着他使轻功攀上了墙头,随后一跃而下,来到了墙的另一面。 脚一落地,猫儿抖开邱欢的手,往脸上胡乱捂了一把,气鼓鼓地就径直往夜径深处走。 “等等。”邱欢唤了一声,见猫儿的脚步不停,她犹似可惜地道,“刚摘下来的大桃子,要是没人吃,那可就浪费了。” 还装什么腔作什么势!猫儿气恼了,他转头过去刚想说什么,就见到邱欢手里上下仍掂玩着一只大桃子,完整无缺的。邱欢咬下一口方才顺手多摘的桃子,扬手便将手中把玩的轻轻朝对方抛去。猫儿接了个踉跄,面上表情还有些迷茫,只看看桃子又看看邱欢,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又被耍了一通。 心中不快是有的。他抿起了嘴唇,看向了对面那人,月色晕亮了这一条小道,桃枝随微风飒飒而动,偶尔会有一两声过熟的果子噗通掉落在地的声响。那人的眼里分明还含着一抹调笑,淡淡然然地立在月光下,恍然一幅画。猫儿的手紧了紧,忽然发觉自己的掌心沁出了点儿汗,连带着喉咙里也泛起了一丝干渴的味道,堵得他快要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那一股被玩弄的憋闷松了些许。猫儿将桃子护入怀里,软软问她:“你是谁?” “你的饲主呀。”邱欢笑眯眯回道。 就知道会这样! 原本还想和和气气跟对方交谈的猫儿咬碎了一口牙,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沉沉夜色里,邱欢分明能看得清楚,那少年重重地走出几大步后,就缓缓地停下了步子。他偏过了一点儿头,眼睛似乎想往她那边看一看,可意识到这个动作后,他又很快收回了视线。又是往前走了几步,脚步还是停了下来,他的身子半沉半昧地融入了夜路里,邱欢这会儿看不大清楚。那边只是迟疑了一小会儿,就听见一道清脆而软糯的嗓音响起:“多谢你。” 邱欢扬了扬眉,看猫儿一连串小碎步飞快地走离了现场,身影融入黑暗。见不到他的身影了,她面上的笑容也丝毫不减。 桃林已然沉寂下来。邱欢不知道想些什么,又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起步,一边啃着桃子,一边转身离开了。 大概是意识到邱欢的身份不一般,猫儿没有再出现了,反倒是石桌上接连几日都摆了一颗大桃子。恰巧这几日大长老找上了邱欢,除了告知新选进快活宫的那一些人现下的去处,便是原主曾派人追杀白贺余党的事。 原主坐上宫主的位置后,就立即处决了他的手下,不过仍有些人逃出了快活宫。本着斩草除根的道理,原主派出自己的人去解决他们。不过这一事进行得并不顺利,有一个人躲入了洪山派的地盘里。那洪山派乃名门正派,这一次却偏偏护住了那一个叛逃出快活宫的人。原主的手下要人无果,还累得一人送了命。 追杀那余党的事是原主指派下去的任务,而那些江湖人士又不给快活宫面子,一番僵持之下,大长老只得前来询问邱欢的意见。 邱欢听过大长老的一席话,她阖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原主的记忆。上一世也的确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那时原主认为留下余党对她必定不利,便又多派了几人出去,决定铲除到底。 一个要杀人,一个要护着人,两方不可能不打起来,最后该死的人死了,而快活宫与洪山派虽没有死人,但多多少少都受了伤。 这样一来原主是爽了,却没有想到因此跟那洪山派结下了绊子。 先不论这是不是一年后快活宫覆灭的源头,那些人无端端地管快活宫的闲事,又何尝不是看快活宫这魔教不痛快。 要说快活宫这魔教的名头,事实上多半是虚传出来的。宫里人不乱杀人,几乎不与江湖人士起争执,又不修炼劳什子邪功,也不争夺什么秘宝,独独缩在一片山谷之中自娱自乐——这魔教的名头之所以传出来,还是从白贺那一任开始的。 详说起来其实是一些老套的江湖恩怨。白贺家遭人灭口,其中邱欢的爹掺了一手,待到白贺在快活宫里修得高深武功,便提剑出宫为亲人报仇。那一时间江湖上闹腾得厉害,几乎传遍了白贺的名字,这才使得快活宫成了个魔教。而白贺在杀了邱欢的家人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将她带回了快活宫。原主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要受到什么折磨,不想白贺居然一本正经地开始教她武功。 风水轮流转,最后又轮到了原主报仇。 ……这江湖的恩恩怨怨,邱欢还真是搞不懂了。 言归正传,邱欢想了一会儿那洪山派的事儿,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她张眼看向下座的大长老,声调平缓,“查查洪山派那掌门的口味,再去窑子里给他挑个合适的姐儿。” 大长老有些懵,他很快反应过来,了然一笑:“您是说下毒?” “不,我的意思是用美人计撩得他们反目成仇。”邱欢捏着下巴边想边道,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彼时不论人家两败俱伤还是什么结果,那逃出去的小老鼠总归没有好下场。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还得再给人家备上一份大礼,感谢他们替咱快活宫铲除了余孽。” “……宫主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待到大长老离开,邱欢才看向在门口等候了多时的一个丫鬟,问道:“何事?” 流云踏入宫内,捧着果盘上多了一样熟悉的东西。她弯腰递上果盘,道:“回宫主,湖心亭又有人送来了桃子。” 邱欢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桃子上,又红又大,不用想便知道是如何的清甜可口,显然是经过一番细心挑选的。 这算是投桃报桃吗? 邱欢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说起来,她这几天都没有见到猫儿,倒没想到他天天钻桃林子里去偷桃子。 到了第二天,摸着这几天猫儿送桃子来的时间,邱欢一人来到了湖心亭。绕道走入了那一片桃林子,似乎来得早了些,她并没有见到猫儿的身影。 她仰头看了看这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林子,绿叶下悬着或粉或红的果子,香甜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不时还有熟透的果子自树上掉下来,咕噜噜地滚落在地,看起来好不热闹。 反正到了桃子成熟的时候,这一树的果子不吃可惜了。 邱欢正琢磨着什么,她突的感觉到后背有东西朝自己掷来,她眼一冷,宽袖里的小刀正要滑入手心时,却发觉那东西并没有杀气。她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反手又是一捞,接住了那差点砸到自己的东西。 是一颗大桃子。 邱欢转头朝桃子掷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高高的墙头上坐着一名身形削瘦的少年。他正迎着阳光,使得邱欢清楚地看见了他的面容,洗去覆在面上的那一层薄灰后,一张秀气的面庞便露了出来,那一双猫眼有点儿圆,眼尾微微上扬,乌亮亮的带着嗔意。他扬了扬下巴,轻轻哼了一声,声音软糯:“你来干嘛呀,大坏蛋。” 这话说的,是在怪她一直没有来找他吗? ※※※※※※※※※※※※※※※※※※※※ 没有存稿之后各种更新不稳定,但是因为榜单的缘故我差不多每周要更新两万字,算起来一天一章的样子,所以我如果某一天没更,那大概就意味着我后面有一天会双更_(:з」∠)_ 插个避雷针,猫儿是腹黑正太 第16章 宫主与男宠(4) “难不成我还不能来这儿了?”邱欢上下掂玩着桃子,扬眉却是笑了起来。再说了,他天天往凉亭里送桃子,难道不是想引她出来见面? 一对上邱欢意味深长的视线,猫儿只觉得自己那点儿小心思被她看透了。他一时之间说不上话来,闷不隆冬地别开脸,却不小心露出了微微发红的耳根。 见猫儿不说话了,邱欢收下桃子,道:“既然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那我先走了。”说罢,她就迈开了步子朝桃林外走去。 猫儿还来不及叫她停下,就发现她已经走得有些距离了,他心里一急,慌不跌从墙上跳了下来,落地倒是轻盈,不想脚下歪了一步,跌跌撞撞地险些要摔倒。听到身后边的动静,邱欢一转身,迎面就见到猫儿扑了过来,她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原想帮他稳住身形,猫儿却很快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他这一个动作似是无意。 邱欢突然想到什么,忽而一笑,她敛去了眼里的一层暗色,伸手拉住了猫儿的手腕,往前欺身一压,便将猫儿逼到了墙边。她低头看向猫儿,他没料到邱欢会有这样一个动作,那一双猫眼睁圆了,眼里的惊慌与茫然无处可藏。 邱欢不动声色地把过了他的脉象,没有感觉到一丝内力的存在,又或许是她对内力的了解还不够深。心中思绪转动,她面上却是戏谑道:“怎么,脚滑还滑上瘾了?” 三次见面,两次落进了她怀里。猫儿有理也说不清,他憋了憋,仍旧选择了把话给顶回去,“那你别接我呀。” “只怕你到时候摔疼了哭鼻子。”邱欢的手未松,她弯下了腰,与猫儿直直对视着,将对方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这样一来两人的脸靠近了去多,“那现在能说说,你为何每日都送桃子过来?” 像是受不住邱欢给他的压迫感,猫儿忍不住合上了眼,眉头皱了起来,他轻哼了一声,语气倒是理直气壮的:“不过是顺手多摘了一个,我吃不完,便给你好了。” 摘的明明是她的桃子,他反而倒是不客气了。邱欢扬起了眉,偏向冷清的声线带了些低沉:“果真如此?” 她的声音一出来,猫儿有点儿受不住了,他挣了挣,可自己的手还让邱欢握着,怎么也推不开围住他的人。他晓得自己张开眼便会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容,两眼便闭得越发紧了,可这样却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她与自己交缠的呼吸,他的脸上不受控制地红成了一团,嘴唇无意识地抿了一抿,那软软的小嗓音颤得不行,“不过、不过是多谢你上次帮了我……” 邱欢低低笑出了声:“难道不是对我有非分之想吗?” 她的话音落下,就感觉到自己握住的手猛地一僵。猫儿别开脸,抿住嘴唇不说话了,那一双紧闭的眼睛微微发颤,也不知道他是在羞涩,还是在躲避着什么。 见他如此,邱欢也不再逗弄下去了,她松开手,退开几步。猫儿的手腕让她握出了一圈白色,隐约还有什么痕迹,邱欢来不及看清楚,他又很快缩回了手。他捂住了自己的脸,可眼里的羞涩却怎么都藏不住。 邱欢顿了一顿,从他身上收回了视线,这时到了下午,夏日的天气热得厉害,透过层层树叶落下的阳光都带着灼人的热度,此时也就湖心亭凉快一些了,于是邱欢迈步走了过去。 见她就这样离开,猫儿睁圆了眼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有些惴惴自己是不是惹了她的厌。就在他立在原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时候,邱欢唤了他一声,让他跟上来。听到她的声音,猫儿心里压抑不住地漫开一层喜意,他欢快应了一声,一连串小碎步跟了上去。 因着这段日子来,邱欢接连去了几次湖心亭,随侍的流云随时在此处备上茶点,以供她享用。不过明知道这里摆有吃食,那腹中饥饿的猫儿未曾动过丝毫,只对那片桃林下手。可他不知,这桃林于原主而言,却是有些特殊的。 邱欢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却说不出来哪里特殊,而上一世的原主对于猫儿又极其放纵。记忆里其他人连桃林靠近一步都不许,而猫儿,哪怕他拿着这桃林的桃子丢进湖里喂鱼,原主都能眼也不眨地赞他一句丢得准。 这样一来,倒说不出于原主而言,是猫儿特殊,还是这林子特殊了。 邱欢随意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抿了一口,抬眼望去,透过栏杆,便是一片湖,有鱼儿不时掀了一下尾,很快又沉入了水中,荡开一层层波光。不远处便是那一片桃林。她犹能想起春日里,这儿绽开一片花海,映得满目烂漫。 ……邱欢总觉得原主的记忆哪里有点儿不对。她思索了一阵,却想不到哪里不对,难道原主还对她隐瞒了什么不成? 什么也想不到,邱欢索性放弃了,她斜眼看向身边的猫儿,他坦然地坐在石椅上,端起茶杯细细地品着。 邱欢问他:“每日都来此处闲玩,看来你的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猫儿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手指摩挲着杯沿,他回道:“怎么会,要做的事多得很。” 邱欢笑问:“那你还闲着来这儿偷桃子,不怕受罚?” “都是别人堆给我做的事,太多了根本做不完。”猫儿轻轻哼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时候嘴边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眸光转动,有些狡黠的味道,“索性我一点儿也不做,大家一起挨罚。” 邱欢笑摇了摇头:“你倒是机灵。” 话到此处,猫儿沉默了一小会儿,他看向邱欢,问:“喂,你到底是谁?” 问归问,他必定早就经过一番猜想。邱欢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只反问道:“你以为我是谁?” 猫儿看了桌上的茶点一眼,她能让快活宫的婢女伺候,显然是个有身份的。 他听说过快活宫的宫主是个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人物,现下坐在他面前这人眉眼带笑,处事淡然,显然与那位宫主的描述不同。而两位长老又是男人,难不成是那一位鲜少露面的三长老?猫儿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最终瘪着嘴放弃了。 毕竟这几次见面,他感觉得到她对自己并无恶意,再加上他不过一个下人,也没什么东西让她惦记的。猫儿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绽开了一抹笑容,露了甜甜的小酒窝:“我叫猫儿,你呢?” 邱欢悠悠品完一杯茶:“叫我饲主吧。” “喂!” 扯皮到最后,他连对方的名字都没弄到。猫儿不由有些憋屈,但眼看时间晚了,虽说下人房的事自暴自弃不做,可晚了回去又是另一笔帐。他看了看邱欢,道:“我得走了。” 邱欢应了一声。 那猫儿自石椅上起身,迈步子刚出走两三步,就又迟疑地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向几步之遥的邱欢,轻声问:“你明日还会再来吗?” 邱欢漫不经心地道:“或许吧。” 听到她的回答,猫儿微微失落,他不再多语,只一路小跑地跑进了桃林,随后爬墙离开了。 这不过一个任务,没必要学着原主把猫儿收做男宠,更何况他现在过得也不错。 想到快活宫里有好几个身手不错的,邱欢便将他们都派去了猫儿身边,替她随时照看着。不过还有一件事……邱欢稍作一想,又指了另一个人去查一查猫儿的身份。 余下的日子过得安宁。 邱欢自继承了原主的那一身武功以来,便一直摸索着白贺教给原主的那一部功法。记得白贺说过,这是快活宫祖传下来的功法,取名也言简意赅,快活功。或许是应了快活这两个字,那些祖宗随性而为,内容写得极其随意,想到什么便加什么进去。后来内容越加越多,到白贺这一任宫主,快活功已然到了二十八层。 邱欢空有记忆,没原主的经验,只能重新练起。好在有原主的底子在,再加上内容虽多却不乱,练起来也别样地顺畅。不到半个月,她就摸到了第七层的门槛。 她一心在这上面,不知不觉把猫儿那边的事情给疏忽了。直到某一日,她派去猫儿身边的一个手下谁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道是下人房那边突然起了争执,邱欢派去的人一个没注意,矛盾中心的猫儿就被人砸破了脑袋。 听到这个消息,邱欢的呼吸一滞,一股躁动在心头升起。她敛下了眼里的暗色,一手重重地揉按着突突作疼的太阳穴,一边压抑住不属于自己的暴躁情绪,声音缓缓:“齐长川现在何处?” “三长老此刻在药庐。” 邱欢道:“先把他送去齐长川那边,我随后便到。” 至于另外那几个伤人的家伙,邱欢无力挥了挥手,让手下去处置了。等他离开,邱欢才止不住疲累地松下身子,靠向了身后的椅背。刚才为了压抑原主的情绪,实在耗费了她不少的心力。 才刚提到猫儿受伤,邱欢都还没来得及想自己的任务是不是要失败了,原主残留的本能反应就开始躁动了起来。 这种让别人控制的感觉并不好。 邱欢皱了皱眉,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体内的内力缓缓运转了一圈,待到疲累感少了一些,邱欢才起身朝药庐走去。 药庐在一个偏僻小山谷里,那里离快活宫的范围有一段距离,平日鲜少人去。药庐的主人齐长川也乐得自在,自己在那边开辟出一片地,悠悠闲闲地种起了药草,几乎忘了自己是快活宫三长老的身份。 说起这齐长川,他还是有些来头的,在原主第一次走进快活宫时,他就是这里的三长老,拥有一身高超的医术。不过,他虽然挂着个三长老的名号,他人一直窝在这片山谷里不问世事,与外人交流甚少,就如同一个借居此处的客人一般。他与世无争,又算不上是谁的人,原主便把他留了下来,任由他去了。 邱欢到达药庐的时候,有两个手下老老实实地在药庐外的竹篱笆守着。她径直走进药庐,一眼过去,就看见一名白衣青年正在给猫儿包扎伤口。那一层白色的纱布刚刚覆上去,很快就浸染了一层猩红,晕痕越扩越大,可见伤势有些严重。 但见齐长川的神色淡然,邱欢也放下心来。他很快处理完猫儿的伤口,随后转身走进偏房。那儿是一个药房,一个个柜子排列得整整齐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药材的味道。 齐长川先在书桌上伏笔写下了一张药单子,随后对照着药单子,熟练地在一格格抽屉里寻找着用得到的药材。他忙着找药,跟着迈入药房的邱欢开口问:“他的伤势如何?” 齐长川头也不抬地回道:“有我在这儿,还怕他死了不成?” 那便是没事了。邱欢转眼看了看外边床上躺着的人,衣服上还沾着一些血迹。他面色苍白,两眼紧紧地闭上了,模样委实有点儿惨,这会儿他躺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的微微起伏在证实他还活着。 正捡着药材,那边的齐长川突然开口道:“平日里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你倒舍得开口让我来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拐着弯在问猫儿的身份。 邱欢认真想了一想,给出了一个诚实的答案:“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邱宫主情窦初开,也没必要为了所谓的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的吧?”齐长川正说着,又瞥了邱欢一眼,却见她的目光还在看着隔壁屋子里的人。他敛下了眼,抽出一个抽屉,在里面拣了一些药材出来,低声道,“邱宫主可是想收下他?” 听到齐长川的话,邱欢收回了视线。她看向那一名正在挑拣药材的男子,笑问:“你又有何高见?” “只是想劝劝邱宫主,想清楚到底合适不合适,毕竟……”齐长川突然止住了话,见到邱欢看他的目光,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毕竟他还是个孩子,邱宫主你这么做,未免有些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啊……说实话,邱欢没有收猫儿做身边人的想法。只不过,她现在确实要想想猫儿的去处了。 若是继续让猫儿留在下人房,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惹出现在这种事来。所幸这一次并无大碍,要是他没了命,邱欢的任务一失败,她就得下去陪他了。 果然还是把猫儿留在身边的好。不过收男宠什么的……暂且不提。 注意到齐长川手上动作不停,偏向她的耳朵却一直在等着她的回话。邱欢笑摇了摇头,道:“那便依你所言,我再考虑考虑。” 不过,她还尚有一事不明白。 她问道:“你方才替他把脉,可看出他是否习过武功?” 之前她摸过了猫儿的脉象,那时她对内力的理解浅薄,只是浅浅地感觉到猫儿没有内力。 听到邱欢的话,齐长川的动作稍有停滞,他抬眼看向她,问:“你在怀疑什么?” “可看得出来?”邱欢复又问了一句。 见她不愿解释,齐长川也没有再多问,他垂眼回道:“一介普通人而已。” 第17章 宫主与男宠(5) 毕竟伤到了头部,猫儿到底昏迷了几日。邱欢将他留在齐长川那里,又派了流云过去,让他们先照顾着。 这期间,邱欢叫出去查明猫儿身份的人也回来了。她缓缓浏览了一遍带回来的信息,查到的这些内容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个孤儿,自幼流浪长大,一个月前机缘巧合地遇见了大长老,因着他做事机灵,大长老便将他带回了快活宫。 猫儿的身世没什么可调查的,一眼过去清清白白,但不知道为什么,邱欢总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 到了第五天,在药庐那边帮忙的流云带来了消息,说是猫儿醒过来了,现在不肯服药。她和齐长川没法子,这才过来找了邱欢。 难道她过去就会喝了? 想到她这段时间未曾去见过他,稍一顿,邱欢迈步前往了药庐。 醒来之后,猫儿的脸色还带着苍白,一双眼也无力地耷拉着,看起来柔弱又无力。桌边摆着一碗放凉的药,邱欢端起来,盛了一勺药,随后看向猫儿:“张嘴。” 一见那深色液体,还有近在咫尺的苦香,猫儿下意识往床里缩了缩,秀气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但眼前的勺子丝毫没有退避,依然稳稳地停在他嘴边。猫儿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眼前的人,她的神色淡然,眼里没有过多的表情,似乎他喝还是不喝,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不重要啊…… 猫儿抿了抿嘴唇,老老实实地张开了嘴,接下邱欢喂的一勺药。 似乎是药苦了,一勺接一勺喝药的时候,他的脸紧紧地皱成一团。邱欢瞥了他一眼,待他药一喝完,便从怀里取出了一包果脯,随后捻了一颗塞进他嘴里。 猫儿被这一口塞得措手不及,不由呛了一两声。他悄悄看了一眼把碗搁回桌上的邱欢,目光却在那一小包果脯上停留了许久。他的思绪恍了恍,随后好奇地问:“你怎么想着带这个过来?”软软的声音里浮着一股无力感。 瓷碗放回桌上的时候,勺子跟碗发出一声清脆的低响。只是出门之前,邱欢想起了那个叫白贺的男人,他喝药时常果脯不离口,有时忘了备,他便苦着脸,拉长了声调叫着徒儿徒儿,直扰得她把果脯带过去为止。 邱欢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回道:“不过顺手罢了。” 她不再与猫儿多聊,留下一句“你好生休息”,便迈步离开了,徒留下身后握着一包果脯的猫儿,眸色深沉。 又在药庐修养了几天,猫儿的伤好了许多。齐长川不耐烦他再留下来,上一好便叫着邱欢过去把他带走。 眼看猫儿下床走路的步子还带着虚软,邱欢轻啧了一声,几步过去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这突然的一个横抱让猫儿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抱紧了邱欢的脖子,一仰头就见到了她的一截下巴。猫儿迷茫地眨了眨眼,到底身体不适,他局促地缩了缩身子,抱住她脖子的手却搂紧了。他安静地蜷在邱欢的怀里,倒真的跟一只猫儿一样,娇弱又充满依赖。 走在快活宫路上,来往人不时小心翼翼地往他那边看去一眼,似是好奇他的身份。猫儿偏开了脸,避开了那些目光。 在药庐时,他便知晓了邱欢的身份,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可她又鲜少来看他,这种别扭,后来又让一股憋屈给代替了。 待到邱欢将他放下地来,猫儿借着她的手站稳了身子,四下一打量,居然不是他以往住的地方。他疑惑地看向了身边的邱欢,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这是哪儿?” “以后你住这里。”邱欢回答道,“旁边是我的院子,往后你有事,直接来找我便是。” “为什么要我住这儿?”猫儿越发地不解起来。 邱欢低头看着猫儿,面上带着笑意,“给你一个身份。” “……身份?”猫儿睁圆了眼,不知道想到什么,那一张有些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了一抹红晕。他垂下眼,软糯的嗓音有些小小的颤意,“什么身份?” “认你做义弟。” 义弟? 猫儿一愣,与自已预想到的答案对不上,他小小地抿了下嘴唇,抬眼看向邱欢,一双乌溜溜的猫儿眼张大了,“为什么要认我当你的弟弟?” 不当她的弟弟,他还想当什么?哥哥? 邱欢瞥了猫儿一眼,明明十九岁的年纪,偏偏身高与容貌都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现如今他的身高不过才到邱欢的肩膀,看起来别样的娇小。 邱欢俯视他,语气慢悠悠的,“你觉得以你的身高,还有别的选择吗?” “……”猫儿憋了半晌,嘴里才吐出几个音来,“讨厌鬼!” “诶,讨厌鬼的弟弟。”邱欢戏谑道,“说起来,你偷吃了我多少个桃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体重倒不轻。” 他又没吃几个。猫儿的腮帮子鼓了鼓,难得的没有把话顶回去,他迟疑了一小会儿,小声嘟哝道:“那我今后叫你什么的好?” 不待邱欢说话,猫儿急急道:“别说叫你饲主!” 邱欢拍了拍他的头,道:“说什么呢,你今后自然得叫我姐姐。”她停了一下,又笑道,“不如先叫一声来听听?” “……”猫儿顿时说不出话来,他憋屈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接着转过了身,“我先进去了。” 邱欢笑眯眯地看着他走进了院门,刚准备离开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轻轻的一声“欢姐姐”。她挑了挑眉,转过头去看,却只来得及看见猫儿缩进屋门里的身影。 她轻笑了一声,没有多想,迈步往自己院里走去。 又休息了一段时间,猫儿的伤总算好得差不多了,那一张苍白的小脸上也泛起了健康的红晕。原本还叫不出口的称呼,到了后来他整日跟在邱欢身后欢姐姐长、欢姐姐短地跑。 又因着猫儿之前让邱欢一路抱回来,院子又特意选在她附近,以至于那一个义弟的称呼,莫名显得有些欲盖弥彰起来。 快活宫里的人心隐隐浮动。不消多想,邱欢很快就知晓了答案。 彼时邱欢正坐在院子里小憩,待到流云进来通报后,她见到大长老领着一名神色怯怯的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的年纪十五不到。 邱欢看了一眼,便知晓了他的意图,她无趣地阖上眼继续休息,道:“带他离开。” 大长老一顿,他看了身后怯怯含泪的少年一眼,道:“宫主,您真的不看一眼?” 邱欢一言不发。 眼见邱欢不搭理,大长老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这少年不合她的胃口,便带着人告退了。 接着几日,想为邱欢找个贴心人的两位长老又陆续领了几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找上门来。邱欢已说过对男宠这事不感兴趣,奈何大长老看了围在她身边转的猫儿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最后邱欢不堪其扰,索性闭关修炼,将大长老关在门外。 邱欢静心练了一个多个月,靠着身体的底子,她很快将快活功练到了第十四层。因着她从头练了一遍,原主的根基打得越发坚实,内力也变得更加雄厚,不过到了第十四层后,往前迈的步子就有点困难起来。 她对自己的进度已十分的满意,既然遇到了瓶颈,也没有硬压着自己练下去,索性出关了。 出关之后,时间有些晚了。 邱欢洗去一身灰尘,便准备回到屋里休息。 夜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得地面一片灰白。 邱欢刚刚踏入自己的屋里,就察觉到了一丝他人的气息。 她很快止住了步,顺着感觉到的气息,一点点望向了自己的床铺。皎洁的月光打下一道斜影,使得屋子里半明半暗。月光悄悄地爬上了床,照在一双赤裸的小腿上。 徐徐向上,邱欢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床上坐着一名少年。半床薄被搭在肩上,盖住了一半的身躯,静悄悄地露出了另外半截光洁的肩膀,月光正巧打在上面,愈显肌肤的白皙。 邱欢不用想也知道,少年的身上未着寸缕。她的视线一恍,只注意到他偏瘦的身形,这一段时间养得好了些,倒也养出了一点儿肉。 注意到邱欢的目光,猫儿缩了缩身子,他垂眼看着自己因紧张而微微卷曲的脚趾,颇不自然地将从肩膀上滑落的薄被拉了起来,喉咙发堵,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发颤:“你、你还不过来?” 邱欢立在原地没动,挑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见邱欢迟迟不过来,猫儿抬起眼看向了她,朦胧的月光将他秀气的面容映出了一抹艳色。他抿了抿嘴唇,圆圆的猫眼里漾着亮光,表情看上去有些疑惑。他迟疑着问:“你……不喜欢?” “我喜欢什么?”邱欢上下一打量猫儿,“就你这小身板儿?” 猫儿自然是听出来她在调笑自己。眼看邱欢对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猫儿羞赧地缩回了自己的脚,将自己整个儿包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了一颗脑袋。他小小地鼓起了腮帮子,似有不服气:“可是,我听别人说你对我另有企图!” “什么另有企图?”邱欢倒是不明白了,她留着猫儿在附近,也不过是打着好保护他的主意,又哪里对他有企图了? “他们说,你认我做你的弟弟,事实上是看中了我,想收我做男宠。”猫儿小声道,“还说我既然该是个男宠的身份,就得要好好伺候你。” ……她什么时候有说他是男宠了? 怪不得她闭关之前,快活宫里的人看她的眼神总有些不对劲,就连两位长老也时不时地带个少年找上门来。 原来是以为她好这一口。 对上猫儿亮盈盈的目光,邱欢静了一瞬。她朝猫儿走了过去,拿起放在床边的衣裳搁在他的腿上。她淡淡道:“换上衣服,然后回你自己的房间。” 话一说完,邱欢便准备去屋外等他换好衣服,不想才走出一步,衣角就被人扯住了。 她转过头,却对上了猫儿的双眼,他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问:“你不喜欢我?” “……” 邱欢转过了身。她正对向猫儿的脸,声音一字字,在静寂的夜里响得特别清晰:“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那只拉着她衣角的手一点儿也没有松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问,“难不成,你有其他喜欢的人?”那又轻又软的嗓音到最后,居然有点儿低沉。 其他喜欢的? 邱欢的思绪一恍,她的脑子里很快浮出了一张模糊的面容。她隐约觉得熟悉,却想不起这面庞的主人到底是谁。 邱欢很快收回了神,面对着仍然等着她回答的猫儿,淡淡回道:“没有。”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将自己的衣角从猫儿手里扯了出来,迈步往房外走去。 第18章 宫主与男宠(6) 邱欢在房门外等了没一会儿,轻轻的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 轻巧的脚步声停在她的身边。 邱欢偏头看向了猫儿,一身衣裳已然穿戴整齐。他正抬头盯着她看,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月光照在他的面容上,却怎么也照不亮那一双眼睛。 “还有什么事。”邱欢问。 猫儿眼里有一瞬迟疑,静了好一会儿,他轻声问:“你对我为何这般特殊?” 特殊? 邱欢不由笑了一笑,认他做义弟是为了他的安全,而真正对他特殊的,其实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这些事她无法说出来,只笑问:“我待你哪里特殊了?” 猫儿顿了下来。事实上,邱欢主动来见他的次数并不多,连他后来受伤去了药庐,都鲜少来见他几面。她对他的态度向来是调笑与放任居多,无论他做些什么事,都挑不起她的一丝情绪波动,说不好听一点,她待他算上是冷漠。态度如此,她的所作所为却又全然不同,好比……那桃林。 想到那一片林子,猫儿低声道:“前几日我听闻湖心亭的桃林禁止他人进入,缘何你准许我进进出出?” 邱欢微微一怔,不待她回答,猫儿直直看着她,道:“我还听闻,那桃林是上一任宫主白贺命人种下的。欢姐姐明明不喜白贺,还将他赶尽杀绝,为什么对这片林子却不一般?” “……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的。”邱欢突的笑了一声,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她缓缓道,“知道我讨厌那个人,还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难道不怕我连同你也一起杀了?” 猫儿噤了声,那双望着她的眼睛一点点沉下去。好半晌,他低声道:“是我逾越了。” “回去休息吧。”邱欢收回了视线,到底没有把话说绝。她不再理会猫儿之后的话语,转身走进了房里,很快拉上了门。 门外的那一道人影停留了许久,终究是踏着步子离开了。 屋子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邱欢坐在床边上迟迟没有睡意,她捏着下巴思索了许久,事实上不仅是猫儿奇怪,就连邱欢自己也弄不明白,当初原主为什么对他那么特殊,见面不过一次就收为男宠,不论他做什么事都极为放纵与宠溺,偏偏原主对他又没有过多的感情,虽为男宠,两人之间却从未逾越过。 可也自从猫儿出现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原主就中了毒,后来快活宫闯入了一群江湖人士之际,因毒提不起内力而遭到了后心的一刀。 难不成那猫儿真是个黑的? 但邱欢能察觉到这些不对的地方,原主不可能察觉不到,到了邱欢进入她的身体后,还许下了护住猫儿的心愿。 邱欢想不透,总觉得记忆里有什么关键的地方变得极其模糊——或许是原主不愿让她知晓。 ……罢了。 那快活功近日来停滞不前,整日留在快活宫里也不是个法子。邱欢躺在床上,心中思索着挑个时间去宫外走一圈。反正现下快活宫安宁,猫儿如今又是她认下的义弟,他留在这里理该不会出事。 说起出宫,邱欢忽然想起,曾有一次原主携猫儿外出无端端遭到了埋伏,猫儿为护她身受重伤,这才导致原主铁了心要坐实那一个魔教的名头,又因如此,快活宫才有了一年后的遭遇。 不过,这一次她避开埋伏的时间和地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邱欢松下身体,随后合上了眼。 随后几日,邱欢与两位长老交代了一声,便收拾了一些东西,出宫下山了。 原主曾经外出过几次,对下山的路线十分清楚。依着这些,邱欢一路下来都安安稳稳的。但她走出没多远,就感觉到身后多了条尾巴,脚步有些沉,不是个会武的。邱欢一回头,就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见到了猫儿。 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衣裳与头发因为赶得匆忙而显得极其狼狈,额角上挂满了汗水。他恍然不知,一对上了邱欢的视线,就直直地停留在了原地,那一双乌溜溜的猫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他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像是在等着邱欢先开口。 见他这样子,不像是她说一两句话就会放弃跟着她的。邱欢看过他一眼,就漫不经心地转回了头,迈步继续山下走,心上对猫儿的行踪留了个神。不若先让他跟一阵,尝到了苦头再叫人把她带回去。 快活宫的位置有些偏僻,一路下来入眼的全是树木,若不是有原主的记忆在,她估摸着自己今天大概得在这里迷路。直到夜晚,她才抵达了最近的一个小镇。 夜里的镇子已然没有了几盏灯亮着,邱欢顺着不多的光亮找到了一家客栈。 正巧儿还没有打烊,邱欢进客栈里定下一间客房,她正要迈步上去时又顿了一顿,让店家准备一些吃食送到她的房间里来,又道若后边还有人来客栈,便带他到她房里来。 邱欢上楼房不久,跟了一天的猫儿疲惫不堪地走进了客栈。徒步一整天,肚子里又什么东西都没吃,现下又累又饿,刚跨过门槛,脚步就是一虚。他险些要摔倒,好在及时扶住了身边的一根柱子。 猫儿拭了一把汗,抬眼望向了楼上的客房,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他巴巴地望了许久,却看不到邱欢出来见他一面。 她对自己竟是这般不在意吗? 猫儿心中的失望又添了一分。他出来时什么也没带,现下想住在客栈也是不成了。猫儿呼了一口气,稍微动了动脚下越发沉重的步子,想着今天晚上就在客栈门口休息的时候,店家走了出来。 店家刚去厨房吩咐了一声,出来便又见到了一位来客。想到上一位客人吩咐过的事,店家笑道:“小哥可是跟刚才那位姑娘认识?” 猫儿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那位姑娘交代过了,小哥随我来吧。” 眼看店家往二楼的客房走,猫儿突然想通了什么,原本笼罩在心里的失望顿时一松,他面上随之露出了喜悦的笑容,连带着原本疲惫不堪的身子都觉得不是一回事了。 他踏着轻快的步子跟上了二楼,可待他走到邱欢所在的客房门前,又犹豫了下来。他想起了那一次半夜把自己送上床,两人却不欢而散,心中纠结她会不会不想见到他。 看着眼前只需伸手就可以推开的房门,猫儿蔫了下来。 “来了就进来,还要我请你进来不成?”房里的那一道声音带着一丝慢悠悠的味道。 听到她的话,猫儿眼前一亮。他咬了咬嘴唇,按捺住心中的雀跃,伸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屋里没有点灯,窗户紧闭着,连一丝亮光也没有。猫儿很快看见了在床边上坐着邱欢,他很快挪开了视线,四下茫然地打量起黑压压的客房,不知道是否继续前进一步。 好在后边的店家帮了个大忙。 店家端着刚炒出来的热饭菜走了上来,提着的那一个盘子里正巧儿亮着一盏油灯。待他走进来,便昏昏地将房里照亮了,猫儿很快地就对上了邱欢的视线。她倚着床边翘起了二郎腿,神态懒洋洋的,她斜了一眼摆上桌的饭菜,扬眉道:“不饿?” 猫儿点了点头。 “那你不吃?” 听到邱欢的话,猫儿很快又问:“你呢?” 邱欢合上了眼,道:“我备了干粮。” 见邱欢不再理会他,猫儿犹豫了一会儿,便坐在了桌边开始吃了起来。 等到吃完,猫儿觉得自己又饿又累的身子舒缓了许多。现下便是考虑睡觉的问题了。 客房里只有一张床,难不成……是要跟她睡在一起? 似乎是桌边的油灯把他的脸熏热了。猫儿悄悄地看了一眼在床上休息的邱欢,不知晓她睡着了没有,正在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邱欢的声音响了起来:“自己找地休息。” 找地,也就是不许他上床。 猫儿蔫了下来,他轻轻应下一声,吹熄了桌上的油灯。他坐着椅子伏在桌上,准备就这样睡过一晚。但不知道是不是姿势的原因,他迟迟没有睡意。猫儿张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夜里看了好一会儿,仍然是睡不着,他偏过了头,又看向了床上的邱欢。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他小声地开口:“欢……” “闭嘴。” 好吧。猫儿鼓了鼓腮帮子,终是合上了眼。 然后就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毕竟靠着那一个睡姿过了一晚,猫儿刚一醒过来,便觉得浑身腰骨酸疼,尤其是赶过一天路的腿更是连抬起来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不等他彻底清醒,就察觉到身后有着两道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捂着落枕的脖子转过头,便看到以往在快活宫里跟着他的两个人拱手行了一礼,道:“小主子,宫主让您随我们回去。” “……” 猫儿一张脸黑了下来,他被邱欢丢在这儿了。 那边的邱欢趁着黎明天色未亮,便慢悠悠地朝下一个落脚点走去。这一走又是走了好几天,好在她有一身的内力,赶起路来倒不觉得累。 入了城门,邱欢先是去找一家客栈休息。这座小城特别的热闹,一条街下来摆满了小摊,来来往往的人有许多,或是普通城民,人群之中也有许多的江湖人士,一路下来邱欢只觉得这城里鱼龙混杂。她进入小城几分钟的时间不到,就接连注意到有好几个人在盯着她看。 邱欢自然忘不了自己的身份,她在心中提起一份神注意着,藏在袖中的小刀也随时握着。 邱欢到客栈租了一间房,原本她只打算在这里停留一天转转,却又从店小二的口中得知了后天要过一个花灯节,到时候小城必然十分的热闹。 说起来,这还是邱欢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见识到古代,心中难免有一丝新奇,想了想她这次出来也只是到处走走看看,便准备在这座小城停留两日。 很快到了花灯节那一天。 天色才刚刚暗下来,小城里的所有街道便亮起了灯光,一盏接一盏,将这一夜照得比白日还要明亮。 邱欢一出客栈,便见到来来往往的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花灯。 人流喧闹又熙攘,川流不息,他们手里的花灯样式又各不相同,精致好看。邱欢原不过想到小城里四处看一看,不想走没两步,就有个小姑娘羞涩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只花灯。不待邱欢有什么回应,那小姑娘腼腆一笑,转身很快融进了人群里。 邱欢举起了手里的花灯,凑近了来看,她伸手戳了戳,四方的灯笼随着她的手晃了一晃,里面的烛火也随之摇曳,待到平稳下来,火光很快又笔直地燃了起来。 送花灯的意思,该不会是向她告白吧? 邱欢轻笑了笑,没有再多想,她提着灯笼慢慢悠悠地走入了人群。 小城里有一条小河,自城外而来,又至城外流去。 河边的人很多,人群大多也停留在河的上游放花灯。邱欢沿着河岸走的时候,就见到水面上飘浮着许多花灯,燃着荧荧亮光,顺着潺潺的水流上下浮动着,又一盏盏地漂远了,映亮了一整条河道。 邱欢对放花灯没有多大的兴趣,她独自一个人,很快就走到了河道尽头,兴致也差不多到此耗光了。她又停在河岸边看了好一会儿,便提起灯笼,转身准备回客栈。不想,她走出没几步,迎面就有一个人撞进了她的怀里。 人群混杂了一些,邱欢判断不清来人的好坏,袖里的刀正要动时,撞进她怀里的人却张开手,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 邱欢顿时诧异地低下头看了过去,只见抱着她的人矮了她一个头,垂眼只见到乱糟糟的发顶,面容却埋进了她的怀里,见不到了。一道熟悉的软糯嗓音带着哭腔,清楚地在嘈杂的人群里响了起来:“讨厌鬼,你居然丢下我一个人!” 第19章 宫主与男宠(7) 是猫儿。 他怎么追过来的? 邱欢瞥了四周一眼,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只不过来往的人群偶尔传来几道打量她和猫儿的视线。 她伸手想拉开猫儿,不想他搂得特别紧,隐约还有一丝哭音从她怀里传了出来。邱欢顿了下来,她一手提着灯笼,任由猫儿搂着她,直到怀中颤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邱欢才道:“吃我的豆腐吃了这么久,还不放手?” “谁吃你豆腐了!”猫儿低喊了一句,他埋头在她怀里狠狠蹭了又蹭,直到感觉自己脸上的泪痕蹭干净了,才忿忿地抬起眼瞪向了邱欢,“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眼看猫儿脸上的灰尘跟眼泪搅成了一团,黑一块白一块,脏兮兮得厉害。不用想,邱欢也知道自己的衣服现在被蹂躏得有多惨。她伸手用衣袖擦向那一片灰痕,动作不甚温柔,“你跟上来做什么?” 猫儿睁圆了被泪水浸亮的双眼,软软的小嗓音里满是委屈:“你丢下我又是为什么?” “你跟上来,会很不安全。”他脸上的一些灰痕怎么也擦不干净,再看仍然一脸不开心的猫儿,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拉开猫儿的手,邱欢道,“我带你去把脸擦洗干净。” 紧抱着她的猫儿犹豫了一会儿,他看了看邱欢的脸,小心确认过她不会再丢下他之后才缓缓松开了手。搂住她的手刚一松开,很快又紧紧扯住了邱欢的衣袖,一点儿也不愿意放开。 邱欢原想带猫儿回客栈,但不想这儿已然靠近了城边,离客栈的距离有些远了,再加上逆着人群行走又特别的困难,两人并行走了几步,便有些走不动了。邱欢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猫儿,他抿紧了嘴唇,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一直板着看着前方的路,恍若不管邱欢带他去哪儿,他都会紧紧的跟上。 邱欢停下了脚步。她垂手拉住了猫儿捉着她袖子的手,随后转了一个方向,顺着人群行走的方向往前走去。 这样一来,两人的步伐都轻松了许多。 两个人提着一盏花灯,安静地一同走在喧闹的人群里。往前走出了老长一段距离,靠着河边放花灯的人才渐渐稀少了起来,然而这里已经接近城外的小树林。 虫子在夜里叫得清晰,夜风怡人,带来一阵阵流水潺潺响。 到了河边的时候,时不时有四五盏花灯漂流而下,映得一条河道明亮。水底里的鱼儿受到了光亮的吸引,偶尔浮上来小心翼翼地用嘴碰了碰花灯,好歹没打翻,围着花灯又转悠了两圈,很快潜入了水底。 邱欢松开猫儿的手,让他去河边洗洗脸。他迟疑地偏头看了看邱欢,才一步步走到河边上。 猫儿捧了把水很快地将脸擦干净了,待到要站起身来时,他的目光忽然让河里的花灯吸引了过去,隐隐约约的,他见到一些灯笼上面写着字迹。 有一盏花灯好巧不巧地漂到了他面前,不小心让岸边长出来的草叶挡住了去路。 猫儿的心一动,伸手捡起了那盏花灯。 一盏栩栩如生的莲花灯,每一瓣纸做的花瓣上都精心地用簪花小楷写上了诗句,细一看来,都是些情情爱爱,你愁我愁的诗句。 他饶有兴趣地浏览了个遍,看完之后才把花灯放了下去,接着又伸长了手捞起了另一盏漂过来的花灯。 邱欢见着了他的举动,开口道:“花灯是放来祈愿的,你倒好,把别人的心愿都看完了,若是往后不灵得怎么办?” “可他们又不知道我看没看过……”看过一盏替家人祈福的花灯,猫儿不由讪讪地停下了手。 见猫儿似乎饶有兴趣的模样,邱欢问道:“不如我们去放一盏?” “可以吗?”猫儿惊喜地回过了头,两眼让河里的花灯映得亮晶晶的。在见到邱欢点头同意了后,他欢快地笑了起来,起身快步来到邱欢身边,拉起她的手便往回城的路上走去,“那我们快些吧!” 此时月上中天,小城里仍然熙熙攘攘的,街边的摊贩不曾离去,撑亮的花灯一盏又一盏。 邱欢带着猫儿来到小摊前,由着他挑选了一只中意的,又去到桌前拿起了一支笔在灯笼上写些什么。邱欢瞥眼看了看,不想很快让猫儿注意到了。他一把护住了身前的灯笼,叫道:“不许看!” 见他护得紧,邱欢便收回了视线。等猫儿题完字,她再去给摊主结账。 猫儿见到邱欢手里仍旧只有一开始提着的那一盏灯笼,奇怪问:“你不放吗?” 若是所有的人通过祈愿就能实现的话,那现在也没邱欢这个帮人完成心愿的人什么事了。邱欢笑摇了摇头,也没做什么解释,在付给摊主几个铜板后,她拉上猫儿去上游放花灯了。 上游的人还有些多,两人找了个人少的地方。 灯笼下水时,猫儿怕邱欢会见到上面的字,还特意给灯笼转了个面儿,才小心翼翼地放入水里。他轻轻送了灯笼一把,盼它能快些漂到前面去,不想顺着他的劲儿,那水面上的花灯打了个转儿,正巧儿写字的那一面就转到了邱欢面前来。 邱欢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字,猫儿惊得一把朝她扑了过去,张手想捂住她的眼不让她看。邱欢只不紧不慢地接住了他的身子,带着他转了半圈,背对了河面,道:“担心掉水里。” 他仍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那一盏花灯却已经顺着流水漂远,融入其他的花灯里,再也见不到了。他又远远地望了好一会儿,眼底里微微带着惆怅,一敛眼,他的脸上很快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他拉住了邱欢的手,笑道:“我们走吧。” 客栈里的人多而杂。 不过刚踏入客栈里,邱欢就注意到这几日一直盯着她的视线又黏了上来,她恍若什么也没有发现一般,带着猫儿去问店小二现在还有没有空房间。 猫儿来得突然,再加上撞上了这样一个节日,数下来已经没有空房间了。看来今夜他只能暂时在她的房里睡下。又看猫儿一身脏兮兮的,邱欢给了店小二一锭银子,委托他去找一身衣裳过去,然后再烧一些热水去她的房间。 小二的手脚麻溜,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顾念着猫儿的安危,邱欢留在房里没有离开,她悠悠地坐在厅里喝茶,隔着一道屏风,便是猫儿洗澡的身影。 客栈里的茶水算不上什么好茶。邱欢抿了一口,便搁下了杯子,望着杯里清透的液体微微地出神。 屏风后的流水声不断。过了不知道多久,猫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洗净之后,再也见不到之前那一副狼狈的模样。那一头长发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他擦过一把,便随意地披在了身后,落座到邱欢身边。见她神游在外的模样,猫儿凑近了脸去,好奇问:“你在想什么呢?” 邱欢收回了神,眼睛一转,落到了猫儿的面容上。她问话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猫儿眨了眨眼,他想了一下,很快回道:“出了快活宫,有人的城镇就那么几个。我顺着那些地方一个个找过来的。” 一个个地方找过来的吗…… 的确邱欢走了这么些天,也就经过那座镇子与现在的这个小城。她还以为,那些盯着她的人都是猫儿的手笔…… 邱欢缓缓喝完了桌上的那杯茶,对他道:“你离我近些。” “什么?”猫儿一愣,下一秒就让邱欢扯到了她身边,拂袖一阵劲风,便将桌上的油灯刮灭了。四周骤然一暗,来不及适应的光线落在眼里是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 死寂的环境,使得潜藏在暗处的声响都变得无比清晰。 有四个人的气息。 邱欢捡起桌上的两只茶杯,很快地,一道清脆的破窗响在空气里炸开,她闻声掷出了手里的杯子,只听砰砰两声脆响,有重物摔在了地上。 倒了一个。 此时烛光隐去,依稀的月光自窗外落了进来。邱欢立时拉住猫儿躲进了暗处,只待察觉到周遭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松开猫儿的手,悄一错身,便来到那人身后。小刀落入手心,她一手捂住了那人的嘴,刀刃很快划过他的气管,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邱欢很快又补了一刀,便扶着那人的尸体放在了地上。 这种时候小刀的用场不大。邱欢从地上的人手里捡了一把长剑,不待她熟悉这把剑的轻重,就听到身后的一声破空响,她反应极快地就地一翻,随后一剑劈开了刺来的利刃。 她滚入了月光之下,踪影再怎么掩藏也没有用了。 她不急不慢地自地上站起身,就着朦胧月光,邱欢能够清楚地看见对面那人的面容。没有面具或黑布的遮挡,那人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让邱欢看了个全貌。 果不其然,正是上一世曾经埋伏过原主的那几个人。 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猫儿刚碰到她,那几个上辈子埋伏过她的人就出现了。 邱欢低低笑出了声,面上笑意盈盈,眼里却溢满了戾气,不等对面那人反应过来,她迎面掷出袖中小刀,只待那人下意识一剑砍飞小刀,招式有空隙之际,邱欢蹿步而上,一把击溃了对方因心慌而乱掉的剑招,最后手中长剑捅入了那人的心脏。 还有最后一个。 邱欢四下一看,却突然发现那最后一人靠近了猫儿所藏的暗地。她心中一紧,飞步上前,只来得及将猫儿险险扯进她怀里,那一剑擦过了她的手臂,一股热流当即涌了出来,扯着对面那人未收剑之际,邱欢反手便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猛然往前一拽,就把他送入了她握着的剑里。 待到闯入房里的五个人都解决了,邱欢才轻轻松出一口气,她一把拉开在她怀里的猫儿,上下打量着,看他有没有受伤。这不到十分钟的经历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外,月光照得他的面色苍白,却又抿紧了嘴唇努力不让自己慌乱。 一个恍眼,他便见到了邱欢左手上那一处被血浸湿的地方,原本还镇定下来的表情顿时慌张起来:“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邱欢就注意到猫儿的瞳孔骤然一缩,意识到背后不对,在她面前的猫儿来不及提醒,跨步正想要护住邱欢,却不想她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不让他走动丝毫。 带着厉风的一掌猛然拍在后心,邱欢只感觉胸腔里轰然一震,热血在喉头翻涌。她咬牙压住了这股直击心魂的一招,内力尽数灌入手中握着的长剑,偏身便是一剑削了下去。 被杯子砸昏的那个人好不容易才醒了过来,这会儿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终于安全了,而邱欢再也按捺不住,一口鲜血直从她捂着嘴的手缝里涌了出来,痛楚自后心炸裂,又很快地漫向四肢百骸,她手里的剑无力再握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整个人直直摔向了地面。 猫儿惊了一瞬,一把扶住了她,急急喊道:“你别昏过去!我去给你找大夫!” 大夫?他会好心地帮她叫大夫? 邱欢掀了掀眼皮,她看向了面前一脸焦急之色的猫儿,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了一抹笑容。误以为邱欢无碍,猫儿眼里刚一喜,却很快被暴起的邱欢摁倒在地上,脖子上突然覆上了两只手。 他惊恐地望着头顶上那一个掐住他脖子的人,想问她为什么,可所有的声音都被那一双手堵进了喉咙里,越掐越紧,越掐越紧,猫儿想要挣扎,却让邱欢死死摁在地上,他感觉不到一点儿呼吸,那种强烈的窒息感几乎让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死去。 手下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见到猫儿脸色泛紫,即将死在自己的手下时,忆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的邱欢才一把松开了手。身下的人猛地吸了一口气,还缓不过来,紧接着就是猛咳不已,呼吸到浑身都在颤抖。 过了老半天,猫儿的意识才渐渐清醒过来。此时他脸上满是咳出来的泪水,身体还因为方才的那一场窒息而微微发抖。见到头顶那神色淡然的人时,猫儿心里一凛,被掐过的喉咙里极难发出声音,他勉强地开口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声音极其嘶哑。 她为什么做,她和他不是都心知肚明吗? 胸腔里的血气又是一涌,邱欢感觉自己的身体发软,她勉强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住嘴,企图将那一口血堵回去,奈何痛楚上头,鲜血一滴滴自手缝里流了下来,眼前也是一片片发黑。 她快要死了? 就算不死,猫儿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不过他没有出事,她的任务也算不得失败,更何况她还有凤凰印这一个死亡flag没用…… 只是她不明白,猫儿为什么要这么做,上一世原主对他好到出奇,最后却还是因为他落得一个死亡的结局。 一股咳意涌了上来,强烈的痛楚感几乎令她无法再集中思绪去思考问题。但她仍然还能清楚地回想起,夜间猫儿放的那一盏花灯。她垂眼看着身下的人,可眼前一阵阵地发暗,令她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鲜血顺着她的手流个不停,她一字一字地问:“愿往事如烟过,一笑泯恩仇。你写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 往事如烟过,一笑泯恩仇,师妹成人妻,绿帽心中留。爱情公寓里面的句子 这一章赶得有点急了不知道有没有错别字,我明天再改一改 第20章 宫主与男宠(完) 邱欢有意识的时候,感觉身下晃晃荡荡的。 她还活着? 邱欢勉强地睁开了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趴在马背上。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力气,胸腔隐隐作痛,气流不畅。她的手动了动,想撑起身子来,却不知道牵扯到哪一根经脉,惹得那一股熟悉的铁锈味又开始在嘴里翻涌起来。 她眯着眼望向前方,顺着那一根牵在马脖子上的缰绳,见到了一道清瘦的背影。 猫儿牵着马儿走在林间小路里。马儿的步伐悠悠,那马蹄踏在铺满树叶的地上,声响清脆而悠闲。 他要带她去哪里? 像是感应到什么,猫儿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纤细的脖颈上还留着深深的指印,足以可见她当时下的狠劲。他深深地看了邱欢一眼,一言不发地敛下眼,转头看向了前方的路。 他不开口,邱欢因着伤势,也没有心思说话。她合上眼,暗自想运行内力,不想才刚一运气,那一口压抑许久的鲜血就喷了出来。 猫儿的步伐一停,他走至邱欢身前,伸手在她背后的几个穴位飞快点过,邱欢才感觉心窝的那一阵抽痛缓和了许多。 她咽下口中的腥甜,缓缓抬眼看向了猫儿,他并未看她,而是不言不语地回头牵上了马,继续朝前走去。 他怎么会这些点穴手法?难不成……他会武功。既然这样,那齐长川当初为何说猫儿是个普通人? 想到这里,邱欢合上了双眼,能让齐长川帮着说谎的,大抵两人认识。不过,能结识齐长川这样久居药庐而不问世事的人物,猫儿的身份想来不简单。 可邱欢弄不明白,他想要她的命,谋的是什么? 愿往事如烟过,一笑泯恩仇……她跟他有什么仇怨?难不成她杀的那些白贺旧部里面有他认识的人? 邱欢到底想不透。想不到,她也不再浪费自己的精力,因着伤势与身体的疲惫,她趴在马背上还睡了一小会儿。直到傍晚,夜路不方便再前进了,猫儿的步伐才停了下来。 猫儿把马栓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又收拾了一块干净地方出来,这才将马背上的邱欢抱了下来。 他身材矮小,倒没想到能抱得动她。 邱欢靠着树干坐下,笑眯眯地看着猫儿去附近的树林里捡回一堆树枝生火,随后又去一边的小河里捉了两只鱼,待处理干净后架火上烤了。 她坐在猫儿的对面,中间隔着他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堆,看猫儿娴熟地在火上来回翻转着那两条烤鱼,火浪翻滚,烤得鱼身滋滋冒油,火堆里时不时传来啪啪几声柴火的爆裂响,随之有一股诱人的焦香味扑鼻而来。 邱欢的注意力全在猫儿身上,他的面容让火光熏亮一片红色,那一张秀气的外表看上去依然熟悉,但现在仔细看来,却不再是她真正认识的那一个猫儿。 柴火炸开的脆响令气氛愈发显得沉默。 她静了好半晌,心中疑问众多,最终缓缓开口问:“为什么不杀我?” 猫儿的目光只放在火上的烤鱼身上,他的嗓音因为喉咙的伤而变得沙哑:“你救我一次,我放你一马也未尝不可。” 是指那四人半夜偷袭他们的事?不过要真算起来,她该得是救了他四次吧?这些暂且不提。邱欢低低一笑,“现如今你的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不怕我伤好以后杀了你?” 鱼烤好了。 猫儿的眼珠子随着火上的烤鱼一动。他未马上回答邱欢的问题,而是收回了叉着鱼的树枝,他将其中一根树枝插入了泥土里,随后拿着另一根站起身,在邱欢的注视下来到她身边坐下。他小心地从烤鱼身上撕下一小块肉,似乎是太烫了,他轻轻吹了吹,待凉一些,才将手里的鱼肉递到邱欢嘴边。 邱欢盯了他一会儿,他的手仍然举着。他执意要喂,就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思了。邱欢也并未犹豫,一天没进水食,她实在是饿了起来,况且刚才她亲眼见到他抓鱼、剖鱼的……烤香扑鼻。她垂下眼,吃下了嘴边那一块肉,虽然没有调味,但是腹中的饥饿令着味道也好上了几分。 见邱欢开始吃了,猫儿才回答她刚才的那一个问题:“可你之前有一次杀我的机会,为什么最后放手了?” 答非所问。 邱欢扬了扬眉,反问道:“那我倒也想问问,你这一次的目的是什么?若是想杀我,最后那一掌为什么想护住我?” “既然怀疑我,当时你为何要接下那一掌?” “你为什么想杀我?” “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我与你有何恩怨?” “你……为什么允许我进入那片桃林?” “你到底是谁?” “桃林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 两人心中的问题明明白白地全抛开了,却没有一个人肯出口做出回答。直到他们各自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气氛才再一次沉默下来。 猫儿与她对视了许久,那一双眼里再也见不到以往的欢快劲,反而如深渊一般,黑压压地见不到底。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才道:“现下你受了内伤,断不可轻易动用内力,待回到快活宫后再叫齐长川替你看看。” 听此,邱欢合上眼,轻一点头表示知道了。 接着的几日,两人都鲜少再有对话。许是顾念着邱欢的伤势,猫儿牵着马,一步步赶往快活宫的步伐有些急,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耗费了四天的时间,才走到了快活宫的大门口。 回到快活宫后,齐长川亲自来到邱欢的房里,只一诊脉,他望向了邱欢,似是惋惜地轻摇了摇头:“这一次经脉受伤,虽未断,但也恐怕难以续好。” 齐长川的话说得算是委婉,却也足够的直白。邱欢知晓,她这一次伤到了底子,恐怕今后修不了武功了。 ……真是白费她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练内力了,为了救她那任务对象,自己是一朝回到改革前。要说不惋惜……那是不可能的,她考虑更多的,还是这功法能不能带到下一个任务世界去使用。 齐长川很快地写下一张药单子,让随侍的婢女去拿药,回过头来见邱欢沉默的模样,不由得开口安慰道:“邱宫主也不必太过担忧,这内力是没了,好歹还能走路跑动,平日里练一练外家功夫是没问题的。” “你这安慰话倒还不如不说。”邱欢睨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继续问道,“那猫儿跟你可是认识?” 齐长川反应得很快,他笑摇了摇头,道:“邱宫主与其问我,倒不如去问他。” 她之前是问过,可猫儿完全没有解释。不过照现在这么看过来,与其担心猫儿可能会死掉,她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安危吧。要是邱欢没记错,记忆里除了这一次埋伏,她估计还得再中一次毒,然后被人一刀子捅死。 现在是真的看清楚了,回想一想,后面要发生的那些事想必跟猫儿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只要能完成任务,中途的经历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自打邱欢受伤,且难以痊愈之后,她觉得这宫主的位置坐着也没什么意思,索性理所当然地将快活宫里所有的事务都推给了两位长老,她自个儿就当个大宝贝,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慢悠悠养伤。 原以为猫儿在暴露出身份之后便不会再出现她面前,不想,回到快活宫后他还时常来看她,只是两人在一起时鲜少再说话。好比邱欢在树荫下的躺椅看书,他便站在一边,垂着眼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邱欢受的内伤,喝药少不了,平日里便是猫儿端过来喂了,还学着她之前的把戏,往她嘴里塞一颗甜得腻人的果脯。原本邱欢还想着猫儿会不会在药里,或者是果脯里下毒,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中毒这一码事压根没有再落到她头上。 怎么……见她如今这武功尽失的惨样,他是想放过她了? 这样一弄下来,邱欢不由奇怪这猫儿到底是何方神圣。 直到来年的春天。 春日里下雨是常有的事,天色时常阴沉沉的,而那绵绵细雨,似有下完一整个春天的劲儿。因之前便落了病根,邱欢这会儿一吹风又着了凉,身体不见好,该喝的药又多了一种,邱欢使着这病恹恹的身子心里也有些厌烦。 不过,这个季节也有一件好事。那湖心亭的桃林想必是开了一片桃花,这下算是有个好去处,可以调剂调剂心情。 不顾猫儿阻拦,邱欢慢悠悠地跨着步子就朝湖心亭那边走去。猫儿无奈,只得帮她多披上一件厚厚的披肩,这才撑着伞陪她一同去了。 雨水滴滴嗒嗒落个不停,敲得亭檐也不停作响。湖水上涟漪一圈圈的,始终不得平静。 邱欢站在亭栏边上,一眼望去,不远处那桃花林的确是开得灿烂,满树的桃花一簇接一簇,只不过新开的花瓣让雨水打落在地,铺得一地都是柔软而又湿润的粉色。 这花开得这般好,想必来年的桃子结得也不差。 邱欢正想去桃林里看一看,不想齐长川那边来了一个人,似有要事找猫儿过去一趟。而猫儿稍一犹豫,让邱欢留在湖心亭不要乱走之后,便顶着雨匆匆离开了。她看一眼猫儿离开的背影,自然是撑起伞,悠悠往林子里走去。 若要说起来,这林子除了桃花以外,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邱欢自己是无意于此事,但奈何不过原主的身体对此感兴趣,那一点儿意识的残念平时影响不了邱欢,但在某些事上着实烦人得很。 她撑着伞慢慢悠悠地在桃林里逛着,里面枝繁叶茂,花开得又多,没走几步路,鞋子就让草叶与落下来的花瓣浸湿了。邱欢在里面随意地走了一圈,正待她想要离开时,无意中在一棵树上发现了一道剑痕。 她走过去一看,却发现不止这一棵树上有剑痕,而是附近这一片树的树干上都划满了剑痕,应该是谁在此练武时劈上去的痕迹。不过看那些剑痕又杂又乱,足以可见当时练武的人心境极其不稳。 邱欢稍在记忆里一翻,便恍然地想起来,那拿剑乱劈的人好像就是她。 ……她好像还想起了什么。 具体的什么她想不清楚,但是……她顺着那一丝感觉往前面一棵树走进了几步,就见到一棵桃树的树干上,有两个刻得极深的字。 白贺。 是原主当时心烦意乱之下刻上的名字。 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水闸的开关,脑海里所有被刻意隐去的琐碎记忆,邱欢都想了起来。这些凌乱的事情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但把这些事串联起来,就发现了惟一有关联的人物——白贺。 这样一来,许多不明白的事邱欢现在都弄明白了。 恐怕是原主爱上了自己的杀父仇人,在这种纠结而又痛苦的抉择下挣扎了许久,最后仍然是选择杀了白贺替自己的家人报仇,谁知道后来她又遇到了一个猫儿。之后原主无端端地收下了猫儿,对他好到哪怕死了,也还许下了佑他一世无忧的心愿……这猫儿不简单。 邱欢深深呼出一口气,若是她没猜错的话,那猫儿恐怕就是白贺吧。 没想到当初那被抽得浑身血淋淋的男人还活了下来,大概那死讯是假死吧。他现在能活下来,十之八九是托了齐长川的福,然后又易容到了她身边来,准备伺机向她报复。 ……还真是算不清了。 她家里人杀了白贺全家,白贺便杀了她一家。最后见到幼时的原主,估摸是联想到之前的自己,一时心软收留了她,谁知道农夫养蛇,后来被咬了一口狠的,又准备报复回去。这一回又轮到原主心软了,索性装不知道猫儿的身份,装到连邱欢都没有察觉到有这一回事。 恩怨这种东西,兜兜转转的就是一个算不清的圈啊。 事情想到这里,邱欢便又忆起去年放花灯的事,愿往事如烟过,一笑泯恩仇……大概,他想放下了吧。 把所有的事情都捋清楚了,邱欢不由得啧啧称奇这剧情之曲折,可一想到这个怪圈里的主角之一是她,她就不怎么笑得出来了。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一道软软的嗓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闻声,邱欢撑着伞转身一看,只见一人立在她面前,嘴唇微抿,眼带不悦,可惜他的面容稚嫩,一双猫眼微微睁圆了,这样一副神态,与其说生气,倒像是在撒娇一样。 为了向她报复,白贺牺牲得也算是多了。既然现在他跟她装疯卖傻,她又何必把话说破? 眼见那一道清瘦的身影让雨水打得浑身都湿透了,邱欢缓步上前,朝他倾过了雨伞,道:“走吧。” 她的语气难得这般温和,他不由怔了一怔,再一对上她似是漫不经心,实则细心将他护在伞下的举动,他心里荡开一片柔软。他眯眼笑了一笑,挨得她近了一些,又将伞往她那边推了推,“莫再着凉了。” 又过了大半年的时间,邱欢那一身的内伤才好得七七八八。 她试着重新修炼内力,却是怎么也不成了。邱欢惋惜得厉害,也因着如此,她将宫主之位让了出去。原以为白贺会夺回那个位置,不想直到大长老坐上去,他都没个动静。 现在他怎么想的,邱欢是完全弄不明白了。 不过伤一好完,她也没准备继续呆在快活宫这个山谷里了,上一次出游才到第二个地方就负伤回去了,这一次怎么也得多走几个地方。 邱欢没有通知任何人,她自个儿收好了包袱,避开所有人,连夜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没了内力到底还是有点不方便,走得久了些,身体就觉得有些疲惫起来。 一直走到了次日黎明,邱欢才走到山脚处,双腿也有些发酸。此时天边亮起了朝霞,如火如荼的红色映得天地都是一般的绚丽。 她缓了一口气,正准备继续往下走,却见到出口的地方立着一个人。 那人牵着两匹马,衣着朴素,身形高挑,面容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他对上了邱欢的视线,弯眼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来,“姑娘,长途漫漫,可需要一个保镖为你保驾护航?” ※※※※※※※※※※※※※※※※※※※※ 女主:不需要,滚。 这篇就到这里完了_(:з」∠)_谢谢大家陪了我这么长的时间,本文也将从下一个故事开始入v,具体入v时间在下周星期二,我也停几天时间撸下一个故事,届时入v更新三章,希望喜欢的能继续支持正版~ 还有猴子山大王的两个地雷,谢谢你啦,么么啾~ 第21章 崩坏的末世(1) 何欢又一次在系统空间里醒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似乎比之前要亮了一些。何欢心中稍有疑惑,面上却仔细看着眼前悬浮的数据。 姓名:何欢 年龄:27 性别:女 智力:38 武力:43 体力:30 魅力:23 精神力:2 可分配属性点:1 技能:凤凰印(可使用次数:1) 拥有物品:《快活功》残本 残本? 何欢记得她特意练了许久的快活功,虽然只练到十四层,就被人一掌拍得武功尽失,尽管如此,她脑子里还是将那现有的二十八层功法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儿怎么变成残本了? 何欢拧眉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快活功,却突然发现,原本的二十八层功法,她只勉强记得前面十四层,再往后面想,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原来所谓的残本是这个意思。 看来如果不是何欢自己学过的东西,是没办法带到系统空间里面来。不过庆幸的是,何欢记住的刚好是前面练气的部分,这样一来,以后她在其他任务世界里也可以修炼内功。 至于数据面板上无端端多出来的两点精神力…… 何欢开口问:“这精神力是什么?” 【举一个例子来说,如果你的精神力过低,就会被任务世界身体的原主人控制。】 就像上一个世界她时不时被原主的情绪所影响。 听系统这一说,精神力似乎很重要的样子。 何欢捏了捏下巴,心中思索着,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精神力就多出来两点,难不成属性点还会在任务世界里得到增加? 她看了眼前的数据好一会儿,开口道:“把那一点加在武力上。” 待看到武力值上多了一点后,她才进入下一个任务世界。 …… 一间冷冰冰的实验室。 一排排药柜摆放整齐,一边的电子仪器不时突兀的滴一声,上面的数据跳动着,像是在记录什么。 整个实验室的颜色单调得可怕,空气里浓郁的药水味透出一股冰冷的味道。 她赤身躺在一张铁台子上,身体与四肢被有弹性的带子紧紧束缚着,令她丝毫动弹不得,就像躺在砧板上,等待宰割的猪肉。 有脚步声缓缓,一点点向她靠近,最后停在她身边。何欢的目光一偏,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他的面容清冷,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斯文而无害。 他对上了何欢的目光,眼里却毫无波动,只审视过她一会儿,才移开视线,拿出了大褂口袋里的一本本子翻阅着。空气里翻页的声响越发清晰,青年看着本子上的内容,不时看何欢一眼,最后确认了什么,他合上本子,开口道:“上一次实验失败,这一次加大剂量。” “是,陆教授。” 什么剂量? 何欢眉心一跳,她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却见到青年身后一个助手模样的人开始忙碌了起来。 她的身上被贴上了许多根线,电线连接着远处的仪器,好时刻查看她的身体反应。在实验室里的仪器都打开之后,何欢身边的青年打开台子边上的铁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支像是注射器一样的东西。 他无声无息地调整了一下病毒剂量,随后摸到了她的手臂处,找到一根比较突出的血管。 是想要拿她做实验? 何欢心里一寒,她尝试着挣扎,却始终没有办法挣脱掉身上的带子,反而越系越紧,令她再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支注射器插进了她的手臂,冰凉的液体立时推入了她的血管里,缓缓朝着她的全身流去。 寒冷。 一股彻骨的寒意简直要把她的灵魂冻住,何欢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注射进她体内的液体的流向,在流经了浑身上下之后,这些液体在心脏汇集,霎时间变得滚烫无比。灼热的温度汇进原本还冰冷的鲜血中,激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插进了她的身体里。 眼前一圈圈地发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何欢咬紧了嘴唇,压抑住喉咙里几乎要破口而出的痛呼,与此同时,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这一冷一热变化剧烈的温度令她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耳鸣炸响,她只隐隐约约地听得到周围的人在报着仪器上的数据。 某个的数值过高,某个的数值偏低……她的生命好像只是这一连串的数据。 在这一片浑沌之中,何欢听见那一道冷清的声音响了起来:“215号出现疑似高烧反应,病毒数量急剧增多。如果过一个小时体温没有降下来,就将她送进观察室,再安排警卫看守,预防异变。” 再后来,何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恍恍惚惚地有了自己的意识时,何欢感觉头痛欲裂,口渴得也十分厉害。她勉强地撑开眼皮,定了好一会儿神,才模糊地看清楚头顶上那一盏亮灯。 她这是快死了吗? 何欢使不上劲,身体滚烫而又虚浮无力,背后的汗水都快把她给淹没了。 现在什么情况都还没弄清楚。何欢轻轻呼了一口气,合上眼,开始接收身体的记忆。 A国一直在研究一种变异病毒。 感染这种病毒的人会在几天的时间里失去所有的生命体征,没有呼吸,没有体温——明明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人,这些感染者却行动自如,只懂得不断进食,宛若一头丧失理智的野兽一般,撕咬着周围所有一切有生命的东西。至于那一些被咬的人与动物,也会因此感染上病毒,成为新的感染者。而这些感染者,成为了人们口中的丧尸。 然而,病毒不慎大规模地泄漏,从A国开始,又经由各种形式传播到世界各地,病毒感染者越来越多,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末世降临。 为了研制丧尸病毒的疫苗,同时为了得到更加准确的实验数据,A国研究院选择了人体实验。而原主曾欢,就是其中一个。 她无意中成为了实验体,被带进研究院之后就彻底远离了往日平静的成活。抽血、注射、检测,然后被丢进一间小小的观察室里,曾欢只能蜷缩在角落,忍受着注射病毒后的痛苦。 为了远离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曾欢好几次想要自杀,却遭到了研究院及时的阻拦,对她的看管也越来越严密。再到后来,曾欢的身体里出现了病毒抗体,她因此被牢牢地看守起来,四周的监控器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她,防止她再一次自杀。 末世中后期,病毒疫苗从曾欢的身上得到了初步证实,而那个时候,隐忍许久的曾欢却找到一个机会逃了出去,但很快遭到了A国上下的追捕。 曾欢藏匿了踪迹,原本想利用自己在研究院无意中开发出来的异能报复这个世界,却不想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发展开来。 因为末日的到来,余下存活的人们很快建立了求生基地,并日渐发展庞大,开发异能的人越来越多,等级也越来越高,曾欢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不过是一只企图翻天的蝼蚁。她除了自己带有抗体的身体以外,居然毫无存在的意义。 心灰意冷的曾欢没有在外面蹦达多久,就被一个求生基地里的人发现了身份,最后被带回研究院,继续过上生不如死的生活,最后,用她的生命换来了整个世界的安稳。 等到世界恢复平静,最后一个丧尸也被消灭,曾欢所有的利用价值被榨干,再没有了用途。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奄奄一息的她被丢进了垃圾桶,绝望地看着恢复往日干净的蓝天死去。 因为过低的精神力,曾欢迟迟无法从原主的记忆里挣脱出来,不受控制地沉浸在原主死前那一股刻骨的怨恨里。她死死地睁大了眼,看着用她的生命、她的鲜血换来的蓝天,看着所有人洋溢着欢笑,肆无忌惮地行走在再无丧尸的街道上,尽管满身满心的怨恨滔天,她却只能随着生命的流逝,将这些不甘咽进了喉咙里。 曾欢狠狠咬了一口舌尖,鲜血迸溅,她在猛然的剧痛中清醒了一些,未免继续陷进去,曾欢努力维持着冷静,在记忆混乱交杂的脑海里寻找到一丝属于她自己的思绪。 等到她好不容易地平静下来,曾欢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甚至不断的有冷汗冒出来。 【毁灭世界,完成奖励可分配属性3点】 没想到这一次的奖励点数有三点。 奖励的增加意味着任务难度的增加,任务失败的话,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系统发布的任务,曾欢觉得有些许兴奋。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睁开眼打量自己身处的地方。 一个十几平方米大小的房间,床铺、桌椅、厕所集中在这四四方方的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一览无遗。一面是厚厚的玻璃,方便外面的人观察,角落四处都安有监控器,毫无死角地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人住的房间,倒不如说是一间牢房。 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曾欢打量了一圈,莫名地有些感叹,这里倒跟她之前住的牢房有点像。 不过,这里同样不是长久呆下去的地方。在那一个陆教授,即是研究病毒疫苗的核心人物,从她身上发现了疑似抗体之后,研究院对她的看管就会越来越紧,到时候想出去就更加的麻烦。 要是他们从自己身上得到了抗体,她的这个任务就算是失败了。 但逃出去,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研究院里到处都有警卫,四处也有监控器,还有一些门需要密码才能出入…… 曾欢仔细地回忆了原主上一次是怎么出逃的。 事实上那时候的研究院已经撤到了一个安全基地里,一直在抓紧研究疫苗。不过,就在他们研究的时候,研究院是病毒泄漏源的消息流了出去。 研究院很快就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以至于有一段时间都无暇理会实验室里的人。再加上原主接受注射之后,陆教授突然从她身上发现了什么,拿着数据记录和几个主要的研究人员匆忙离开了,留下原主和一个助手在实验室。 随后,原主就在回观察室的路上打昏了那个助手,伪装成一具因病毒感染而死的尸体,混进尸体堆里,又在尸体销毁前寻路逃跑了。 这样曲折的方式曾欢做不来,更何况还留着那些研究人员继续实验……怎么想都不划算。 至于她这一次怎么离开…… 曾欢心里慢慢有了一个主意。 说起来,记忆里原主在这一次注射病毒后同样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之后不知不觉地开发出了异能。只是原主让实验室折磨得怕了,一直不敢暴露出来,就怕到时候被当作什么珍稀物种解剖掉。她自从拥有了异能后就没有动用过,异能等级便一直没有得到提升。 在那个时候,直接注射病毒后开发出异能的人极其罕有,事实上末世后期的异能者多半是靠丧尸脑袋里的晶块开发出来的。 所以说,原主算得上是一个不幸的幸运儿。 注意到角落里正对着她的监控器,曾欢若无其事地翻了一个身,她合上眼,仔细感应着自己的身体,很快的,她发觉到有一小股异样的东西在身体里缓缓流动着,带着冷意,使得她的体温也在渐渐下降。曾欢一点一点的催使着那点儿力量,汇集、推动,最终,有一股冰冷的寒气渐渐在她的手中凝聚。 一根小小的冰棱。 冰系异能。 曾欢舔了舔发干的唇瓣,因为异能不强的缘故,那一根冰棱很快化成了一滩水,跟她身下的沾满汗水的被子融为一体。 若是把握得好,原主的异能大概就是她离开研究院的助力了。 曾欢醒来之后,又在观察室里关了五天,期间陆教授独自来过,在玻璃门外对她做了一番记录。对于这种小白鼠一样的待遇,曾欢并没有表达过一点不悦,她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日夜熟练着体内的冰系异能,顺带又将上一个世界的快活功练了起来。 五天之后,曾欢又一次被带进了实验室,做了一个全身的检查,最终得出的各项数据都处于正常水平,唯有体温出奇的低。那一个陆教授盯着手里的数据报告看了许久,面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只是最后往曾欢那儿瞄去的一眼,令她下意识地起了一股恶寒。 手头上到底还有其他的实验体,陆教授给曾欢做了一个重点观察对象的标记之后,几个实验人员就把她推回了观察室。 就这样,曾欢安静地在那一间观察室里住了大半个月,她全然无视了房间里无时无刻不盯着她的监控器,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表现十分正常,然而暗地里,曾欢却将冰系异能一点点摸熟了,只是身处的环境没有办法令她更好的掌握,在练到末世里堪堪异能二级的程度,就再也没有办法提高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曾欢迎来了记忆里的第二次注射。 还是那一间熟悉的实验室。 明明她的体温够低了,可一接触到实验室里冰冷的空气,曾欢的身体颤了一颤,那是原主在经过无数次的实验之后,身体本能对实验室的恐惧。 赤身躺在冷冰冰的铁台子上,身子与四肢再一次被捆上了束带,避免注视病毒后出现的异变。躺上去之后,一个助手在她身上贴满了电线。 陆教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他拿出了口袋里的本子,来到那些仪器前记录下此时的数据。他的那一个助手都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整个实验室里,除了电子仪器滴滴的声响,就唯有沙沙的写字声。 曾欢淡然地看着头顶亮着的那一盏灯,思绪稍微走得远了,这个陆教授,是开发疫苗的核心成员,也是后来……被称为救世主的人物。 少了他,疫苗多半是没办法研制出来的。 救世主啊……这个称呼还真是讽刺。 有一个人缓缓停在了曾欢身边。 曾欢收回神,对上了陆教授冷漠的视线。 他丝毫不在意曾欢现在身上有没有穿衣服,开口问:“215号这段时间有没有出现排斥反应?” 站在不远处的助手很快回答:“没有,这一段时间都很正常。” 陆教授伸手摸向曾欢的脸,手指撑开了她的眼皮,观察到她的精神状况不错之后,他从她身上收回了视线,“看来新注射的病毒反应良好。准备一下,再一次加大剂量。” 待到助手应下一声,陆教授收回了自己的手,去做下一次注射的准备。 就在实验室里的那两个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曾欢缓缓地在自己的手中凝聚出一把锋利的冰刀。她不急不缓地反过手,一点点割动着手腕处的束带。因为视线无法触及,她割带子的手感并不准,好几次划到自己的手上,流淌的鲜血伴随着尖锐的刺痛。 曾欢的面色丝毫不变,待到一只手得到解脱后,她很快割断了自己腰上的束带。 她没有动弹,任由那一根断掉的带子软软搭在自己的腰上。 装有注射器的铁盒子摆在了台子边上。 盒子打开时,还有一缕泛白的寒气溢了出来,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看着陆教授取出里面的注射器,曾欢突然开口道:“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没想到这一批实验体里,难得一个面对实验沉默寡言的对象居然开了口。陆教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他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淡然道:“可以。” 曾欢问:“我对你们而言到底算什么?” 剥夺了她身为普通人的权利与生活,沦为了一个可悲的实验品。在她身上得到了所有的利用价值之后,又将濒临死亡的她丢进垃圾桶,让她绝望地等待死亡到来。 她对他们而言到底是什么? 拯救世界的工具? 一只用来做实验的小白鼠? 然而陆教授并没有过多思考,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回道:“一组数据。” 原来她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组数据,居然连个小白鼠都算不上。 听到陆教授的回答,曾欢不由低低地笑出了声,说起来,他们这些任务世界的人物,对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组数据。 陆教授毫不在意台子上的实验体在笑些什么,他摸到她的一只手臂,找到一根血管,正准备插入针头的时候,有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他手中的那支注射器,霎时间,注射器里淡蓝色的液体凝结成冰,一股寒意甚至从注射器上蔓延到他的手上。眼见自己的手将被冻住,陆教授立时松开了手。 他退出一步,但很快就动不了了。 一把冰刀抵住了他的腹部。台子上的照明灯照在那一把透明的刀上,几近看不见,可那锋锐的寒气却警告着他不要乱动。 “陆教授?” 不远处的助手见到陆教授迟迟未动,不由得迟疑地问了一声,迎面一道冷光掷了过来,他的声音下一秒就再也发不出来了。 曾欢半撑起身,她重新化出一把冰刀挥断腿上与另一只手上的束带,随后慢悠悠地起身坐在了铁台子上。她手里的两把刀都顶住了陆教授,与他面对面看着,但凡他有一点儿异动就能立马解决他。 曾欢随意瞥了一眼他衣服上的胸牌,陆慎言。她开口道:“把你的外套脱下来。” 陆慎言没有动,他低眼看着面前这一个面容苍白的少女,握着刀的两只手上绷出了漂亮的肌肉线条,极具爆发力的。他的声音缓缓:“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曾欢毫无所动,她又重复了一遍:“脱下来。” 刀刃微微捅进了一些,他的衣服上很快晕开一团血色。身为一个脑力工作者,从未练过身体的陆慎言一顿,他脱下身上披的那一件白大褂,递给了她。 曾欢穿上外套,才从铁台子上下来。她在陆慎言面前站定,伸出手在他身上仔细地摸索了一会儿,最终从他的后腰处卸下了一把手枪。 曾欢淡然地把枪揣进口袋里,仍旧以刀抵着他,开口道:“带我去数据库。” 实验室多是采集信息,所有有关于病毒的资料都在另外一个地方。 她要离开这里,那些病毒数据自然不可能留下来。 面前的人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究在越发捅进腹部的威胁里敛下了眼。他一点点背过身,迈步朝外走去,而曾欢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无声无息地割断了一根之前绑住她的带子,随后藏进了手里。 曾欢紧跟在陆慎言背后,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她手里的冰刀。他带着她走出了实验室,实验室外有两个守门的警卫。曾欢低下头,站在陆慎言高大的背影后,低头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容。 见到陆慎言出来,那两个警卫的身子站直了:“陆教授。” 陆慎言应过一声,在感受到背后戳着他的硬物后,他又开口道:“里面的实验体还需要观察,暂时留在里面不要动。” 警卫行过礼,陆慎言这才带着曾欢往廊道尽头的数据库走去。 庆幸的是,这短短的一条路过来没遇到几个人,那些人见到了陆慎言,大多行过礼或打过招呼就离开了,并未对陆慎言与他身后那一个穿白大褂的矮个子有什么怀疑。 他们两人很快站在了数据库门口。曾欢往前一步,立在陆慎言的身边,看他缓缓摁动着密码锁。 “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陆慎言若无其事地问道。 曾欢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如果你的目的是针对研究院,最好是尽快放弃。”那一串密码出奇的长。陆慎言缓缓道,“现在病毒外泄,末日已经降临了这个世界。要是这些数据销毁,世界上所有人的性命就全都葬送了在你的手上。”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曾欢回答的声音平稳而冷淡,“况且,导致病毒泄漏的不就是你们吗?何必再装出一副好人的面孔。” 听到曾欢的话,陆慎言的声线没有一丝波动,“如今外面全是丧尸,你从研究院逃出去又能做什么?还不是白白给丧尸送口粮。更何况这里的警卫这么多,你以为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可以逃出去吗?” “你——” 哔地一声清响,数据库的大门打开了。 曾欢的注意力一转,却发现她身边的人突然往数据库里冲去,伴随着喧哗的警报声响起,数据库的大门眼看又要关上,曾欢的眼神一厉,她猛地伸手一拉,那刚刚冲出几步的青年骤然被扯了出去,哐地一声,数据库大门关上了。 陆慎言被摔了个正着。 他踉跄跄从地上站起来,发现自己的裤子被扯坏了,他低头看了看缠在裤腰带上的那一根实验室绑人用的束带,面无表情问:“你什么时候系上来的。” “不久之前。” 警报声响个不停,在长廊里不断地回荡、回荡,紧随而响起的,还有远处的脚步声。 曾欢没必要再作躲藏了。束带在手上紧紧地缠了一圈又一圈,避免陆慎言什么时候又跑掉,然后在喧闹的警报声里,她掏出口袋里的手枪,上膛瞄准了数据库的密码锁,啪啪几枪后,密码锁被彻底打坏了。 又见到数据库的大铁门紧闭,曾欢收回了手。 锁一坏,研究院的人肯定有一段时间不能再进入数据库了。 没办法销毁这里,给他们添点麻烦,曾欢还是挺乐意的。 甩了甩被后座力震得发麻的手,曾欢转身面对着如潮水一般围过来的警卫,将手里的枪抵上了陆慎言的脑袋。 曾欢面上带着浅浅笑容,一举一动轻松而悠然,仿若那些拿枪瞄着她的人不过是一堆萝卜白菜,语气漫不经心的,“不想你们亲爱的陆教授脑袋上嘣开一朵花,就马上给我找一辆车来。” 她稍微一顿,又接话:“如果车上有任何一点儿不对劲,也别想你们的陆教授好过。” 面前围聚的警卫纷纷迟疑了下来。 能够做决定的人当然不是他们,曾欢的话自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陆慎言,身为病毒疫苗的核心开发人员,亦是这个末世所谓的救世主,少了他,这一个研究必然进行不下去。没有疫苗,承担着病毒泄漏这一个责任的研究院同样不会有好出路。所以不论如何,研究院都不允许有人伤到陆慎言。 曾欢抵着陆慎言的脑袋,与面前的这一群警卫僵持了没有多久,长廊远出有一个男人徐徐走了过来。包围着她的那群警卫自发让开一条道,让那人无阻地走到曾欢面前。 男人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小姐,您要的东西研究院为您准备好了。但是作为条件,请您务必不要伤害陆教授。” 曾欢不紧不慢地打量了那男人一眼,在记忆里找到这人是研究院的负责人之一。她并未搭腔,只是一边无声地将那一根缠在陆慎言腰上的束带拉紧了,枪口也从他的脑门上挪到了他的背后。 她把陆慎言拉到自己面前挡着,道:“带路。” 曾欢的一举一动,那人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他面上的笑容微微一顿,很快又笑开了,他侧身让开一条路,道:“请跟我来。” 一路往研究院外走的路上,曾欢丝毫不曾放松警惕,预防事情有变。她漫不经心地打量一路走出去的路线,以及四周的情况,默默将其熟记于心。 绕出了走廊,三人乘上了一部电梯。实验室处于地下。 看着电梯面板上的数字跳动,曾欢心中思绪转动。 从她第一次接受实验算起,距离末世降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外面丧尸横行,研究院所在的城市是病毒重灾区,不得已将一部分资源一同转入了地下。 曾欢记得,虽然研究院还在这座城市,事实上,在过两个月,安全基地渐渐发展起来以后,就会有人来到这里,将研究院的人与重要资料全部带走。 真正开始疫苗研究的地点,是在那个安全基地里。 现在人在她手上,数据库里的资料暂时带不走…… 叮的一声,电梯很快到了地上。 又走了一段路,离开研究院的大门越来越近。 前面带路的男人停下了步伐。他稍稍一偏身,让开了路,将曾欢的视线引向远处,让门外的景象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大门之外,是高高立起的大铁门,通往市中心的路上绿树葱郁。那儿停着一辆越野车。 外面的天空黑压压的,像是要下雨,却没有一点儿风,连带着视线也有些模糊。隐隐约约的,似乎还能听见一两声诡异的叫喊。 男人笑道:“小姐,给您准备的车就在外面。” 在外面? 曾欢嗤地笑了一声,扳机扣动,她毫不留情地往陆慎言手上开了一枪,并未特意瞄准,子弹从他手上擦过,鲜血顿时涌了出来。陆慎言的面色一时有些发白,却一声不吭。 男人立时惊慌地喝了一声:“你在做什么!” 曾欢瞥了一眼门外的景象,轻笑道:“我说过,不要跟我耍花招,不然小心你们教授的性命。” 听到这里,男人脸上的笑容全都不见了。他沉着脸盯了曾欢好一会儿,终是拉起衣领,对着上面的一个微型对讲机道:“叫AB两组迅速撤离狙击点,不要伤到陆教授和那个女人。” 男人的话音落下,笼罩在曾欢心头的危机感缓缓消散了。 她以枪顶了顶陆慎言的后背,道:“我们走。” 走出研究院的大门,外面是一片阔地。在曾欢朝铁门外的越野车走去时,那一个带路的男人突然喊了一声:“小姐。” 曾欢丝毫未动,男人直直地跟她对视着,眼神极其诚恳,“你想要一条活路,我们自然会给你。但是请你务必不要伤害陆教授,如果没有他,这个世界千千万万的人类都会……” “关我什么事?”曾欢漫不经心地打断了男人的话,她轻轻瞥了他一眼,黑沉沉的眼眸里毫无情绪,嘴角轻弯了一弯,语气冷淡而又嘲讽,“你们想要拯救世界的梦想很伟大,在这里,我祝你们早日实现。” 不待男人再有开口的机会,曾欢带着陆慎言一步步走了出去。 未免后面有人追踪,上了越野车后,曾欢很快发动了车子,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冲了出去。 后面没有人追踪。 大概是被威胁过一次的缘故,曾欢开上车的这一路以外并未受到任何的阻拦。 等一开出研究院的范围,曾欢就真正地融入了末世之中。 原主在研究院呆了二十几年,对于外面世界的印象本就模糊不清了,再加上末世后,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曾欢现在也不过是摸着大概的印象往前开。 末世之后,安全基地陆续地建立了起来,其中最为出色的,也就是两个月后来研究院救援的北岸基地。 来研究院救援啊…… 曾欢回想了一下,曾经原主作为一名实验体,也被归入了救援队里,一同前往北岸基地,那是原主对外界罕有的记忆,因而路线记得十分清楚。一路往北开,距离有十来个城市,就算没日没夜的开车也得花上二十多天的时间。 她瞄了一眼油箱,油没有加满,跑不了几天车子就开不了了。看来研究院的人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而且这辆车子并不可信,万一上面有个什么追踪器,那可就糟了。她还得找个地方换一辆车。 曾欢顿了一顿,眼看到路边闪过的路牌,她转了一个方向,朝北方开去。 昏暗的天空让人分不清楚白天还是黑夜。 车子里的两人一个开车,一个合眼休息,一路沉默不语。 不知道开了多久,曾欢忽然觉得车子里似乎安静得过分了。她偏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人,却突然发现,陆慎言似乎睡了过去。 他的脸色苍白,连带着嘴唇都泛起了白色,两眼紧闭,眉头微微蹙起,看起来十分难受。他无声无息的,连呼吸声都显得极其微弱。 曾欢这才注意到陆慎言手臂上的伤口,怕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她空出一只开车的手摸上了他的额头,烫得出奇。 十有八九是伤口感染了。 这个家伙现在是她的人质,后面再有人追上来,也能保自己一条命,要是现在杀了他,未免得不偿失。 手头上没有药,搞不好他就得死在车上。再说了,她还得找个地方收集一些物资。 心里想了一圈,曾欢又调了个方向,顺着路牌开向了临近的城市。 城市里人口多,丧尸自然也多。 开着一辆大车子冲进去未免太引人注目。在摸到城市边的时候,曾欢将车子开到附近的树林里藏了起来,下车之前,她取出弹夹看了看,开了五六枪,还剩下十五发子弹。 得还再找一个称手的武器。 曾欢组装好枪,看向身边的陆慎言,“待会跟紧我。” 陆慎言勉强撑开了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下车,走了一段路,曾欢发现陆慎言没有跟上,她一转头,就看到陆慎言吃力的步伐。想到他身上那一枪还是她开的,曾欢轻啧了一声,一手拖上脚软无力的陆慎言,一步步往城市里面走去。 才一个月的时间,整个世界就变得大不一样了。 原本热闹而又整洁的街道不复存在,地上倒着残肢肉块,鲜血如同雨水一般冲刷着地面,将一整条道路都染上一层暗红色。 一片死寂。 大街上没有一个活人的踪迹,只有丧尸在缓缓走动着,或围聚在一团啃食着什么。 不敢太往城市中心走。两人围着城市边小心翼翼地绕了一圈,幸运的是,曾欢在附近发现了一家药店。 药店显然有人来过了,一堆药品散落在地,里面一片狼藉。地上还有一两具腐烂的丧尸尸体,有苍蝇围绕着嗡嗡响个不停。 曾欢虚掩上药店大门,留下一点儿光线,让陆慎言在边上休息,她在地上的药瓶里找到了能用的药。 一边的陆慎言不知不觉又昏睡了过去。 曾欢倒出几颗药塞进了他嘴里,没有水,他只能干咽下去。随后曾欢又找出纱布和消炎药帮他处理了手臂上的伤口。 待到陆慎言的体温降了一些,曾欢才开始在这间药店里找着其他可以用的东西。 第22章 崩坏的末世(2) 药店的二楼是住房。 门没关,曾欢进去的时候,里面一片狼藉。 吃的东西全被拿走了,只余下一些塑料壳和油盐之类的调料。她仔细地找了找,还是幸运地找到了一盒饼干和两瓶牛奶,虽然不多,但足够暂时饱腹了。 厨房里还有一把菜刀,一个月未使用,上面起了一些锈,不过刀刃还算锋利。她又来到阳台,捡起旁边的一把晾衣杆,准备把这两个东西拼起来做个防身的武器,转眼往外一看的时候,发现本就昏暗的天色这会儿更加黑了。 这座城市的水电都停了,天色一暗下来,整座城市便笼罩在了黑暗里,只有天边依稀能见到高楼大厦的轮廓。 平静下的风起云涌她是见不到了。 曾欢在阳台边深深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屋主走得匆忙,翻箱倒柜的,卧室里的衣服也丢了一地。曾欢看了看桌上的照片,这家药店的主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她脱下白大褂,换了一套方便行动的衣服裤子。 能找到的东西都找得差不多了,曾欢刚想下楼,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转身在那一堆乱丢的衣服里另找了一套衣服,才迈步往一楼走去。 一楼的光线不太好,顺着之前的位置,曾欢一眼朝陆慎言的看去。 吃过药以后,他看上去好了许多,额头上浸满汗水。他撑开了眼皮,冷淡地顺声看向朝他走来的那道模糊的身影。 曾欢把她另找的一套衣服丢给他,道:“换上。” 眼镜掉在了地上,陆慎言看不清楚身上的是什么,他摸索着捡起掉一边的眼镜戴上,低头一看,干哑的嗓音响起:“女装?” “能穿的只有这个。”曾欢淡淡道,“现在换上。” 倒不是她有什么特殊癖好,只不过像他这种研究院的宝贝,保不齐身上哪里安了追踪器,还是换身衣服稳当一些。 “……”现在他是鱼在砧板上,哪有说不的权利。 陆慎言沉默地盯了她许久,对方的视线一如既往慢悠悠的。他敛下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我知道了。” 他捡起那套女装,正要自己解上衣的扣子,却见到那一道身影还站在他的身前。陆慎言停下了手,“你不避一避?” “我不相信你。”谨防他又做什么小动作。曾欢靠着身后的墙,目光放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陆慎言顿了一顿,终究是伸出手,继续解起了衣服扣子。 大概是放弃了抵抗,陆慎言脱衣服时毫不遮掩,只是摸索着穿女装时,他的手停顿了好一会儿,终究是穿上了。 他一转过身,就对上了曾欢脸上憋不住的笑容。 陆慎言个子高,曾欢穿着还算合适的衣服,他穿上去小了很多,一眼看过去无疑像是大人偷穿小孩子的衣服。不过好在他的身材削瘦,身上没多少肌肉,再加上他的面容偏向中性,一身女装下来……居然诡异的没有违和感。 曾欢面上的笑容止不住,陆慎言倒是冷冷清清地坐回了原地,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又检查过他的牙齿,确定牙齿里没乱安什么东西之后,她才放下心来。 她跟陆慎言逃得匆忙,开了大半天车下来,两人都没吃过什么东西。曾欢把她在楼上找到的饼干牛奶拿出来,两人分开吃了。 如今外边已是半夜,看不清楚路,胡乱走恐怕会遇到什么危险,曾欢便准备先在药店里休整一个晚上,次日再做打算。 陆慎言手上的伤口未好,吃过东西后又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曾欢处理掉他的衣服,之后找了根绳子,把菜刀跟晾衣杆牢牢绑在一起,毕竟子弹不够,只能先暂时拿这来防身。 原以为外面没有丧尸,这一夜应该过得安宁,不想到半夜的时候,有两个不速之客闯进了药店。 那时曾欢正倚着门边休息,突然之间,外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道沉稳,一道虚浮,来的应该是两个人。曾欢的睡意散得一干二净,她睁开眼,侧耳仔细听着。 那两个人直奔药店而来,几步就冲到了药店门口。不过曾欢休息前把门给锁了,那两个后来的人推了推,却没能把门推开,大概是意识到什么,外边的人停了下来。 曾欢默默握紧了手上的组合武器,防着对方强行闯进来,但双方安静了半天,没一人先开口。 最终,外面传来了一道低低的声音:“请问……里面有人吗?” 曾欢并未搭话,感觉旁边有一束目光在看她,她偏过头,却发现陆慎言也醒了过来。他们两人对视着,同样又沉默了下来。 他要开口求救吗? 这时候闹起来无疑让外面的人起疑。 曾欢手里的武器越握越紧,面上毫无所动,外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我的同伴受伤了,想进去拿些药,能麻烦你给我们开开门吗?” 听出那人语气里的急切,曾欢收回了放在陆慎言身上的视线,开口问:“受的什么伤?” 总算听到了回话声,外边的人忙不迭接话道:“妹子放心,我同伴的伤不是丧尸咬的。” 与其对方闯进来闹不愉快……曾欢起身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是两个狼狈不堪的男人,说话的大汉正搀着另一个身上满是血迹的男人,受伤的那个像是昏了过去,无力地挂在了大汉身上。 见门一开了,大汉忙道了一声谢,搀着他的同伴匆匆走了进来。关门之前,曾欢借着外面的月光瞄了一眼受伤那人身上的伤口,确实不像是被丧尸咬伤的。 曾欢关紧了门,对大汉道:“这里的药全散了,你找找看有没有可以用的。” 大汉诶了一声,他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同伴坐在一处干净的地面上,这才开始在黑蒙蒙的药店里找药。 药店里光线不好,找到一瓶药之后还得盯着瓶子看上许久,才能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字。 在大汉急着从那些倒掉的架子里找药时,曾欢立在门口,无声无息地打量两个外来者。 大汉相貌憨实,肌肉发达,令曾欢注目的是,他腰上别着一把枪。 现在这种年头,虽然说是末日,但在基地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之前,还达不到普通人都配得上枪的这种程度。 这大汉不像是军队的人,反倒像是一个保镖。 至于这个大汉要保护的那个…… 曾欢的视线转到了地上那男人的身上,他坐在阴影里,曾欢无法看清他的面容,而他一点儿声息也没有,不知是死是活。空气里本就充斥着难闻的腐烂味道,这会儿又掺了浓浓的血腥气,味道越发难闻起来。 这两个人身上没有别的物资,看上去像是匆忙之间逃出来的。 没弄清两人身份之前,方才还阻拦他们进来的曾欢插手相助,反而显得有些不怀好意。眼看大汉找了半天的药无果,神色越发焦急起来,一边的陆慎言忽然开口了:“我当过一段时间的医生,不如我帮你?” 或许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一个大男人穿上了女装,他稍微抬高了一些音调,嗓音听上去有些雌雄莫辨。 他好端端地插什么手? 曾欢朝他看了过去,陆慎言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在大汉欣喜地应允后,他才撑身站了起来,帮大汉一同找药。 多了一个人帮忙,速度到底快了一些,再加上之前陆慎言用过的药和纱布也用得上,那两人又摸黑找了一通,很快备好东西帮地上的男人包扎伤口。 曾欢看着陆慎言帮忙包扎的一举一动,口中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同伴总算安全下来。大汉原本紧绷的心这会儿也放松了不少,他看向了立在门口的少女,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能从她的姿势看出她算得上悠然的心情。 大汉露牙笑了笑,“我们两个刚从市中心出来。” “市中心?那里不是很多丧尸吗?”曾欢又瞄了一眼地上的男人,陆慎言规规矩矩地包扎,没有多做什么小动作,“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听到曾欢的话,大汉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有了一丝苦涩的味道:“一言难尽。”他顿了一顿,又反问:“妹子,你们两个又是怎么逃到这里来的?” 曾欢轻笑了笑,道:“我们也是刚从市中心逃出来的,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个落脚点。” 曾欢的话音落下,陆慎言就朝她投去了一眼。 “你们两个妹子?”末世这种极端的环境里只分强弱,哪里还有什么男女之分,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有些突兀,大汉笑挠了挠头,转口问,“那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曾欢道,“你们呢?” “我的同伴受了伤。”大汉看了看正在接受包扎的男人,语气颇为无奈,“估计得在这里多呆几天。” “之后呢?”曾欢接着问。 大汉想了想,道:“之后的话,我们大概会往北方……” “老二。” 黑暗里,一道低哑的嗓音打断了大汉的话。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曾欢见到那一名的男人醒了过来,他正注视着她,眼神微微泛冷,“才吃过亏,这会儿又忘了痛?” 男人的话一出来,大汉立时闭上了嘴。 他口中的话明着是说给大汉听的,实际上却在警告曾欢别问太多。 看来是从别的求生者那里吃了闷亏。 曾欢没有在意男人的警惕,不过,当她看清楚男人的面容时,她不由挑了挑眉,这人好面熟。 她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就从记忆的某一个时刻找到了相对应的人物。 当初有一批救援队来研究院救人,其中领头的人物,就是这个叫张牧之的男人。她还依稀记得,张牧之似乎是北岸基地的一个上层人物,他这会儿怎么在这个城市? 不过,北岸基地的人啊。 第23章 崩坏的末世(3) 北岸基地,就原主仅有的记忆而言,它在后期是实力最为强悍的一个基地。 上一世,在张牧之将研究院的宝贝疙瘩陆慎言和资料带回基地后,陆慎言便是在北岸基地强大的支持下研制出疫苗,再由北岸基地大量生产,分发至其他各个基地。 更多的消息,长久呆在实验室的原主就不清楚了。 不过,上一世的张牧之救走了陆慎言…… 曾欢若无其事地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了一眼,陆慎言正低头帮张牧之包扎伤口,后者则阖眼休息,两人毫无交流,连目光的对视也没有。 这一世的他们还没有认识。更何况现在的陆慎言还做女装打扮,他应该也没脸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陆慎言怎么好端端地去帮张牧之的忙……难道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从她身边脱离? 曾欢面上的笑容深了深,陆慎言可不能走,除了留他做人质,她最后的计划里还离不开他的存在。 这之前最好别暴露出他的身份。在这种时候,没想到让他扮女人还挺有用处的。曾欢捏了捏下巴,笑眯眯地想着去给他多弄几身合适的女装。 另一边的陆慎言自然是注意到了曾欢打量的视线。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笑容里的不怀好意,然而作为一条砧板上的鱼,他只能默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低下头继续包扎伤口,权当没看到了。 在张牧之的一声警告后,药店里安静了下来,余下一边丧尸尸体上苍蝇的嗡嗡响。 知晓他对自己的防备,曾欢识趣地没有再跟大汉多说话,只漫不经心地看着陆慎言的一举一动,以防有异。 给张牧之处理完腰腹处的伤口后,时间已经很晚了。 大汉清楚是他们半夜闯进了药店,扰了曾欢她们休息,这会儿他爽朗地笑开了,“妹子你们睡吧,今天晚上我来守夜。” 曾欢也不推辞,她笑道了一声谢,便来到陆慎言身边,与他同坐一处地休息。 环境使然,曾欢的睡意并不深,浅到一点儿动作就能从睡梦中苏醒。 睡下没有多久,曾欢就隐约地听到了一些动静。 她仍旧阖着眼一动不动,思绪却渐渐地清醒过来。她仔细地听了一会儿,无关身边的陆慎言,反而是另一边的张牧之出了状况。 她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只见到张牧之睡得并不安稳。屋内的光线本就昏暗,可曾欢能清楚地看见他惨白得发灰的脸色,脸颊上起了两团异样的红晕,额头上布满汗水,却又冷得紧紧缩成一团,浑身颤抖不已。一边的大汉不清楚情况,急得围着他来回转,又是擦汗又是解衣服给他穿,一脸不知所措。 见到张牧之的症状,曾欢忽然想起了初来时的那一次病毒注射,那一次之后,她便觉醒了异能。 张牧之要觉醒异能? 原主虽然没有与张牧之接触过,但也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他的确是个异能者,难不成他就是这个时候觉醒的? 可曾欢清楚记得,张牧之腰腹处的伤口尽管血肉模糊,却是实实在在的刀伤,这会儿怎么就有了觉醒异能的征兆? 难道刺伤他的刀子上面碰巧有病毒?做过那么多次实验,曾欢知道,丧尸病毒一旦暴露在空气里,不出几分钟就会迅速死亡,张牧之到底是从哪里感染到的? 碰到了这种事,曾欢也没了睡意,她合着眼,一整晚都注意着张牧之那边的动静,防备着他万一没过病毒那道坎,变成了一只丧尸。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张牧之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次日,原本蒙着一层阴霾的天空难得冒出了太阳,泛起一丝微微亮,然而明媚的光亮,却将宛若废墟一般的城市衬得越发凄凉。 曾欢到二楼的阳台往下眺望,确认离她出城的那一条小路上没有发现丧尸的身影之后,她才捡了屋主的包装上她和陆慎言之前的衣服,以及昨天收集的一小点物资与零散的药品。提上了自己做的加长版菜刀,曾欢准备带着陆慎言离开。 见到曾欢整装待发,楼下那大汉讶异地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哪里安全去哪里。”曾欢拉着沉默跟在她身后的陆慎言,来到大门边微微开了条门缝,又探了探外边的情况。 大汉望向了地上的张牧之,他正一言不发地盯着门边那两人的背影。折腾了一宿,他的面色虽然比昨天还要苍白,精神却是好了许多。老大不开口,大汉犹豫了一会儿,实在不忍心她们两个妹子白白送进丧尸肚子,便开口道:“妹子……你们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听到大汉的话,曾欢挑了挑眉,她回头看了张牧之一眼,不用她多想,便能看出张牧之对她们的不信任。这倒是跟上一世见过的张牧之差不多了,性格严肃,却又不轻易地相信他人。 曾欢这一行的目的是北岸基地。她是想跟张牧之一块儿去,一路上可以多个保障,但问题在于张牧之不相信她。既然如此,曾欢又何必自讨没趣。再说了,她也不想让陆慎言跟他们多相处。 脑子里很快将利弊关系想得一清二楚,曾欢笑摇了摇头,仍然拒绝了大汉的好意:“有缘下次再见吧。” 话音落下,曾欢推开了门,拉住陆慎言往外走去。 顺着昨天走过的路,曾欢一路安然无恙地来到了原本藏车的位置。 这市中心危机重重,曾欢也没大胆到扯着一个累赘去里面走一遭。现在就只能往前开了,不过他们两人没有物资,路上怕是走不远。 曾欢用打火机将她和陆慎言的衣服烧了,这才上车,继续往北方开去。 这一路过来,隔不了多远就能碰见几辆经历过车祸的车子。那车子里的人不是成了丧尸的口粮,就是变成了丧尸四处游走。好几次有丧尸朝他们的车子扑来,都让曾欢加大车子的马力,毫不留情碾了过去。 一段路没走出多远,车身上就沾满了秽物。 开了半天下来,曾欢看着时速表上的油量有些忧愁,车子的汽油没有多少了,恐怕跑不了太远。曾欢仔细摸索着上一世前往北岸基地的路线,模糊地记得这段高速公路的附近好像有一个加油站。不过距离多远,她就记不太清楚了。 曾欢又开了几十分钟,终于远远地见到了加油站的影子。 她缓缓往前开了一段,只见到加油站的站口停了四五辆汽车。隔得远了,曾欢看不到车子里面是否还有人生还。见附近有几只丧尸在转悠着,想来车子里的人没什么好下场。 令曾欢注目的是,加油站里面还有个便利店。 她模糊地看到玻璃门上溅着不少血迹,靠近店门的几个货架倒在了地上,看来之前应该有人闯进去过了。 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物资。 她现在什么吃的都没有,车子也没有多少油了。曾欢远远地停下了车,她的手轻轻在车盘上叩着,一边打量着远处的加油站。 这附近只有加油站一座孤伶伶的建筑物,三面都被树木围着,正对高速公路的那一面毫无遮挡,空旷无人。在加油站的旁边,还有一幢不大的两层式住房,那儿是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 住楼的房间不多,曾欢估摸着这儿的工作人员有十来个,再加上站口停的四五辆车,这儿的丧尸应该不少于二十只。 外面有四只,那便利店里面大概有十六只。 这是她能想到的一个最实际的情况,当然,现实可能会更糟糕。曾欢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虽然她现在有冰系异能,但所能用到的地方还十分有限。 别的办法自然是有的。 曾欢盯着那栋小楼看了半天,然后推开门走下车。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陆慎言看着她从车前走过,随后绕到了车子侧身。 车身有些微晃动。 透过后视镜,陆慎言见到她正在拆车子的油箱。她的动作称得上是暴力,丝毫不顾及车子会不会受到损害,三下五除二的,一把将油箱扯了出来。他知道,这辆研究院的车子,她一早就没准备开多久。 开了这么久,油箱里的油没剩多少。 陆慎言看着她握着那把用晾衣杆拼起来的菜刀,悠悠走到不远处发生过车祸的车子前。车子里还有只丧尸让安全带绑得无法行动,这会儿见到了人类正兴奋不已,她完全不搭理那只丧尸,径直一菜刀劈开了车后身,扯出其中的油箱,将里面的汽油倒进她提着的油箱。 待一箱油满得差不多了,她才提着那一只油箱走到陆慎言面前。 做过了这么多事,她的面上不见一滴汗水,面色微微苍白,连带着嘴唇都泛起了一丝白色。隔着那一扇车窗,陆慎言都能感受到自她身上传来的一股寒气。 这大概跟她上次能凭空化出冰刀的能力有关。 陆慎言的思绪稍稍一恍,就听见车窗外的人道:“你留在车里不要乱走。” 215号实验体在加油站逗留了这么久,自然不可能是为了那些油。她能想到的,陆慎言自然也考虑到了,只是她现在拎着个油箱,是准备把加油站给炸了吗? 陆慎言淡淡看着曾欢,嗓音冷清:“你就不怕我跑掉?” 听他这么说,曾欢轻笑了一声,眼里的笑意却含着讥讽:“如果你跑得掉的话。” 作为一个头脑发达的人,其他方面确实弱了一些,他也的确对付不了这一路上的丧尸。 陆慎言并未在意曾欢的嘲讽,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我明白了。” 不再管陆慎言如何,曾欢提着一箱汽油朝那一片包围加油站的树丛走去。 她注意着树林里是否有藏起来的丧尸,一边一点点地朝住楼靠近。等摸到了住楼边,她看了看那空旷的前坪,握住晾衣杆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没有地方可以遮蔽身影,曾欢刚把那箱汽油搁在一楼的楼梯口,抬眼就注意到了那几只在加油站口游荡的丧尸。它们自然把曾欢看得一清二楚,饥饿多时,活人血肉的诱惑令它们兴奋不已地龇开了沾满肉屑的牙齿,提步就朝她跑去。 不待它们过来,曾欢三步并一步冲上前,握紧了手里的晾衣杆往前一挥——菜刀到底生了一些锈,刀刃刚刚砍进丧尸的后脑勺就有些拔不出来了。她一脚踹翻了那只丧尸,踩着它的头用力扯回了菜刀,反手便是将另一张靠近自己的血盆大口给砍开了。 丧尸到底是从人变过来的,由本能操控着身体,对于血肉的执着会使它们的力气无形中加大了一些。再加上丧尸毫无痛感,它们变得更加难缠。待到那四只丧尸死透了,曾欢也觉得自己的虎口发麻,菜刀已经从晾衣杆上脱落,不能再用了。 剩下的就是便利店里的丧尸。 曾欢丢开晾衣杆,用手中凝结的冰刀解决了楼层里落单的两只丧尸,这才打开油箱,从二楼开始一直倒到楼下。没有多久,一股浓郁的汽油味就将整栋小楼给包围住了。 做完这些,她来到了便利店附近。还不待靠近,她就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里面一片黑压压的身影,那些丧尸的面容发青,表面皮肤腐烂了,唯有肌肉还维持着它们的行动。 十几只丧尸看起来不多,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对付,实在是有些压力。 曾欢轻呼了一口气,举起手枪对准了最近的一只丧尸。过分安静的空气里猛然炸开了一声枪响,伴随着一只丧尸倒下,便利店里的丧尸纷纷注意到了外面站着的一个人类。 对上那些饥渴而凶残的目光,曾欢后退了几步,便稳住了身形,一动不动。眼见到便利店里的丧尸们涌动而出,离她越来越近,仅有几米之遥时,她猛地转身跑了出去。 她诱着丧尸,围着加油站跑了大半圈,每当感到有爪子将碰到她时,她就会发动异能,身后迅速凝结而出的一道薄薄的冰墙暂时挡住了丧尸的行动。曾欢无暇关注有多少丧尸跟了上来,大概感觉到便利店里的丧尸都追出来后,她加快步子冲向了那栋倒满汽油的住楼。 她三层一跨地冲上楼梯间,急急一拐弯就闯进了二楼尽头的屋子,转手一把关上了门。门才刚一合上,外边就传来了嘭嘭嘭不断的撞门响,甚至还有渗人的指甲挠门声响了起来。曾欢顾不上缓口气,她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引燃了地面上的汽油。 火舌燎得她面上一烫,屋中很快亮起一片火光,顺着地面上的汽油痕迹,穿过门缝烧了出去。那群感觉不到痛的丧尸仍然在不停撞门,一股黑烟夹杂着刺鼻的味道在屋子里升起。 总算是来到最后一步了。 眼见木门快要抵挡不住,曾欢退到窗户边,她瞄了一眼窗外的大树,朝着最近的树枝一跃而下。匆忙之中到底会出乱子,曾欢的准头差了一些,险些直接落到地上,好在她及时伸手抓住了,但身上不可避免地被枝叶划伤,细小的伤口带着刺痛。 待到稳定下来,她松开抱住树枝的手,稳稳落到了地上。 透过不断涌出的黑烟,曾欢见到窗口里那些被大火焚烧的身影,感觉不到疼痛的丧尸们失去了目标,带着身上的火光在房间里走动着。 不消多时,两层楼都燃起了火光。 终于安全了下来,曾欢深深呼出一口,她随意擦去脸上的血迹,迈开有些艰涩的步子朝楼前走去。 目睹了整个经过的陆慎言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215号实验体从那栋起火的住楼后出来。 楼房烧得火光冲天,有一道瘦弱的身影却踏着火光起来,苍白的面容上沾着艳色,使得那张脸上的笑容越发生动。明明浑身狼狈不堪,可她看上去却是一副慢悠悠的模样。 陆慎言沉默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车前,拉开了门,语气戏谑:“下来吧,小公主。” ※※※※※※※※※※※※※※※※※※※※ 真汉子从不回头看爆炸 抱歉……这章改了比较久Orz最近更新不太稳定,现在统一一个时间吧,这一周暂时隔日更,我顺便攒点稿,多的话希望后面能日更噜 ———— 禹呛呛扔了1个地雷 sinlle扔了1个地雷 宓穆扔了1个手榴弹 谢谢地雷和手榴弹~笔芯~ 第24章 崩坏的末世(4) 小公主……这是什么鬼称呼。 陆慎言面无表情地跟曾欢对视了半天,最终是一句话也没有搭理,径直走下了车子。 两人一同来到便利店。曾欢打的头阵,进去之后,发现里面还有一只落单的,便利落地解决掉了。待确定了里面的安全,曾欢才跟陆慎言在便利店里搜集着可用的物资。 便利店之前来过一些人,物资可见的少了一部分,庆幸的是余下的还算多。 曾欢将剩余的水和食物都找了出来算了算,这里的量大概够他们两人用一周。这算得上是充足了,就算不够,后面的一路上也还会到达其他的地方。 找完能用的东西,这会儿得把那些搬出去。偏偏陆慎言的一只手受了伤,压根搬不了,这事就只能曾欢自己做了。 她让陆慎言去便利店门口呆着,别在这儿碍事。正陆陆续续地把物资搬出来时,曾欢忽然注意到陆慎言不见了,她四下一瞄,只见到他立在加油站口的一辆车子前,一动不动地在打量着什么。而那辆车子的车门大开,她隐约地看到里面有黑影晃动。 见此,曾欢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走了过去,果然在那辆车子的副驾驶座上见到了一只被安全带绑着的丧尸。 这样近距离的面对着丧尸,陆慎言丝毫没有恐惧的意思,想来是在研究院见得多了。 想到什么,曾欢轻笑了笑,眼里的暗色却深了一分。她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化出一把冰刀捅穿了丧尸的脑袋,顿时有一股黑色的血浆溅上了车子前窗。她随手擦掉手上被溅到的液体,瞥了一眼身边的陆慎言,他仍然一动不动的,面庞上一片冷清。 她收回了视线,转身继续去搬便利店里的物资,口中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不怕变成它那样?”话到最后,有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陆慎言回答的声音淡淡的:“我不会。” 不会? 这回答倒是有趣。 曾欢挑了挑眉,她回过头,却只见到他倚着车门,敛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两天下来,陆慎言的确挺老实的,不过对着他,曾欢没怎么放得下心来。 停在站口加油的那几辆车子不见车主,曾欢估摸着那些车主不是变成了丧尸,就是某种情况下弃车逃跑了。这些车子里,车钥匙什么的留得齐全。她选了辆保存还算完好的车子,加满油后,又多备了两箱子汽油。待到一切准备充分之后,她才叫上陆慎言,继续前往北岸基地。 大概是离城市越来越远的缘故,丧尸的数量渐渐少了起来。一路过来,曾欢还见到有活人在马路边上走着。 那些徒步逃难的人一见到远处有车子开过来,顿时眼前一亮,兴奋地挥起了手,甚至还急切地冲到马路中间,想让那一辆车子停下来。但曾欢跟没看见那些人似的,加大了油门继续往前开。 眼见到那辆车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冲自己的面门撞了过来,拦路的人只能惊慌失措地扑向一边,险险避开擦肩而过的汽车。 车后的叫骂声随风远去,曾欢一路往北方开车,一边回忆着上一世开往北岸基地的路线。虽然方向能确定是往北,但记忆里,原主跟随在救援队后面时,多半的时间都沉浸在担惊受怕里,对于前方的路线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只记住了她中途所停留休息的地方。 曾欢正一点一点地明确之后要走的路线,副驾驶座上的陆慎言忽然开口了:“后面有车。” 顺着他的声音,曾欢往后视镜一看,果然发现有一辆汽车尾随在后。那辆车子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超车的意思,估计是想让曾欢在前头探路。 后面的车子里隐约可见三个人的身影。曾欢收回了视线,“让他们跟着。” 到了晚上。 这一夜的天色阴沉得古怪,乌云压顶,伴随着低低的轰鸣声,隐隐有一道闪电骤亮。这天气俨然有下暴雨的架势。 看来今晚不太平。 开了一天车,到底是累了。曾欢把车停在马路边,准备今天在这里休息一晚,至于那辆一直跟着她的汽车,也不远不近地停在了后面。 以防引来藏在黑夜里的东西,两辆汽车的车头灯都没有开。周围一片黑压压的,高速公路的两边傍着山林,模糊可见远处的山峰轮廓连绵成一条线,仿佛一只漆黑而又巨大的怪物。这里静得可怕,偶尔能听得到天边的雷响,以及山林里传来的一两声古怪的声响。 曾欢去后座拿了瓶水,正想拧开瓶盖时,车窗就被敲响了。她顺声转过头,在昏暗的背景里,有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车外。他指了指车窗,想让她把窗户放下去。 曾欢微微一顿,她搁下水瓶,一只手摸向了腰侧的手枪,另一边缓缓放下一半的车窗。她笑眯眯地对上了外面那个男人的视线,“有什么事?” 那个男人原本虎着脸想说些什么,但在听清了那道女声后就堵住了话头。他打量了一眼车子里的两个人,虽说看不清长相如何,但他仍然能感受到那两人姣好的面容轮廓。男人的目光不禁在副驾驶座上的人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原本到口的话也变了:“这大晚上的路上不安全,再说开了一天车大家伙都累了,我们那儿有水也有吃的,你们要不过来跟我们一起?” 无事献殷勤。 曾欢面上的笑容不减,在男人殷切的目光里,她仍旧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不去。” 不给男人反应的机会,她一把将车窗给升了上去。 外面的男人不死心地又敲了敲窗,然而车里人并未看他一眼。男人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终究是离开了。 待到四周又恢复了宁静,曾欢偏头看向了正阖眼休息的陆慎言,方才那人的视线她看得一清二楚。她打量着陆慎言,语气慢悠悠的:“陆教授,你可是惹来了一个麻烦呀。”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陆慎言缓缓睁开了眼,他看向了曾欢,声线没有一丝起伏,“这是末世,你不是了解得很清楚吗。” 那后半句话虽然是问句,可他的语气里没带着什么困惑。 与其说是困惑,倒不如说他在怀疑着什么。 曾欢对他的话毫无所动,她挑起了眉,道:“既然这被你看出来了,那你又能不能看出,我会不会为了避免麻烦,把你送给他们?” “不会。” 他的话接得倒快。曾欢的笑容深了深,“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要是我的用处只有这么点,你也不至于带着我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他伸手扶了扶眼镜,点到即止。他看着曾欢,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那眼神里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疑惑。 他在想她的目的。 曾欢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这一个话茬,她从后座拿了些吃的丢给他,道:“早点休息,我们一早还要赶路。” 接过吃食,陆慎言收回了视线。 到了晚上的时候,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夜里什么也看不到,前路漆黑,偌大的雨点在不断敲打着车顶。 车里只有她和陆慎言两个人。陆慎言信不过,守夜的人只能是她了。 自从研究院逃出来之后一直在赶路,曾欢已经很久没有深深睡下去过。今晚这会儿车子后方还有人,为防止出现意外,曾欢打算假寐一晚。但不知不觉地,她合着眼小憩时,有一丝困意伴随着雨声漫了出来,缓缓将她缠绕,像是一双手,拉着她一点点沉进一片混沌里。 只是休息一会儿,不会有大碍…… 她的脑海深处忽然传来了这样一道声音。 困意越来越浓,曾欢打算不如好好睡一会儿的时候,她突然发觉,这片浑沌中有一个人在盯着她看。那一束目光藏在暗地里,悄无声息地看着她,仿佛要窥进她的心底里。 意识到这束目光的存在,曾欢马上从梦中惊醒,而当她清醒的下一秒,那道诡异的视线也消失不见了。 她缓缓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头顶仍旧是啪啪的雨滴落声,泥土混杂着雨水的味道从车子外逸了进来。她偏过头,身边的人呼吸平缓,显然是在熟睡当中。 曾欢盯了陆慎言许久,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以后才收回了视线。 刚刚是怎么一回事?错觉? 这莫名其妙的一出,让她再也没了睡意。她看向车窗外的那一片黑暗,也不知道距离天亮还有多久。 她正有些出神,一边的车门突然悉悉索索响了起来。 这总不是错觉了吧?曾欢摸向了放手枪的位置,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只见到车外有三道模糊的身影,看其中一人的身形,曾欢想起那是夜晚时来找她的男人。 他们三个顶着大雨,小心翼翼地扳动着车锁,满心以为大雨的声响会盖过开锁的声音。不过曾欢早便下了锁,外面那三人没法扳开,又琢磨着撬锁,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隔着一扇车窗,那三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车里醒了一个人。 “你们在做什么?” 黑雨淅沥沥地下得特别大,车外的三个人仍旧清楚地听到了那一道低柔的声音,顺着那扇缓缓放低的车窗,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举起了手。 曾欢面上的笑容和善,手里的枪明晃晃地指着他们,“打劫?” 对上那黑洞洞的枪口,三人的心里都有些发毛,一个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们没有恶意……” 这样的解释曾欢自然不信。她不想把自己仅有的子弹浪费在他们身上,只打断了那人的话:“如果没事就滚。” 能有走的机会,那三人忙不迭应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可曾欢却眼尖地瞄到一人悄悄摸向了他的腰后,她一扣扳机,一声清脆的枪响后,一个重物与一样金属物体一齐掉进了泥水里。她不紧不慢地再一次给枪上了膛,瞄准另外两个人,开口道:“开上你们的车,马上走。” 刚才那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着实令他们心颤了一颤。此时下着黑雨,车灯不敢胡乱开,前路又看不清楚,贸然开车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但他们不走,车子里的这名少女也不会放过他们。 那两个人略一对视,终究是硬着头皮,顶着那一把瞄准他们脑袋的枪,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车子里。 看着那辆汽车开着灯从她眼前驶远,曾欢这才收回了枪。 第25章 崩坏的末世(5) 到了第二天,这场大雨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雨再大,路也得走。 等到天边微微放亮,曾欢便发动车子,继续往北方驶去。然而在开到半路的时候,她就发现,因为昨夜那场大雨,高速公路边的山体发生滑坡,现在整条马路上都是大块碎石,要想从这儿穿过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她只知道这一条去基地的路,现在堵住了……曾欢看向后边的一条偏僻马路,一直延伸到一片树林里。 现在在这种地方呆着也是浪费时间,不如试试能不能从那条路绕到高速公路的另一边。 曾欢给车子打了转,朝那一条岔道开进去。 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大雨磅礴,冲刷得四周的景象如出一辙。开出一阵后,曾欢意识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她想倒车回到原路上时,却发现大雨将车子碾过的路线也给冲没了。 ……这可就糟了。 前方也看不到什么路了。曾欢记着两边的树木,一边试着换方向开了一会儿,还没等她停下来看看,一直看着前路的陆慎言开口了:“又回到了原点。” ……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的确是迷路了。 等曾欢绕出那片树林,重新开上一条高速公路时,时间已经到了第三天的下午。 她想辨清这是不是原主曾走过的路线,大抵是这几天绕来绕去没有停歇过,思绪转得疲累,她一时间也分不清楚现在的方向是对是错。 好不容易出来,曾欢不想再大意地绕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去。她缓缓往前开了一会儿,就发现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这几天的大雨不曾停过,远远看过去,雨水将那座偏僻的村子覆上了一层缄默的黑色,见不到一丝亮眼的色彩,空洞而又荒凉。 这一段路上静悄悄的,只有轮胎上的沙石慢慢碾过水洼的声音。 曾欢放缓车速,顺着公路谨慎往前开,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丧尸。可直到快抵达村口,她连一只丧尸都没有见到。原以为是之前来这里的人清理过了,但更奇怪的是,地上连具丧尸的尸体也没有。 难道是这一个村子的人一起离开了? 这地方透着一丝古怪。 曾欢迟疑地把车停在了村子外。 这里是高速公路的必经之路,再加上之前迷路浪费了两天的时间,物资消耗不少,不如趁这个机会去村子里看看,也可以顺便找个落脚点休息一晚。 曾欢心下一番思索,终是发动了车子。 村子里的情况也正如她在外面看到的一样,果然见不到一只丧尸的踪迹,主干的水泥路上满是水洼,让雨水浸出一股淡淡的青黑色。 这座村子看起来颇为富足,有不少的小洋楼拔地而起。曾欢还以为丧尸躲进了屋子里,但房门大开,一眼看过去,那些房屋里乱归乱,却是空无一人,唯有地面上溅着不少已经干掉的泥印。距离远了,她看不清泥印是否来自于人的脚印。 说起来,这一整个村子的人,怎么无缘无故全不见了?如果是逃命,那地上的食物又怎么不带走? 这里处处透着怪异,曾欢直觉不能再深入村子的其他地方。此地也不宜久留,休息一晚后,她明天一早就走。她把车停在离村口最近的一栋小洋楼下,方便一有事能马上开车逃出去。 然而,曾欢才刚刚找到一个落脚点,后脚跟就有几辆车子开进了村子。 大概是跟她一样的想法,那几辆车子也不太敢往村子里边走,不过靠近村口这边,就只有曾欢呆的这一栋楼,那车子便陆陆续续地停在了附近不远的位置。 这一来就是五辆车子。曾欢先入楼占了地,她立在窗帘后,粗略打量了外面的车子一眼,估摸着来了有二十多个人。 车停稳后,后面的人都没有动,而是领头的车子里下来了一个人。 身材高大,肌肉结实,这人看上去眼熟得很。 曾欢眯了眯眼,想起这人是张牧之身边的大汉。想到这里,她的视线缓缓挪向了领头的那辆车子,果不其然,张牧之也在这队伍里。 她听大汉说过,他们的目的是北方,北方出了名的基地只有北岸。既然能在这里遇到他们,看来她这一通乱开的路线没有错。 大汉已经走到了楼下。曾欢收回视线,大门外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既然来人都认识,她没必要再躲躲藏藏。曾欢过去拉开了门,外边的大汉一对上她,先是一愣,脸上很快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没想到你们会在这里!” 曾欢轻笑道:“巧合罢了。” 大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跟她多聊几句,但他记起自己来的目的,不由踌躇了一会儿,挠头笑道,“妹子,今晚又得麻烦你了……我们能借你这地儿呆一晚上吗?” 曾欢猜到了他的来意,她轻轻往他身后的车子里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了张牧之的视线。她脸上的笑容深了深,让开了门,“你们进来吧。” 随后,大汉与张牧之领着一群人走进了客厅。 这栋小洋楼虽然宽敞,但忽然进来这么多人,客厅也显得狭窄而又热闹了起来。 曾欢与陆慎言坐在一张沙发上,他刚在这屋里找到了一本书,闲来无事,便翻开来看,余下曾欢一人跟沙发对面的张牧之与大汉相处。 张牧之的行动还有些不自然,显然伤口还没有好完,这次见到了曾欢,他面上仍然没有过多的表情,微微敛着眼,态度沉默而疏离。 曾欢瞄了一眼他队伍里的那些人,一些在整理着自己的背包,另一边几个女人拿着食物,准备去小洋楼里的厨房做晚饭。他这队伍里的人倒是挺多的。回想起之前张牧之见她时那防备的模样,曾欢笑问:“我以前得罪过你?” 张牧之稍抬起了眼,一对上她的视线,他顿了一顿,声线低沉:“没有。” 她捏了捏下巴,笑眯眯地又问:“难道我看起来像个坏人?” 他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像。” “那是什么原因?” 张牧之看着对面的少女,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就如同那天看到的一样,她的脸上虽然带着笑,眼里却不见丝毫笑意,藏在漆黑瞳孔里的莫名情绪令他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 明明是她对他怀有恶意。张牧之的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到底没有把话说破,“你有能力,跟着那时候的我不过是拖累你罢了。” “真是不解风情。”曾欢轻笑了一声,话虽如此,她的语气却没有多在意当初的事情,毕竟她清楚张牧之的话不过是借口。 大汉隐约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不过自家大佬素来爱板着脸,他也没有太在意。大汉看向曾欢,还有她身边那个的女人,文文静静,不像是个能拿刀的角色。也不知道她们两个一路怎么过来的,他笑道:“妹子,既然这次又碰到了,不如以后就跟我们一块,路上人多了也安全。” 曾欢看了一眼张牧之,视线一对,对方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对于大汉的邀请,她笑了一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再看吧。” 整栋洋楼的卧室有五个,张牧之倒是毫不吝啬地分给了队伍里的女人和小孩。曾欢见了,不由啧啧出声,她挑眉道:“我也是个软妹子,怎么就不给我分间房?” 张牧之瞅她一眼,她的衣服还是几天前那身,虽然有些狼狈,好歹还算整洁。手肘处整齐地叠着袖子,露出一双肌肉线条优美的手臂,那一头长发扎成了马尾,双眼微微带着亮光,看上去精神奕奕而又极富爆发力,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张牧之默默收回了视线,没有再搭理她,坐在沙发上合好了眼。 尽管在村子里没有见到一只丧尸,但这村子无时无刻透出的怪异,使得曾欢与张牧之他们不敢轻易放下心来。到了晚上的时候,张牧之仍然安排了人轮流守夜。 曾欢虽然没有分到房间,好歹客厅的沙发还有她的一席之地。身边的陆慎言一路过来就不曾担惊受怕过,这会儿他倚着沙发边便睡了过去。 楼外大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客厅里,深夜为家具罩上一层黑纱,昏暗不清,那几个守夜的人在小声对话,悉悉索索的,隐隐约约好像还有什么其他的动静。那声音不太对劲。曾欢仔细地竖起耳朵去停,奈何那声响太过细微,一会儿就听不到了,以至于她完全无法分辨。 曾欢合上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人守夜,她的身体也感觉到了疲惫,但她一直睡不下去,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安感在她的心头缠绕。到底是什么令她不安,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就这样一直磨到了半夜,曾欢好不容易生出一丝困意,可突然间,有一声尖叫划破了静寂的黑夜,令她的睡意立时散得一干二净。 有情况? 曾欢睁开了眼,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她的太阳穴突突地作疼。她着声响看向了一楼的一间卧室。 小洋楼里的人都让这叫声给惊醒了,那些还在楼上或者卧室里休息的人纷纷走了出来,互相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原本安静的屋子这会儿喧闹了起来。 曾欢打着哈欠听了一阵,才知晓是有个女人的孩子不见了。 明明之前还在床上,那女人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小孩子就无端端地失踪了。她四处找了一通不见人,这才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小洋楼的门一直关着的,再说客厅还有人在守着,小孩子不可能从前门离开,再加上这屋子没有后门,那小孩还能去哪儿? 反正这会儿都醒过来了,一群人索性一起帮着寻找那个孩子。 曾欢没有凑热闹的兴趣,她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假寐,一边听着楼上楼下的动静。 屋子没电,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那些人便点燃了火把、打着手电筒仔仔细细找了起来。然而整栋楼都翻遍了,也不见那小孩的踪迹。这倒算了,糟糕的是,刚才去找小孩的那一堆人里,又不见了一个人。 突然之间失踪了两个人,这情况怎么看都不对,饶是曾欢再怎么发困,这会儿也撑着身体让自己清醒过来。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张牧之很快让所有人停止找人,未免再生意外,所有人都汇集在客厅里,唯独那几个失去了孩子与同伴的人还带着细微的啜泣。 张牧之仔细地重新查了一遍人,可这一查,又发现有两个人不见了。 客厅顿时没了声音,气氛诡异得厉害。 屋外仍旧下着大雨,夹杂着一丝冷风,把那火光吹得一跳一跳的,明晃晃的映出了张牧之脸上的凝重。一番斟酌后,他让大汉留在客厅里守着人,另外带了几个人拿上装备,准备一起去找人。 眼见客厅气氛沉重,曾欢也不想坐在沙发上坐以待毙,便打着哈欠一同跟了上去,不过没想到的是,陆慎言也跟在了她后面。大概是对这事有了兴致,曾欢瞥了他一眼,没有阻拦他的举动。 不清楚后面那几个人是何时何地失踪的,没有别的线索,一行五个人只能先来到那个不见了小孩的卧室。 手电筒的光线微弱,依稀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卧室。 正中是一张床,靠墙的地方摆了衣柜和书桌。先前为了找人,这房里已经被翻得一片狼藉,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打开来看了一通,这一眼看过去,完全没有那小孩的身影。 房间里还笼罩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卧室总共就这么大,一个小孩子还能躲到哪里去? 曾欢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处,而那边的张牧之一无所获,正准备带着人离开时,她忽然在床上发现了一点儿东西。 “等等。”她叫住了张牧之离开的步伐。 张牧之回头看向还留在房里的曾欢,原本要离开的光线晃了回来,又一次照亮了卧室。 就着光亮,曾欢一步步走到床边。床上的被褥翻得乱七八糟,她之前看到的东西这一下子又好像看不到了,她索性扯起被子一角,提起来一抖,接着,一缕短短的毛发从被子里抖了出来。 这是什么? 曾欢放下被子,捻起了她刚抖出来的东西,对光一看,她发现那是一小缕灰色的毛,不像是人的头发。曾欢刚想到什么,一边观察许久的陆慎言忽然开口:“是老鼠毛。” 老鼠? 那边的张牧之面色一沉,而一贯慢悠悠的曾欢这会儿也皱起了眉,她四下看了看,能容纳一个小孩身形的,不会是一个小洞;衣柜紧贴着墙,要是能发现,一早就能看到了,那么这房间里惟一可能有一个大洞的地方……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房间正中的那一张床。 “据我所知,所有的哺乳动物都有可能感染丧尸病毒。”陆慎言的声调微微压柔了,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清冷的面容笼着一层阴影,“而且,老鼠是群居动物……一个村子几十户人家全部消失不见,不会是几只老鼠干出来的。” 他没有说完后面的话。那后半句话,曾欢自然清楚,清楚到令她的心底一沉,恐怕这一整个村子的地底下,全部都是老鼠。 吱! 一声尖细的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见黑洞洞的床底下,突然冒出了一只灰溜溜的小脑袋,那只老鼠龇着牙,两只绿豆小眼闪着猩红的光芒。它张牙又叫了一声,伴随着那一声落下,曾欢感觉到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震晃感,几乎要让人站不稳。 地震? 不等曾欢反应过来,又是轰的一声巨响,房间正中的地面猛地塌陷,露出了一个大坑来,而正上方的那张床也陷了进去,一大群油光发亮的黑色物体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张床铺,吱吱的老鼠叫此起彼伏。 一瞬静默之后,空气中突然炸响了一声: “跑!” 一声暴喝不知从谁的口中喊出,曾欢二话不提,立马扯上陆慎言扭头往外冲去。 卧室里的那一声,外面所有人听得分明,可一时之间没有弄清楚是个什么情况,客厅里的人居然还懵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而这边卧室里的最后一人一出来,张牧之便狠狠关上了门,可这丝毫不抵用,一声声渗人的磨牙声自门后悉悉索索响了起来,张牧之扭头冲大汉喝了一声:“老二!带人上车!” 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了情况不对,他们炸开了,不等大汉过去开门就拥堵着往外挤去。 然而已经晚了。 除了卧室门后,洋楼四处都响起了吱吱的叫声,漆黑的角落里到处亮起了豆大的红光,正如同潮水一般,一点点朝所有人涌来。 二十几个人不可能一下子全部出去,曾欢紧贴在人群之后,她把陆慎言护在身后一步步后退,看着那密密麻麻围上来的老鼠,面上全无笑容。张牧之和另外几个人垫后,他们手里的枪械丝毫不抵用,子弹打飞了好几只老鼠,然而很快又有其他的老鼠涌了上来。 它们越涌越前,越围越近——要是让老鼠围住,所有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就在前方的老鼠即将扑上来时,一道刺目的雷光落入鼠群中轰然炸响,无数只老鼠顿时炸飞了。趁着那一处的老鼠空缺之际,张牧之带人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曾欢瞄过一眼张牧之手心跳跃的紫色雷光,不动声色地与队伍一齐走出了小洋楼。 原本是想乘车赶紧离开,可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除了小洋楼,整个村子的四面八方不断地有老鼠跑来,村子里那一条条沾满雨水的水泥路上像是铺了一层黑色的地毯,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全部都是老鼠的身影。 那些老鼠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路边所有碰到的东西。有几个跑到前面的人很快被鼠群吞食,一眨眼的时间,连块衣服布料都没有剩下。 所有人都没声了,看着鼠群靠近,他们也一步步地后退、聚拢。一种强烈的绝望感将他们身上所有的力气掠夺得一干二净,甚至惊恐到生不出一丝要逃命的想法。 张牧之的雷系异能对这些源源不绝的鼠群近乎用处不大,巨雷将地面炸开了一个个深坑,余雷经由地面的雨水传到脚下,带来一阵阵酥麻。几次之后,张牧之的面色便开始发白了。 “到车上去。”张牧之喘气之际,有一道冷冽的女声突然打破了沉寂。 在曾欢身后的陆慎言听了个分明,他看了一眼前面身形瘦弱的少女,转身上了身后的一辆汽车。 也不管有多少人听了她的话,曾欢深呼了一口气,一时间将身体里的异能全部调动起来,顺着指引,自她的脚下而起。 嗞啦一声,脚下的地面顿时凝结出坚硬的冰块,以曾欢为圆心,寒冰随着地面上的雨水迅速蔓延而出,阵阵寒气逼人。可这些冰不到半径两米的距离就有了停下来的趋势。快到了极限,曾欢体内的异能消耗得十分剧烈,脸色也变得一片惨白。 原主在这世上可没有其他亲人,如果她在这里死了,任务也就彻底失败了。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拼一拼—— 不顾体内四处嘶喊着剧痛,曾欢的面上毫无所动,她合上眼,控制着异能的输出稍一停滞,下一秒,她压迫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蜂拥而出,不带一丝一毫的余留,身体里的桎梏被冲击得溃散松脱,使得那原本即将竭尽的异能再一次凝聚起来,并较之以往又浑厚了一分。顺着她原先的指引,凛冽的寒冰铺天盖地地朝地面上所有的东西扑去——一瞬间,雨水所及,寒风所到之处全部冻成了冰。 冰封千里。 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曾欢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所及之处,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鼠群已经化作了晶莹发白的冰块,甚至连面前那几只即将扑向她的老鼠也被冻在了半空之中。停滞一瞬的雨水叮叮当当落在地上,雨仍旧越下越大,一阵风带着寒意,宛若刀子一般刮得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 安全了? 力气散得一干二净,曾欢懵地一下瘫软在地上,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动弹一下。异能使得用力过猛,曾欢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一样,耳朵里嗡嗡作响,鼻腔、嘴里满是浓浓的腥甜味。 她勉强控制着自己不昏过去,瞥眼看向身后,眼里带着未退的冰冷。 那几个坐车子里的人还傻着眼,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 曾欢咽了一口血沫,咬牙道:“还不快跑!” 驾驶座上的人猛然惊醒过来,他慌忙应了一声,拧着车钥匙准备发车,然而嗡嗡两声后,那人沉默了下来。 他看向曾欢,有些憋屈,“轮胎被冻住,跑不了。” ※※※※※※※※※※※※※※※※※※※※ 本来想分两章的,但是剧情好像发展越来越长(捂脸),所以干脆集合到一章了 下一章就到基地_(:з」∠)_ 第26章 崩坏的末世(6) 被冻住的鼠群一时间也化不开。 存活的十几个人原本差点被一起冻住,好在曾欢一开始使用异能时没有成功,那些剩下的人很快反应过来,便一同上了车,躲开了曾欢之后的大招。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没有被冻住的老鼠,这些都交给了大汉与队伍里的几个人,剩下的人惊魂未定,但为了尽早离开,也一个个的打起精神,在屋里找到铲子之类的工具,开始哼哧哼哧地凿冰,努力把一同被冻住的汽车给挖出来。 陆慎言对着那些发生了变异的老鼠起了兴致,一直围在那些被冻住的冰雕面前细细观看着,而曾欢被扶到了车子里休息。 曾欢靠着椅背休息,她的眉头紧皱,平息着身体的阵阵不适,大概是异能消耗过多,那一种力竭感使得她极其不舒服。忽然的,她感觉到身边的车椅一沉,她手里下意识半凝出一把冰刀,缓缓睁眼往旁边一看,就见到张牧之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同样的异能消耗一空,再加上腹部的旧伤,张牧之的脸色不比曾欢好多少。 “怎么?找我有事?”曾欢轻笑了一声,她的喉咙还有些嘶哑,一字一句时还能感受到一股腥甜的味道。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张牧之,看得出来,经过这次事情后,张牧之眼里的警惕少了许多,看着她的眼神有了一丝暖意。 听到曾欢的问话,张牧之停顿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一路下去会很艰难,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这算是邀请她? 不得不说,曾欢自然是乐意的跟张牧之一起走。有了另一个异能者的帮助,去基地的一路上无疑安全许多,更何况他还不是一般的人物,沾上他的边,她自然能大摇大摆地在北岸基地里动动手脚。但还有一个问题…… 曾欢瞥了一眼车外徘徊在冰雕周围的陆慎言,他正打量那些老鼠块。 问题还是出在陆慎言身上。这家伙脑筋活,不是个老实的,杀他还不是时候,既然这样……要不要先把他给弄哑了? 曾欢笑眯眯地开始在心里想着怎么把他弄哑的法子,对上陆慎言随感望来的目光,她笑朝他挥了挥手,感受到她不怀好意的陆慎言却只扶了扶眼镜,平淡无波地挪开了视线。 心中主意既定。她看回张牧之,状似什么也不清楚地笑问:“你们这一路的目的地是哪里?” “北方的一个基地。” 看来是北岸基地无疑。 没有过多犹豫的,曾欢朝张牧之伸出了手,笑道:“既然如此,那一路上合作愉快。” 合作? 张牧之盯了一眼面前那一只泛着苍白的手,他伸手回握了回去,声线低沉:“合作愉快。” 两人互相交换了姓名,勉强算得上熟识了。外边的人辛辛苦苦在凿冰,他们两个伤患坐在车子里无事可做,明着消时间,暗地里是为了打听消息的曾欢慢悠悠地问着张牧之一些事。不过张牧之听归听,回答得却不多。两人聊到最后,曾欢也只是大概了解到,张牧之家里是当兵的。他当时在外地执行任务,任务完成后,刚要撤离时末世突然降临,他一时间跟家里人断了联系,再加上丧尸爆发,他最后只得暂时留在当时做任务的那一个地点。 直到半个月前,张牧之费尽千辛万苦才与家里人联系上,得知他爷爷在北方建立了一个基地,他便决定带着自己几个信得过的同伙一起前往北方,却不想半路因为物资的问题遭到了内讧,只与自己的另一个伙伴逃了出来,狼狈之下与曾欢相遇了。 原来北岸基地是他爷爷建立的啊…… 曾欢心里若有所思。那边的张牧之应得多了,他心中自然也是有问题的。他沉默一会儿,问道:“你跟外面的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外面的女人? 曾欢瞥一眼那一位外面的女人,轻笑道:“我妹妹。” “她曾经在军队医院呆过?”张牧之看着曾欢,眼里有着一丝淡淡的疑惑,“她处理伤口的手法,不像普通医生,倒是跟我曾经在军医那里见过的有些像。” 陆慎言还会这种手法?曾欢一愣,她对于陆慎言的认识只来源于原主的记忆,说白了,就是她对陆慎言的认识不深。更何况陆慎言本来就是个搞科研的,但无端端地在张牧之面前露这一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心中思绪万千,曾欢面上的笑容不曾有变,“或许吧,他与家里很少联系,具体做过什么也没有说过。” 听曾欢这么说,张牧之也不再多问些什么。反倒是曾欢瞥向了陆慎言,脸上的笑意深了起来,果然对那个家伙一刻也不能放松啊。 轮胎清理完毕,赶着冰块化掉之前,一行人准备重新踏上路途。 他们的车没有出事,曾欢便来到自己那辆车子前。陆慎言先开门上车,曾欢若无其事地瞥过四周一眼,在所有人忙碌着上车准备时,她的手蓦然一松,那一串钥匙叮泠掉在了地上。她顺势弯下腰,捡起钥匙的同时又捡起了地上一只被冰块冻住的老鼠。 手中寒气一凛,老鼠被冻得更紧了。曾欢若无其事地把老鼠揣进口袋里,随后上了车。 在现在是两人独处时,曾欢看向陆慎言,开口道:“我们现在会去一个基地。” 陆慎言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他淡淡应下一声。 “既然是这样,你的小嘴巴记得给我放老实点,如果有什么不对……”曾欢弯眼笑眯眯的,大概是修炼冰系异能的缘故,她的周身散发着一股逼人的寒气,“当心我把它从你身上割下来。” “……”这一句话落下,陆慎言对上了那一双黑漆漆的瞳孔。他自然是记得曾欢惯玩的那一手冰刀。他默默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应下一声。 两人刚谈完这件事,张牧之那边的队伍就过来了一个人。曾欢这边两个妹子,一个受伤,一个弱唧唧的,这才派了个人过来帮忙开车。因着异能这一件事,那个人对曾欢的态度敬畏,除了开始谈过几句,后面便没声了,只老老实实地跟在最前方带路的大汉后面。 一路赶到第二天的黎明,那一场磅礴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天边泛起了晴光。 加入张牧之的队伍后,前往北岸基地的路程快了许多。毕竟原主对去北岸的路不熟悉,曾欢走起来总会磕磕巴巴地有哪里对不上地。 虽说速度是快了一些,但路上该遭遇什么还是遇到了什么,突围了好几次丧尸的袭击,他们一行人离北岸也越来越近。而就是在这一条去基地的路上,他们也终于能见到一些其他还活着的人。 曾欢他们一行人的车子慢悠悠跟在进入基地的队伍后面。原以为进入基地之后,一行人该有个安宁的好时刻了,不想,当曾欢从车窗外看远处的那座基地时,她心里有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这里……是北岸基地? 与印象中明亮宏大的基地不同,此时的北岸基地仿佛被一堵由尸体组成的高墙包围。大概是与丧尸经历过几场规模宏大的厮杀,墙角路边遍布着残肢断骸,让人分不清是丧尸还是人类的尸体,地上的血肉交错,地面仿佛被大片大片的血冲刷过,干涸后透着一股发黑的红。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腐臭味,连迎面拂来的风都没法吹散一丝一毫。而远处的那座基地,好像被黑云笼罩,打从根骨里散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眼前的这座基地让曾欢异常的眼生,记忆里,北岸虽然像个乌龟一样缩在一只巨大的壳里,但一眼看去明亮干净,尽管抵抗过几场丧尸的突袭,地上却绝不见一具尸体。听说那些死去的人都会挖一个坟好好的安葬,更何况这遍地的血肉还会引来丧尸的瞩目。 记忆里的北岸,除了这些建筑物外,就再无一丝熟悉感。 奇怪归奇怪,车队仍然朝着基地缓缓驶去。 基地入口处搭起了一条长长的铁网道,厚厚的铁丝网足以防备丧尸的突袭。至于基地门口那几个守门的人,他们例行检查开进来的几辆车子,手段可谓是粗鲁地将车子里一男一女拽了下来,随后检查着车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直到确定了有物资之后,他要求留下一部分,就将那一男一女赶进了基地的大门。 随后就轮到了曾欢他们一行人的车子。 没人想被守门的那几个拽下来,车上的人尽数自己下来后,一个守门的男人才一辆车一辆车的查过了。等到查完,他咬着嘴边的烟头深深吸了一口烟,随后缓缓吐出一口青烟,熏染得他的神色冷漠,“留下三分之二的物资,再进去做检查。” “三分之二?”队伍里有一人惊叫出声。 进入基地还需要交这么多的东西?曾欢是不明白这一个情况。 而那人咬着烟,嗒嗒迈着大步走回自己原本的椅子上,两脚肆意搭在桌子上,他冷笑了一声,“你要是有什么异议大可不进我们基地。如果要进来,就老老实实留下三分之二的物资,不然再废话,就把所有的物资都留下。” 队伍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事情实在有点儿不对。 原主进基地时,那守门的人态度可没这么恶劣。况且这人穿得乱七八糟,一眼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军人,反倒像一个流氓痞子。 曾欢漫不经心地揣着口袋里的老鼠,手心酝酿的冰气一点点地将快要融化的冰块再度凝固。她瞥向一边领头的张牧之,他盯着那一个守门的人,抿着嘴唇沉吟良久,他自然是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对,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沉默半天,他终是道:“把物资卸下来。” 等车子里的东西卸下大半,才有一个人带着他们走进基地的大门。走进这一扇门后前方是一条深幽的隧道。左右两边是一排排的铁门。在路过那些铁门时,曾欢见到铁门里有人,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类。偶尔见到一间铁门后的人变成了一只丧尸,都很快让后来的基地里的人给一枪爆了头。 看到这里,曾欢才明白过来,感染了丧尸病毒的人通常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变为丧尸。为了保证基地的安全,所有进入基地的人都必须先在这里关上二十四小时,以保证自己没有感染病毒。 曾欢一群人被简单粗暴地推进了一间房里。这里像是一间宽敞的牢房,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勉强透风,地上连把椅子都没有,他们只能盘腿坐在地上,默默地等待一天过去。 从铁窗外照进来的光线晦暗不明,隐约地照出地面上干涸的血迹。在铁门与墙壁上,曾欢还能见到上面残留了许多挣扎求救的抓痕。看样子是一间房里有谁突然变成丧尸,然后把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给咬了。 好在他们一行人一路驶过来都知根知底的,有没有受过伤所有人都清楚,所以倒也能放心地渡过这一天。 曾欢与陆慎言坐在最边上,一群人都沉默不语,仿佛跟真在坐监狱一样的压抑。曾欢倒没这样的心情,她靠着背后的墙壁,双手叠放在脑后,慢慢悠悠地一转眼就见到对面的张牧之,他正盯着铁门若有所思,眉头轻皱,看起来颇为奇怪。 曾欢不由轻笑一声,问道:“你不是说,这基地是你爷爷管着的吗?”怎么外面的那几个人连这个宝贝孙子都认不出来。 听到曾欢的声音,张牧之收回了视线。他扫了曾欢一眼,一点点地低声道:“刚刚那几个,不是军队的人。” 还真不是军队的人?曾欢微微一挑眉,连门都不让军队来守,可见这基地里面做主的……恐怕不再是军队里的人物。 所以这基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曾欢心中稍有疑惑,不过基地里发生了什么事,等他们二十四小时离开这里之后就知道了。 但是,不管基地里现在情况如何,曾欢都离自己的任务都近了一步。 想到这里,曾欢若无其事地瞥了张牧之一眼,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心中思绪不断。 北岸当时被称为末世实力最强的基地,据说当时有十几个异能强者。就是因为这些强者的存在,基地才会在丧尸屡屡的攻击下相安无事,并大量接收求生者,使得基地发展越来越大。事实上,若不是陆慎言后面研制出了疫苗,这个基地仍然可以在末世中生存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杀尽丧尸,重新迎来一个和平安宁的世界。 任务自然是两手抓。 当初实力不够,只能暂时先来到北岸基地,反正这时候的那些异能强者都还不是后来的那番模样,她自然是要留在这里一点点把基地弄垮的。 除此之外,实验室的资料也需要销毁,虽说这时候陆慎言还没有从她身上得到病毒抗体,但是对于这方面的研究绝对不会少,要是让别的人得到资料,同样的实验照样会有人进行。曾欢捏了捏下巴,脸上笑眯眯的,她毕竟还是要回一趟实验室的,这一路上总得有人来帮忙带路,不过一路上会发生什么,还真是说不定呢。 第27章 崩坏的末世(7) 在那一个房间里呆了一天,曾欢一行人被确定没有感染丧尸病毒后才被放了出来,去收整他们缩水了大半的物资。 北岸基地由一堵高高的城墙包围,看上去像是后期建设的,墙体崭新。通过基地需要通过两道门,一道防堵丧尸,一道预防进入基地的求生者会发生异变。 进入第二道铁门前,曾欢他们还需要填一份信息表。 曾欢倒没有多犹豫,很快将那一张纸填满,不过有趣的是,信息表最后多添了一栏所属异能。 现在末世已经过去两个月,有异能者的出现不足为奇。手里的笔在指尖悠悠转了一圈,曾欢提笔在那一栏下写了冰系两个字。 她的表很快填完,至于陆慎言,她瞥了一眼他手下的纸张,他的字写得同样飞快,只是在他写了一半的时候,曾欢笑眯眯地将他的信息表扯了过来。工作人员朝她投去了奇怪的目光,曾欢只笑道:“他写得太慢,我来帮他写。” 她低头看了一遍,内容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只不过陆慎言在姓名那儿写下了他真实的名字。也不管自己的行为是否怪异,曾欢二话不提将那一个名字全部涂掉,替他自拟了一个曾言的名字,性别女,特长废物。至于这一番行为的解释,曾欢只笑眯眯地一胳膊搭在陆慎言的肩膀上,明着对他说,事实上说给工作人员听:“都说了各写各的,你帮我瞎填些什么?”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 肩膀上她搭着的那一处冒着冷到刺骨的寒意。陆慎言面上的表情毫无所动,他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 张牧之自己心中有事,无法顾及曾欢那边的变化,在交上信息表后,他问那个工作人员:“现在管理基地的人是谁?” 那人陆陆续续地收下表格,一边审阅着,口上回答得倒也随意:“基地一直是贾老大在管理,怎么,你认识我们贾老大?” “不认识。”张牧之的脸色微微严肃起来,他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手默默地攥成一团。他低声又问,“这里不是军队的驻扎地吗?怎么进来都没见到一个军队的人?” “军队?那些人大半个月前就去出任务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大概死了吧。” “……军队所有的人都出任务了?” “那倒不是。”或许张牧之的问题问得多了,那工作人员抬眼看了看他,突然笑道,“还有一些留在基地里看守。要不要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眼见张牧之开口要应下来,曾欢慢悠悠地开口打断了:“既然是军队驻扎地,那么这里足够安全,张牧之,你还不放心什么?” 曾欢的话音落下,张牧之也闭上了嘴。 刚才那番话算是听明白了,现在基地的首领是一个张牧之与曾欢都不认识的人。连基地大门都不让军队的人来看守,明晃晃能看出这基地的贾老大跟军队不对付,何必还要往枪口上撞? 那工作人员上下打量了一圈曾欢他们,确定不再可疑之后,也只是笑了一声:“你们交了物资,这儿尽管放心住着。” 不再对话后,那人继续细细地浏览着手上的信息表。不知晓是看到了哪一张,他的脸色突的一变,抬眼又是打量了曾欢他们好几眼,眼神惊奇而又惊喜,但又没有多说什么,他摁下了第二扇门的开关,放曾欢一行人通行。 北岸基地内部一如外表一般荒凉。 与原主见过的北岸基地完全不一样,在人员带领前往住处的一路上,两旁街道随处可见乞讨的人,面黄肌瘦。路过的大半路上许多房屋破烂不堪,甚至门缝处有几道阴沉沉的目光偷偷打量他们。偶尔有几个跑上前来要点食物的小孩,在见到领头的那一个工作人员后,又纷纷退了回去。 一路勉勉强强算是安稳来到基地的人好几个都沉默不语,原本以为来到基地之后该放下心,享受片刻安宁的日子,不想这里的环境似乎比外面的末世更加恶劣。 不像记忆里那强大而富饶的北岸基地,这儿反倒像一处贫民窟。最起码,他们能在外面找到食物,在这里……还真的说不一定。 若不是那标志性的环形高墙,曾欢还真要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不过现在看来……十有八九事情有变。 这一路是往基地的正中心走,穿过那一片混乱的区域后,里面深处的环境渐渐好了起来。到了一片住房区,曾欢一行人被四处分散,所住的房间全由基地的人分配,值此乱世,能有一个安心的地方呆着就已经足够的满足了,至于房间内如何,跟最外面的区域一比,他们实在是没什么好挑的。 原本与曾欢一起的陆慎言同样要被分了出去,曾欢拉着他不让走动,他笑眯眯地对工作人员道:“她是跟我一起的,和我住一间屋子没问题吧?” 那人略一顿,脸上很快也浮出了笑容:“这当然是可以的。” 于是,曾欢、陆慎言与张牧之和大汉四人则一同被额外的分到了其他住处。 复式楼,房屋干净明亮,甚至令人惊喜的有电有水。有这样的好住处,自然是有别的原因——异能。 曾欢四人并无太多的喜悦。他们刚进自己的房间坐没几分钟,就来了一个人敲响门,说是基地的首领想要见他们。 无端端的为什么要见他们?张牧之还是陆慎言的身份暴露了? 他们三个的身份各有隐瞒,互相看了一眼,到底什么也没多说,只待休整一会儿后再去见那位贾老大。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的洗过澡,身上不是一般的脏,衣服上沾满了凝固的血点,斑驳不堪的,分不清是她身上的血还是丧尸的。曾欢很快清洗完,将脏衣服丢掉。又新换上一身衣裳,才觉得清爽许多。 至于陆慎言,正巧这大半段时间在外,头发长了许多,愈发显得那张面容阴柔起来。 曾欢新拿了一套合身的衣服给他,陆慎言面无表情地盯了她好一会儿,终是接下了手。 待到整理完,曾欢四人才跟随着来到了基地的正中心,那一位基地首领所在的地方。 一路过来,曾欢遇到了好几个人。许是曾欢他们新来的缘故,那些人玩弄着自己的异能,打量过去的目光并无好意。 异能这种东西刚出现不久,还没人能掌握具体的升级办法,因而在不清楚自己异能几级的曾欢看来,他们实在不足为惧。不过……曾欢往其中几个人看了过去,这里面还有好几个是上一世曾经跟随张牧之来实验室的,异能后期之强悍,原主还历历在目。 她深深地将那些人的面容记住,继续跟上了步伐。 基地的内部富丽到极致,与之前外面的那一片区域截然不同。美酒美食,新鲜的水果蔬菜,光是这些东西,在丧尸病毒横行的末世是极其的罕见与奢侈。座侧有年轻貌美的女人作陪,言笑晏晏里带着轻松与悠然,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正座上的是一男人,他高高在上,眉骨卧着一条刀疤,显得他的面容阴冷而又狰狞,周身浮动着凛人的杀气,显然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伴随着身旁女人的喂食,他的表情放松了下来。见到了曾欢他们,男人脸上浮起了笑容,语气低沉:“你们当中谁会异能?” 四人无言,还是贾老大从那其中分辨出了一丝同类的气息,他冷笑一声,顺口接住身边女人喂来的水果,又问:“我听说,你们里面还有个叫张牧之的?” 不等张牧之开口,男人接下了话:“我听过你的名字,这基地以前还是你爷爷管的,不过他现在失踪,这地儿就归了我——看你是个有能力的,就给你一个机会,带着从今往后当我的小弟,帮我做事。” 这发展,倒有些出乎意料了。 火烧不到她头上,曾欢慢悠悠地看了张牧之一眼,他紧紧抿着嘴唇,看着前面的贾老大一言不发。 现在还弄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张牧之怎么可能会答应下来。搞不好,他爷爷失踪不见还是贾老大搞的鬼,说不定……人都死了。 这么说起来……回忆起原主所见过的基地,曾欢忽然想起,难不成是现如今这混乱的基地又换了一次首领,才有了原主见到的那一个样子?能把这贾老大拖下来的,能力不可能会差,至于这个人是谁…… 曾欢瞥向了张牧之,之后的剧情脑补起来,大概是张牧之为了替家人报仇,便想法子反了这贾老大,自己当了首领。之前原主还猜测这张牧之是北岸基地的上层人物,倒没想他就是那一个首领,也算是特别看重陆慎言这一个末世的救世主了。 她原本还计划着靠张牧之的关系打进基地里,再一点点瓦解,照基地现在的情况,她是不用再做这番考虑了。曾欢摸着兜里随身揣着的小老鼠,眼里的黑色深了深,因为,她有了另一个更方便的法子。 至于张牧之,他的确是个有能力的,就怕越留越久,她就再也下不了手。 正在曾欢思索如何处置张牧之时,那等待许久的贾老大不耐烦起来,语气泛冷:“你不乐意,我也不勉强,就怕这基地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 听到了贾老大的话,张牧之最终是合上了眼,那抿得发白的唇瓣松开来,他沉声道:“我答应。” ※※※※※※※※※※※※※※※※※※※※ 回到家就晚上十点多了,实在是累得不行,这章字数就先少一点了。 上一章是全用手机码的字,里面漏了一些小细节,我明天再改一改,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可以不用回看。 第28章 崩坏的末世(8) 在张牧之之后,贾老大的目光就看向了座下的另外三个人。 大概是知道曾欢她们与张牧之同一辆车进的基地,贾老大便将她们都看作是与张牧之一伙的人。 张牧之这个领头的解决了,剩下三个小的倒也无所谓了。贾老大稍稍一打量她们,心里没了其他想法,便准备开口让他们离开。不想,贾老大刚要挪开的视线一顿,随后他直直看向四人里那一个高挑个子的女人,头发堪堪到耳边,眉清目朗,又有一些雌雄莫辨的美感。 贾老大皱眉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透,他问:“你看上去倒有些眼熟,以前在这里呆过?” 贾老大的声音一出,曾欢心里就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什么叫陆慎言看起来眼熟?难不成他的身份还真的就要在这里暴露了不成? 曾欢的面上不为所动,手里却渐渐凝聚寒意,准备事情一有变化就立马反击。 然而没有等陆慎言开口说话,贾老大身旁的一个女人轻捶了捶他的胸膛,娇嗔出声道:“贾爷,您有了我们几个不知足,还想给我们另外找个姐妹?” 原来是老旧的眼熟搭讪梗吗? 曾欢默默地看了一眼脸色沉下来的陆慎言,手心未成型的冰刀一点点化去了。 得亏那女人岔开了话,贾老大的注意力一时被分散了。他转眼看向那开口说话的女人,面上笑了笑,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似是力道重了,女人蹙了蹙眉有些难受。贾老大毫无察觉,他笑道:“瞧你这小嘴儿,酸味怎的这么重?” 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句调笑,但曾欢却眼见地见到那贾老大的另一只手有些动静,他似是摸到了腰边的什么东西,下一秒,只听空气里猛地炸开一声枪响,那方才还站着的女人就倒在了一滩血泊里。 贾老大身边的另外几个女人被吓得想尖叫,可一对上贾老大阴冷的目光,不由得捂住了嘴,眼含泪水,浑身瑟瑟发抖。 全场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枪口还冒着热气,那贾老大随意把枪搁回桌上,带着笑容的脸上布满残暴之气,“爷的事,哪轮得着你们几个货色来管。” 听此,曾欢抿了抿嘴唇,压住浮在嘴边的那一抹笑意,这话……怕是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这一番震慑够了,贾老大不再注意到陆慎言这一个人物。到底他见过的女人多了去,眼花也说不定,现在留着他们几个也是碍眼,便挥了挥手,让曾欢他们四人离开了。 ……这基地实在不宜久留。 回去的一路上,四人都沉默了下来。 曾欢捏着下巴琢磨,这基地一看就是个是非之地,不过这地方对她来说是越乱越好,只不过……曾欢又想起了原主见过的那一座基地,就怕张牧之这一匹黑马杀出来,把这个地方给扭转成上一世的局面。状似无意的,曾欢开口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听到曾欢的声音,沉吟许久的张牧之这才回过神来。他又微微沉默了一会儿,道:“走一步算一步。” 这算什么回答? 曾欢挑了挑眉,刚想说什么,张牧之低声道:“不管怎么样,我想要弄明白,我爷爷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守门的那个不是说基地里还有几个军队里的人吗?”曾欢慢悠悠地接话道,“你可以去找他们问问。” 这算是上是一个馊主意。 张牧之看了她一眼,道:“他并不信我。”不止是不信,那贾老大甚至对他心存忌惮,如果再与那些军人有牵涉,贾老大势必会怀疑他的用途,到最后恐怕他们一行人都讨不了好。 但事关他的爷爷,不论如何都是要调查的。 张牧之静了静,脑子里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最终是低声道:“这件事不宜动静太大,况且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不要插手。” “老大……”跟在后面的大汉犹豫地想开口,张牧之却是看向了曾欢,他拧了拧眉,紧皱的眉心却一直松不下来,他轻叹了一息,道:“这一次是牵连到你了。” 他们两人一路打丧尸过来,一同经历过好几次生死,他自然是把曾欢当作了自己人,考虑得也多一些。原本她们是想来基地求一处安宁,却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把她们牵涉到这件事里来。 曾欢只是笑摇了摇头,淡淡道:“一路都走过来了,这不算什么事。” 听到曾欢的话,张牧之皱紧的眉头才缓缓松下来,眼里也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多说无谓,剩下的事他自己来办,尽量不扯到曾欢就是了。 基地中心的四处都分散着异能者,想来都是贾老大招来保护自己的。一路走出来的时候,她便将几个眼熟的面孔记了下来。 走出基地中心,一眼看过去,便又是刚来基地时见到的那一幕幕景象。现如今这种时候,食物和水紧缺得很,以至于为了一点儿食物打做一团都是常态,别的更多什么场面……更是不堪入目。 外面混乱不堪,与贾老大那儿大鱼大肉、美酒美人的比起来,可谓是天壤之别。弱肉强食,这基地把这一个词表现得淋漓尽致。 见基地里的这一副模样,一旁的大汉不由道:“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这个世界真的会毁灭吧?” 对此乐见其成的曾欢只面带笑容,不曾接话,反倒是张牧之与她身旁一道低柔的嗓音不约而同地回道:“不会。” 重合的声音带着同样笃定的语气。 注意到张牧之诧异地朝她这边看过来,曾欢若无其事地迈前一步,挡住了他看向陆慎言的视线。她轻笑道:“这未来的事情说不一定。” 张牧之并未在意她的小动作,他抿了抿嘴唇,只转眼看向远处那一片混乱的基地,表情沉默,瞳色深沉。 这个世界不会被毁灭? 曾欢脸上的笑意深了深,上一世的确是他们两个拯救了这个世界,但这一次……还真说不一定了。 一路走到了他们住的地方,他们两两分别。分开前,张牧之又低声对曾欢叮嘱了几句,他这一段时间会无暇顾忌到她这边,便让她千万不要去招惹贾老大。 张牧之要消失做什么,曾欢心里清楚,她应下张牧之的话,心里对此也另有一番计较。 回到房间里,曾欢与陆慎言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之前从车上分下来的物资还有许多,再加上房里有水有电,倒不用担心生活上的问题。只不过这种时候的这种地方,是没了什么休闲活动,在吃过饭后,就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做了。 很快到了这一晚的深夜。 万籁俱寂,好像所有的人与物都陷入了死亡。电灯熄灭之后,放眼望去基地里是一片漆黑。就连围墙之外,也是黑茫茫的看不到尽头。 在出门之前,曾欢先来到陆慎言的房间门口,她听了一会儿,直到里面传来平缓的呼吸声,才悄无声息地迈步离开。 像是这种乱世,电量弥足珍贵,路口的那些摄像头哪里还会再开启。没了监控器也是好的,使得曾欢可以肆无忌惮地行走在黑夜里,一步步走到基地最外围的那一片区域。 不过没有了光明和监控,基地的夜晚更加混乱。 在这一路上,曾欢只走了几分钟的路不到,就频频遇到街头巷尾里的人埋伏和打劫。碰到这些人,曾欢二话不说提起拳头就往死里揍。 直到一处又脏又乱的小巷子。 沟渠里的脏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老鼠的吱吱叫,慌慌张张地从她脚边逃窜离开。 这些都是正常的老鼠。 基地里乱归乱,什么丧尸什么变异的动物还真的都没有。 看她这会儿给基地里添点乐子。曾欢笑眯眯地掏出口袋里那只冻成一团的小家伙,将它放在了水渠边。 她许久没有再冻过,上面的冰块融化了许多。随着时间过去,皎洁的月光下,曾欢见到老鼠毛发上那一些零碎的冰屑渐渐化作水珠子。待到冰块不复存在,那只老鼠的爪子突的颤抖起来,紧接着,它一点点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变异老鼠本来就是一只死物,支撑它行动的不过是那吞噬血肉的本能。曾欢这一冻,那只老鼠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 等僵硬的四肢可以活动,那只老鼠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睁着一双小小的眼睛,抖动鼻子嗅着四周的味道并缓缓爬动着。 它很快注意到了曾欢的存在,便操控着发硬的四肢一点一点朝她爬了过去。然而它爬到一半,曾欢的面前已然立起一面厚厚的冰墙,阻挡了老鼠的步伐。 她慢悠悠地操控着冰块的位置,控制那只变异老鼠爬到水渠附近。那里虽然没有人,但好歹有一些活老鼠。 突然的,那只变异老鼠停下了脚步,鼻尖一颤,忽的吱叫一声,迈快了步子钻进了水渠里。 随后,这条偏僻又安静的小巷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细微的老鼠叫,吱吱声接连不断,伴着灰白的月光,这声音听起来倒有些惨淡的味道。 得多亏了贾老大把这个地方管理得这么乱,老鼠本就繁殖得快,这会儿基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的老鼠要遭殃。 离她的任务成功已经前进了大半。现在看来,老鼠已经放出去,这一个北岸基地的毁灭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听到那一阵吱吱叫越响越远,曾欢也转过身,慢悠悠地往另一处走去。 临近曾欢所住的房屋附近,里面居住的人几乎都是异能者。曾欢想着见过的那几个曾跟随过张牧之的异能者,回想着白天见过的位置,一点点摸到了他们的家里。 这种时候,她不由得由衷地感叹没有电的好处,这黑灯瞎火的,她做什么都没有人看到,更何况是那些监控器也拍不到画面。 曾欢提着把短刀,悄声摸进了别人房间里,这时候的异能等级普遍不高,再加上熟睡时的警觉性也低,曾欢轻而易举地杀掉了那几个异能者,偶尔有个突然惊醒的,也让她很快地处理了。 一次不好闹得太大,曾欢及时收住手,擦干净短刀上沾满的鲜血,迈着轻快的步伐一步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可是,在她逐渐朝自己家靠近时,她突然感觉到四周情况有什么不对。明明这一片地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但她偏偏察觉到无形之中有谁在盯着她看。曾欢正要循感觉找那一个方位时,下一秒,那道目光似有察觉的消失得一干二净。 曾欢脚下的步伐稍稍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家里走。 回到屋里,曾欢轻合上门,她迈步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却又在陆慎言的房间门口停下了步伐。 里面的呼吸声依然舒缓。 或许那是她的错觉。回到房间以后,曾欢捏着下巴细细思索着,可她又的的确确地感受到那一束目光的存在,难不成是她之前被胡不归给盯出后遗症来了? 到了第二天,死了几个异能者的消息果然传了出来。现如今的异能者还算不上是大白菜,哪里会随时随地都有,这些能开发出异能的人实在是少,以至于跟个稀罕宝贝似的。 曾欢就坐在自己家里,看热闹似的看贾老大的那些手下吵吵闹闹地找凶手。然而曾欢用的刀子,手脚利落,办完就走,那些人实在无法找到更多的线索,现在也不过是胡乱找个普通人当替罪羊罢了。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收回了视线,没想到这一转头,就又对上了陆慎言的目光。 他平静地凝视着她,隔着那一副眼镜,曾欢却无法看到他更多的情绪。 曾欢扬了扬眉,问:“你有什么问题?” “……”陆慎言扶了扶眼镜,避开了她的双眼,声音平缓:“没事。” 分明就是有事。 曾欢眯起了眼,难不成他知道了什么? 不过,她要做的事陆慎言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他也别想从她身边逃开去告密。在这个混乱的基地里,能帮助陆慎言的人寥寥无几,况且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就算逃出去也讨不了好。这件事她明白,陆慎言自然也清楚。 不再多在陆慎言身上浪费时间,在之后几天的深夜,曾欢又提刀出去了几次。 死去的异能者越来越多,贾老大坐不住了,派人去查也查不到什么,这事在基地里越闹越大,到最后不分好坏,有点儿怀疑的对象都让贾老大处置了。 不过,基地里剩下的异能者都是些不好直接动刀子解决的,曾欢便暂时收住手,这才使得人心惶惶的基地放松了一些。 这时,距离她来到基地的时间才过去不到五天,在这一段时间里,她还没有见到变异老鼠冒什么乱子出来,至少曾欢还没有在基地里听到有人变成丧尸。 也不知道是那些丧尸被偷偷解决掉了,还是变异老鼠不太给力。 不过就上一次在村子遇到的鼠群而言,它们凶起来别提多要命。等基地里的老鼠发展成那样,基地被毁真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到时候没了北岸基地这个强大的存在,剩下的就是要去销毁远在A市的实验室里的资料。 曾欢这里的小日子过得悠闲,张牧之那边倒显得麻烦许多。 贾老大虽说留下张牧之在基地,却从未相信过他。 曾欢原本还想着找个什么机会,把张牧之暗地里在找军队的消息捅给贾老大,不想有一次她与张牧之见面,却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张牧之。 是贾老大的人。 张牧之显然也是知道的,这导致他在基地里寻找线索越发困难起来。 趁着这一次她与张牧之走在一起,曾欢向张牧之打听了一下他的进展。得知他不动声色地打探过,基地里还是有一两个人知道这一件事。 说是军队出动那么多人,是为了执行一次秘密的任务。秘密的任务内容是什么不知道,但那一个清楚这件事的人知道军队出发的大致方向是南方。 张牧之原想找一找,上一次在基地门口的那一个工作人员说过的留守在基地里的几个军人,然而张牧之调查了一番,却没能得知那些人的下落。 ……十之八九,是让占有基地独权的贾老大给杀了。 基地里全是贾老大的人,张牧之对于在这里面找到线索完全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便把主意打到了基地外面。 进了基地,里面的人是不可能就此过上干吃等死的生活。基地里所需要的大量物资消耗,除了前来基地的求生者需要交出的大半物资,剩下的物资来源,大部分都需要基地内部的人外出去寻找。 为了得到线索,张牧之便接下了一个外出寻找物资的任务,并想着通过这一个任务,顺路往南方开去,找一找看这一路上有没有军队的线索。 到底是要外出面对那一波丧尸,张牧之一个人处理不了,索性他又在基地里结交了几个信得过的人,随后又找上了曾欢,准备邀她一起出发。 曾欢原本对帮张牧之这一件事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见到了与他同行的人以后,曾欢捏下巴想了一会儿,点头应了下来。 收拾了要带的东西,在休息了一个晚上后,曾欢照常带上陆慎言,来到了与张牧之约定集合的地点。张牧之他们几个人早早地就在那里等着了,此时正在车子附近相谈甚欢。 曾欢轻瞥了一眼那额外加进来的六个人,只待互相打过一声招呼,算是认识认识,便上车准备出发了。 车子的后备箱里有张牧之准备好的装备,毕竟异能这种东西实用归实用,事实上却有使用的限制,到这种时候,还是枪械来得方便一些。张牧之与曾欢、陆慎言一同坐在一辆车上,他打头开车往基地外驶去。 他们要去的城市在南方那一片。当初曾欢他们也是从南方那边过来的,只不过走的是另外一条道,并没有经过那座城市。 但是走的那一条路上时,张牧之没有见到什么军队,那么在另外一条路线上说不定会有一些线索。 张牧之自小在这一个地方长大,附近城市的路线他比车子里的其他人都要熟悉,所以曾欢并不担心他会把路带偏。 一驶出来,外面的景色又荒凉了起来。仍然还有三三两两的车子逃亡基地外求生。曾欢开着窗打量外边的景色,时不时跟那些车子擦肩而过,驶出基地不远之后,前方就是一条茫茫然看不到尽头的公路。 在曾欢有些出神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我们这一趟路途危险,你怎么又把她带出来了?” 张牧之说的那一个“她”指的是陆慎言。 曾欢转回了视线,她透过后视镜看了陆慎言一眼,他正坐在后座合着眼休息。曾欢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解释道:“那基地里豺狼虎豹什么都有,我不在了,留她一个如花的大美人岂不是很危险?” 她的语气里不掩调笑,陆慎言听了,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大概是这一段时间里被她调笑够了。 张牧之听此,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应下她的说法:“说来也是。”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张牧之也知道,那一个女人一直都在曾欢的保护之下,毫无半点对抗丧尸的能力。 这一路出来是办正事,如果是因为她耽误了整个小队…… 曾欢自然是看出了张牧之眼里的犹豫,她笑道:“你放心,他由我来负责,对你们不会有影响。” 曾欢的话张牧之是信得过的。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人,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南方的那一座城市距离基地只有一天不到的距离。 张牧之一边开,一边注意着四周的景象,想从中找到一些有关军队的线索。不过一天下来,一路上不见什么人,反倒是离那一座城市越近,路上见到的丧尸也开始多了起来。 开了快一天的车,一行人都有些疲累,眼见城市离得不远,他们也没有再继续前进,而是给车子熄火,准备下车稍作休息,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再做打算。 曾欢与张牧之他们一起走下车子,开枪打飞了这附近游走的几只丧尸,待到周围安全,后面的人才陆陆续续走了下来。 此时天色渐沉,这不是进城的好时候。张牧之与其他几个开车的同伙商量了一番,决定明早再继续出发。 休息的这一个地方算不上空旷,一边就是一片小树林。此时天边的黑云压了上来,使得视线模糊了不少,现在人多,心也不方,队伍里的一伙人升了一簇火堆照明,还可以就此烤些东西来吃。 不过,曾欢才坐在地上休息没有多久,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她转头看了过去,看见几个去树林附近解手的人匆匆跑了回来,他们有了个发现——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有几个搭得好端端的却没有人的帐篷。 帐篷?什么人还会在这种地方驻扎营地? 张牧之与曾欢对视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军队。为了保险起见,队伍里的人大半都不知道张牧之这一行的目的,听到这一个发现,张牧之稍稍一顿,随后起身过去查看。 见此,曾欢也迈步跟了过去。 那地方不远,才刚一过去,曾欢就见那一处临时驻扎的营地一片混乱。帐篷倒得乱七八糟,许多的东西都被遗落在地上没带走,树干上还有好一些爆开的枪眼。这里像是发生过一次混战,后来存活的人因为什么原因不得已匆匆丢下物资离开了。 难道那些人是遭遇了丧尸的袭击? 不过,曾欢没有在地上见到什么丧尸,反倒是发现这地上原本躺着一些人的尸体。只不过他们的躯体被这附近的丧尸撕咬得只剩下一些残骸与布料,曾欢只能依稀地从中辨认出这里大概死了十几个人。 比起是丧尸的攻击,更像是这一个营地里发生了内讧。 曾欢正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四周,那边在帐篷里翻找着什么的张牧之有了线索。他手里握着一枚勋章模样的东西,金色的小物体上明晃晃沾着干掉的血迹。张牧之沉着脸来到了曾欢面前,道:“这是我爷爷他们来过的地方。” 情况很明显了。 军队一向讲究团结,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生内讧……极有可能是贾老大从中作梗。 现在清楚这些也没用,还是赶快找到军队要紧。 曾欢看了一眼地上那些没有来得及带走的东西,有食物也有水,他们丢下这么多的物资,一定没办法跑得太远。这附近惟一的去处,就只有远处的那一座城市。 再加上那一枚沾血的勋章,看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伤,没有药品的话……军队一行人就只能前往药店或者医院。 ※※※※※※※※※※※※※※※※※※※※ 修改好了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再有两三章肝完,下一个故事就来文案里那个故事梗,背景是在校园 第29章 崩坏的末世(9) 一队人休息到第二天早上,斟酌许久的张牧之重新带队往城市开去入。 直到城市门口,车子又缓缓停了下来。 曾欢瞥了开车的张牧之一眼,他紧紧握着方向盘,骨节发白,面容沉默,显然还在迟疑是否进去。 张牧之在旁边天人交战,事不关己的曾欢则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朝不远处的城市打量而去。 显而易见的,这一座城市已经沦陷了。 一眼看过去,完全见不到一个活人的身影,路上偶尔有几只丧尸在行走着,抑或是几只围在一起吞吃着地上的尸体。原本还算明亮的天空,也让这活生生的场面沾上一抹血腥。 听张牧之说,他以前来过这里,这地方有三家医院,两家在市中心,另外一家则在城边位置。 车停下来后,就一直没有再前进。 曾欢瞥了旁坐的张牧之一眼,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城市入口,眉头紧锁,迟疑地踩不下脚下的油门。 终于得到他爷爷的消息,他肯定是想去这里面看一看。毕竟这地方丧尸多,尽早确定他爷爷的安危就能少一份危险。曾欢知道他在纠结什么,这一行的主要目的是寻找物资,自己的私事没有必要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曾欢心里转悠着,口上道:“你爷爷他们担不起这点儿犹豫的时间,医院的药也算得上物资,我们不如就去这里面看看?” 她的语气太过轻缓,惹得心乱如麻的张牧之不自觉顺着她的话语放松下来,他险些就要踩下油门朝前方开去,却又很快止住了步子。 见他停下动作,曾欢心里轻啧了一声,她看向张牧之,他沉吟了半晌,眉头仍然紧锁,但眼底里的情绪缓缓笃定下来,他低声道:“前面太危险,我们先去这附近的加工厂找东西,完了再来这里。” 张牧之拒绝了自己的提议,曾欢面上的笑容弧度没有什么变化。她懒洋洋地靠着背后的椅子,道:“你是队长,听你的。” 车子打了一个倒转,张牧之最终还是带人去了他说的那一家食品加工厂。 一般说来,超市之类的商铺最先被列为寻获物资的地方,相反,更能直接获取物资的工厂不在城市内,位处偏僻,反而不太引人注意。至于张牧之说的食品加工厂,他是偶然一次去那里参观,才知道那个地方。 一路开到工厂附近,一眼看去,那一座工厂靠着马路,高高的围墙挡住了里面的情景。 再把车子开进去,未免动静太大,惹来里面丧尸的注意。一行人走下车,清理干净工厂门口游荡的丧尸,他们才聚集在门口,熟悉工厂里的房屋建筑。 这里是一家面粉加工厂,正中瞩目的是一间长形的单层面粉厂房,厂房里,小麦经由机器变成面粉之后会装袋好,再运输放在单独的一个房子里,除此以外,这里边还有堆放小麦的房子。 他们今天的物资,应该就从这两个地方取了。 不过厂房很大,内部工作流水线也长,在这里工作的员工不会少。 曾欢瞄了一眼在空地上走动的丧尸,张牧之这一次出来虽说带了不少的枪械和装备,但眼前的丧尸数量这么多,他们只有十个人,装备再多也不抵用。 原本以为这里的情况会比隔壁的城市要好,不想还是一样危险。 张牧之正和队伍里的其他人商量着怎么进去,曾欢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透过铁门的栏杆缝隙看向工厂里面。 天空难得明亮,映亮了整座工厂的面目。四处可见飞溅的血迹和尸体残骸,那些面目狰狞的丧尸正漫无目的地走动着,一步拖着一步,不小心撞到其他丧尸时才会嚎一嗓子。 一片死寂里,唯有丧尸的低吼时不时响起两声。 直接冲进去是不可能的。 瞅着那些丧尸双眼无神的模样,曾欢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视力不太好,那丧尸是怎么发现人类的? 曾欢凝出一块冰晶,便往里面的丧尸堆掷去,嗒嗒嗒几声脆响,附近的丧尸闻声转过了头,并未看到有人后又木木地转回头。 果然对声音还有感觉。 曾欢看向远处的厂房,那一扇铁门大开着,依稀可见里面的丧尸与机器。想起里面机器运作时的声音轰隆轰隆作响,她慢悠悠地插话道:“不如启动那些机器,引丧尸过去。” 一旁的张牧之微微一怔,他顺着曾欢的视线一看,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话说得轻松,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又不清楚。 张牧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机器应该是没电才停下来,不过,像这种工厂一般会自备一台发电机吧?”曾欢道。 张牧之沉吟一会儿,道:“我记得上一次来参观时,在厂房里面见到过一台发电机。”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曾欢、张牧之、大汉和另一个男人一同去厂房,队里剩下的六个人则一人发了一把枪,留在工厂外帮他们解决外面的丧尸,当然,那六个人也把陆慎言包含在里面。 张牧之特意问了陆慎言会不会用枪,而陆慎言默不作声地给枪上膛,动手干脆利落,显然是个惯用枪的。 张牧之没想到他是个熟手,讶然地在他和曾欢之间看了一眼,但现在另有事情要做,他没有再多想,只与曾欢他们一起来到了围墙的另一头。 厂房的后边挨着墙,四人合作一番就能进去。 张牧之指了指厂房最边上的一扇窗户,道:“发电机放在那个小库房里,具体的操作我来做,不过惟一的问题是,厂房机器的总开关在外面。” “兵分两路就好。”曾欢把玩着冰刀,道,“你负责启动,我去开总开关,他们两个想办法上厂房顶,等丧尸闻声进得差不多后把大门给关上。” “你一个人?”张牧之不赞同地皱紧了眉,虽说之前一趟过来,他知道她的身手不错,但里面丧尸不知道多少,自然还是小心的好。 曾欢笑道:“现在里面的情况谁也不清楚,去的人多了只会碍事。” 他们几人又小声商量了一遍,这才开始分开行动。 厂房后的院子还有几只丧尸,曾欢和张牧之悄声翻下墙,用异能悄声解决了沿途的丧尸,一路顺利地来到厂房后院。大汉和那个男人攀上了房顶,而曾欢与张牧之警惕着厂房里的丧尸,他们两个轻手轻脚的翻进库房,连带着呼吸声都轻微起来。 窗户一打开,这间狭窄的库房里散满光线,依稀可见在空气中浮动的灰尘。他们算得上幸运,进来时这间库房门是关着的。 张牧之给库房的窗户留了个口,防备着有什么不对可以从这里离开。趁着这一个时候,张牧之低声道:“打开这道门出去,大概有七十米的距离,总开关就在正对面的墙上。” “总开关打开后,再连接电源会很快启动,我等你回来再发动发电机。” 曾欢应了一声,迈步来到门边,下边的门缝里隐约见到有一两道阴影在走动。 这种时候能在厂房里走动的也只有丧尸了。 她悄悄拧开锁,将门拉开一道门缝,有一股难闻的腐臭味顿时迎面而来。曾欢稍屏了屏呼吸,透过门缝见到了在门口走动的两只丧尸,面容腐烂,半脱的一层皮下还可以见到一些烂掉的肌肉,身上少不掉一两道被其他丧尸咬过后的缺口。 由于库房在整个厂房的角落,曾欢推开门也只能见到一个死角里的景象。 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丧尸。机器一结冰就用不了,她的动作也不好太大。 曾欢看着外边的动静,一边在门后等,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冰刀,直到外面的两只丧尸都背向她时,她悄声而出,三步并一步地迎向不远处的一只丧尸,抬手便用一把冰刀捅进它的脖子,直直将它顶到墙边。借着劲,那把尖刀捅得更深了些,那只丧尸的脖子开始凝出厚厚的冰层。旁边的另一只丧尸很快见到了曾欢的身影,却在它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就让曾欢冻在了原地。 这一件事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刚开始,就悄无声息地就结束了。 曾欢迈步藏在附近的一台机器下面,不知道这机器有什么用,但那巨大的桶状机身正好遮住了她的身形。曾欢偏头看了厂房里面的景象,一整条加工面粉的流水线上呆着的丧尸起码有几十只,还别提厂房其他地方走动的丧尸。 这场景看起来倒挺吓人的。 想归想,曾欢心里头没有什么害怕的想法,她顺着库房延伸出来的电线,一点点看向了对面的那面墙壁,这一座厂房的机器总闸就在那里。 异能一点点从她的身体里抽离,顺着她的脚下散开,自她身侧凝出一面薄薄的冰墙,刚好模糊了她的人影。曾欢不紧不慢地在冰墙的遮挡下来到总闸附近,她打开盖子,顺着上面贴的字样打开了所有机器的开关。 待到做完这一切,未免引起冰墙外的丧尸注意,曾欢迈步回到了那间库房里。 她回来时,那张牧之也在库房门口站着,丝毫不顾及自己是否会被丧尸发现,他的视线直直地看着前方,两眼微微睁大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曾欢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在远处厂房的那一堆丧尸里,有一道穿着迷彩服的身影远比其他工装的丧尸显眼得多。 曾欢微眯了眯眼,突的轻笑出声,“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你爷爷的人……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听到曾欢的声音,张牧之缓缓收回神来,他复又看了远处那一只穿着迷彩服的丧尸一眼,眉头皱了一下,随后低声道:“不必了,估计他们……在这里有线索。” 曾欢笑了笑,不再多话,只跟着张牧之走进库房,看他启动发电机。他之前已经调试好,只需摁下一个开关就能启动。 在这台发电机嗡嗡响起的同时,门外厂房里的机器也开始轰隆轰隆地响了起来,连带着丧尸们闻声而起的骚动。 做完这一切,他们两个还得上去帮大汉他们。在离开前,曾欢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在发电机上留下了一抹寒气,渐渐的,有细碎的冰屑开始在机身上浮现。 在张牧之注意到她的举动前,曾欢跟随着爬出窗户,顺带踩着窗台一点点爬上了厂房的屋顶。 大汉和另一个男人正伺机而动,两人身体紧绷,盯着下面的情景一动不动。曾欢来到大汉身边,正巧能与工厂外的陆慎言他们的视线对个正着。 事情发展得顺利,曾欢笑眯眯地朝陆慎言挥了挥手,对方却毫无所动地别开脸,只专心着工厂里的动静。 机器启动的声响不可谓不大,就连曾欢坐在这房顶上,都能感觉到身下在颤抖。死寂已久的工厂突然出现了声响,饥饿已久的丧尸闻声而来,嘶吼不断,一时间居然汇成一股尸流,朝厂房里涌去。 厂房里的容量毕竟有限,看着外面的丧尸进得差不多了,曾欢他们一对视,便默不作声地分成两队,一左一右地来到下面铁门的位置。 铁门大开着,正巧与墙壁形成了一个死角。未免被丧尸见到,曾欢与大汉很快滑进大铁门后的死角。 大汉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推那一扇生有锈迹的铁门,他浑身用尽全力,牙根咬紧,手臂上的肌肉暴起,那开始移动的铁门吱呀声不断,但这点儿声音却完全被机器的声响所掩盖。而曾欢立在他身侧,时刻注意着他俩暴露的身形可能会吸引到的丧尸。 曾欢反应得很快,但凡有一两只丧尸注意到了她,她迎面便将那一只只丧尸一刀插冻在原地。等到厂房的铁门哐当一声合上,工厂外的枪响也一声接一声地响了起来,那些还来不及走进厂房的丧尸纷纷被爆头倒在了地上。 待现场清理得差不多了,为了保险,张牧之又让曾欢将铁门冻住,防止丧尸轻易撞门出来。 她哪会那么好心思帮他。曾欢敛下眼里的笑意,她伸手摸上铁门,随着她的意念驱使,寒意夹杂着异能从她的掌心传出。 等到外面走动的零碎丧尸处理完,外面的人才陆陆续续地开车进来,准备搬运工厂里面的面粉和小麦。 未免中途又有什么意外,物资越快搬运完越好,张牧之把这件事交给了大汉和曾欢去安排,他则匆忙地在工厂里四处走动着,企图找到有关军队的线索。 曾欢带着四个人到放小麦的房子里,她带头解决丧尸,一路来到那间房前。不过在她准备开门时,她发现门被锁住了。 丧尸哪来的脑子锁门? 曾欢想到什么,她一顿,提起一脚就狠狠踢向门板,哐地一声,门后很快响起一连串的子弹上膛声。 面对着那十几把瞄准她的枪械,曾欢淡定地转头看向远处还在找人的张牧之,开口喊:“喂,你的小伙伴在这里。” 张牧之闻声一看,意识到有线索,他转身大步大步赶了过去,直到他来到曾欢面前往里看时,他面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齐叔!” 那里面顿时静了下来,半晌才传出一道犹豫的声音:“牧之?” ……躲藏在这里面的,果然是张牧之要找的军队。 被称为齐叔的那个男人与剩下的八个军人都被带到车子上休息。 队伍里的其他人忙碌着搬运物资,张牧之则向那位齐叔打听事情的经过,以及他爷爷的下落。 他们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全是因为基地的贾老大派人搅浑,身上的大部分装备被迫遗弃在之前的宿营地,一路反抗逃到工厂后又弹尽粮绝,一时间无法离开,以至于被困在这里大半个月。还得亏了有小麦做食物,他们才活到现在。 至于张牧之的爷爷……却是因为伤势过重,在路上的时候又被丧尸咬了一口,结果如何,自然是不用说了。 张牧之死死地咬住嘴唇,强忍住心中澎湃的情绪,面色变得极其阴沉:“爷爷他为什么会突然带这么多人离开基地?” 齐叔低低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临时得到一条消息,说是A市的研究院对丧尸病毒有了进一步的研究,搞不好……这是现在仅存人类惟一的曙光。你爷爷为了将那一位专门研究丧尸病毒的陆教授营救出来,才选择了带队执行这一项任务,只不过……” 听闻到陆教授的字眼,在一边光明正大偷听的曾欢不由挑了挑眉,她转眼朝陆慎言的位置看了过去,只见那一个高个妹子勉强将一袋小麦送上车子的后备箱,正气喘吁吁地靠着车擦汗。看到曾欢的视线,陆慎言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兀自摘下眼镜,一点点将镜片上的面粉擦拭干净。 “……那人是谁?”齐叔的声音响了起来,曾欢斜眼一看,却见齐叔的目光是朝陆慎言看去的,他拧着眉头似有疑惑,“看上去有些眼熟。” 见陆慎言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曾欢笑眯眯地来到他面前,举手帮他擦去额角的汗水,另一只手里的冰刀顶在他后背,警告他不要多嘴。 这边是一副姐妹感情好的模样,那边的张牧之看了一眼,回道:“一个队友的妹妹。” 齐叔皱了皱眉,这眼熟来得突然,像是他曾经在哪里见过。他恍然想到一点什么,吩咐身边的小兵道:“把张老留下的资料拿过来。” 资料? 曾欢一挑眉,那齐叔是在怀疑陆慎言? 眼看一名小兵将背包里珍惜保存的一沓资料递到齐叔手上,曾欢并没有一丝紧张,只转眼慢悠悠地看向那一座厂房,脸上的笑意随之深了起来,这么久,发电机应该差不多被冻住了。 她才刚刚想到这儿,那原本厂房里还轰隆轰隆响个不停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连带着四周的环境随之一静。 偏偏此时外边的人还沉浸在方才机器的喧闹里,其中还有人嘻笑了一两声,这笑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莫名刺耳。 那人意识到情形不对,立马闭上了嘴,可下一秒厂房里就响起了丧尸兴奋的嘶吼声,它们循声不断撞向那扇被冰冻住的铁门,企图从里面挣脱出来。曾欢原本没使出全力,才两下不到,那道铁门上就出现了冰纹。 张牧之很快意识到了不对,顾不上再与齐叔叙旧,他大喊了一声“快上车!”,队里其他的人不得不放弃手里的物资,迈步朝车上冲去。 曾欢不紧不慢地又看一眼即将被撞破的铁门,这才拖着陆慎言上了身后的车子,只不过在上车前,她在那位齐叔所在的车子下甩了几把冰刀。 身边的陆慎言自然是看到了她的一举一动,曾欢也不避讳,转眼朝他笑了起来,黑漆漆的瞳孔深处却毫无情绪。 第30章 崩坏的末世(完) 队伍里忽然之间多了九个人,使得原本安排妥当的座位拥挤起来。曾欢与陆慎言两人勉强在后座坐下,待门一关上,驾驶座上的人就踩油门开了出去。 后有危险追着来,车子里一片沉闷,只顾往前开去。后座的位置不够,曾欢与陆慎言紧紧挨坐在一块。陆慎言挺直了腰背,似乎有些不大适应,但曾欢没有理会他,只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后面的情况。 那几把冰刀的位置正好,张牧之所开的那辆车刚驶出没几米,就听碰地一声响,轮胎就开始不受控制了。最后边的车子措不及时地扭了好几个大圈,接着一个急刹车才堪堪停稳了。 但他们也已经浪费了不少的时间。 在那辆车子里的人出来前,不远厂房的铁门也猛地炸开了,里面拥挤多时的丧尸顿时蜂拥而出,循着前面汽车嗡嗡驶离的方向追去。 这种时候,张牧之和齐叔他们应该逃不出来了吧。曾欢捏着下巴看着后视镜,心情刚刚有些愉快,就看到张牧之匆忙地搀着齐叔从车上下来,后边像是大汉开的那辆车停了下来,在等着张牧之过去。 然而这时候已经晚了。张牧之那车子下得晚的,已经让丧尸扑倒在地,随后是一阵血肉横飞。 张牧之想带着齐叔一起,但是两人的速度到底慢了许多,眼见两人要一起被丧尸追上,那齐叔忽然间用力推了一把张牧之,把他送了出去,任由自己被丧尸扑倒。 那张牧之顾不上怔忡,他踉跄了好几步,最终是跑向等他那一辆车子。等他挤上车,驾驶座上的大汉这才匆匆加大油门往外冲去。 放弃了一车的物资,还无端端地落下了几个队友,张牧之一路来的情绪都很低沉。 还有那贾老大埋伏他爷爷的事……车队并未在路上停歇过,重新安排过车位后,领路的张牧之一路踩油门,丝毫不管后面的人跟不跟得上,只顾一头闷地朝基地开去。直到夜晚,眼看到后面的车子跟得快没影了,才反应过来的张牧之减缓了车速,决定先等等后面的车。 曾欢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心中大概地猜着张牧之原本经历过的事。 千辛万苦来到基地之后发现自己爷爷不见了,基地的主人还易了主。为了得到爷爷的消息,便接下任务四处搜找,最后到工厂这里找到线索,可却发现爷爷遭贾老大所害,他随后杀回了基地,替爷爷报仇并取代贾老大成为了新一任基地首领,又继承了爷爷的遗志,带领队伍前去救援那一位救世主陆教授。 要去研究院的话……那还真是顺路了。 毕竟研究院的那些资料她没来得及毁掉。想着离完成任务越来越近,曾欢的心情越发的愉悦。 “曾欢。” 前座突然响起了张牧之的声音。 曾欢抬头一看,对上了张牧之沉默的眼神。他盯了她许久,好半天,才一点点地发出了声音:“你……有没有骗过我?” 张牧之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他是在怀疑什么?曾欢心里的想法活跃起来,面上的笑容不曾变过,她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在张牧之越来越沉的注视下轻笑道:“有。” 张牧之一怔,而曾欢笑眯眯地拉上了身旁安静的陆慎言的手,转眼又看向张牧之,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边慢悠悠道:“说起来,她不是我什么妹妹……” 注意到张牧之的呼吸一紧,曾欢不紧不慢地接话道:“其实她比我大半天,我该叫她姐姐才对。”她看着陆慎言又是一笑,道:“对吧,小姐姐?” 陆慎言只默默地合上眼,不作任何回答。 “……这不过是小事,哪算是骗。”张牧之抿了抿嘴唇,他还想再说什么,却闭上了嘴。他回头看向前方,似乎有些疲惫地合了合眼,道,“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回基地。” “好。”曾欢笑应下一声,她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张牧之,他阖眼休息的时候,眉头还紧紧皱在一起。 资料应该跟着齐叔一起遗落在工厂了,他现在应该只是怀疑陆慎言的来历。 不过,他看上去对其他事没有太多怀疑,大概是因为之前那么一路过来,对她还有些信任。 想归这么想,曾欢抿了抿嘴唇,总有些不太好的感觉,不管怎么说,还是警惕一点的好。 随着车子来到基地,原本以为张牧之还得跟贾老大大战三百回合,不想车子一开到基地门口,就没有再前进一步了。曾欢奇怪地看了张牧之一眼,却发现他的目光正紧紧凝视着前方,她顺势看了过去。 整个基地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入口不见一个人看守的身影,甚至原本严密监守的两道大门大开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遗——漫天漫地的老鼠肆无忌惮地吞没了整个基地。 见不到一个活人,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密密麻麻的老鼠,那黑乎乎的一片像是铺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 鼠群终于爆发了! 曾欢心底里感叹了一声,这个基地总算是完了。 见到这一副场景,曾欢快要压抑不住涌到眼底的笑意,身旁还有人在看她,她一转过头,就对上了陆慎言难得错愕的目光。 他知道之前基地里闹腾的异能者死亡事件是曾欢做的,可他没注意到……那一晚她还出去放了老鼠。 曾欢轻轻一笑,她收回视线,只阖上眼,悠闲地翘起二郎腿休息,不让自己的愉悦表露得太过明显。车子里又安静了好半天,她忽然听到张牧之嘶着嗓音开口:“曾欢,我想你帮我……” “这个地方太大了,我做不到,而且上一次全凭的运气。”猜到张牧之想让她像之前冻住了一村子的老鼠一样,曾欢开口拒绝了他的提议,“更何况,这里现在跟废了有什么区别?”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爷爷的心血毁于一旦吗!”张牧之低吼道,声音里满是悲愤。 “话也不是这么说。”曾欢缓缓睁开眼,透过后视镜,她看到一向沉稳的张牧之红了眼眶,不知是悲是怒。她轻笑道,“你爷爷不是想去A市救人吗?那我们就去那里,完成你爷爷的心愿。毕竟这个世界所剩下的人类的曙光可都在那一位陆教授身上……对吧?” 话音到最后有些意味深长起来。感受到身边的人身子一紧,曾欢微微转过头,看向了安静如鸡的陆慎言,他伸手扶了扶往下滑的眼镜,神色冷清,像是并不在意,可扶眼镜的手还在颤抖,甚至因为用力过度,指尖都泛着一丝白色。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说的那一句话满满都是恶意。 目睹到这一个基地毁灭,他知道这些老鼠是曾欢放的,可他不明白的是,她费尽周章地毁灭这个基地是为了什么? 然后,她现在还怂恿张牧之去研究院……陆慎言清楚记得,当初他和曾欢逃出来前,基地的资料还锁在数据库里,只不过库锁让她打坏,一时间恐怕没人能再进得去数据库里。 她肯定是为了这个。 数据库里的实验数据是他日夜研究出来的,其中一些甚至是有了初步的成果。只要再给他时间,他就能研制出丧尸病毒的疫苗,让这个末世恢复往日的和平。可如果让曾欢销毁了…… 陆慎言的心里一沉,她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向研究院报复? 现在他能做什么?他推了推眼镜,视线在前座的张牧之身上打了个圈儿,他记得,这张牧之是军人,部队里的联络方法……他好像还记得一部分。 车子里的几人思绪翻涌,唯独曾欢一人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这一个车队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最终,带队的张牧之调了一个头,沉默地往南方A市驶去。 接下来的这一路,张牧之沉默了许多。有了第一次去基地的经验,第二次返回去的时候,速度要快上一些,再加上他们来时已经清理过一些丧尸,路上应该也安全不少。但因为有曾欢在,路上多多少少还是发生过几次的意外,以至于队伍里的人又折了好几个。 过了差不多二十天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终于到达了A市。A市是病毒蔓延的重灾区,到了市外的时候,一行人不敢再大意前进,只放缓了速度开了进去。 直到研究院所处的郊区,那一个熟悉的地方又映入了曾欢的眼帘。她的心中一松,这一个世界的任务总算快完成了。 只要销毁了数据库里的数据资料,就不会有人研制出所谓的病毒疫苗,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只剩下消亡这一条末路。 不过,这时候研究院里的人都还活着,再进去的话她和陆慎言的身份就要暴露。曾欢看向了前方的张牧之,心里想到什么,她的异能刚刚一起,她的脑海突然就是一刺,像是被一记闷锤狠狠擂中了后脑勺,将她的思绪击溃成碎片,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大脑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后,力气也被抽得一干二净,她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曾欢强撑着不昏过去,眼前一暗一亮地分不清人和物,好像有滚烫的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她一边抵抗着那股昏沉感,一边猛地咬了一口舌尖,以更为真实的痛楚迫使自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她撑着眼皮抬眼看了看,却见到有好几把枪瞄准了她的脑袋。 陆慎言站在人群之中,神色冷清,他身边站着张牧之。 张牧之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转眼看向陆慎言,问:“陆教授,现在怎么做?” 陆教授? 张牧之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没有力气反抗了,把她带回研究院。” 脑海中的钝痛感也越来越烈,几乎无法思考她该怎么做。混乱当中,她又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借着这一点难得的清明,她佯装无力再支撑自己的身体,沉沉倒在地上。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好半晌,有一道脚步声朝她缓缓走了过来。强压住钝痛与无力的曾欢缓了一阵,在那人来到她身旁之前暴起,一把抓住那人的脚踝,异能涌动,转瞬将那人的脚冻在原地,冰块迅速往上蔓延,直至将那一个人完全冻成一团。 身前对准她的枪械都统统上了膛,而曾欢一无所动地用冰刀在自己腿上划了一道,这一记使得她又清明了不少。她丝毫不在意眼前瞄准她的枪械,只攀着身旁那一个冻成冰雕的人,一点一点从地上站起。 队伍里的异能者让她弄得差不多了,惟一的麻烦也就是张牧之而已。曾欢缓缓对上了张牧之的视线,他抿住了嘴唇,沉沉地与她对视半晌,才低声道:“放弃吧。” “我、我为什么要放弃?”头脑的昏沉让曾欢的口齿有些不太清楚。她在腿上又刺了一道,让原本浑浊的视线清晰起来,她轻笑道,“如果我回去,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下场?”张牧之闻声一愣。 “你身边那位陆教授没有告诉你吗?我是这个研究院逃出来的实验体,如果这次再被抓进去,那么……他就会继续在我身上进行丧尸病毒的实验。”注意到张牧之的神色有些错愕,曾欢的声线压低了,“你知道会有多痛吗?病毒注射进你的身体里,然后静静地等待病毒蔓延、发作,身体被牢牢捆在病床上,就算痛得不行也无法挣扎……” “可如果不这么做,这个世界的人类要怎么办?”陆慎言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神色冷清,声线也泛着一丝冷意,“难道任由剩下的人类死去?” 曾欢低笑一声:“凭什么要用我的生命来换他们的生命?你所说的剩下的人类,我一个个的全都不认识,我又凭什么为他们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因为,只有你的身体里有抗体。” 他居然发现了。 曾欢微微垂下了眼帘,掩住眼底里的暗色。四周的气氛沉默了下来,立在对面的张牧之一时间没了声音。 曾欢手里的冰刀悄悄划动着,待到体力积蓄得够多了,她就趁着张牧之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迎面欺身而上,顺手便是甩出两把冰刀,解决了左右两个持枪的人。 张牧之到底是混过的,很快就有一道紫色的雷光砸了过来,危机感铺天盖地而来,曾欢心念一动,一道巨大的冰柱顿时破地而出,挡在她的面前。 紫雷落地,冰柱被炸得四分五裂,有细碎的冰屑擦身而过,在她身上划开一道道血痕。遍布全身的刺痛让曾欢更为清醒,冰柱一根接一根地挡住了子弹与雷光,她原想就地冻住张牧之的行动,不想他的雷光却极为迅速地劈碎了脚下的冰柱。 在这样下去只是浪费她仅存的体力,曾欢眼一冷,在张牧之打碎冰柱的同时,她掷出了一把冰刀,在她措不及防去挡刀时,曾欢几个大步上前,终于碰到了他的衣角。 她低低一笑,冰系异能应声而动,只一个刹那,手心涌出的寒气就将张牧之冻在了原地。 还没完。 曾欢深深呼了一口气,抬眼看向陆慎言。 任凭脑海中的剧痛越来越烈,大概是痛过了头,曾欢感觉自己的思绪此时无比的清晰。浑身寒气四溢,她一步步来到陆慎言面前。 “还想留着我去套取数据库的密码?”陆慎言的视线一低,就对上了曾欢的目光。 数据库的密码? 曾欢虽然说想要销毁数据库里的资料,但不意味着她就得把那里给炸掉。只要冻住整个研究院,直到最后末日消亡,那么这些资料留着也没有用。 她思考的是,陆慎言的去留。 刚才给她脑海一击的是他。没想到他也会有异能,那么再留着陆慎言只会害到她自己。 她跟陆慎言对视着,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眼里无波无惧,平静如初。 他不怕? 心中怪异升起,她很快决定放弃最一开始的想法,索性将陆慎言就地解决,然而冰刀刺下时,却突的一歪,直直插进了陆慎言脑袋旁的空地上。 她的准头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放弃吧,你根本杀不了我。”陆慎言缓缓道。 曾欢微眯了眯眼,手中冰刀越握越紧,感受着手中的冰冷,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难得的清醒。她低声问:“为什么?” 陆慎言看了她许久,她如今是强弩之末,再撑下去也是枉然。他略一顿,声音速度一点一点放慢了,企图能再拖延一些时间,道:“我无意中开发了一种作用于精神上的能力,只不过不强,所以从研究院出来后我一直在对你下心理暗示,原本还以为会失败,但现在看起来成效不错。” 他大概是没有想到,她原本就没有要马上杀了他的想法。 不过现在也不要紧。无法给身体下达杀他的指令,如果她原本就没有这个想法呢…… 她朝着陆慎言的脸就狠狠揍了一拳。 那一副眼镜都飞了,陆慎言也有些懵。而曾欢只打着将他揍昏的念头,挥下去的拳头一下比一下重,直到陆慎言昏过去之前,她才停下了手。 痛楚使得他没法完全昏过去,可眼前那白一片黑一片也不是作假。两眼开始不受控制地要合拢,陆慎言咬了咬牙,强撑最后一丝清醒,一字一字问:“你想做什么?” 曾欢并没有回答。 她站在原地,眼看陆慎言瘫在地上无力反抗的模样,她才伸出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陆慎言还小小地推了她一把,却一点用都没有。 在那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里,他依稀听到了一道低低的笑声,“你会知道的。”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陆慎言终于从一片昏沉中醒了过来。脸颊火辣辣的作痛。他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失去了眼镜,他只能看到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灰白色。 身下是坚硬的地板,带着一丝透骨的冷意,刺得他睡得酥软的骨头也有勉强有了些力气。陆慎言撑着地,一点点从地上坐了起来,稍稍在身边的地板上一摸,他就找到了自己那一副眼镜。 因为之前被曾欢揍了一拳,眼镜摔了出去,以至于镜片裂了一道缝。 他捡起眼镜,慢吞吞地摸索着戴上,抬眼一看,这才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在高楼的天台之上,刮来的寒风凛冽,而远处的天空阴沉沉的,一抹抹灰黑的乌云像是污点一般。不知道为什么,陆慎言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需要多费力气的,陆慎言很快看到了坐在栏杆上的曾欢,她正晃着腿,悠闲地眺望着下面。 注意到背后的视线,曾欢偏过头,对上了陆慎言的视线,两颊肿得有些厉害。她轻笑道:“你醒啦?” 陆慎言并不作回答。 曾欢倒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她朝他招招手,“快过来看看,我送给你的礼物。” 陆慎言顿了一顿,他撑身站了起来,这才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她身边,只是往下看了一眼,他不由得一怔。 他们在一个不知名的大城市中心,高处的位置让他清楚地看到了下面的景象……丧尸,全是丧尸。 这一个钢铁森林的繁华与生机勃勃不复存在,只剩下满目疮痍。 高楼大厦、街道变得支离破碎,像蒙了一层灰一样阴暗发冷,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寂静得可怕。那一具具腐烂的尸体在地上走动着,来来往往,仿佛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他和曾欢两个人……倒像是一个异类。 这样的场景陆慎言并不陌生,毕竟之前在研究院与基地来返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不过丧尸虽然多,但他只要从曾欢身上获取抗体,那么丧尸早晚有一天会消失。 陆慎言轻扶了扶眼镜,心中的不安微微减淡,不过,曾欢说的礼物,绝不是这么简单。 他朝曾欢看了过去,她深深地眺望了远方一眼,这才转头看向他,声音快被风吹散:“留你到最后,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世界变成真正的末世。” 陆慎言的心顿时一沉。 真正的末世,这也是原主想让陆慎言看到的。 上一世陆慎言用她的血肉拯救了这个世界,让世界重获新生,迎来了阳光与希望。那么这一世,曾欢就要他救不了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被毁灭。 曾欢从栏杆上跃了下来,她一步一步来到陆慎言面前,面庞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只是难得的,那双黑漆漆的瞳孔里也染上了一抹愉悦:“现在,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杀不了你,但是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看看这个彻底死去的世界。” “跟我走吧,陆慎言。” ※※※※※※※※※※※※※※※※※※※※ 之前有点赶,就暂时跳过了研究院那里张牧之和曾欢对峙的一段先写了结尾,但是现在这个故事写完了~ 来一发地雷阵! ———— 我善良扔了1个地雷 我善良扔了1个地雷 梦里亦为客扔了1个地雷 墨司扔了1个地雷 墨司扔了1个地雷 白鲤跃龙门扔了1个地雷 谢谢地雷么么啾! 第31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1) 在系统空间里醒过来以后,何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算是从那个满是丧尸味的末世离开了。 眼前依然悬浮着她的数据。 姓名:何欢 年龄:27 性别:女 智力:38 武力:44 体力:30 魅力:23 精神力:4 可分配属性点:3 技能:凤凰印(可使用次数:1) 拥有物品:《快活功》残本 精神力加了两点,大概是从陆慎言那里磨出来的,有些可惜的是,曾欢那一身的冰系异能没能带过来。不过,难得有三点可分配属性点……何欢捏着下巴看了看自己的属性,没有过多的犹豫,她全加在了武力上。等到面板上的数字发生了变动,她才选择进入下一个任务世界。 …… 脚下刚一稳,何欢就被人推了个踉跄,后背撞到墙壁,开始隐隐作痛。 ……倒是很久没人直接跟她这样动手动脚的了。 何欢缓缓睁开眼,四下一瞄,发现她在一间有小便池的洗手间里。 男厕。 何欢一顿,转眼看向面前围着她的五个男生,看起来不到十七的年纪,五官还透着一股稚气。看着这几个人,何欢不由得感叹一声,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除陆慎言以外的人类了。当然,现在不是什么感叹的好时机,眼前这五个男生将她团团围住,还有一个人高举着手机,笑嘻嘻地对她录着什么,显然是意图不轨。 上一个任务世界她用惯了异能,难得有直接上拳头的机会……虽然说欺负几个小男生有点儿不地道。何欢和善地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湛着寒光的白牙。 结果显然是何欢将面前的这几个小屁孩揍了个人仰马翻。 在他们躺地上哀嚎的时候,何欢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扯过手机主人的手指头开锁。她仔细翻了翻,发现里面有许多现场拍录的视频,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内容。 这东西还是留她这儿的好,要是这几个家伙倒打一耙说她欺负人,她好歹还有个证据。 何欢收好手机,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男厕的隔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抽水声。 有人在? 何欢挑了挑眉,她直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间关紧门的厕所隔间上。她悠悠地几步走过去,停在隔间门前,然后二话不说,扬起一脚就踹开了门。随着啪地一声巨响,那一个蹲在马桶盖上的少年浑身一抖,才一点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 被何欢发现了自己的踪迹,少年不急不缓地放下脚,慢条斯理地捋平衣服上的皱褶,才将手搁在膝盖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然而那颤抖个不停的小手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 少年分明怕得要死,面上还佯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淡定样。 何欢朝他凑近了点儿,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的少年挺直了腰背往后一倾,维持着两人的距离。何欢瞥了一眼他额头上的冷汗,戏谑道:“这种时候还留在这儿看戏,小弟弟你精力挺充沛的呀。” 听此,少年坦荡荡道:“这里是男厕!”然而他的声线已经抖成了波浪线。 她有这么可怕吗? 何欢笑眯眯地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快崩不住之前,何欢才收回了视线。 这家伙怂得厉害,看样子跟倒地上的那五个不是一伙的。何欢道了一声“管好你的嘴巴”,才迈步离开男厕,准备找地方接收身体的记忆。 学校刚放学不久,走廊与教室已经没有几个人在走动。何欢走出教学楼,随处找了个没人的地儿,盘腿坐地上开始接收记忆。 …… 信息一如既往的多而杂。 林欢出生在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庭里,自小开始就娇养长大,以至于长大以后不知不觉地就歪成了一个嚣张的小太妹,四处惹是生非,好在她有家庭背景,一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高三那年。林欢在原来学校闹了一场大事,不得不转学离开,然而,深觉自己在这件事里吃瘪的林欢不痛快了,她对于自己转学这一结果一点儿也不满意,甚至闹脾气搬出家,立志在新学校不靠家人的关系,自己闯出一片蓝天。结果开学不到半个月,林欢就被班上几个真正的不良少年狠狠教训了一顿,好在最后班主任及时过来,她才没出大事。 不过,班主任是一位女老师,她是怎么发现自己在男厕所的? 林欢一打听,才知道是有人向班主任打小报告,才救了她,而那个打小报告的人,居然是她一贯讨厌的学习机沈辛夷。 那家伙原本是班主任安排辅导她学习的,只不过智商上的差距,让林欢一贯看不上他那种聪明人,再加上沈辛夷对此也不热忱,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但是这一次之后,她开始觉得沈辛夷跟其他人不一样。 看书时的认真不一样,即使体育课跑到最后一名也能骄傲的模样不一样……总言而之,她发现沈辛夷是特殊的。 心里荡漾开的异样情绪,再加上林欢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之后,她终于老实下来。 她开始想读书,想着起码能达到沈辛夷的高度,就能光明正大地把他纳为自己的正宫,但是后来她绝望地发现,即便她努力成狗,她也绝对不可能超越得了沈辛夷这只霸王学习机。 然后……然后林欢悲痛欲绝地将沈辛夷束之高阁,回归了自己的生活。 【沈辛夷答应成为林欢的男朋友,完成奖励可分配属性一点】 脑子里充斥满原主的记忆,涨得她的脑海深处一阵阵作痛。好歹是习惯了这种痛楚,林欢也不算特别难以接受。 她揉着突突作痛的太阳穴,仔细想了一下原主的心愿,要沈辛夷成为她的男朋友……这个沈辛夷,不就是她刚刚在男厕遇到的那一个哆哆嗦嗦、怂得要死的男生吗?怎么跟原主记忆里高岭之花的形象……出入这么大? 不过想想,大概是青春期的少女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既然这沈辛夷这么怕她,她只要威胁他一把,不就能轻易地完成任务吗? 林欢捏着下巴笑眯眯地想好了出路,然而下一秒,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辛夷真心成为林欢的男朋友,完成奖励可分配属性一点】 ……系统真狠。 接收完记忆,任务就能慢慢来了。 林欢又在原地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她原本还想等沈辛夷出来,借着送他回去的功夫可以拉近拉近两人的距离,不想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见沈辛夷的身影。 难不成他在躲着她? 林欢若有所思地往教学楼的男厕看了一眼,心里没多想,起身便往原主家里走去。 因为跟家人闹了一顿别扭,原主搬出家以后又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 说是闹别扭,不如说原主是借着这个机会去外面一个人住,以为这样自由自在、肆无忌惮。事实上,原主根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这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格局,一入屋就发现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地面上随意丢弃着外卖盒子,还有烟头、啤酒罐、塑料袋一堆垃圾。林欢见这客厅就觉得一阵无力,毕竟原主算是一个娇小姐,不会做家务倒情有可原,现在却连累了林欢要帮她打扫卫生。 看着这脏兮兮的客厅,刚接收记忆的林欢实在没心思动手打扫,便想着明天再做。她这会儿有点饿,但一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看了看满地的外卖盒,只得老老实实地打电话叫了一分外卖。 第二天一早,是正常上学的时候。 洗漱过,林欢翻出一套干净的衣裤换上,又找到一些纸币,在去学校的路上买了两个肉包子和一杯豆浆当早餐。不过她一到校门口,就让守门的教导主任拦了下来,说是不允许在校内吃东西,她只好立在校门口解决早餐。 现在是上学的高峰期,不断地学生陆陆续续地往学校里面走去。林欢在吃早餐的时候,依稀听到有人叽叽喳喳的碎语,说是昨天下午高三班的五个流氓被揍晕在厕所,昨晚还被抬去了医院。 有人在讨论为民除害的勇士是谁。 没人想到,把那五个人揍成这样的勇士就站在他们身边吃着肉包子。 林欢笑眯眯地看着说话的人越走越远,不禁意地一转眼,她就对上了沈辛夷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一对上,她挑了挑眉,对方却一缩脖子,意识到自己过于怂的举动,他很快一抿嘴唇板住了脸,甩头就走入人群中。 昨天下午的事情除了那几个受伤的家伙,就只有她和沈辛夷知道情况。林欢倒不担心他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毕竟沈辛夷外冷内怂的人,怎么可能会傻到把这件事捅出去自找麻烦。 吃完肉包子,林欢丢掉垃圾,这才迈步走进学校。 循记忆来到班上,她找自己的座位坐下后翻出了抽屉里的书,书本上乱七八糟地画了许多涂鸦,倒也还零零散散的记了一些笔记。 第一个任务世界她已经当过了一次学生,这会儿再看书,虽然数不清多少年没接触过,但是里面的内容她大多还是能看懂的。林欢正翻着原主的涂鸦看,身边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交作业。” 林欢一抬眼,就看见沈辛夷站在离她好几步远的地方。他若有若无地保持着安全的范围,明明那一张斯斯文文的面庞正对着她,两只眼镜的视线却一直不肯跟她对视。发觉林欢一直没有应,误以为她没听清,沈辛夷又道:“昨天的数学作业。” 作业? 林欢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出那一本被画了好几个火柴人的作业本,翻到最近那一次作业……一片空白。她一顿,合上本子,道:“等我补完再交给你。” 沈辛夷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火速离开现场时,林欢又不急不缓地叫住了他:“学习机,你教我做这道题怎么样?” “……”他想当没听到,可他的脚步却已经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举动,沈辛夷心中悔得厉害。 但不理不行,谁知道这位大王会不会狂性大发,把他揍得跟昨天下午那五个家伙一样。 沈辛夷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顿时一肃,他从捧着的那一堆数学作业里抽出一本,然后端端正正地摆在她桌上,道一声“快点抄”,就迈着匆匆忙忙的步子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林欢低头看了看桌上那本作业本,姓名那一栏上明晃晃地写着“沈辛夷”三个字,按着他避之不及的模样,这本本子大概是他无意中抽出来的。 嘛,反正他是班主任安排给自己的小老师,借着这层联系打好关系,总没什么问题吧? 然而,在林欢趁着下课去找他问题目时,沈辛夷那家伙居然开始找各种各样的机会和借口避开了她,不是去洗手间就是跑办公室,她连个人影都抓不到。 头一回被人避了整整一天。上课的时候,林欢望着沈辛夷的背影,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抹和善的笑容,感受到那一束异样的目光,沈辛夷的后背顿时一挺,却又不敢回过头看一眼。 这个怂货……是在躲她? 那可不行,他要一直躲下去,她的任务得怎么办? 委婉的来不行就来直接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等放学了她就去找沈辛夷,死活都要逼得他真心当她的男朋友。 要是沈辛夷不答应……林欢脸上的笑容深了深,要是不答应,就揍到他答应。 第32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2) 伴随着泠泠的放学铃响起,教室里渐渐变得空旷起来,除了还留在原座上看书的沈辛夷,以及等着沈辛夷的林欢。 背后那道目光如芒刺一般,刺得他浑身不舒服。沈辛夷盯着那一页书上的字看了老半天,都没能看进一个字,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他一把合上书,起身就往外走,准备晚上回家再看。 见到沈辛夷离开的背影,林欢收拾了几本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外边已经是傍晚,流火烧得天边的红云绚烂而又迷人,沈辛夷却没什么好心情去观赏这好景色,只因为回家的一路上,有一道脚步声毫不掩饰地在他身后回响。 听到那大摇大摆的哒哒声,沈辛夷捏着衣角的手越收越紧,脚步越来越快,脑子里的思绪有点乱,却不敢多想什么,只顾埋头匆匆往前赶。 他走得快,后边的人一直紧追不舍,惹得沈辛夷心里越发的慌。 眼看前面的人走着走着都快跑起来了,林欢立时几大步过去,二话不说伸手揪住了沈辛夷的衣领,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拖着他往一边人烟稀少的巷子里走去。 沈辛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出了一段路,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又被迫踉踉跄跄地跟上林欢的脚步。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他感觉自己被林欢一丢,就稀里糊涂地跌坐在地上。 这里边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己和那位山大王……沈辛夷默默咽了一口唾沫,抬眼看向身前的人,短发干净又利落,嘴角扬着一抹轻笑,正饶有兴趣地垂眼打量着他。 回想到昨天男厕所的惨景,沈辛夷浑身一凛。 这位大王找他干什么?除了开学时班主任安排他辅导她学习,两人根本就没其他交流的地方,惟一最近的接触,也就只有昨天下午,还有今天找他问问题…… 沈辛夷抿了抿嘴唇,表情异常的严肃,脑子里转悠着逃命的办法,强迫症又让他忍不住伸手将被林欢扯乱的衣领捋平。 见沈辛夷毫不抵抗,刚准备捋袖子逼迫他的林欢挑了挑眉,问:“你不怕?” 沈辛夷半门心思都在整理衣领上,一听她的声音,手不由抖了一抖。他稳了稳,声音清冽:“我打不过你。” 这理由实在,她喜欢。 到了下一秒,沈辛夷抬眼看着她,一脸肃色:“只要你放过我,我会告诉你每一次考试的答案。” 这大概是他惟一能拿得出来的筹码。 林欢也不为难他,她笑眯眯地弯腰朝他凑近了去,而她一近,沈辛夷就仰着脑袋往后避,拒绝跟危险物品有过近的接触。 “给你两个选择。”林欢不愿跟他废话,一边捋起两手的袖子方便待会儿的动作,一边扬起了和善的笑容,“你是选择被我狠狠揍一顿,还是真心诚意地当我的男朋友?” 真心诚意……这成语用到现在这情境不太合适吧? 不过林欢纠缠他这么久,原来是看中了他的美色,既然这样,她应该不会对他的脸下手了。 沈辛夷的眉头微微舒展,他上下打量了林欢一眼,坦然道,“恕我直言,以你的这副尊容,我不可能拉低自己的品味看上你。” 他的选择很明朗了。 林欢还是给了他一次机会:“你确定?” 沈辛夷坦荡荡道:“除非我失忆,不然完全不可能。” 说得也对,把他揍失忆了再冒充他女朋友,这完全没毛病。 林欢的笑容一深,对着沈辛夷的脸就是一拳,还没等她第二拳下手,鼻血直流的沈辛夷两眼一翻,就噗通一声昏倒在地。 ……她好像没怎么用力吧? 没想到沈辛夷这么弱的林欢一顿,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犹疑地看向瘫地上昏迷不醒的沈辛夷,不会这一下就挂了吧? 林欢摸到他鼻子下探了探,还有气。她瞄了一眼沈辛夷还在流的鼻血,她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找到一张干净的纸巾,搓成条塞进他鼻子里帮忙止血。 她蹲在沈辛夷的身边等了许久,昏迷老半天的男生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眸子里蒙着一层尚未清醒的的雾气。 沈辛夷晕乎乎的,脸颊火辣辣的疼,鼻子里好像还堵了一团,顾不及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想到身边呆着的人是谁,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林欢凑过去,问:“怎么样,考虑好了没?” 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是谁,脸颊青肿的沈辛夷脸色有些白,他强撑着理直气壮:“我昏了那么久,哪里有时间考虑。” 时间?她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他的答案。 林欢在沈辛夷面前比出一只拳头,看清那上面还沾着他的鼻血,沈辛夷咽了一口唾沫,听林欢笑眯眯问:“那这样你考虑好了吗?” 挨了一拳头的沈辛夷只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看来今天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是不会放过他了。沈辛夷脑筋一转,肃穆道:“这样的话,我们先来做一个约定。” 林欢挑挑眉:“什么约定?” “这一次高考,只要你凭自己的能力跟我考上同一所大学,我就答应你。” 还得拖到高考以后? 如今原主才刚刚升高三,距离高考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为了这么个约定,浪费她一年的时间不值当,更何况一年的时间能发生很多事,万一出了个什么岔子…… 果然还是先把他揍一顿的好。 林欢毫不犹豫地一个跨步,一把坐在沈辛夷的腹部压制他的行动,举拳头正准备再给他来一下。事情反转得太快而反应不过来的沈辛夷脸色大变,他惊慌喊:“你干什么!说好的约定呢?!” “什么狗屁约定,太难了我做不到。”林欢一拳挥了下去。 刚刚那一下就要了他一半血条,再来一下还得了?眼看那要命的一拳迫近,沈辛夷两眼一闭,大喊了一句:“我答应你!” 拳头稳稳收在离他不过几厘米的地方,沈辛夷甚至感受到有一阵拳风从他脸上刮过。 这大王……想把他送下地狱才是真的吧。 沈辛夷一脸菜色,看着笑容满面的林欢,只觉得一阵生无可恋。 一番威胁后,两个人终于可以和和气气地坐在地上商量后续。 “我虽然答应了你,那你答应我几个条件总没问题吧?”沈辛夷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默默地换了一张纸堵鼻血。 还要有条件? 她现在是压着他答应了,但这一次的任务到底还要他的真心。答应他几个条件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欢捏了捏下巴,道:“一个。” “五个!” “一个。” “……四个!” “一个。” 没想打对方咬得那么死,沈辛夷咬咬牙,“三个!” “一个。”林欢慢悠悠地丝毫不松口。 “……两个。”见林欢又要拒绝,沈辛夷眼一闭,“再少,你还是揍我一顿吧。” 两个也差不多了。林欢笑问:“那你说说,什么条件?” 最重要的当然跟自己的性命有关。沈辛夷换了另一张纸巾堵鼻血,顺带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血迹,这才严肃地看向林欢,道:“第一条,不准跟我有任何肢体接触。” 林欢不紧不慢问:“连肢体接触都没有,还能叫男女朋友?” “……”并不愿承认这个乱七八糟的关系的沈辛夷心情十分沉重,他改口道,“那就该成,往后不准对我使用任何暴力。” 他这么弱唧唧的,她还怕不小心下手重了失去他这个任务对象。 林欢答应得很快,而考虑到最后一个重点条件的沈辛夷思索了许久,才缓缓道:“另外一条,我还是希望你能凭自己的能力跟我考上同一所大学。” “毕竟我这么聪明,总得有个同样聪明的才配得上。”林欢一扬眉,只听沈辛夷继续道:“如果你没有考上,那么,我和你也就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了。” 明知道原主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还提出这么个条件,摆明了在为难她,不想跟她在一起。 可惜的是,现在身体里的主人已经换了一个,沈辛夷的如意算盘得落空了。不过,她倒是可以找这样一个机会来刷一刷他的好感。 “这当然没问题。”林欢笑眯眯地应了下来,眼看到沈辛夷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她慢悠悠地又添了一句话,“你来给我补课。” 事情转折来得有点快,沈辛夷一口气没松完又绷住了一颗心。 他是没法摆脱这位山大王了吗! 他面色依旧严肃,脑子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我想我没办法胜任这个重任。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需要依靠自身的努力,当然,还得加上一点天分,最重要的也就是这一点天分……” 听着沈辛夷开始长篇狡辩,林欢只在他面前比出了自己的拳头,笑意盈盈地打断了他的话:“有看到这个拳头吗?” “……”沈辛夷闭上嘴,他瞥了那个拳头一眼,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想在什么时间点补课?” 林欢道:“就你有时间的时候。” 沈辛夷瞥了瞥她,面无表情道,“还有一年就要高考,我每天都忙着刷题备战,没有时间。”在看到林欢伸到他面前来的拳头以后,沈辛夷话锋一转,“不过时间是可以挤出来的。晚上怎么样?” 这听起来才像话。林欢点了点头,“没问题。” ※※※※※※※※※※※※※※※※※※※※ 前几天发现网上有盗版了,所以从这个故事开始做防盗了啊,比例是百分之五十_(:з」∠)_ 第33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3)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无端端多了一位女朋友和补课重任的沈辛夷被蹂躏到心力交瘁,他还想再辩解一句过几天再补课,然而林欢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捡起掉地上的书,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便扯住他的衣袖往外走。 走出没几步,林欢忽然想起家里的冰箱空荡荡的,再加上她刚从上一个末世回来,记不清有多久没吃过正常的饭菜了。回家的脚步一转,她带着沈辛夷往超市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沈辛夷被迫拽着走。他面无表情地跟在最后,抬眼见到的,除了林欢的后脑勺,就是路边人打量他们的奇怪目光。 一个笑眯眯的女生拖着一个冷着脸的男生……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沈辛夷皱紧眉头,特别不习惯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然而林欢拉得他紧紧的,他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 惹得他急了,沈辛夷低声道:“松手!” 前面的人停下步子。 原以为林欢要放他离开,沈辛夷缓了一口气,他动了动手,却发现那一只拽着他的手仍旧不松。沈辛夷一抬眼,就对上了林欢淡淡瞥过来的视线,那一双黑色的瞳仁平静无波,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压迫感,沈辛夷缩了缩脖子,闭嘴默默跟在她后边。 超市里,原本只想回家安安静静看书的沈辛夷面无表情地推着推车,跟在林欢身后,看她捡着东西丢进推车,偶尔拿着两样东西问他哪样划算,又或者他喜欢些什么吃的。 直到最后结账,林欢摸到钱包里只剩下几张纸币,原主从家里离开以后,身上也没带多少钱,出来租个房,再加上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钱就所剩无几了。 还说什么靠自己,原主这一番闹剧就是在折磨她自己。 看来林欢还得想办法赚点钱。 结完帐,林欢和沈辛夷一同拎着东西准备回家,不过走出没一段路,沈辛夷的口袋里就传来一阵电话铃响。 林欢放下东西,看那边的沈辛夷接下电话:“妈?” “不用等我了,我今晚有点事晚点回去。” “没有……” 林欢等了好一会儿,眼看沈辛夷的电话接个没完了,她索性搁下袋子,伸手便抢过他的手机,开口道:“伯母好,我是辛夷的朋友,他今晚留在我家……” 她话还没说完,那边的沈辛夷急得又从她手里抢回手机,“妈!你听错了!”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学……你笑什么?” “你想多了!” 林欢笑眯眯地看沈辛夷的冷脸绷不住了,表情特越来越绝望,直喊:“妈你听我解释!” “不不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直到电话被无情地挂断。 解释不清了。 他现在就可以想象得到,沾惹到这位大王以后,他的生活得有多么的水深火热。 沈辛夷深吸一口气,平复刚刚过于激动的心情。他面无表情地一点点看向林欢,正想对她刚才那一通插话说些什么,可一瞥到她的眼睛,沈辛夷就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脸,望向远处的天边。 他一边唾弃自己没胆,一边在她笑眯眯的注视下,老实地过去提起购物袋。 原本以为到了林欢家,简单地帮她补补课就能各回各家,谁想一开门,见到一地外卖盒子和垃圾的沈辛夷又沉默了下来。 深入虎穴,又见……邋遢大王? “我去做菜,你找个地方坐坐,当然,你看不下去的话可以帮忙收拾收拾。”大王留下这句话,就提拎着购物袋走进了厨房。 这哪里有个落脚的地方……沈辛夷看了看厨房里慢悠悠走动的身影,神色缓缓凝重起来,既然她现在没注意到他,不如先走? 这念头刚起,沈辛夷就直直对上了林欢笑吟吟的目光,她方才在切菜,这会儿望着他的时候,手里还能把玩着那一把菜刀。 沈辛夷整个儿心一颤,他默默咽了一口唾沫,收回步子往客厅走去。 他想找个地方坐着,好歹这时他还能安静地看看自己的书。然而这客厅乱得他实在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再加上强迫症在蠢蠢欲动,沈辛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究是捋起袖子,开始收拾这一地的垃圾。 只不过,收拾的时候他莫名觉得林欢一开始就有这个意图。 想归想,沈辛夷到底还是老实地拿着扫把扫地,扫到一半,他忽然注意到玄关地上有一双鞋子。这屋里就两双鞋,除了林欢穿脚上那双人字拖,就只有门口这一双。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甚至大胆到让他的心跳都快了起来。只许这大王欺负他,还不许他作死了? 沈辛夷微微一顿,他偏头看向厨房,问:“是把所有的脏东西都扫起来?” 厨房里的林欢不疑有他,她转过头一看,那板着一张冷脸的男生正等着她回答。林欢收回视线,继续切菜,“都扫起来吧。” 等把所有的垃圾都倒进垃圾袋,扎好袋子,无缘无故干了半天活的沈辛夷累得都快趴沙发上,不过维持着正经的姿态,他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绢,擦拭着额头上挂满的汗水。 有一阵菜香自厨房逸了过来,安静的客厅里传来一阵赞赏的鼓掌声:“不错呀,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清洁小能手。” 清洁小能手表示他不想说话,然后用一声响亮的咕咕叫回答了林欢的话。 伴随着林欢那一声轻笑,沈辛夷恼羞成怒地瞪了过去,还没对上她的视线,又很快认怂地挪开了视线。 “既然饿了,就过来坐下吧。”林欢倒也不在意,给沈辛夷备了一份碗筷。 林欢不在意,那沈辛夷又闹起了别扭。他坐沙发上,面无表情道:“我是来给你补课的。”赶紧补完赶紧走。 不吃? 林欢挑了挑眉,伸手拿起碗筷,道:“那成,你先看着我吃。” 然后饥肠辘辘的沈辛夷就一边看自己的书,一边眼巴巴地等林欢吃完饭。等她慢慢悠悠地夹菜,慢慢悠悠地吃饭,慢慢悠悠地洗碗……好不容易磨完这一段漫长的时光,沈辛夷终于派上了自己真正的用途。 当林欢的一台人肉学习机。 沈辛夷忍着肚饿,把今天要做的作业都圈了出来,让她先试着做一做,如果不会了,他再给她详细地讲解一遍——为了今后的幸福生活,他怎么可能真的尽心尽力地给林欢补课。 客厅里特别的安静,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沈辛夷捧着自己那一本未看完的书,划重点写着注释,不过身处虎穴之中,一页纸看到最后,他居然什么都没记下来。 安静老半天,一直没等到林欢开口问题的沈辛夷默默往身边看了去,那一个班上最咋呼的女生如今安分地坐在桌子边,一手撑脸,一手握笔,一笔一划慢悠悠在纸上算着什么,神色专注。 或许是客厅的灯光渲染,使得那一张嚣张的面容柔软了许多。 什么男朋友考大学……她来真的? 沈辛夷皱了皱眉,他的注意力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转眼又回到了自己的书上。 熬到晚上九点多,终于等到林欢把当天的作业都写完,沈辛夷这才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开。 身后盯着他的那一道目光还如芒在背,但离出去的大门越近,沈辛夷的脚步就越轻松。临开门离开前,沈辛夷见到地上那几袋收拾出来的垃圾,脚下的步子一停,他开口道:“反正顺路,我把这些垃圾拿下去丢了。” 这么好心? 见对方那一脸的正经,林欢谅他也没那个胆儿,见沈辛夷要走,林欢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做饭时顺手煮的鸡蛋朝他丢了过去,道:“拿回去敷敷脸。” 然而手拙的沈辛夷眼见到有东西丢了过来,顿时手忙脚乱地去接,谁想他压根没接住鸡蛋,摔地上咔嚓一声裂了缝。 摔了她的东西她该不会要打他吧?! 沈辛夷惊的看向林欢,浑身都绷紧了,脑子里全是林欢一动他就开门跑出去这一个想法。 而对面的林欢只是轻扬了扬眉稍,什么话也没说,迈步朝他走去。她一动,刚才还想着开门跑出去的沈辛夷这会儿思绪都吓空了,双腿直愣愣地就是迈不出一步——他看着林欢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然后弯腰捡起那颗摔破的鸡蛋,递到他的手心里,末了还发表一声感慨,“难怪你体育课的成绩是倒数第一。” 笑话!那是他压根没把体育考试放在眼里! 沈辛夷刚想反驳,林欢就已经将他送到了门外,那一张不甚起眼的面容因为她眼里的笑意变得生动起来:“路上小心,男朋友。” 实在无法接受这一个称呼的沈辛夷浑身一挺,他抿了抿嘴唇,肃着脸要开口,对面的林欢捏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道:“留着不走,是想给我一个晚安吻?” 滚你的晚安吻! 沈辛夷冷下脸,提着垃圾袋扭头就往外走。 由于白天遭到了林欢惨绝人寰的恐吓和压迫,沈辛夷一晚上都无法睡好,以至于次日一早,他顶着两只黑眼圈来到学校。 可还没进学校,他就远远地看到学校门口站着一个极其眼熟的人。 林欢。 这个名字蹦出来,沈辛夷的心就咯噔响了一声。他垂下首,夹着书匆匆地往学校里面走。 路过她的时候,他还清楚地听到教导主任点着林欢训话。 “林同学!我对你说过很多遍,一个学生就应该有个学生样!以往校服穿得邋里邋遢我没管你,今天居然还顶风作案穿人字拖来学校?你快给我回去换了!” “可是主任,我家里的鞋子让人丢了,只剩下这双能穿。” 人群里,那一道回话的嗓音懒洋洋的。 “这我不管!你就算光着脚也得给我把人字拖给脱了!” 后边没林欢的接话声了。 走了一半的沈辛夷有些奇怪,他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女生吊儿郎当地迈步走进了校门。她一手夹着作业本,一手提拎着一双蓝色的人字拖,光着脚走得大摇大摆,别提多引人注目。 ……真是没救了。 沈辛夷不忍直视地别开了脸,想到昨晚丢的那几袋垃圾,他心中暗爽,可算是给自己报了仇。但紧接着,有一阵隐隐的后怕压过那阵暗爽,不过现在在学校,老师和同学都在,谅她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更何况她跟他定下了约定……要是动他一根头发,他就有的是借口彻底摆脱掉她。 想到这里,沈辛夷心一定,迈步朝教室走去。 他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刚翻开题集,教室外就响起了如同噩梦降临一般的啪嗒响。 一转眼,沈辛夷就看见林欢慢悠悠地走进教室,脚下那一双人字拖踩踏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在喧闹的教室里仍然响得特别清楚。 他偷偷地斜眼看着她,突然的,他见到林欢漫不经心的视线一转,顿时对上了他来不及撤开的视线,那一张淡然的面容上缓缓挂上了一抹和善的笑容。 那一背的寒毛呼啦啦全立了起来。沈辛夷抿了抿嘴唇,心中直呼冷静冷静,随后面无表情地撤开了视线。 一个上午的课,沈辛夷始终专注不下来,主要是担心林欢什么时候找他算账。 担心到后面,他忍不住往后面看了两眼,只见到林欢在书上写着什么。 ……大概又在画她的火柴人吧。 他收回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可笔一直在指尖转啊转,他看着书上的一道题目出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刷题的沈辛夷突然听到耳畔传来啪地一声脆响。他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抬眼朝声源望去,正巧又对上那一张讨人厌的笑脸。 林欢的动静太大,使得周围有人朝看他和林欢看了过来。 沈辛夷微微垂了垂眼,冷声道:“有什么事。” “帮我看看这个题呗。”懒洋洋的声调尾带着点儿音卷,有些莫名地撩人。 然而沈辛夷注意到的,却是桌边上的一只手,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就是这一双秀气的手,冲他脸上狠狠来了一拳,好在他昨晚老实地用鸡蛋揉了脸,不然现在指不定脸颊肿成什么样。 光是昨天把她的鞋子当垃圾丢掉这一条大罪就已经罪无可恕了,现在再反抗她,她会不会直接暴起? 沈辛夷一顿,他默默接过林欢的书本,纸张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显然是认真听了一节课记下的笔记。 林欢的字迹特别整齐,一个字写到最后一划时会微微上扬,透出一股张扬与随意的味道。沈辛夷的目光在她的笔迹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认真看起林欢的运算过程。 过程……过程乱七八糟的,完全看不懂她在想什么,沈辛夷勉强顺着林欢的思路往下一推,答案本应该是错误的,可她最后写的结果……居然是对的。 沈辛夷抬眼看向林欢,声音冷淡:“既然知道抄答案,那你还来问什么?” “如果我不问,你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林欢笑吟吟道。 “不如这样,补课就算了,考试的时候我直接告诉你答案。” “行呀,然后我就向老师举报你强制要我抄你的答案。” “……你这句话的逻辑被你吃了吗?” 见到对方笑眯眯地摁着指节喀嚓作响,沈辛夷一顿,很快拿笔在她的本子上画了起来,“这道题一开始就错了,应该先用这个公式……” 第34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4) 沈辛夷被她吓老实了,说起话来也不含糊,认认真真地教了起来。 林欢一早就知道答案,现在找他问题目,不过是想拉近拉近两人的关系。她面上认真地听他说着,实则漫不经心地看他握着笔的手在纸上比划。两人之间的气氛难得和谐,然而和谐只维持了几分钟不到,就又让林欢给打破了。她忽然问:“你丢我的鞋子干什么?” 听到她的问题,沈辛夷浑身一僵,他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故作镇定,当没听到她的话,继续给她讲着解题的步骤。 他想糊弄过去,林欢偏偏不让他如愿。她笑眯眯地离他又近了些,唬得沈辛夷下意识往后一倒,避开了她凑近的面庞,却不想一抬眼,还是落入了她那双笑吟吟的眼睛里。 “你丢我的鞋子干什么?”林欢又问了一遍。 沈辛夷定了定慌乱的心神,他神色冷淡,回答的语气倒是一本正经:“我有问过你是不是把所有的脏东西给丢掉。” ……好像他昨天确实有问过。 林欢应了一声:“所以你把我的脏鞋子给丢了,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沈辛夷点点头,“不用客气。” “可是我只有那一双鞋子,你却把它丢了, ”林欢瞥了一眼脚上的那双人字拖,轻笑出声, “现在教导主任不给我进学校……你说,我该怎么办?” “……”对面的人笑得实在渗人。沈辛夷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你答应过不打我。” “我心情好了,自然会遵守约定,如果不好了嘛……” “我赔你一双鞋。”沈辛夷很快接话道,他的心眼又一转悠,继续一脸正色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都要穿我送你的鞋子来学校。” 他又想耍什么花招?林欢盯了他一会儿,对方只等着她回话。 不过能让他开心点儿,玩玩一些小花招倒没什么问题。林欢面上的笑容深了深,语气意味深长起来:“只要你喜欢,让我穿什么都行。” “……正经一点!” 他们两个聊了没一会儿,沈辛夷忽然注意到四周有人在看着他和林欢的一举一动,窃窃私语的,像是在说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打量过来的眼神暧昧。 想起自己跟林欢现在说不清的关系,沈辛夷的心徒然一沉,方才还轻松的心情不复存在。 等到林欢把下一道题目画出来,沈辛夷一犹豫,开口接上了她的话,只不过讲起来的时候快了许多,像是没有考虑过林欢能不能听懂。只待算出最后的正确答案,他搁下笔,看向林欢,一脸肃色,“你还有什么问题?” …… 他说得那么快,还故意七绕八绕,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听得懂。 林欢眯了眯眼,看沈辛夷正正经经等她问问题,实则暗爽等她离开的模样,不难猜出他是故意的。 想用恶劣的教学态度赶走她? 怎么可能。 林欢坐上后面的一张课桌,翘起了二郎腿,她扬扬下巴,准备就这样跟他耗下去,“听不懂,再说一遍。” 见到她这架势,沈辛夷心里有些犯怵,但屈服了,往后一天到晚跟她凑在一起只会碍了他自己的时间,指不定……还会传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他稳了稳发怯的心神,低头看向自己的书本,开口道:“以你的智商,如果这都听不懂,那么我再给你补课也无济于事。” 胆子变肥了? 林欢挑挑眉,刚想跟沈辛夷说些什么,上课铃就泠泠冷响了起来。 她盯着沈辛夷,翘着腿没动,他也低低埋下头,只顾做自己的事,好像见不到她就不怕她,只是那身板僵硬得不行。 他在想什么,林欢大概能想到一些。原主的印象里,这沈辛夷就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物,与班上的人交流不多,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然他也不会被原主嘲笑是一台只懂读书的学习机。 如今硬生生插了一个林欢进来……如果不是怕了她,现在估计连一句话都不会跟她搭理。 直到桌子的主人弱弱地碰了碰她的肩膀,道:“林欢……上课了……” 林欢深深看了沈辛夷一眼,这才跳下桌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直到这一节课下课。 不等林欢有什么动作,沈辛夷就像早有预感地起身往外走。见到他离开的背影,林欢一顿,终究是没有动。 她知道,沈辛夷又开始在躲她了,可没想到的是,等到第二节课上课,也不见沈辛夷回来的身影。 这倒稀奇了,躲着躲着还没人影了? 林欢一打听,才知道沈辛夷请了个病假,这会儿在医务室躺着。 没病没痛的,他好端端请个什么病假,分明就是不想见她。林欢捏了捏下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家伙压得紧了就会躲。虽然现在是把他给绑定在自己身边了,但沈辛夷老躲着她,这任务也没办法做。 想到这里,林欢也没心思再上课,不管此时打响的上课铃,她迈着步子就朝医务室走去。 医务室的门大开着,里面值班的医生碰巧不在,林欢便大步走了进去。一进去,她就看到里面的病床上坐着一个人。沈辛夷正捧着一本书在看,这入了神,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林欢无声无息地在沈辛夷身边站了半天,可眼见到沈辛夷只顾着给书翻页,一直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一顿,低低咳了一嗓子。 这声出来,沈辛夷总算是有了点儿反应。他随意地顺声看了过去,却猛然发觉自己身边立着一道人影,视线一抬,待看清楚身边这人是谁之后,他吓得猛地一跳,手里的书都被丢了出去,抱住头连连退出几步,脸色白成一片。 沈辛夷被吓得不轻,他退到墙后,直愣愣地盯着林欢,等确定林欢没有别的举动,他才渐渐放松下来,只不过心跳仍然快得厉害。在林欢的注视下,沈辛夷小心翼翼地尝试动了起来,他慢吞吞地走下床,捡起被他吓丢出去的书本,在林欢面前停顿了一会儿,他抱着书弯着腰想默默地就此离开。 然而林欢哪会那么轻易让他走,眼见沈辛夷匆匆往外走了出去,她二话不说地迈步跟上。林欢跟得一紧,沈辛夷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企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一快,林欢也跟着快了起来……到最后,见到沈辛夷这会儿都快跑起来了,跟着他走了大半天的林欢这才往前跨出一大步,扯住他的手,便一把将他推到墙边上。 沈辛夷还想要走,林欢索性两手一伸,便撑在他的脖子边,将他圈在自己的范围里阻止他离开。 ……壁咚? 这一来沈辛夷想走不能走,处境别提有多尴尬,再一低头悄悄看一眼比他矮那么一截的林欢,他总觉得这情况有些不对劲。 正常来说,该是他壁咚她才对吧? 这时候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沈辛夷就知道自己是真慌得糊涂了。他脑子里转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面前那一个圈住他的人开口问:“你躲着我干什么?” 这道低柔的声音一出来,沈辛夷感觉自己那混乱的思绪静了一瞬。他顿了一顿,想了一想,声音压制不住地有些发抖,道:“我有事。” “什么事?”林欢不紧不慢地继续问。 “……”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借口的沈辛夷又沉默了下来。 林欢眯了眯眼,只盯着他,慢悠悠地等着他回话。 沈辛夷就这样被她圈着,那一道看着他的目光避无可避,让他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被看得实在是受不了了,沈辛夷偏开头,目光只看着远处,努力不去在意林欢的存在,那眉头却是皱紧了。他压低了声音,道:“我想……在学校,我和你还是不要有接触。” 听到沈辛夷的话,林欢挑起眉头,有些奇怪问:“为什么?” “……” 沈辛夷抿着嘴唇憋了半天,他才缓缓转回头看向林欢,目光还有些躲闪,“因为我不喜欢。” 总算是把这一句话说了出来。 沈辛夷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干脆一口气的,把他压在心里许久的话全说了出来:“我不清楚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找到我,但是我只想告诉你,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到我的生活。也许你觉得逗我好玩,可我对你、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跟你玩这种游戏!” 沈辛夷这一句话是说得痛快了,但是他等了老半天,都没能等到对方的回话。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沈辛夷刚刚升起来的那一点儿小小的勇气,这会儿又让安静的气氛给打压了下去,那原本的犯怵又涌了上来,这位大王……不会因为他的反抗就暴起了吧? 沈辛夷飞快地偷瞥了林欢一眼,只见到对面那人一脸笑吟吟地看着他,面上好似没有什么生气的情绪。 好不容易硬气一些的沈辛夷让她这么看了半天,那点儿脾气又很快地蔫了,腿肚子也有些软。既然她现在没什么反应,是不是说明她准备放过他了? 沈辛夷犹豫了一会儿,刚想着要推开林欢走人时,眼前的人忽然一仰头,他的嘴唇上就印上了一抹温软。这一个触感传到他的大脑里,沈辛夷的呼吸顿时一窒,他错愕地睁大了眼,却是将那一双贴近他的双眼看得越发清楚,眼尾微微上扬,带着些许的戏谑与笑意。 不过是浅浅的一吻,林欢便轻轻错开了他的脸,嘴唇贴在他的耳边,低柔的声音拂进他的耳里,带来一阵小小的痒意:“谁说我是在玩?” 重、重点是这个? 不不不,她是说,她不是在玩……难道是真看上他了? 大概是初次接吻的缘故,沈辛夷的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热,连带着思绪也混乱起来。他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可回想到刚才发生过的事情,脸上刚缓下去的温度又升了起来,只有面上还堪堪维持着冷静的表情。 亲了一下不够,又有一句话在他的耳朵里炸响:“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 什么喜欢! 沈辛夷有些发懵,可当他怔怔地往林欢那里看去一眼时,心里头升起的那一点奇怪的暖意又被狠狠打进了谷底。 这一句呢喃的情话虽然动人,可沈辛夷仍然清楚地看见,林欢的眼睛带着盈盈笑意,可偏偏,那一双眼眸黑不见底,毫无一丝欢喜的情绪。 脸上的热意很快降了下去。沈辛夷垂下眼,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林欢一贯如此,她一开始还没有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对,但沈辛夷迟迟没有回话,她这才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话还是要说的。林欢一顿,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答应你,在学校不会跟你再有任何接触。” 这句话听起来才像样。沈辛夷轻轻松了一口气,然而林欢的下一句话,害得他差点被这口气呛住:“不过为了今后能跟你在一起,补课是免不了的。” “……” 林欢微微一笑,露出的牙齿仿佛带着湛湛寒光:“如果我没能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学……小心我揍爆你。” 所以昨天他挨了一拳提出的两个条件又是喂了狗吗! 但在林欢的注视下,憋了半天的沈辛夷内伤的厉害,他到底还是开口道:“……我知道了。”大王。 虽然说万分的不情愿,但到了晚上,踌躇老半天的沈辛夷还是老老实实地来到林欢家里,顺便提着那一双他给林欢新买的鞋子。 鞋面上描着一只猫,甚至还有一双立起来的猫耳朵。这鞋子单看起来倒是有趣,但上脚穿出去……铁定引人注目。 他故意挑的这双稀奇古怪的鞋子送给林欢,上午的时候还要她答应今后都得穿这双鞋子出去。 想到自己这回总算能让林欢吃一回瘪,沈辛夷心里头别提有多痛快。他看向盯着鞋子迟迟未开口的林欢,道:“你答应过我的。如果做不到,我想我和你……” 林欢轻笑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了,只要你喜欢,我穿什么都可以。” 听到林欢的话,沈辛夷心中不以为意,说归说,就看她明天会不会这么做了。 这点儿小插曲过去,就又到了补课的时候。 白天让林欢威胁了一句,这一次沈辛夷总算能认真一些,除了讲讲题目,还能从书上挑些重点解释解释,顺便让她背下来。 林欢漫不经心地听他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她开口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这个问题一出来,沈辛夷顿住了。他握着笔,抬眼看向林欢,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她问这个做什么? 眼见沈辛夷迟迟不回答,林欢笑了起来:“讨打吗?” 沈辛夷很快接话:“跟你完全相反的。” 完全相反的啊…… 林欢笑眯眯地捏着指节,喀嚓声响得清脆:“比如呢?” 她这是要问到底的节奏? 那摁指节的声响实在让他毛骨悚然,沈辛夷抖了抖,却肥着胆子,挑着跟林欢相反的说道:“不打人的,小鸟依人的……” 他说了才两个词,就在林欢渐渐举起的拳头下收了声。他知道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不就是冲着他来的吗!沈辛夷梗着脖子道:“你不用再多问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喜欢你。” 沈辛夷拒绝得干脆,林欢倒不怎么在意,她笑眯眯地道:“如果你喜欢上了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林欢沉思了一会儿,注意到自己脚上那双奇怪的猫耳朵鞋子,道:“如果你真喜欢上我了,那你就得装一天的猫耳朵女仆给我看看。” 猫耳朵女仆……沈辛夷默默地联想到自己那一副模样,心底不由一阵恶寒,不过这么说起来,主动权在他的手上,怎么看都是自己的胜算大些。 沈辛夷仔细地想了一会儿,虽然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他还是点头应下了:“没问题。” …… 秉持着约定,林欢天天穿着那双猫耳朵鞋子去学校。一开始还有人在笑话,只不过其中几个笑得最厉害的让林欢喊出去做了一次深刻的谈话后,那点儿笑声就随风而去了。 没想到林欢还真的把那双鞋穿了出来,沈辛夷的一番好计划落了空,再看对方怡然自得的模样,他感觉这回是他又吃了一回瘪,心里又憋得厉害。 除了天天穿着那双奇怪的鞋子来学校,她跟沈辛夷约定过的,在学校不再有接触的事,林欢也真的做到了。只不过沈辛夷过来收作业时,林欢就暗着还会逗弄他几次,刷刷在他那儿的存在感。 不过,和谐注定是用来打破的——直到迎来体能测试的那一天。 这一次测试来得十分突然,沈辛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准备好借口去医务室避避风头,这会儿,他也只能硬上了。 还没开始跑呢,林欢就清楚地沈辛夷脸色都变了。她这才回想起,沈辛夷的脑子的确是不错,但一摊上跟运动有关的事,就完全歇菜了。 测试是跑步。由于男女要跑的长度不一样,一个班上的人便分成了两队来跑。 女生需要跑一千五百米。这点长度对于林欢来说算不上多长,再加上原主的身体耐操,她丝毫不担心,只慢悠悠地跑完自己的任务。等到达终点,她这才又去操场边的树荫下找了块儿地休息。 最后一个女生也到达了终点,这会儿就该轮到男生跑了。林欢就坐在树荫下,把沈辛夷脸上的生无可恋看得一清二楚。 ……才跑出去一圈不到,慢吞吞的沈辛夷就跟前面的一个人落后了大半截。 林欢心里估算着,照他那速度,别人跑完了,他指不定都还有一圈没跑。 林欢在树荫下静静地等待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落后到最后面的沈辛夷硬撑着一股气跑完了操场。等到了终点,他累得直弯下腰大喘气,满头大汗冒个不停,脸色煞白,就连嘴唇都泛着白色。 见他那么难受,林欢就知道他是跑过头了。眼见这时候沈辛夷头顶大太阳,杵在原地似是没有力气迈动一步的模样,林欢想了一想,终究是从地上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在沈辛夷勉强抬眼来看她时,林欢已然伸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准备带着他去个凉快地方休息。 不过她才刚走出一步,林欢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一低眼,林欢就对上了一双木然眼:“你在做什么?” 林欢笑道:“带你去休息呀。” 休息……?沈辛夷不用多去看,就能知道四周的同班同学正偷偷打量了他们,充满新奇与暧昧。他不舒服地皱起眉,挣了挣,低声道:“放我下来!” 沈辛夷的话还没有说完,林欢就果断地松开了双手,任由沈辛夷措不及防地摔在地上。 原本只是浑身的肌肉酸痛,这会儿他的臀部也痛得厉害。沈辛夷龇牙咧嘴地想从地上起来,奈何刚刚跑了那么久,这会儿一躺地上,就实在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看着蹲在他面前冲他笑的林欢,沈辛夷一时间居然无语凝噎。好半天,他才缓缓道:“你违反了约……”一对上林欢笑眯眯比出来的拳头,沈辛夷立马闭上了嘴。 “……”起不来。 浑身肌肉酸软到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沈辛夷看了林欢一眼,听天由命地瘫在地上,道:“带我离开这里。” 想要离开?这简单。林欢笑眯眯地道:“公主抱要吗?” 你倒是给他一个其他的选择啊! 沈辛夷咬咬牙,道:“随便!” 第35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5) 听到沈辛夷的选择,林欢弯下腰,一把打横抱起瘫地上的沈辛夷。这举动有些突然,沈辛夷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感觉到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刚刚狠摔了一通的他惊得忙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可一意识到自己这一个突兀的举动,沈辛夷又板着脸收回了手。 如今正是个太阳大的时候,林欢也没瞎折腾他,带着他便径直往不远处的树荫低下走去。 这时候体育课还没下课,但是操场上还是有不少的同班同学。他俩的动作太过显然,以至于周围时不时有目光朝沈辛夷和林欢打量过去。沈辛夷面无表情地全当没看到,心里边又嗷嗷地后悔起来。 树荫渐渐笼上沈辛夷的面庞,驱散了太阳照在脸上的灼烫感。照着林欢的恶趣味,沈辛夷原本还以为她会借此机会再调笑他一番,正准备打起精神应对,却不想她只是将他放在了树荫底下,便轻轻退后了一步。 她又想干什么? 沈辛夷绷紧了身子,他抬眼看向林欢,然而还是有一些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里落下,有些刺眼。沈辛夷眯起眼,却仍然看不清逆光下她的面庞,只能依稀地见到林欢嘴角轻轻扬起的弧度,让暖光渲染得柔软。 大概是眼花的缘故,沈辛夷居然看得有些怔忡。 眼前的人忽然朝他伸出手,沈辛夷下意识想避开,奈何林欢没有给他躲开的机会,伸手拨开了他额角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轻笑道:“坐在这里等我。” 肯定是他被林欢摧残得太过了,她语气好那么一点儿—— 沈辛夷板着脸一言不发,却在林欢背过身走远了之后,又斜着眼朝她那边瞥了过去。 这一眼还没看仔细,就有一道人影挡在了他前面。沈辛夷抬眼一看,只见是自己的同桌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你和林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言语之间,不免有些八卦的味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跟林欢排在了一起,沈辛夷合上眼,冷声道:“不关你的事。” “喂,好歹我们都同桌两年了,这点儿小事也不肯跟我说一说?” 对于同桌的打探,沈辛夷全当没听到,阖上眼兀自休息。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沈辛夷发觉到自己身边静了好一会儿,在他以为同桌已经离开的时候,那一道声音又悄悄地凑到他的耳朵边响起:“沈辛夷……你们该不会在交往吧?” “你胡说什么!”不等同桌把话说完,沈辛夷就忍不住睁开眼,一口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个反抗的情绪来得太激动,沈辛夷心里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他缓了缓,语气冷漠地回答:“你想多了,林欢性格暴力成绩又糟糕,每次收个作业还要拖个半天时间,明明都……”这吐槽得太过,沈辛夷顿了一顿,继续道,“她跟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我和她不可能有那种关系。” “什么那种关系?”那一道熟悉的嗓音在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声调懒洋洋的。 刚刚还在吐槽林欢的沈辛夷虎躯一震,立马噤声不提,而他的同桌意识到话题里的正主来了,一时间也是尴尬地闭上了嘴。 那一双可笑的猫耳朵鞋踩在草坪的叶子上,不紧不慢地来到沈辛夷的身边。这样一个逐步靠近的脚步,看得沈辛夷背后的寒毛一根一根立了起来。他缓缓地把视线从同桌身上,转到同桌背后的林欢脸上。 她手里拎着一瓶凝满水珠的冰水,面上挂着一抹和善的笑容:“是在说我和沈辛夷吗?” 沈辛夷一见她那么笑,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可现在同桌就在身边,未免她开口把两个人暗地里的关系说了出来,他硬是没有挪开视线,盯着她的嘴唇上下启合,“我和沈辛夷的关系啊……” 林欢的话音拉长了,悠悠一眼朝他瞥了过去,看得沈辛夷是心头一紧,他当机立断地截断她的话头:“什么都不是!” 注意到那双盯着她的眼睛里含着的紧张,林欢不再逗弄他,只慢悠悠地接下沈辛夷的话:“对,什么都不是。” 然而这一唱一和的,那同桌怎么可能会信。 林欢看向那一个坐在沈辛夷身边的男生,扬眉笑开了,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当时跑成一只死狗的人是你,我也会发挥我的同学爱,把你带到这里来乘凉。” “……”什么同学爱,他们两个看上去压根就不一般。 同桌还想再打探一些什么,可一见到林欢笑眯眯盯着他的模样就禁不住头皮发麻。他不好再多说,含糊道一句“有人找”,就起身离开了,而那离开的步伐看上去匆忙又凌乱。 最后又只剩下沈辛夷一个人面对那一位山大王。 事实上,想到刚才他说过的那一番话,沈辛夷心里还有些不自然。 他怎么想的,林欢不知道,事实上她也不太在意这些。见着沈辛夷额头上还热得往外冒的汗水,她伸手就将那一瓶冰水抵在他脸上。这突如其来的冰凉感刺得他整个人一激灵,不由得冷目瞪向林欢,对方却是笑眯眯地松开手,那瓶水便滚落到他的脸边。 还以为林欢会借此机会再取笑他一番,不想她留下冰水之后,就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向了远处的树荫。 她显然是记得他说过的,在学校跟他不要有太多的接触。 沈辛夷斜着眼往她那边瞥去一眼,林欢此时正坐在一棵树底下小憩,一只腿曲着,微微仰头靠着树干,姿态安静悠闲,全无以往逗弄他时的压抑。细碎的圆形光影落在她脸上,辉映着她嘴角的笑容,柔软得一塌糊涂。 ……柔软个鬼。 沈辛夷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那瓶搁在他脖子边那瓶冰水的温度。 ……好冷。 一天的课程很快结束,转眼间就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 铃声响起后,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不多时,就变得空荡荡起来。嘴巴上说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事实上已经学过同样的内容两次的林欢还是浑水摸鱼了一节课。她收拾了今天要写的作业,正起身准备离开教室,忽然发现空荡荡的教室里还坐了一个人。 她仔细一看,是沈辛夷? 这个时候他还留在教室干什么? 林欢提拎着书本走到他身边,只见到他正在一本书上写着什么,全神贯注地,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欢在他面前站了许久。 那本书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林欢看不清楚,只是弯腰凑到他耳边,道:“你还不回去?”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吓了沈辛夷一跳,一抬眼又对上了近在咫尺的林欢,他更是下意识地往后避去。不过后知后觉地反应到林欢并没有要揍他的意思,沈辛夷这才定定神,勉强坐回了座位。 对于林欢的问题,他只垂眼看着书本,语气冷淡:“我还有事,晚点再回去。”料想林欢关心的不是这一件事,沈辛夷顿了一顿,又道,“你放心,晚上我会准时到你家。” 学习机到底跟一般人不一样。 林欢看了他一会儿,窗外有夕光照了进来,微红的光线落在沈辛夷的面容上,衬得他的脸色比以往白了一些。 见他一心落在旁的事上,林欢也不再打扰,她收回视线,道一声“我先走了”,便转身离开了教室。 走出了一段路,林欢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教学楼,此时离放学过去了一段时间,现在没有几个人留在教室。到了傍晚的时候,夕阳渐渐落下,天色发沉,那一栋楼缓缓罩上了一层黑纱。 沈辛夷还在教室里看书……难怪原主会嘲笑他是个满脑子只知道读书的学习机。 林欢心里感叹了一声,她收回视线,迈步正要往家里走时,又隐隐觉得不对。 天都快黑了,他还不开灯? 林欢忽然想起今天体育课后,沈辛夷脚软了老半天都站不起来走路,直到下节课上课,她看不过去想扶他回教室,却又被他给拒绝了,后来还是他自己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回教室。 想到这里,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林欢简直要被死要面子的沈辛夷气笑了。她转了个身,大步大步地又朝教室走去。 她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沈辛夷正有气无力地伏在桌上,听到外边响起的脚步声,他不免诧异地抬眼顺声看了过去。 而那一个进来的,却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一个人。 见到是林欢,沈辛夷不由得愣住了:“你回来干什么?” “当然是回来围观一个智障。”林欢走到沈辛夷面前,她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脸色让那淡淡的夜色衬得灰白。 一提到智障这个词,沈辛夷就不服气了,他伴着一张脸,严肃道:“你确定要跟我比智商?” 智商? 他在意的就只有这个? 林欢扬了扬眉,她二话不说就踹向了他的桌子脚,眼见到沈辛夷受惊地要跳起来,偏偏起身的那一瞬间又疼得龇牙咧嘴地坐了回去。他咬牙道:“你干什么!” “腿疼?”林欢算是确定了自己刚开始的想法。 听到她的话,沈辛夷一时间有些语塞。 是特意为了他回来的吗……沈辛夷悄抬眼看了看林欢,心里涌上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他并未细想,抿了抿嘴唇,一脸正色地解释道:“我只是留在教室里看书,哪里……” 还嘴硬?林欢嗤笑一声:“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让我把你的腿掰断看疼不疼。” 眼见到林欢蹲下身,还真的伸出手朝他的腿抓去,又回想到这位大王以往心狠手辣的历史,沈辛夷这才慌道:“别!” 林欢停下手,看向了他。 那沈辛夷让她看得有些不自然,他别开脸,冷声道:“就是脚酸,我自己休息就好。你先走吧,到时候我自己再回去……”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面前林欢蹲身背向了他,那一件宽松的校服因着她这一个动作显露出纤瘦的后背来。 她的身形偏瘦,可掩藏在这瘦弱外表下的凶残,沈辛夷却是亲眼见证过的。可凶残如她,居然也有一天会向他低下身。 见到林欢这一个举动,沈辛夷一时间有些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他低声道:“我再休息一会儿就好……” 同样的话他说了还没一半,就很快闭上了嘴——对方转头看向了他,嘴角弯出一个和善的弧度,她笑眯眯道:“是想让我拖着你走,还是自己乖乖上来?” “……”两个都不想选。 他堂堂一个男子汉,让一个女生背着走……这得多丢脸。可要是他不答应,林欢绝对会揪着他的衣领,然后一路拖着他回去。一想到自己那一副无力挣扎,让地上的沙石拖得全是血的模样,他就默默地怂了。 沈辛夷心里又做了一番挣扎,最后还是在林欢的视线里选择了暂时放弃脸皮。 他看了看面前的后背,拿上自己的书,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攀上她的肩膀。在弯腰贴向她的时候,沈辛夷还有些犹豫,不过是小小的一会儿犹豫后,他便趴上了她的背。 等到背后的人上来了,林欢抱住他的腿,稍稍一顿,自己腿上一使劲,就背着沈辛夷从地上站了起来。只不过这一个动作来得太突兀,沈辛夷被惊得又一次抱住了她的脖子。 听到前面扑哧一声响起的笑声,沈辛夷一把松开了手。他顿了顿,冷声道:“你笑什么?” “笑一个智障和一个胆小鬼呀。”那清脆的回答声落进了他的耳里,还含着一丝无法忽视的笑意。 ……不用想也知道,那两个词都是在说他。 与她争辩,吃亏的大多是他。要是他说得不好听了,还直接对他动手动脚。沈辛夷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她。 ※※※※※※※※※※※※※※※※※※※※ 还有几千字没修,就暂时不放上来了Orz 第36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6) 去沈辛夷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林欢背上沈辛夷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得到他的身体有些沉,好在不是特别的吃力,背着他走回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沉了许多,学校里没有几个人在走动。树木与房屋的影子让夕光拉长了,一片一片笼罩在两人的身上,使得他们的身影不那么引人注意。 出校门的路上要经过一条静谧的林荫小道,他们没有说话,安静到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沈辛夷让林欢背着走了那么一段路……虽然没有被别人围观的困窘,但是他一个大男人还让林欢一个女生背着,总归是有些羞耻。 走出几分钟不到,沈辛夷犹豫着开口道:“我还是挺重的……你累了没?要不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在教室坐了一个下午都走不了,现在就能活蹦乱跳的? 林欢不想跟他多废话,回过头朝他淡淡瞥去一眼, “那我拖着你走?” 这句话听上去不像是一句玩笑话,她是真的会这样做。沈辛夷默默地闭上了嘴,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不过,他的嘴巴是安静了,其他地方倒是又不老实起来。 走在路上,林欢能感觉得到,她背着的那个人一直不想跟她有太近的接触,于是挺直了腰,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死活不肯靠上她的后背。然而这样一个可笑的动作太过于消耗他的体力,沈辛夷坚持了没有多久,就累得不行,就算再不愿意,也软了身子趴在她背上,呼哧呼哧地轻喘着气。这一点儿呼吸声拨弄着林欢的头发,惹得她有些发痒。 虽然说是靠上来了,背后的身体还僵硬得厉害。林欢一边走着,一边往身后瞥去一眼,看到的却只是沈辛夷埋下去的脑袋,细软的发丝随风吹来一点儿淡淡的洗发水味。大抵是刚才的那一番举动太傻,又在发自己的闷气。 林欢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路,笑声低低地传了出来:“明知道吃力不讨好,还做这样的傻事,你说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装的当然都是知识。”沈辛夷回答的语气特别低沉。 不用看,林欢也能想到沈辛夷现在一脸严肃的表情。 他的脑回路到底跟平常人不太一样。林欢笑摇了摇头,不再跟他做什么争执,迈步走出了校门。 到了这儿,不知道沈辛夷家在哪儿的林欢停下了脚步。以往沈辛夷在来到林欢家里,给她补完课后就直接回他自己家了,林欢一开始是想送送他,暗想着要摸清他家的路线,为以后再做打算,然而沈辛夷却不太想让林欢了解太多自己的事情,便回回拒绝了。 校门口就有一条岔路。林欢问:“你家在哪儿?” 现在他在别人身上,自己走是不可能了。沈辛夷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声道:“左边……” 林欢听着沈辛夷的指示,一路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一路走到大街上。到了傍晚的这会儿,街头上走动的人流就开始多了起来,林欢背着沈辛夷这一对在人群里就显得引人注目起来。 林欢还好,面对着别人打量的目光能全然无视,反倒是沈辛夷受不了地直拿脑袋往下埋,抵着林欢的后背,口中不断嘀咕着“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这碎碎念恍若唐僧念经,不过这些话全让血厚的山大王给无视了过去。 猜想到身后那人是觉得这样的处境尴尬,林欢轻笑了笑,开口状似无意地与他聊了起来:“喂,你的身子骨未免也太弱了吧?班上其他人跑了都没事,就你一个人累成这个样子,丢人不丢人呐。” “我的头脑聪明就够了,跑步这种体力活根本不适合我。”听了林欢的话,沈辛夷不服了,他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谁都会像你这么变态,几圈跑完下来还能脸不红气不喘。” “这就是你体能测试不及格的理由?”林欢被他给逗乐了,虽然说做人要扬长避短,可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像沈辛夷这样为自己辩解的,拿着自己体力不行的短处当成理所当然。她回头看了一眼一脸义正言辞的沈辛夷,不由得笑道,“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形容你挺形象的,叫头脑发达……四肢简单?听起来怪像一个外星人。” “呵呵。”沈辛夷冷笑了两声,反驳道,“那你不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肌肉怪?” 听到沈辛夷对自己的这一个形容,林欢也不生气,她挑眉笑道:“行呀,这两个东西刚好能互补互助,挺配的……啧啧,没想到啊沈辛夷,你为了跟我配对,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这话的话头难道还是他引出来吗?! 沈辛夷自出生到现在整整十七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像林欢这种油盐不进、死不要脸的无赖,他让她憋得活生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低头凝向眼前林欢的脖子,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要掐她的想法。半天下来,在心中无数次克制自己不要冲动要冷静的沈辛夷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无赖!” 让林欢这一番插科打诨,面对着路人投过来的诡异视线,一时间被气憋的沈辛夷倒也能诡异地不在意了,只不过对于后来三番五次又想挑起话头逗弄他的林欢,他也全然当作耳边风,什么都没听到。 在沈辛夷的带路下,林欢终于抵达了他家所在的小区。 到了小区这附近,熟人遍地走。路上的陌生人见了就算了,这会儿沈辛夷不管怎么说都要下来。但一回想到上午那一次他让林欢放他下来,结果林欢干脆地把他摔在地上这一件事,沈辛夷顿了顿,放软了原本硬梆梆的语气,“这次我真的可以自己走了,林欢,你放我下来。” 都已经到了他家附近,林欢终于答应他,松开手把他稳稳地放在地上。到底上午的体能测试跑得狠了,沈辛夷踩在地面的时候还感觉有点儿腿软,只是不经意地见到林欢一脸看好戏的笑意,他活生生憋了一口气,站直身体,迈开大步就往自己家里走去。 林欢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果不其然,沈辛夷走了没两步,就默默地扶着墙迈不动步子了。 “怎么?”林欢笑问。 沈辛夷木着脸回过头:“腿酸,迈不开步子。” “……”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林欢刚想迈步朝他走过去,注意到她那边的沈辛夷立马打断了她的动作,道:“我自己能走!” 听到他的话,林欢眉梢一挑,她缓缓收回步子,双手环胸地站在原地。她倒是要看看他怎么回去。 所幸两个人没有僵持多久,林欢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人诧异的声音:“小夷?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夷? 林欢瞥了沈辛夷一眼,后来的那一个人的出现,使得他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起来。他看了看林欢,沉默一会儿,终究还是叫出了口:“妈。” 林欢回头看了过去,只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位年纪三十多的女人,眉眼依稀与沈辛夷相似,只不过不同的是,她面容上的笑意远比沈辛夷要来得多。那女人见到了插在两人之间的林欢,不由得笑道:“这位是你的同学吗?” 既然是沈辛夷的妈妈,林欢稍微收敛了一下懒洋洋的姿态,笑道:“伯母您好,我叫林欢。” “叫阿姨!”沈辛夷沉声又一次打断了林欢的话。 对于林欢叫的是哪个称呼……沈母看上去像是并不介意,只是她看了看沈辛夷、又看了看林欢,了然的笑容里又多了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她一直都知道,沈辛夷这段时间在跟一个女孩交往颇深,照着自家儿子那死板的性子,能相处得来的人都没几个。 沈母看向了林欢,笑道:“这段时间是小夷在给你补课吗?” 林欢应了一声,又道:“我还得要谢谢他愿意给我补课呢。” 事实上被自愿的沈辛夷默默瞥了林欢一眼,只对沈母道:“妈,我们上去吧,她也要回去了。” “时候不早,况且都到家门口来了,当然要留下来吃顿晚饭,对吧,小欢?”沈母直接无视了沈辛夷的话,看着林欢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同样是把企图替自己拒绝的沈辛夷无视了,林欢笑道:“那就谢谢伯母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是唱双簧一般,完全把他一个大活人丢在了一边。让沈辛夷更没想到是,他妈妈居然跟林欢看对了眼。双剑合璧的威力到底是厉害,被两人遗弃在楼梯间的沈辛夷内伤到不行。 好在林欢还惦记着他如今的大螃蟹脚上不了楼,一来到他身边,伸手就是大力出奇迹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这般震撼的场景,沈辛夷发现他妈妈不仅不反对,反而还对林欢竖起了大拇指。见此,木着脸的沈辛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走进客厅,林欢又见到了沈辛夷的父亲。 一眼看过去,林欢就知道沈辛夷那脾性是从谁那里学到的。沈父看着手中的报纸时,脸上的神色与沈辛夷如出一辙的严肃。面对着林欢笑眯眯的招呼声,他的反应虽然冷淡,但回答的语气倒也和蔼,只是转眼一见到让林欢抱起来的沈辛夷,他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你这像什么话,还不快下来!” 这一声呵斥出来,林欢就感觉到沈辛夷的身子一颤。他没有想沈父解释什么,挣开林欢的怀抱,不过刚落地的时候他的脚疼得收了一收,接着又很快踩在厚实的地板上,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卧室走去。这小模样看上去倒有些可怜。林欢目送着他的背影,看了还没一会儿,沈母的声音就插了进来:“还不到开饭的时间,外面陪着我家那糟老头子也没意思,不如你先去小夷卧室里看看,跟他多聊聊天。” 有这样一个光明正大跟沈辛夷接触的借口,林欢自然是笑应了一声,迈步就往沈辛夷的房间走去。 来到他房门外,林欢发现门没有关紧。她拧开门把,刚推开一条门缝,就见到房间里面的沈辛夷正跟滩水似的趴在床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他在床上打了个滚,仰头却猛然发现林欢正站在门口的位置,他惊得登时从床上弹了起来,接着一把稳稳地正襟危坐。 他皱起眉头,面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有点儿冷漠与严肃:“你进来干什么?” 听他这语气,林欢的笑容深了起来。她倚着门边,抬眼看着沈辛夷,半边眉头挑了起来,她慢条斯理道:“怎么,你这房间里难道还藏着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 林欢面上挂着一贯笑吟吟的表情,一见到她这模样,沈辛夷的后背就控制不住地冒起了寒毛,他忍了忍,觉得自己跟她相处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会再怕她,然而一对上林欢那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沈辛夷很快就怂了下来。他默默地挪开那两道看着她的视线,冷声道:“让你失望了,我这里没有秘密。” 言下之意,就是让林欢想进就进。 逼得太紧了未免得不偿失。林欢心中知晓这个道理,所以她只是站在门边,没有过多地踏入沈辛夷的领地,目光却慢悠悠地在打量着他的卧室。 他的房间倒是符合他的性格,简洁的冷色调,强迫症使得他把整个卧室都摆设得整整齐齐,所有的东西都有着特定的位置,没有一丝凌乱感,就连书柜里的书籍,也是仔细地按着高矮和颜色的顺序一本本地摆好了。 林欢的目光在他的书架上多看了几眼,看清书脊上的字,她有些意外地问:“你以后想当律师?”她记得,原主的记忆里沈辛夷可是考了跟经济有关的专业来着。 现在怎么好端端地就变了? 林欢奇怪,然而沈辛夷却不想为她多做解释,只冷淡地应下一声,就没有说话了。 事实上,想往这个专业的发展……还是最近这段时间有的念头。主要是他让林欢在武力上压制得死死的,要想摆脱她,总得想点什么法子。体力上巨大的差距是不用想了,但是智力……沈辛夷坚信林欢是比不上的。 打不过她,就用最麻溜的嘴皮子怼死她,总算是一个可行的方案。再说了……他是不太相信,高考的时候林欢会选择这样一个有些枯燥的专业。 就在沈辛夷心里正想着什么的时候,林欢状似极其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开口道:“行呀,你文我武,的确是挺般配的。” 这样一番话出来,沈辛夷差点没被呛住,他面无表情那个地盯了她好久,才把那一句不要脸给憋进了肚子里。 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半天,虽然说大半的时候还是林欢在问。不记得时间过去多久,后来沈母走进了卧室,催着她和沈辛夷出去吃晚饭。 虽然说食不言寝不语,但这一家子里,唯有沈母还十分热情地招呼着林欢,以至于餐桌边上坐着两个真·食不言的人,倒也不显得气氛冷淡。 吃过晚饭以后,林欢没有多在沈辛夷家停留,她知道,毕竟上午的那一节体育课下来,弱唧唧的沈辛夷的确是累得不行。见是这样,林欢便也体谅地没有再让他补课,准备先行离开了。只是在她临走的时候,来门口送她的沈母寒暄了一句,末了,她还小声道:“小姑娘,小夷可是吃硬不吃软,你可得加把劲。” 吃硬不吃软……这几个字形容沈辛夷倒也恰当。 林欢笑了起来,道:“那就多谢伯母的提醒了。” 不过,这一晚上林欢和沈辛夷虽然没有了面对面的接触,但林欢好歹还是保存他的联系方式,她接连给沈辛夷发了几条短信过去。不过每条短信都是石沉大海,再也没了音讯。估计不是把她拉黑,就是手机关机了。 这也使林欢明白了一个道理,果然还是面对面地交流比较有效。 ※※※※※※※※※※※※※※※※※※※※ 修了一晚的仙,没有太仔细地修Orz 第37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7) 时间很快迎来了第二天。 林欢照着往常的习惯,等到上课铃响起,她才踩着时间走进教室。但这一次让林欢意外的是,她刚踩点进教室,后脚跟沈辛夷就面无表情地一瘸一拐走进教室。 显然昨天体育老师的那一番折腾,累得沈辛夷没几天是好不了了。 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林欢还是想着送他回去,不过昨天傍晚发生的那些事是让沈辛夷真怕了她,哪里还顾得上理会林欢,一放学就收拾了书本,板着脸就直往外走。到晚上,他还又借口腿疼不肯去林欢家里。 他这个主意是打得好,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山不过去,我就过来,他妈妈又打着电话邀请林欢去他家里吃饭,晚上的时候再让沈辛夷帮她补课。 但来了这么几次后,林欢就自己减少了去沈辛夷家里的次数。 倒不是说嫌弃别人什么的,只是林欢发现,自己好像遇到了一个麻烦。在她这几天回家的时候,林欢明显地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着她。 不知道跟着她的人有什么目的,她这一段时间也不好再跟沈辛夷扯上什么关系,避免殃及池鱼。 没有了林欢的骚扰,终于获得了一次空闲时光的沈辛夷……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点儿过不下去了。这几天,不等他去躲着林欢,反倒是林欢见了他就绕道走,甚至是连招呼也鲜少打。 明明一开始还巴不得林欢离他远点儿,但等林欢真的离他远了,他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沈辛夷猜想自己是不是让林欢蹂躏坏了。 又是一天的下午放学。 这一次,沈辛夷特意留在了教室最后,看着林欢的步伐渐渐远去。 眼见到林欢走在前面,沈辛夷迟疑了一会儿,选择了远远跟在她身后。 他心里是有些话想对林欢说的,只是心里百般纠结着,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好。他心里打着草稿,一边唾弃着自己欠打,一边更在林欢的身后。 之前为了补课,沈辛夷去过她家里,自然是清楚去她家的路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出一段路之后,沈辛夷发现林欢转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里。 她去哪里干什么? 沈辛夷正有些奇怪,就见到原本拥挤的人流里,有七八个小混混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们互相打量和警惕着四周的人群,待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就尾随着林欢走了进去。不过站在那些人里的领头……还有三个人特别眼熟,赫然是最一开始时在男洗手间里想要欺负林欢的那几个人。 他们出院了? 现在找林欢干什么?让林欢揍得不爽快,准备再去找她求一番蹂躏吗。 深音林欢的拳头之凶残的沈辛夷面无表情地在心中暗爽。 她这一段时间一直随着他在看书,倒是让他忘记了这林欢转学过来时就是一个出了名的不良少女。 不过之前三个人是没问题,现在是八个人……她会不会有危险?到底上一次他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并没有见到林欢的拳脚,也就不清楚她到底是有凶残了。 那些人进去有一段时间了,沈辛夷站在原地纠结了好半天,还是决定跟进去看看。只是在进去之前,他打通了警察局的电话。 巷子里人烟稀少,滴答滴答,水管里的水珠滴落在阴水沟里,显得四周越发的寂静。 里面虽然是一条单行道,但是路越来越偏,这使得沈辛夷心里面也越来越不安,这么半天没有动静,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想到这里的,他的步伐不由得快了起来,大步大步地走了进去,直到听到巷子深处传来了对话声,他才停下脚步。 不清楚里面情况怎么样,沈辛夷并没有冲进去给林欢添乱。 他藏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看着那里边的动静。那八个小混混将林欢团团围了起来,一脸凶神恶煞的,看上去显然不是轻易能够善了的。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过得倒是滋润。” 随着一人的冷嘲热讽,林欢笑了出来:“托你的福,过得的确还不错。” 她居然还回话……不怕被打吗? 沈辛夷有些看不下去,眼见到那几个人要对林欢下手,沈辛夷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跨出了一步,一句话就从喉咙里呼了出来:“林欢——” 这一声出来的下一秒,沈辛夷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此时那些人都已经发现了他,他再躲也没用。沈辛夷只能硬着头皮、僵着步子一点一点穿过人群,来到林欢面前。也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他,沈辛夷原想拉上林欢的手就带他离开,却没想到在她的手里摸到了一样硬梆梆的东西,只不过巷子里没什么光线,他也看不清楚是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沈辛夷顿了一顿,对她道:“回去了。” 他出现在这里,这完全是在林欢的意料之外。她朝沈辛夷靠近了一些,将他纳入自己的安全范围里,林欢轻笑问:“回去干什么?” “……”他怎么知道!他刚刚不过就是嘴欠叫出了声,不得已过来逞英雄的。周围八个一脸凶狠的小混混在盯着他看,沈辛夷的脑子一时间紧张地乱成了一滩浆糊,好一会儿,他才想出了个回去的理由,沉声对林欢道,“回去看书做题,争取考试拿个好成绩。” 看书做题什么的你就不能挑个时间和地点吗…… 但现如今沈辛夷已经跳进了林欢现在身处的这一个漩涡里,她无论如何都得带着他一起从那里面跳出去了。 注意到背后响起的破空响,林欢反应极快地反手伸手一抓,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擒住了那一只准备往沈辛夷脸上招呼过去的拳头。她握着那人的手腕,专门挑着手腕那一处柔软的地方用力摁了下去,直疼得那人哀嚎不已。 林欢犹未听到,她的面上却是笑眯眯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打人,这未免太不讲礼貌了吧?” “跟你还有什么话讲!” 让林欢捏着手里的那人又喝了一声,然而这一次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让林欢迎面一板砖给拍了个头破血流。 ……板砖? 沈辛夷后知后觉地发现林欢手里一直拿着的僵硬物体,原来是一块板砖。 林欢笑眯眯地上下掂玩着手里沾血的砖头,虽然说原主已经快十八岁,这东西下手重了,死人了可得坐牢。不过她对自己的力道没什么信心,毕竟她才刚从末世回来,见惯生死,下手容易没轻没重。 撂倒了一个,林欢笑眯眯地对上了七双懵逼又惊恐不定的眼睛,不紧不慢道:“允许你们一群人欺负我一个,还不许我挑点武器还手了?” 她这一还手就是头破血流,领头的那三个才刚从医院出来,怎么会愿意又一次住进医院里面去。然而他们想跑也来不及了,林欢那位人间凶兽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他们带来的同伙全给拍倒在地上。至于剩下那三个,毕竟是同班的学生,对他们也不能太凶残不是。 林欢丢开手里的板砖,看着他们三个人,忽然笑了起来。 直到最后一个人,林欢对准了那个满脸血的人的脑袋一记直拳下去,溅出一片血花。她的脸上不慎沾上星点猩红,面庞上的笑容弧度丝毫不曾变动。 解决完这些挑事的家伙,林欢沉沉呼了一口气,感觉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杀气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以至于她如今感到无比的轻松。她抬手蹭去脸上的血迹,回头看向了一直在她的保护范围内的沈辛夷,白衬衣、黑裤子,在这条昏暗的小巷子里显得尤为干净。 他不知道是看傻了眼,还是怎么一回事,月光照得他的脸色泛气了一丝惨白。不经意的,他对上了林欢的视线,沈辛夷浑身顿时一颤,接连退出了好几步,最后甚至因为地上的一颗小石头,被绊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林欢笑得更深了些,她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语气戏谑:“嘿,我帅吗?” 阴暗的小巷,森冷的月光,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 沈辛夷终于知道……自己对林欢会有一层说不出来的隔阂了。 不仅仅是林欢口上说着喜欢,眼里却无动于衷。最为可怖的是,她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毫无人性。 哪怕对他再好,她的骨子里还是那样的冷到彻骨。 一时间,沈辛夷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有如冰水浇顶。 见到沈辛夷的面容上迟迟露不出除了惊恐以外其他的表情,林欢也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与眼底里来不及化掉的戾气。她看着沈辛夷,半晌,她的脸上才浅浅露出了笑容,道:“你先回去吧。” 沈辛夷退却了一步,盯了她好久,喉咙里才低低发出一声应答,随后他握紧了拳头,压抑着身上的那一股颤意,迈着僵硬的步子,一点一点往外走去。只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带着点儿压抑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我刚才报了警,你……你最好是快点离开这里。” 沈辛夷背对着她,以至于林欢见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直到巷子里不见了他的背影。 现在就该轮到她来处理这些后事了。林欢还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她转回头,对着地上的人一脚踹了过去,那人顿时疼得缩成了一团。林欢笑问:“疼吗?” 地上那个满脸血的人艰难地开口道:“疼……” “现在知道疼就对了。”再有下次,怕是连这点疼痛不会有机会让他感觉到。像是猜到了林欢话里的意思,那人浑身瑟瑟发起抖来。 会怕她就好。 林欢笑眯眯道:“既然这样,那待会儿警察过来问话,你们知道该怎么说了。” 得到他们的点头应下,她不再与那几个混混多废话,林欢转过身,往巷子外走去,而她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满目阴沉。 沈辛夷这一次开始真的怕她了……现在这个任务,可就棘手了。 难不成要她动用凤凰印这一个技能,另外附一个人的身重新开始任务?但是凤凰印的限制条件是血缘关系,要是林欢不小心附到原主爸爸身上就有意思了。 这一个乱七八糟的注意被林欢抛在了脑后。 第二天到了学校,沈辛夷果然又一次开始躲了起来,这一回更甚,连她的目光都不敢再直视。 对于沈辛夷的躲闪,林欢像是没有注意到一般,只是心里默默地又把那一个将沈辛夷揍失忆的想法又提上了议程。 要是他再这样下去,林欢的任务就只剩下失败这一条路可以走。 不过两人之间的僵持并没有维持多久,到了期中考试的前一天就有了转变。 自从那一次之后,沈辛夷再也没有再来给她补课,林欢也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翻过书本,只不过之前的世界学过这些高中的知识,所以她对于明天的期中考试她倒也不紧张。 然而,下午放学时,在教室里坐了一天的林欢一起身,就见到抽屉里有本书掉了下来。 是平常上课的书本。 不过林欢自己的那本书干干净净的,这显然不是她的书。 这有什么不对吗? 林欢奇怪地翻开来,却发现里面的一些地方让彩笔细心地画了出来,旁边还有一些注释帮她去理解。 首页上还留下了一行字,是熟悉的笔迹。 这本书是沈辛夷留下来的,他让她好好地把他画下来的重点给背了,保准明天的期中考试会过。 第38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8) 既然一直躲着她,不想理会她……沈辛夷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把要考的内容告诉她? 大半本书上都写满了内容,笔迹工整清秀而又细致,显然是费了一番功夫写出来的。 林欢翻了几页,神色若有所思,是怕她之前说过的,考差了就要揍他一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不过这一段时间她连沈辛夷的正面都碰不着,也实在弄不清楚他的想法。 要想跟他见面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林欢看了看手里的书本,忽然笑了起来。 时间很快到了期中考试的那一天。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等林欢从睡梦中醒过来,天边已经放亮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是期中考试的日子,趴在床上的林欢还有些发困,她又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眼见到时间距离开考十分迫近了,她才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准备洗漱。 等她来到学校的时候,距离开考铃打响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迟到这么久,林欢还以为自己会被监考老师赶出去,不想她最后还是被放了进去。 考场里的座位都被打散了,里面的人林欢大多不认识,沈辛夷与她也不在一间考场。可不管坐哪里,以沈辛夷的能力,第一名是跑不掉了。至于她嘛……林欢翻开试卷看了看,毫不意外的,上面好几道题目都让沈辛夷给押对了。如果她把沈辛夷划出来的内容背一遍,说不定她这一次还真的能考出个好成绩。 但是,她如果真的做到了这一步,沈辛夷不就更能心安理得地躲开她了。 林欢的心里一转悠,没有再多想,拿起笔便开始写了起来。只不过在写完一面之后,她搁下笔,兀自伏在桌上休息了。 直到最后考完了所有的试卷,考场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睡了个饱的林欢打着哈欠,一边跟在人流后面走出了考场。这时候应该回家了,但有些意外的,林欢一拐出考场,就看见前面不远的楼梯口立着一道笔直的身影,那人的个子瘦高,清秀的面容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板着一张脸,嘴唇微抿,神色看上去冷漠而又严肃。 走出考场的人大半都已经离开了,而他还在那里站着,似乎在等着什么,还等了有好一会儿。 与对面的沈辛夷对上视线之后,林欢不由挑了挑眉梢,想到这家伙最近躲她都躲得没影了,未免再把他给吓走,她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望着他笑。 对面的人见到她的一瞬间有些犹豫,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艰涩地抬起脚步,朝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走到离她有一米远的地方时,沈辛夷停住脚步,站定之后,他开口问:“考得怎么样?”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平稳,那一双直视着她的眼眸却难得没有躲闪,而是在认真地等着她的回答。 林欢懒洋洋地靠向了背后的墙壁,她站在考场的出入口,现在考场里的人多数都离开了,余下小半慢几步的人走在后边,一出来就见到林欢他们两人,那打量的目光不由得多往他们那边看去一眼。 沈辛夷并没有在意这些。 林欢漫不经心地笑道:“迟到了啊,后面答题的时间不够了。” 言下之意就是考砸了呗。 沈辛夷自然是想到了这一点。 真是……白费他忙碌一整天的时间去给她写那些没用的东西。沈辛夷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心里一时间涌上来的情绪……是说不出来的失望与压抑。 弄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因为她的这一句回答而有了变化,沈辛夷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迈步就往前面的楼梯走了过去。 他离开的步伐一步一沉,后背紧绷,看起来像是在生气。 他在生什么气? 还想着借这个难得的面对面的机会再跟沈辛夷聊聊什么,见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林欢除了诧异他的胆子肥得厉害,敢当着她的面离开,余下的就是在莫名其妙他走个什么劲。只是她和沈辛夷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对过话了,要是错过这一次,指不定什么时候沈辛夷会再面对她。 想到这里,林欢不紧不慢地迈步跟了上去。 一路走出教学楼,五点多钟的时候,外面的太阳还有些大,只是天边微微泛起了一丝红色,即将迎来傍晚。期中考试完后会放一天的假,因而现在逗留在学校里的人没有几个,四周安静得厉害。 林欢始终走在沈辛夷身边,哪怕他走得有多快,她仍然不会离开他太远。而沈辛夷只顾闷头走路,双眼始终注视着前面的路,死活不肯看她一眼。 他不愿开口,不见得林欢也不会说话。她慢悠悠跟在他身边,问:“你很紧张我考得怎么样?”虽然说是问话,可林欢的语气却像是在肯定。 然而沈辛夷压根不回她一个字。 林欢好脾气地又跟了他一阵,眼见着都走出学校了,沈辛夷还闷不作声,俨然要一直把她无视下去。林欢干脆地拉上他的手,一把拽停他的脚步,接着就凑到沈辛夷面前。即便是对着他的冷脸,林欢也能笑眯眯的,“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沈辛夷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林欢的力气比他大,无可奈何的,他只能停在原地。想不理她,然而那张笑吟吟的面容就凑在他的眼前,想别开视线不看她,那双黑漆漆的瞳孔却太有存在感,使得他的目光怎么往边上瞥,都是避无可避的。 这样近在咫尺的面容……沈辛夷莫名地紧张,连带着心跳也快了一些。他顿了一顿,一把扭开脖子,终究是开口回道:“你自己说的,没考好就要对我下手。”微冷的嗓音里带着干涩。 原来是怕她打他? 林欢扬了扬眉,看沈辛夷一脸漠然,哪里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只是这样吗?”林欢紧接着问。 她想一问到底,沈辛夷却不想过多地解释,他闭上眼,彻底避开那一张让他心跳得难受的笑容,一句话也不说了,可他的眼睫毛却在微微颤动,显出他此时并不平静的心情。 说到底,大概还是因为上一次她动手揍那些小混混的事。 难道是说,她把他给吓到了?可林欢自认为自己当时应该挺帅来着。但不管怎么说,先安抚好沈辛夷要紧。她轻笑出声,道:“我以后会好好克制自己,下次不会轻易在你面前动手。” 动手? 沈辛夷眉心一蹙,他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了那一双冷漠无情到极点的眼眸,只是一个回忆,都仍然让他的心冷了一截,那过快的心跳……一瞬间也缓了下来。 害怕吗…… 说他不曾怕过那是假的,但是比起害怕林欢实际上对于人命、对于一切都是毫不在意的态度,他更心寒于,原来林欢对他的温柔是浮于表面,原来她从未将他真正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沈辛夷缓缓睁开了眼,没有丝毫意外的,他对上了林欢的双眼,也正如他所想的一样,那一双笑吟吟的眼珠子虽然印着他的身影,却没有将他真正地放进眼底里。 他直直看着林欢,嘴唇一抿,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是带出了一抹冷笑。他一字一顿问:“对你而言,我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 他问的认真,林欢一顿,她往后退出一步,不再凑得沈辛夷那么近。气氛忽然沉默了下来。 要真算起来,说一句难听的,除了一个任务目标的身份,他在她的眼里……还真算不上什么。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说出来,她的任务就真的完了。 不等林欢想好怎么回答,面无表情的沈辛夷却是不急不缓地接上了他自己未说完的话:“我和他们在你眼里没有两样吧?” 他们指的是那些被林欢揍趴的小混混。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或者说,我只是你一个解闷的玩具,逗弄我会让你觉得很有意思?” 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林欢直觉地没有搭话,她脸上也没了什么笑容,只淡淡地看着沈辛夷,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这一次换到她沉默,沈辛夷也只当她是默认了,他心里说不出来的失望,连带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林欢,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林欢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认真地回道,“我想和你交往。” “和我交往?”沈辛夷一抿嘴唇,冷笑不减,他一字一字问,“和我交往,又能让你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 林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和他交往,无疑是为了完成原主的心愿,完成自己的任务,说到底,她是为了回到自己原来的那一个世界。 原来的世界…… 那一段被林欢压制许久的记忆冒出了一角,被执行死刑的那一瞬间,子弹从她的胸膛一穿而过,喷涌的鲜血与明媚的阳光是她死前最后的一个印象。林欢有些恍神,而看着林欢迟迟不回答的沈辛夷,心里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没有办法回答。 她的确是想要跟他交往,然后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所以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林欢才会一直缠在他身边。 果然,他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关系吗? 沈辛夷面上的冷笑带了一丝嘲讽的味道,嘲讽林欢,更是嘲讽他自己。 不过啊……沈辛夷很快又想到了,这是不是也说明,在没有从他身上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之前,林欢……是没有办法离开他的?不管什么虚情假意,什么喜欢不喜欢,她都得在他身边。 意识到这一件事,沈辛夷的喉头莫名发干。 而林欢只是看着沈辛夷,盯了他半晌,同样想到有什么不对的她突的笑出了声,道:“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在乎这一个问题?” 不喜欢她的话,从头到尾不搭理她就是了,为什么还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她想到了什么,沈辛夷的心里也有了一个想法。两个人安静地对视着,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思绪却翻涌不断。 林欢也算明白过来,这一个任务迟迟没有办法完成的原因。 沈辛夷从头到尾在意的……是她根本就不喜欢他。而林欢并非真正的林欢,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上沈辛夷,可她不付出点什么,又怎么能得到沈辛夷的心。所以说到底,是林欢根本没有让自己融入这一个任务世界。 看着神色冷漠的沈辛夷,那一双原本干净通透的眼睛里渐渐深沉的黑色,林欢不由舒了一口气,这些个任务,还真是没一个简单的。 ※※※※※※※※※※※※※※※※※※※※ 更新晚了对不起Orz 之前有小伙伴指出了一些有错的地方,我这段时间去把那里的错别字给改一改,所以到时候可能会显示有更新的状态,你们无视就好 第39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9) 对话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林欢一路将沈辛夷送回家,不等告别,她转身就匆匆离开了,徒留背后看着她远去的沈辛夷,神色冷淡。 现在两个人都抓住了对方的小尾巴。林欢知道,沈辛夷如今对她多多少少是有一点感觉的,除此以外沈辛夷也猜到了,林欢对他是有所图的。 令林欢头疼的不是这一件事。她搞不太清楚,她是否要从字面意思上去系统发布的任务,咬文嚼字地只要跟沈辛夷交往。说起来,原主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心愿,事实上还是想要沈辛夷喜欢她,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任务应该算是完成了一半。 毕竟系统不会给她提示,就连一个任务是否完成也不会告诉她,未免出错,她还是遵循前者去完成的好。 想到这里,林欢又不由得头疼起来。 现在沈辛夷知道她对他不怀好意,就怕沈辛夷不会轻易答应她。只要他一天不答应跟她交往,那么她的任务就一天没办法完成。 ……先不说任务的事,更让林欢躁动不安的是,今天与沈辛夷的谈话让她回忆起了以往不好的事情。 虽然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但想一想……还是有些烦躁。这令她一个晚上都睡不着,她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看着光怪陆离的天花板出了神。 林欢不是没有喜欢过人。 或许是她对喜欢的理解有点偏颇,最后才会沦入了监狱。就算直到现在,她也不愿去猜想自己是怎么被抓进去的。 真是烦躁。 林欢皱紧的眉一直松不下来,直到快凌晨的时候,她才昏昏沉沉地有了睡意,合眼睡了下去。 然而第二天的早上,林欢就被一阵敲门声给烦醒了。 笃笃笃的声音响个不停,即便是关上门,那声音也像一阵风似的吹遍这隔音效果不甚良好的房子,然后再猛地传进她的卧室里。 林欢拧着眉头翻了个身,她本不想理会,还想着等那一个敲门的人失去耐心就会自己离开了,谁想那个人敲门还敲上了瘾,笃笃笃的,大有她不开门,他就绝对不会离开。 林欢昨晚根本没睡好,如今外面那个不识相的还找她的麻烦,有一团火气顿时就冒了上来,累得她睡意全无。林欢烦躁地撸乱了头发,也不管身上的睡衣没换,一翻身下床,她捋起袖子就准备冲出去把敲门的人揍出屎来。 她几大步冲到门口,一把拧开门,刚要动手,就见到了沈辛夷面无表情的面庞。林欢一怔,那伸出一半的拳头默默收了回去。 他怎么过来了? 见到是他,林欢那被人无端端吵醒的床气也散了大半,她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不等她问出声,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的沈辛夷冷声道:“怎么,还想让我这个贵客站在门口吗?” 听到他说了,林欢困倦不已地连打好几个哈欠,她让开一条道,道:“进来吧。” 待沈辛夷进屋里,林欢这才走到客厅的沙发上。 她没睡好,没什么心思也提不起精神来招待沈辛夷。她躺沙发上,思绪一点点放沉,眼睛一眯一眯地又要睡过去。 坐在沙发对面的沈辛夷往她那边瞥了好几眼,见她如此,自然明白自己来的时候不巧。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暂时想告退的意思。 林欢家里他来过许多次,这里的摆设他已经十分熟悉了,林欢躺沙发上睡了过去,他便自己去厨房倒了一杯水,但在喝水时,沈辛夷极其顺手地打开冰箱看了看。 有鸡蛋,还有青菜,厨台上有调味料,一边的柜子里还存了一些面条。 沈辛夷抿了一口水,他斜过眼,瞥向熟睡过去的林欢。难得的放松姿态,像是毫无防备。 她还没吃早饭。 沈辛夷微微一顿,他搁下杯子,掏出手机开始搜索菜谱。 等林欢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过来,就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味。她朦胧睁开眼,只见到不远处的茶几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面条? 林欢诧异地看向沈辛夷,那一名神态冷淡的少年正坐在她对面的位置,正垂眼看着一本搁在膝盖上的书,眉目专注而认真。至于那本书……是之前他给林欢的那一本,此时他又在上面写着什么。 这屋里没其他人,能做这碗面的,也就只有沈辛夷了。 林欢稍微沉默了一会儿,轻笑道:“多谢。” 专注于书本的沈辛夷眼也不抬,只微微颔了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谢。 只待林欢洗漱完,她盘腿坐在地上,茶几上那一碗面倒是色香俱全了,汤色清亮,面上的青菜绿油油的,还搁了一只糖心蛋,边沿煎得熟透了。 看上去挺不错的,倒没想到沈辛夷还会有这一手。 等到吃饱喝足,林欢转头看向了对面的沈辛夷,视线恰巧跟抬眼瞄她的沈辛夷对了个正着。这一次沈辛夷并没有躲闪的意思,而是更为直接地对上她的目光,神色微微冷淡,又像在认真等着她的话语。 他这个样子,林欢反倒有些不适应了。她皱皱眉,没有多想,问他:“你过来干什么?” 她还以为,经过昨天的谈话之后,沈辛夷可能会觉得自尊受伤而想跟她断交关系。 “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沈辛夷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他淡淡地反驳了一句,“不是说好了吗,我来给你补课。” 补课?他还愿意来给她补课? 林欢微眯了眯眼,仔细打量着沈辛夷的表情,他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 原因是什么?林欢可不会相信,沈辛夷是因为之前与她做的约定才会这么老实。不过这是任务的一个突破口……她怎么着也都把这个口子接住了。 想清楚后,林欢往背后的沙发懒洋洋靠了过去,面上的笑容带着一丝悠悠的味道,“补什么?” 而对面的沈辛夷淡然地将那他手里的书递到她面前来。林欢接过书,字体清秀,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他刚才写好的笔记与要点,她正扬眉不解,沈辛夷却肃然道:“给我全部背下来。” ……啥?不是应该像往常一样讲题目吗? 沈辛夷显然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冷笑道:“凭你的脑子,讲通这本书是不可能了,还不如信我的话,把这些题目直接背下来。” 读过两次高三的林欢:“……” 见林欢沉默下来,沈辛夷冷不丁又道:“当然,如果你不想完成当初的约定也没关系。”正说着,沈辛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我先告辞了。” “……”他说的约定大概就是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才会答应跟她交往的这件事吧。 眼看到沈辛夷真的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林欢深深觉得自己这一次被沈辛夷吃得死死的。 果然是拿着她的任务开始要挟她了。 ……只要结果不歪,再读一次高三也没什么问题。 沈辛夷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一步一步头也不回。林欢无可奈何地考生叫住了他,道:“我背。”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沈辛夷的脚步就停了下来,没有迟疑的,他一个转身就几步走到林欢面前,拿出她手里的书哗哗翻了十几页,才将书一个反转递回她面前:“今天先背二十页。错一个字就从头重新背。” “……”他那一个动作行云流水,极其连贯,像是笃定了林欢会开口让他留下来。 眼前的少年面容冷淡而又严肃,眉目之间却满是认真的情绪。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欢,等着她开始背书。 像是并没有发生过昨天的对话。 这一段时间的隔阂似乎在无声之中烟消云散,或许也不是在无形中,而是被他们两人刻意地无视了。 林欢放松了下来。她轻笑道:“那就开始吧。” 然而林欢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因为太过于纠结任务的关系,她将沈辛夷的要求给忽略了过去,以至于当她背到最后几页,却因为读错了一个字而被要求从头背起时,林欢终于感受到了沈辛夷满满的恶意。 漏了一个字,从头来。 中途问了一个问题,林欢没来得及马上回答,从头来。 从头来倒也算了,但凡林欢有表达一点背不下去的意思,沈辛夷起身就走。 这分明就是在挑她的刺! 这把戏玩的次数多了,林欢不耐想动拳头让沈辛夷老实一点,而对方却丝毫不惧,迎面淡淡看着她,只等她出手。 沈辛夷这样子……反倒是让林欢对揍他没了什么兴趣,最终只好从头背了一遍。 直到临近夜晚全部背完了之后,沈辛夷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了林欢。 ※※※※※※※※※※※※※※※※※※※※ 学生打架打得有点狠了,所以一个上午都在处理_(:з」∠)_更新晚了抱歉噜 第40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10) 从那一天之后,沈辛夷又开始了来她家里辅导的日常。 他这么积极,反倒又让林欢想不清楚了,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要她跟着他上同一所大学? ……想不明白就算了吧,事情还能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应该心满意足了。 短短这么几天下来,沈辛夷是开心了,林欢却被他蹂躏得别提多难受,也是多亏了沈辛夷,她还真的把那些东西记得死死的。 林欢摸不准沈辛夷心里想的是什么,只隐隐觉得事情照这样发展下去,完成任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后来一天,又发生了一件事。 期中考试的试卷发了下来。 当时林欢还捧着沈辛夷给她的书背个不停,想着晚上他来她家里给她补课时会好过一些,可突然的,她发觉有一道人影停在她的桌前。 林欢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看,只见到沈辛夷站在她的面前,正拿着一张试卷仔细看着。 那张试卷的一面写得满满的,另一面却光洁干净。 这是她的试卷。 林欢看了一眼前排都已经拿到试卷的人,似乎是沈辛夷在发试卷,正好发到她这里,随后便顺手拿起她的试卷看了起来。 在看的时候,沈辛夷至始至终没什么表情,林欢也不猜不到他在看到干干净净的另一面以后有什么想法,只是在沈辛夷缓缓翻过纸,看到最后的时候,林欢的背后莫名起了一阵寒意。 她挑眉看向沈辛夷,他慢慢放下试卷,对上了她的眼,那双眼眸里暗色沉沉,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与林欢对视了一会儿,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淡淡转过身,往自己的座位回去了。 他的最近脾气好像越来越大了。 林欢捏了捏下巴,心里想着,这沈辛夷又是个闷葫芦,有些话轻易不说出来,原本她还能举拳头吓唬吓唬他,经过了这么几天,这原本最有效的一个办法却没多大用了。虽然暂时没了办法,但林欢真不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或许是在意她的成绩,或许是看出她是故意没有写完。在期中考试的那一天,林欢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考虑到了这一个后果。因而见到沈辛夷如今的模样,她也不会太奇怪。 不过,沈辛夷的心情的确是糟糕透了。林欢琢磨了一会儿,想着怎样缓缓他的心情。 说起来,沈辛夷那个木鱼脑子应该没怎么出去潇洒过吧? 林欢扭头看向了窗外,一片阳光明媚得厉害,照得教学楼下的树林和草坪绿油油上午特别好看。今天才星期四,现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忙着上班上学去了,街上的人正好少,现在去外面玩的话不会显得太挤。 只不过问题是,他们要怎么从学校出去。 林欢看着窗户外面,依稀可以见到学校的大门那里,她捏着下巴又缓缓琢磨起来。 大门被关了,那里还有门卫看守,没有办法从正门出去,剩下的也就只有抄一条小道离开这一个主意。等下课溜的话人又多,容易引人注意,不如直接带着沈辛夷翘课? 林欢捏了捏下巴,这对于从来都是好学生的沈辛夷来说一定很刺激。 想定了主意,林欢安心地等到这一节课的下课。接着又是短短的十分钟下课时间,等到上课铃打响,一直注意着沈辛夷一举一动的林欢,就在教室门口截住了正从外面回来的沈辛夷,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欢拽上他的手就往教室外面走去。 沈辛夷被林欢拖了个踉跄。他连拖他的人是谁都没看清楚,想停下来,然而背后的那个人拖着他就一直往外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和抵抗。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匆忙之中,沈辛夷只来得及回头看了背后的人一眼,是林欢? 她要干什么?沈辛夷稀里糊涂地又被她拖出一段路,眼看着自己已经被带出了教学楼,沈辛夷不得已开口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赶路的时候,林欢回头瞥向了沈辛夷,沈辛夷应该知道了她是带着他在逃课,尽管如此,他不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思,跟在了她的身后。 真是听话。 林欢转回了头,没有让沈辛夷看到她嘴角轻轻扬起的笑意,声音淡淡的,“带你逃课呀。” “……逃课?”听到林欢的话,沈辛夷一时间有些沉默,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此时正在上课的教学楼,背后的那一栋楼里见不到一个在走动的人,隐约可见教室里坐满了人,有朗朗的读书声随风吹来。 要回去上课吗? 从来没有做过翘课这种事的沈辛夷心里纠结了起来,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目光触及到走在前面的那一道拉着他的背影时,脚下原本有些放缓的脚步不由又快了几步,继续跟在了她的身后。 第二道铃声响起的时候教学楼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了,未免两个人走动的身影太明显,林欢拖着沈辛夷就挨着墙边往隔壁那栋楼的后面走去。 原主以往是个不老实的,不耐烦在教室里听课,因而逃课也算得上是家常便饭,她自然清楚这学校里面哪里有可以逃出去的地方。在操场的那一边有一座围墙,以原主翻过无数次的经历看来,那堵墙算不上高,只要翻过去,就能直接来到学校外面,到时候再走几步路,就可以见到停车站。 正是上课的时候,整个学校仿佛都没有人在走动,安静得厉害,只能依稀听见教学楼那边传来的读书声,还有几个嗓门特别大的老师正在讲解题目。庆幸这时候没有人上体育课,这一个操场上除了沈辛夷和林欢,就再也见不到其他人。 逃课这种事对于沈辛夷来说很新鲜吧。 想到这个问题,林欢不由得转过头看向了沈辛夷,笑道:“怎么样,第一次翘课有没有让你觉得很兴奋?” 而沈辛夷淡淡地抬眼看向林欢,道:“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 沈辛夷居然还会大着胆子翘课?林欢扬了扬眉,正从记忆里寻找着这个学习机到底哪一次还逃过课,就听见沈辛夷道:“那一次还是因为你。” 因为她? 沈辛夷这一个提醒,林欢就忽然想起,最开始她追着沈辛夷跑时,他为了躲避她不得已跑进医务室装病。说到这里,林欢又不由得嘲笑他:“你可真怂。” 他怂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她吗? 沈辛夷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与她再多说什么。 林欢带着沈辛夷从那一栋房子后面走出来,就见到前面的小道上有几个老师在走。 为了避免被老师发现他们的身影,林欢猫下腰,一路先往林荫路那边小跑过去,想着从那边绕到操场去。沈辛夷原想挣脱林欢的手自己走,奈何他只能被拽着一同猫下腰往前面跑。只待来到了树林里,两个人匆匆的步伐才渐渐缓慢下来。 沈辛夷的手终于得到了解救,那一段短短的距离他都跑得一阵气喘,而前面的那一个拉着他跑的人依然脸不红气不喘。林欢就跟沈辛夷一对比,他的心不由得复杂起来。自己的身体实在太弱鸡了…… 等那阵气喘有些缓了过来,沈辛夷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方见到他的手帕,眼神顿时变得有些戏谑起来。 沈辛夷并不理会她调笑的目光,他淡定地边擦汗边观察了四周一眼,问:“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给你一个惊喜呀。”林欢笑眯眯的。 惊喜…… 沈辛夷不接话了,在他看来,沈欢给他的不是惊吓就已经很不错了。 出去的围墙有些高,凭着林欢的身手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沈辛夷该怎么上去了。林欢看了四周一眼,然后她在四处捡了几块石头,在墙角一块一块垒好了,这才对沈辛夷道:“爬上去。” “……”沈辛夷看了看有两米多高的围墙,他认真地假想了一遍自己翻墙的过程,没有落脚点,手臂力气有点小,墙壁上全是灰,爬的时候会弄脏衣服……想了好一阵,沉默半晌的沈辛夷看向了林欢,道,“我爬不上去。” “……”都已经给他加高了还爬不上去?林欢盯了他好一会儿,沈辛夷却对于自己弱鸡的事实表示坦荡荡。林欢忍了忍,还是没忍心伤害到他的自尊心,把垃圾两个字说出来。 虽然沈辛夷没办法上去,但办法林欢还是有的。林欢麻溜地爬上墙,她坐在墙头,稍微调整好了姿势,随后朝沈辛夷伸出了手,道:“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地面上就只剩下沈辛夷一个人站着。 他微微仰着头,看着林欢,手却迟迟没有伸出来。 林欢正在墙头上,如果他要离开的话,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沈辛夷犹豫地想着,他要不要趁这个好机会回教室,现在赶去教室上课还不晚。他没有必要陪着林欢去外面疯,先不说这不是身为一名好学生的作风,更况且这么做完全是浪费他读书的时间。 明明说服自己离开的理由这么多,可沈辛夷想要离开的步伐却怎么也踏不出去。 他抬了抬艰涩的步伐,想退一步,但他的视线却看向了墙头的那一个人,眉目微扬,眼里的笑意沾染着金色的阳光,仿佛也在散发着光芒,刺得他有些眼热。 不知道她是在笑他爬不上去,还是在笑其他什么……可这像是头一次的,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笑容里的温度。 “快把手给我呀。”林欢又催促了一声。 沈辛夷的喉咙堵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朝她伸出手,握住了她温软却有力的手心。 沈辛夷心里的异样感还没有散,下一秒,他就让大力出奇迹的林欢一把拽上了墙。 顾不上在意衣服上的灰尘,沈辛夷有些沉默地看向了刚把他拉上去的林欢,她正松着衣袖,面上看不出丝毫的吃力感。 他知道林欢力气大,可是他也没有想到会大到这种程度。 他是不是该庆幸……当初林欢对他没有下死手? 林欢探了探地面的高度,然后轻松地一跃而下,完了,才又张手让沈辛夷快些跳下来。 虽然爬上来轻松,但是这堵墙的高度还是有的。沈辛夷偏头看了看身下,有些过高的高度莫名让他的眼前有一阵发花,腿肚子也有些软。 从这里跳下去……应该不会出事吧? 沈辛夷的目光缓缓从地面挪到林欢身上,她仍然在地上等着他。 不管怎么说都是要下去的,再说下面还有林欢会接着他。 沈辛夷的脸色微微苍白,他抿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只是在林欢的催促下,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一眼下面林欢所在的位置,然后眼一闭紧,一举从墙上跳了下去。 那一阵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发生,反而是扑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意识到是林欢的身体,沈辛夷猛地一把推开了她,踉跄跄退出几步之后,他才勉强扶着墙站稳了身体。 没有去看林欢脸上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沈辛夷别开头看向一边,回想起刚才无意中触碰到的柔软,他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有些热了起来,只是素来冷清惯了的面庞上没有显露出那一抹红晕。 他轻咳了一嗓子,道:“走吧。” 对沈辛夷刚才慌忙避开的举动,林欢扬了扬眉头,只以为他是不想跟她有亲密的接触,她轻笑了一声,道:“那我们走吧。” 然后,她不容沈辛夷反抗的,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触的时候,沈辛夷微微一怔,并没有反抗,任由她握紧了。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林欢手里的温度,手掌明明比他小,力气却出奇的大。 不过让林欢拉着他……沈辛夷斜眼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掌,只是不动声色地松开手,复又重新主动握上了她的手。 沈辛夷的小动作林欢自然是发觉到了,她偏头看向身边的沈辛夷,对方却是注视着前方的路,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刚才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她轻笑一声,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在离开之前,沈辛夷又回过头看了身后一眼,围墙虽然高,却依然可以看见一点儿教学楼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一次这样光明正大翘课的经历,他的心跳[]有些快。又看到林欢走在前面的背影,沈辛夷收回视线,几步跟上她,与她走在一起,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停车站。 说起来,两个人是从学校里逃出来了,但沈辛夷还不知道林欢要带他去哪里。 他低声问:“我们去哪里?” 林欢很快笑道:“一个好玩的地方。” ※※※※※※※※※※※※※※※※※※※※ 还有一章没修好,不过下面那一章内容不会变了,我只是捉虫,各位晚安么么哒 第41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11) 然后,两个人站在了游乐园的门口。 正是星期四的时候,游乐园里没有多少人,看上去空了不少,不过里面的气氛仍然十分的热闹,有一阵一阵开心到爆的呼喊如浪一般从游乐园里面传了出来。 排队的队伍不长。林欢领着沈辛夷去买票的时候还回过头去问他:“以前有来过这里吗?” 沈辛夷淡淡瞥了一眼游乐园里面的景象,回答道:“小时候来过一次。” 林欢笑问:“好玩吗?” “……”沈辛夷抿了抿嘴唇,老实道, “不好玩。” 不好玩那可就糟糕了。要不是想让沈辛夷能够开心一些,她又怎么会带他来这个地方。林欢脸上的笑容渐渐和善起来, “为什么会觉得不好玩?”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音最后,无端端让沈辛夷的脊梁骨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沈辛夷很快转口道:“事实上,有些设施还是挺有趣的。” 这句补充的话语怎么听怎么没有可信度。林欢轻应了一声,接着又问一句:“你喜欢玩哪一个?” “……”沈辛夷沉默了一会儿,回道,“看书。” ……算了,就知道问他个榆木脑袋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两人买好票,林欢与沈辛夷一起走进了游乐园。 说起来,林欢也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玩耍。脑海里是有原主来这里玩过的记忆,可到底是别人的记忆,没有什么亲临感。 林欢捏了捏下巴,往四周一打量,她很快瞄向了不远处的过山车,那玩意一看上去就刺激。林欢不由有些心动,然而,在林欢拖着沈辛夷过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什么不对。 跟在她身后边的沈辛夷不愿意走了。 林欢回过头去一看,只见到沈辛夷的一只手扯住了一边的铁栏杆,握紧了,死活不肯顺着林欢的力道往前面走动一步。偏偏他的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那一个暗地里拼命抵抗的人不是他。 他不喜欢? 林欢扬了扬眉,却见到那个扯住一根栏杆的人迟疑了一会儿,斟酌了一下词汇,一脸肃色道:“不如我们去玩一些平和的游戏吧。” 平和的游戏? 林欢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应了一声:“好。” 然后,林欢就带着沈辛夷来到了鬼屋面前。正在她准备买票的时候,一边的沈辛夷又拉不动了。 她奇怪地回头看了过去,问又拖住一根电线杆的沈辛夷:“又有什么问题?” 沈辛夷的脸色看上去有点不太好。他沉默了半天,一字一字道:“能不能……找一个不那么刺激心脏的?” 明明是她带他出来,怎么还提那么多的要求。 林欢轻啧了一声,她打量了一圈四周的游乐设施,目光很快被远处的摩天轮吸引过去了。林欢伸手指了过去,问:“不如玩那个?” 那个大东西啊…… 沈辛夷顺着林欢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远处的那一个大东西正在缓缓转动。说不出来为什么,沈辛夷心里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祥感,但是毕竟是林欢带他出来的,他怎么的也不能扫了她的兴。 更何况……有她在身边。 想到了最后一点,沈辛夷点了点头,应下林欢的这一个建议。 这一个游乐园里的摩天轮很大,听操控摩天轮的工作人员说,转完一整圈下来起码得要一个小时,虽然花的时间有些长,但是能够鸟瞰到这个城市的所有风光。 一个小时。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要和林欢一起呆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两个人……待会儿要聊些什么?会不会觉得很尴尬? 沈辛夷心里犹豫地想着之后会发生的事,那边因为周四的缘故,前面没有几个排队的人,林欢很快就带着沈辛夷站在了一座转到他们面前的座舱面前。 两人进去坐好,座舱的门关上后,他们坐在的那一个座舱徐徐晃晃地往前动了一小段距离,然后等着后面的两个人上来。 然而,这一个小小的晃动惹得沈辛夷的小身板一个不稳,好在对面的林欢反应极快地伸手扶住了他,才避免他从座位上摔下来。 又一次落进林欢的怀里,沈辛夷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还是很快从她怀抱里挣脱出来,往后退出几步,在林欢的对面坐好了。 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两人的距离根本没有多远,两面的窗户还关着,使得沈辛夷能够轻易地感受到林欢身上的气息,还有对方肆无忌惮打量他的目光。 沈辛夷莫名地觉得不自在起来,他抿了抿嘴唇,不让自己心里的波动在脸上表现出来,只偏过头去看一边的景色。 这个时候,摩天轮缓缓地运作起来。沈辛夷感觉得到他们所处的这间座舱一点一点往上升,那几个在一边上的工作人员也渐渐地变小了。 然后……还会继续往上面升高吧? 意识到这一件事情,沈辛夷心底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胸口堵得慌,脚下发软,连带着眼前有些发花。但这一阵莫名的恐慌感来得突然,他也分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在两人所处的座舱升高之后,旁边的景色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只得偏过头。 可四周都是离他越来越远的景色,要想避开那些让他发慌的风景,就只能看对面的林欢。好在林欢没有再看他了,她只是在舱窗边撑着半边脸,望着下面的风景。 有阳光从外面的窗户照了进来,有些微的发烫,却并不过分。投照在林欢的面容上,将她原本发白的肤色渲染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温软了许多,再也不见那一片冷漠的神色。 他好像再也感受不到那一阵身处高处的恐慌感,沈辛夷紧绷的呼吸一点点缓和了下来。在林欢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看,思绪微微放空了,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事实上,在那一天的谈话之后,沈辛夷是认真地思考过的。 他虽然不清楚林欢是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但他知道的是,在林欢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是绝对不会离开他。 一开始她干动拳头都要强迫他答应同她交往,后面在他身上受了冷气还能死缠下去……这与他印象中那一个只会插科打诨、整天不交作业的人完全不同,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在他身边一样。 而与她交往,就是解开那一个束缚的唯一办法。 心底里那一阵说不出来的异动感,让他想要把她留下来,他照做了。 他想要林欢能够跟他考上同一所大学,所以才会重新想办法给她补课,所以才会在见到林欢考成那个鬼样子的时候生气。 就好像林欢要放弃跟他在一起一样。 想到这里,那一件被沈辛夷忽略的事情又回想了起来。 他抿了抿嘴唇,隐隐地又有些不愉。 这边的沈辛夷兀自又起了闷气,那边的林欢早早就感觉到了对面一直悄悄看她的目光,这会儿一回头,就又见到了沈辛夷沉下来的脸色。 从看到她的成绩单之后就在生气。 林欢怎么想都知道是跟她有关,这也是她之前就想到会有的后果。 她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面上浮起的笑容难得得带了些温和,声音缓缓:“抱歉,这一次辜负你的期望了。” 听到林欢的声音,沈辛夷的心思也从那一片阴沉中恍过神来,他抬眼对上林欢的目光,嘴唇轻轻一抿,没有接她的话。 “你告诉我的那些,我看过了,可是记不住。”林欢往背后的座位椅靠了过去,眉眼微微垂下,带着些温顺的态度,“而且那一段时间你也没有过来找我……” “所以是我的错?”看着林欢难得放低的姿态,沈辛夷的心里不可谓不纠结,甚至也是放软了好几分,只是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林欢抬眼看向沈辛夷,对上他面无表情的面容时,嘴角弯了起来,笑容映着窗外的光线带上了暖意。那一双黑色的瞳孔也让阳光染得透亮,能够清楚地让沈辛夷见到,她的眼里真真正正的有了他的身影。 沈辛夷一抿嘴唇,心忽然之间又不受控制地跳得快了起来。他怔怔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一阵难以言喻的心跳令他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欢喜。 “当然有你的原因。”林欢轻笑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却带了一些无可奈何的味道,“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考得这么差劲……沈辛夷,我离不开你呀。” 这一句柔软的话语,让沈辛夷不由得一愣,像是踩进了一滩正在流动的沼泽里,让他无法抗拒,又心甘情愿地沉沦进去。 快要没救了…… 沈辛夷的手捂住了他的脸,彻底隔断自己忍不住看林欢的目光,过于安静的空间里,他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厉害,不可遏止地跳得飞快。 明明知道……他刚才看到的那一双眼眸里映着他的身影,但眼底里的黑色从未有过改变。 沈辛夷看得这么清楚,那一份心跳却无法控制住。 他觉得自己快要没救了。就算明白她对他没有感情,可是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一举一动都在撩动他更深地陷进去。 他快要没救了,林欢凭什么还能站在沼泽地旁无动于衷地看着他陷进去。 那只捂住自己脸的手越来越紧,未免自己异样的情绪暴露出来,沈辛夷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背在身后,然后一点一点地握成了拳头。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清,嘴唇微微抿起,带着一些严肃。沈辛夷垂着眼,掩下那一抹暗色,嗓音发低,“既然如此,那以后……你不要再离开我。” 林欢面上的笑容丝毫不曾动过,她盯着沈辛夷看了好一会儿,却无法从他冷淡的表情里看出别的什么情绪。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 林欢微微一笑,温声应道:“我不会离开你。” 直到听到林欢应下的声音,沈辛夷紧绷的后背才缓缓放松了下来。他轻轻一抿嘴唇,嘴角不受控制地带了点儿笑意,连带着刚才阴暗的情绪也一扫而净。沈辛夷微抬了抬下巴,轻嗯了一声。 两人都放松之后,座舱里再怎么安静,也不会显得无话可说。 沈辛夷还想再说些什么,偏偏对面的林欢一直笑盈盈地望着他,逼得他不得不别开脸去。可这一看,沈辛夷的脸色顿时就白了。 摩天轮不知道运转了多久,他们所在的那一间座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升到了最高点。 最高点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能够将整座城市踩在脚底下,地面上的人也小得变成了一颗黑点,与之相伴的,是近在咫尺的天空。 高。 很高。 沈辛夷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脚软成了一团棉花,再也没力气了,心底发慌、口干舌燥,背后的冷汗一阵一阵地涌上来,而他只能无助地靠着背后的座椅,双手紧紧抓住椅边。 站不到这么高的地方,沈辛夷还不知道自己原来还会恐高。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马合上眼,不再去看窗户外的景色,想放缓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像是恐慌到了极点,沈辛夷觉得自己的胃部翻滚了起来。 见到沈辛夷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糟糕,林欢皱了皱眉,大概也能猜到一点他现在的情况。 然而他们两个人现在乘到一半不到的距离,起码还有半个小时才会下去。 看他难受的模样,林欢轻轻抚上沈辛夷的手,低声问:“还好吗?” “……想吐。”这两个字是从他的牙齿缝里憋出来的。 听到沈辛夷的话,林欢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她沉声道,“你要是真吐出来,我会揍你。” “没事……分散注意力就好了。”沈辛夷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怎么分散?”林欢问。 对面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神色严肃,语气低沉道,“我们来背书吧。” “……” ※※※※※※※※※※※※※※※※※※※※ 这章也还有一些错别字 第42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12) 虽然林欢想拒绝沈辛夷的这一个提议,可看一看坐在对面脸色苍白、目光却亮晶晶的沈辛夷,林欢捂了一把脸,到底还是软下了心来。 然后她就在沈辛夷的监督下把之前沈辛夷划出来的内容全背了一遍。除却一些文科之内的内容,就连理科里的题目,沈辛夷都要她将所有的步骤都背下来,甚至是标点符号也不放过。 像是担心极了她的成绩,沈辛夷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林欢一张一合的嘴唇上,轻轻缓缓的声音如烟如雾地飘进他的耳朵里,认真听着她说话时,那一阵恐高症导致的不适,也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了。 看着懒洋洋坐在对面的林欢,她翘着二郎腿的模样漫不经心的,但背书的时候却未曾有过松懈。 沈辛夷的目光微暗了暗,既然对她的智商不抱什么希望了,那就把所有要记的东西,全部一字不漏地背下来。让沈辛夷松了一口气的是,林欢的记性还算不错。 活生生背了半个小时的书,摩天轮才缓缓地降到了最低点。林欢背到后面口干得厉害,只听着沈辛夷问一声她就答一声。等到最后两人从摩天轮里下来,林欢的游玩兴致却让背书倒了大半,而原本因为恐高而病恹恹的沈辛夷精神百倍地走了出来,他的兴致忽然被点燃了。 一开始还是林欢拖着沈辛夷翘课出来放松放松,没想到最后反而演变成了沈辛夷拉着满脑子字符的林欢转悠。 划掉那些海盗船什么一看就危险又可怕,游乐园里沈辛夷自以为能玩的所剩不多,等后面面无表情的林欢坐在木马上,她看一眼前面的沈辛夷,默默吐槽了一句幼稚。 两人玩得痛快了,却把最重要的一件事忘在了脑后。直到沈辛夷无意中拿出手机,平时为了避免打扰自己看书,他一般都把手机静音的,这一看,才发现班主任快把他的电话打爆了。 意识到两人已经逃课大半天了,沈辛夷与林欢对视一眼,拨回了班主任的电话。 电话还没响几声,手机那一头焦急的问话声响到旁边不远的林欢都听得一清二楚:“沈辛夷?你现在在哪里?!” “在外面。”相较于班主任的焦急,沈辛夷回答的声音显得冷淡许多。 确认了他的平安,急得厉害的班主任缓了缓,但她仍然放松不下来,又问:“林欢她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沈辛夷看了林欢一眼,道:“有。” 电话那头的班主任一顿,只隐隐听到一声舒气声,紧接着暴喝道:“无缘无故翘了半天课,你马上带着林欢给我回学校,来办公室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不就是林欢把沈辛夷拐到了外面。 林欢稍显无辜地向沈辛夷眨了眨眼,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回答班主任的声音平稳:“我们现在就回学校。” 没有过多的闲聊,电话很快被挂断。 正好两个人也玩够了,林欢笑道:“那我们走吧。” 等林欢和沈辛夷坐公交车回到学校,来不及到教室里坐一下,两人就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问话。 看来是避不了被训斥一顿了。 夕光投进办公室,为里面的桌椅蒙上一层淡淡的红色,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气氛格外的压抑。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林欢脑子里转悠着一开始想好的借口,一边与沈辛夷并墙站着,就在距离他们两个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班主任坐在办公椅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她的神色极其严肃,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与其说盯着他们两个人,倒不如说,班主任从始至终都盯着靠墙边的林欢,眼里满是打量与审视。 面对着班主任颇具威严的目光,林欢丝毫不觉有压力,她斜着眼,注意力大半分在了沈辛夷身上,等着他回答的话语。 就这样沉默了老半天,班主任看着林欢,缓缓开口问:“我有打听到,上午第四节课时,是你强拉着沈辛夷出去的。这大半天的时间里,你带他去了哪里?” 强拉?这个词用得精辟。 林欢的视线从沈辛夷身上挪开了,她正要回答,一边的沈辛夷一本正经地插入了话题:“我借给她的学习笔记不见了。我急着用,所以她才会带我出去。” 哪来的笔记本? 听到沈辛夷的答话,林欢不免有些讶然,她看向一脸肃然的沈辛夷,他的脸色不变,只是带着一丝从摩天轮上下来后未褪的苍白,仿佛两个人真的为了一本莫须有的笔记本苦苦寻找大半天、累得不行的模样。 这睁眼说瞎话的一脸真诚样,哪里还是平日里严肃又冷清的沈辛夷。而更让林欢惊讶的是,沈辛夷……居然因为她撒谎了? 明明就是逃课了,怎么可能会是去找本子? 面前的到底是她最为信任又成绩优异的学生,班主任也说不出指责他的插话,只是又问了林欢:“是这样吗?” 接收到沈辛夷朝她瞥过去的眼色,林欢点头应了下来。 “一本什么笔记本?”班主任要问到底。 “……”哪知道什么笔记本的林欢又默默看向了沈辛夷。 事实上也不等林欢回答,沈辛夷就又一次替她接上了话:“事实上,我最近在给林欢同学补课,本子上记了不少我整理的重点。” “……补课?”班主任闻声一怔。 沈辛夷回答得理所当然:“在林欢同学刚转学过来时,您曾安排我当她的小老师。” 可班主任清楚记得,当时的沈辛夷还以耽误他的学习为由拒绝得干脆,再加上林欢时常逃课与惹事,这一件事班主任也就作废了。 这件事总有哪里不太对。 班主任想不出来,她皱了皱眉头,问:“你们两个找一本本子……需要找四五个小时?” “因为一直没有找到。” “那现在找到了吗?” “还没有找到。” 沈辛夷摆明了是要将这件事隐瞒下去。 两个当事人如此,班主任哪还能从他们嘴里翘出什么东西。但就这样把他们两个放走……她处置得也未免太糊弄了。 班主任在林欢与沈辛夷之间来回看了看,有些许发暗的办公室里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班主任沉默了老半天,又一句话问了出来:“我听班上其他同学说……你们两个近一段时间走得很近?” 谈到这一件事上,班主任的注意力就放在了沈辛夷身上。林欢自然不会好心地替沈辛夷说话,事实上,她还想听听沈辛夷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在意料之中的,沈辛夷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微偏了偏头,单刀直入地问:“您问这个问题,是想知道些什么?” 没有想到沈辛夷还会反问那么一句,班主任不由得愣了一下,考虑着她所担忧的事情影响颇大,她皱眉还是说出了口,“你们这一个年纪,还是以学习为重的比较好。何况再有半年就要高考了,老师不希望这一件事影响到你的成绩……无关紧要的事先放一放,等上大学之后你有的是时间去做这些。” 沈辛夷的身子站得特别直,他又反问:“张老师,您说的无关紧要的事具体指什么?” 他难道在装不知情?班主任的眼神沉了下去,她也开门见山的问了:“你们两个人是不是在交往?” 交往! 这一个关键词听得林欢都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她颇为关注地转眼看向沈辛夷,竖起了耳朵等他的回答。 如果他承认了两人在交往……这样林欢应该也能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不过林欢心里也清楚,这沈辛夷虽然四肢软成了果冻,但他的脑袋瓜精明得厉害,他不可能在这里就承认交往这一件事。 正因为她明白,才没有在摩天轮那里时问出那一句求交往的话。 想到这里,原本还期待着沈辛夷回答的林欢又缓缓放松下来,只是她还关注着旁边的沈辛夷,想知道他到底会说些什么。 毫不意外的,林欢见到沈辛夷摇了摇头,每摇那么一下都极其的笃定。他否认了这一件事,回答的声音平稳:“张老师,虽然不知道您从哪里听到这一件无中生有的事,但您身为我和林欢同学的班主任,不先向当事人了解事情的真假就相信他人的说辞,这无疑是咬死我跟林欢同学存在一层不纯洁的关系……既然如此,您这一个问题我还有回答的必要吗?” 沈辛夷这一句话说得冠冕堂皇。 班主任让他堵得憋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是说,你们两个人没有交往?” “没有。” 班主任显然是不相信的,她欲言又止,最终是什么也没有再问了。说那一个说不过去,这林欢总能警告一两句吧? 班主任又对林欢说了:“我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林欢,你仔细地看看你的成绩,再看一看沈辛夷的……他今后是要考名牌大学的,而你……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耽误他的时间就是在耽误……” “她不会耽误我。”沈辛夷不急不缓地打断了班主任的话,道,“是我近一段日子给她补课,跟我考上同一所大学没问题。” 想一想林欢倒数几名的成绩,班主任不说话了。 他对林欢……未免也太过于自信了。 虽然沈辛夷的成绩让她放心,最近这一两个月林欢也比刚开学那会儿老实不少,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忧林欢坏了沈辛夷这一个好苗子。 林欢也是会看他人的脸色的,她回道:“我保证认真学习。” 既然他们两人都笃定了没有其他关系,班主任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她留下他们两个又训斥了几句,最后还是放沈辛夷和林欢回去。 走出办公室以后,外面早已经过了放学的时候,夕阳西下,学校里异常的安静。 两人没有多在学校逗留,只一同走在回家路上。 想到在办公室里发生过的事情,林欢的眼珠子一直往沈辛夷那边瞥,到底是好奇,她轻笑问:“你怎么就笃定,我跟你考得上同一所学校?” 一边的沈辛夷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路,回答的语气淡淡的,“那就看你有没有把我们的约定放在心上了。” 他的声音是轻飘飘的。 语气虽轻,他的眼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林欢觉得现在不怕她的沈辛夷真难对付。可到底,她受任务的限制,而任务的主动权……又在沈辛夷的手上。 虽然说自己的命运让别人掌握的境地令她很不爽,但林欢却并不担心自己的任务会无法完成,最多的……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因而她倒也能继续心安地继续与沈辛夷相处。 有些事林欢还是想确认一下的。 她回头看向了身边的沈辛夷,天边的晚霞如火如荼,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又让好几辆疾驰而过的车子碾得破碎。 一直看着前路的沈辛夷自然是注意到了那一束无法忽视的目光,他偏头看了身高略矮的林欢:“有什么问题?” 那一张原本严肃的面容缓了下来,眼角脸颊都带着一些温柔的弧度,那一双望着她的眼睛极其的专注。 林欢面上挂着笑容,她一字一字地问了:“你喜欢我吗?” “……”这一个问题问出口,林欢好半天都没有等到沈辛夷回答的声音。她走出了几步,却发现沈辛夷还站在身后原本的位置上。 沈辛夷站在原地的位置,注视着林欢一动不动。好半天,他摇了摇头。 他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喜欢? 林欢挑挑眉梢,有些不明白地问:“你是不喜欢,还是不知道?” 沈辛夷又小小地沉默了几秒,才又轻声道:“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还要等? 就这一个问题他还要卖关子?林欢面上的笑容渐渐带上了一丝和善的味道,她二话不说一脚踩中沈辛夷的脚背,问:“可我现在就想知道。” 大概是被林欢□□惯了,面对这一脚,沈辛夷一开始还有些吃疼,但话头却从未松过丝毫:“这个问题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他这一问,反倒是林欢先愣住了。 她不回答,沈辛夷平静的面上却缓缓地浮出了笑意,他的眼里也染上了浅浅一层的沉色。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道:“既然不重要的话,那么不管等多久都没有问题吧?” 不是说有没有问题,而是林欢对现在的沈辛夷……实在没有把握。 见到对方沉默的模样,沈辛夷还肥着胆子摸上了对方的狗头,轻轻抚摸着,带着些安抚的味道。事实上他也沉迷于对方发丝顺滑的手感,以及……自己唯一所占的身高优势。 他低声道:“你只要知道,我们不会分开就够了。” 不会分开? 林欢微微抬起头,跟面前的沈辛夷对视着,她不明白沈辛夷这么做的用意——一边不肯答应跟她交往,一边却又在帮着她朝交往的这一个约定发展。 他想做什么? 林欢想不透,也就只能安慰自己,说任务早晚会有完成的一天,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思绪挪开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多问了。不过……”林欢笑眯眯地拉长了语气,猛然间,她一把抓上对方还摸着她脑袋的手,一使劲,沈辛夷疼得脸色霎时大变。无力反抗,他只顺着她的劲道疼得弯下腰去,将他原本俯视她的目光强制性地变为平视。 与沈辛夷平行对视着,林欢的笑容和善:“你知道我一直抬着脖子你知道有多累吗!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我说话?” “……”哪怕是在林欢的手下存活了那么久,可他还是让林欢这一笑整得懵在了原地,最后不受控制地又原形毕露了,“我、我不会再有下次了……” 听到这一个满意的答案,林欢这才松开手,任由沈辛夷捂着自己被拧红一圈的手腕嘶嘶直吸气。 大王果然还是大王,就算受制于他,也还能对他下狠手。 就不怕他反悔吗? 沈辛夷心里嘀咕了一句,他抬眼看向毫不犹豫地走在前面,把他一个人丢在后边的林欢,轻轻呼出的一口气,带了一些叹息的味道。 到底……是谁吃定了谁啊。 他不愿意说出喜欢这两个字,是因为他在害怕。 因腼腆而开不了口的原因是有的,更多的还是在于,沈辛夷害怕他说出口,林欢就会与他分开。 一开始的时候,林欢完全可以强制性地把他认作单方面的男女朋友,但她偏偏要用跟他定下一个“考上同一所大学就交往”的约定形式。 沈辛夷怀疑,林欢所说的交往,是要他那一份真心实意的交往。可感情……他明明已经对林欢心动了,他害怕自己说出一句喜欢,就相当于间接地达成了交往这一个条件,接着,林欢就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他不想冒那么大的险。 当然……除了腼腆除了害怕,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沈辛夷还清楚记得当初跟林欢定下的一个小约定,如果他真的喜欢上了林欢,就得穿成猫耳女仆的模样出现在林欢面前。 果然刚刚不回答……才是最明智的。 ※※※※※※※※※※※※※※※※※※※※ 差不多要完了 第43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13) 林欢一路送沈辛夷去了他家里。 这么多天过来,都是林欢送的他,沈辛夷还想展示自己身为男人的风范,一声不吭地拉住林欢的手就往她家里走去。 等送到林欢家门口,天色也暗了下来。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沈辛夷家里也打来了一个电话,问沈辛夷现在在哪里。 沈辛夷的目光在林欢身上转悠了一圈,只低声说是在外面。 两人白天翘课的事情,班主任肯定都告诉了他们的家长,这一个电话一接通,沈辛夷免不掉被说教了起来。 他在门口接着电话,林欢这边则开始掏钥匙,准备进家里。 原主的父母并没有来一个电话,倒不是说不担心她,而是原主的父母一直就知道原来的林欢是个什么样的人,翘课是常有的事情,他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平时能打一个电话报平安,就能心满意足。说起来,自从她来到这个任务世界后鲜少与原主的家人联系。原主与她家人的关系并不冷淡,林欢占了她的身子,自然不会把关系弄得太僵,她琢磨着是不是也要按例打电话回去。 这边的沈辛夷一边应着家里人的训话,眼睛则一直注意着拿出钥匙开门的林欢。 钥匙啊…… 电话那一头,母亲的声音把沈辛夷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眼见着前边的林欢开门走进了家里,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回复了两三句以后,很快便跟家人结束了对话,接着就跟在林欢身后走进了她家里。 听到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响,林欢转过头去,只见沈辛夷把客厅的灯给开了,在换鞋的时候,还不忘将她乱丢的鞋子摆放好。 林欢奇怪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辛夷将门关好,兀自踏进了客厅的地板,他头也不回地从林欢身边路过,目的地是林欢的卧室,那一个常常给她补课的地点。他道:“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林欢扬了扬眉,道:“下午的时候不是背过了书吗?” “下午的不算。”沈辛夷走到了他常坐的位置上,把书桌上那本书翻到昨天看到的地方。在给林欢补课的这一段时间里,他早已经快把自己的书都搬到林欢家里来,他肃然道,“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以你的智商,你觉得能有松懈的时候吗?” 林欢笑了起来:“你是在说我蠢吗?” 注意到对方笑露出来的牙齿寒光湛湛,沈辛夷机智地很快转移了话题:“我们来开始魔鬼训练。” “……可距离高考还有大半年。” 沈辛夷开口想说些什么,一见到林欢笑眯眯的模样,话到嘴边又改口了:“时光不等人。” 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了。林欢算是看明白了,她摊了摊手,道:“但是我还没有吃晚饭。” 说来也是。 沈辛夷一顿,他搁下手里的书,道:“我来做,你先看书。” 不等林欢答应,沈辛夷就一边将袖子往上仔细叠好了,一边就从厨房走了过去。 看着沈辛夷辛勤劳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林欢觉得自己往后不会再有什么轻松的日子。 时间安安稳稳地过去了大半年。 都过去了这么长的一段日子,林欢与沈辛夷倒是越发熟悉起来。虽然说是熟悉了,但他们的相处模式却还是如一开始那般,像是坚决了不往感情线发展。都跟他磨了那么长的时间,林欢倒是不再急着去确定两人的关系,所以两人之间的交流,就规规矩矩地只剩下了背书和做题。 随着高考的迫近,沈辛夷唯恐高考的题目压得不对,他为着林欢,又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了一通,以保证她务必能够考出一个让他满意的成绩,甚至于是跟他考在同一所大学。 尽管林欢在沈辛夷的面前已经表现得足够机智,想让他安安心,别整天想办法折磨她的脑细胞,但偏偏沈辛夷没办法静下心来,该忙活的还是在忙活,暗地里焦躁的模样比来大姨妈的人还要可怕,一整张脸都板得死死的。 庆幸的是,在沈辛夷的百般摧残之下,林欢还是坚强地挺过来了。 到了高考的前一天晚上。 林欢还以为最近刷题刷到快疯魔的沈辛夷要留下来,给她再复习一遍才会安心,不想,这一个晚上他居然安静了许多。 该背的东西早在几个月前就让沈辛夷压着背下来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辛夷都压着她在做题。 外边的天色黑漆漆的,这会儿,小小的一间卧室里异常安静,只听得到笔尖在纸张上划动的沙沙声,头顶的日光灯照得过分明亮。 林欢懒洋洋地在草稿纸上算了一会儿,最终得出了一个数字。笔杆在指尖转悠了一圈,林欢转头看向旁边陪着她一起做题目的沈辛夷,道:“答案是三百六。” 她的声音一出来,旁边的沈辛夷随声看了过去。他瞄了一眼草稿纸上的算数过程,目光飘忽忽地就看到了她的脸上,不知道怎么想的,话到嘴边就很快冒了出来:“错了。” 错了? 林欢奇怪地挑了挑眉梢,鉴于她对沈辛夷的信任,她转回头看了一遍自己做题的步骤,公式没用错,再算一遍出来还是那一个答案。 她不耐烦再算下去,只将笔一搁,道:“算了,你告诉我答案是多少。” “这道题你都做不出来?”沈辛夷皱了皱眉,他放下书,侧身凑到林欢的身边,拿起她丢在一边的笔开始写了起来。 嗯…… 一步一步的……步骤跟林欢所写的所差无几。 既然这样,又哪里还有什么错的? 林欢皱眉看着草稿纸上的字,想着自己哪里有什么不对时,身边的沈辛夷忽然不动了。林欢一顿,紧接着,有一道气息趁她不注意时压了过来。 对四周一贯放松不下来的警惕让她很快有了反应,林欢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拳,直把那一道迫近的身影揍翻在地。一声闷响后,林欢对上了捂着脸颊,睁大眼有些懵逼的沈辛夷。 林欢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偷袭她? 坐地上的沈辛夷捂着疼得厉害的脸颊,好半天才从那一阵揍懵里缓过来。他瞥了一眼林欢的脸颊,想着刚才没有成功的行动,心里微微地有些低沉。他垂下了眼,张口想说话,又疼得嘶嘶了几声,他的声音里一如既往地带着些冷淡:“我什么也没想干。” 这种话林欢哪里会相信。 林欢扬了扬眉,再一看坐地上的沈辛夷,她朝他伸出了手,道:“我拉你起来。” 借着林欢的手劲,沈辛夷被她拉得一把站了起来,谁想她力气大得过分,扯得沈辛夷踉跄跄地就往她怀里摔了过去。眼见到他扑过来的身影,林欢下意识伸手一接,那落入她怀里的人恰巧撞到了她脸上,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在她脸颊上停留了那么一会儿。 沈辛夷很快从她身上撤了下去,神色之冷清,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事实上他的嘴角是快压抑不住地弯了弯。他不紧不慢地在纸上算了两下,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转头对林欢道:“是我弄错了,你没算错。” 听到这一个所谓的正确答案,林欢注视着正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看自己那本书的沈辛夷,她的嘴角缓缓弯了起来,紧接着,她一把将沈辛夷的头摁在桌上:“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开什么玩笑!” 挣扎着从她手下出来,沈辛夷脑门上红了一大片,料想到刚才的那一番举动,他深呼了一口气,颇为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下次不会了。” 到了第二天,就迎来了第一天的考试。 事实上,陪着沈辛夷看了大半夜书的林欢险些又要睡过头。但在大清早的时候,大门处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林欢睡得身体发沉,她好半天才努力睁开眼看了一眼床头上的闹钟,这时候才刚刚六点,距离开考铃还有两个多小时。 她睡朦胧的,一时间也想不到是谁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敲门。她还想着不去理会,那一道敲门声就会自己消失不见了。 果不其然,大门处的敲门响很快就没有了。 林欢放松了身体,她合上眼,正想要继续睡下去,可突然的,那一阵敲门的声音就在她的卧室门口响了起来。 卧室门口? 想到这里,林欢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她睁开眼,看向了卧室门,有些溃散的思绪很快凝结起来,她注意到,在卧室门下面那一条小小的门缝里,有一团黑影。 外面果然有一个人。 林欢躺在床上没有动,维持着平缓的呼吸声,她的手缓缓摸向了床头放着的闹钟上,想着外面的人如果强闯进来,就用这东西砸破他的头。 敲门的声音只响了两下不到。 误以为外面的人做好准备要强制性进来,林欢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之后要做的反击,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醒过来了吗?” 平缓的声调里带着一丝冷清的味道。 是沈辛夷。 意识到是认识的人,原本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下来。林欢又看了看闹钟上面的时间,才是早上六点,他怎么就跑过来了?再说了,这沈辛夷是怎么进到她家里面来的? 到底还是刚刚醒过来,思绪不太能集中,林欢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睡意,她撑着身体坐在了床上,一边困倦不已地打了个哈欠,又揉乱了一头乱发,懒洋洋应道:“醒过来了。” “醒过来了那就快点起来。”沈辛夷冷声催促道。 “……好。” 等到林欢从卧室里面出来,才发现沈辛夷还给她带了一份早餐过来。 林欢看了看自家的大门,她清楚记得昨晚睡前她是把门锁紧的,要想进来,只能靠着那扇门的钥匙。她瞥向了沈辛夷,他去配了一吧备用钥匙? “快点吃,吃完了就去考场。” 沈辛夷并没有在意林欢看向他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客厅的钟表,又开口道:“时间不早了,快一些。” ……时间不早? 是他的时间观念有问题,还是林欢有问题?大清早的林欢也没心思去跟他纠结这些东西,她困倦不已地靠在沙发上,眼睛一合一合地又生出了睡意。她强撑着清醒,问他:“你这么早过来干什么?” 沈辛夷抿了抿嘴唇,没有吭声。他清楚记得,高三第一个学期的期中考试,那林欢就是傻不拉唧地错过了期中考试的时间,才导致那一次的考试成绩那么差。 正是想要林欢不要在这么重要的一天犯那种大错,沈辛夷才会起得这么早赶过来。他肃然道:“为了避免有个蠢蛋错过考试的时间。” 那个蠢蛋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说她。林欢眯眼望着沈辛夷,清楚他是为了自己好,她无奈地捂了一把脸,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强撑着睡意起身,听从他说的先去刷牙洗脸了。 等早饭一吃完,沈辛夷就匆匆忙忙地扯上林欢的手往外跑,这时候距离开考铃打响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偏偏沈辛夷就在这个时候把林欢带到了学校。 虽然都提前了一个小时,但是这时的学校里还是站不了少的人影,临考前紧张的背书声不断响了起来,居然有些唐僧念经的效果。 而这一个时候,沈辛夷也在紧张地问着她一些题目,提醒她务必要仔细,别漏了什么重点。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断传进耳朵里,没怎么睡好的林欢靠着墙壁假寐,一边应着他的话语。 直到最后进考场里,因为两个人的考场不同,林欢这才有了个清静的时候。 真是…… 搞得她更困了。 好在林欢清楚现在是个什么重要时刻,她好歹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付面前的这一次考试。 四场不同的考试足足考了两天,直到最后一场考试的收卷铃声响起来,林欢才停下笔,身子靠向了背后的椅子,舒着气放松下来。 在考场里收卷的老师一个人一个人地收了下去,正在林欢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困的时候,有一个人的脸闯进了她的视线范围,极其的煞风景。 是沈辛夷。见到林欢懒散的模样,沈辛夷皱了皱眉,问道:“考得怎么样?” 林欢嗯了半晌,道:“有你这么一位名师在,我怎么可能会考得差?” 她转眼睛又想了想,道:“既然我考的不会太差,那么,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什么时候实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听到这一件事,沈辛夷沉默了老半天,看着对面那一双盯着他的眼睛,他低声道:“我知道了。” 听到他的回答,林欢的眼前微微一亮,自己的任务这下总算是可以完成了吧。 第44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14) 然而林欢没有想到的是,沈辛夷为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居然又出了一个怪招。 高考完之后,学校里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他们也将放一次长达将近三个月的假期。 既然学校要放假了,林欢也没有必要在学校附近临时租的房子继续呆下去。再加上原主的家里人知道她高考完了,对着她的成绩也不抱什么希望,便打电话催着她马上回家里。 林欢想着沈辛夷住在这个地方,便拒绝了林母的提议。虽然顶着原主的壳子,但自从来到这个任务世界以来,她还没有回过原主家里,林欢想了一想,只说是等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再回家里一趟。 等待高考成绩出来的日子异常漫长,而林欢已经有几天没有联系到沈辛夷了。她去过他家里,也只是从他母亲的口中得知他出去有事了。 真是奇怪,这一个木鱼脑袋还会想做什么其他的事情?难不成是想反悔两人的约定,所以在躲着她? 林欢想不明白,但几天之后,她就知道了沈辛夷藏着的这几天到底在做什么。 这一天,林欢又接到原主母亲的电话,跟她商量着回家的事情,只是成绩还有两三天才出来,再加上还见不到沈辛夷的人影,林欢便又推脱了两句,而电话那头的人听到她的回答后,不知道为什么的沉默了下来。 怕是被她拒绝了这么多次生气了。 林欢耐心地等着电话那头的人回话,半天下来,林母沉着声音说了一句之后再提这件事,便挂断了电话。 这电话结束的太仓促,林欢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林欢捏了捏下巴,心里想到她能打能扛,哪还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高考一结束,再加上找不到沈辛夷,林欢也没有其他什么事可以做,不过借着原主的身体得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自然不会白白浪费这么长的一段人生。 毕竟她是读过好几次高中的人,最终的成绩她是不担心,唯一让她担忧的是,沈辛夷可能会反悔。 从一开始沈辛夷就在回避这一个问题,事情有变……也不是不可能。林欢想着事情要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该怎么办。总之对沈辛夷死缠不放是没错的,要是浪费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沈辛夷告诉她说他反悔了,她非不把他揍一顿死的不可。 又想到家里冰箱的东西剩下不多,眼神阴沉沉的林欢便外出买了一些菜,等她提拎着购物袋走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发觉到有不对的地方。 家里……好像有什么不同的味道。 林欢手里的动作一顿,她轻皱了皱眉,继续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插入锁孔,往右边轻轻一拧,伴随着“咔嚓”一声小小的脆响,她伸手缓缓地推开了门。 她站在屋外没有进去,细细打量了里面的客厅一阵,果不其然,家里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明明她出来之前还把睡衣裤丢在沙发上,这会儿却不见了。就连摆放凌乱的茶几,还有好几天没有拖过的地板……现在居然诡异地整洁起来。 像是有谁进来打扫过一样。难道是海螺姑娘? 林欢的眉头皱得有些紧,她沉沉地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步子,朝客厅里面走去。 她踏着轻巧的步子,避免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过大的声响,随后一点一点走进了厨房。手里的购物袋轻轻放在橱柜上,林欢从刀架子里取出一把水果刀轻轻折握在手后藏起,这才开始在屋子里小心翼翼地察看起来。 客厅里见不到藏人的地方,厨房没有人,阳台空荡荡的,大开的盥洗室也不见一个人的踪影。 那么剩下的……就是她的卧室。 林欢微微一顿,她的目光看向了房门紧闭的卧室。 她一言不发地盯了一会儿,然后步步靠近,伸手握上门把。 往下拧动的时候,弹簧被挤压地响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她轻轻压下门把,呼吸一点一点重了起来,死寂的氛围里,她也能听到房门后面,跟她同样一点点沉重起来的呼吸声。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是在哪个位置。林欢微微停顿了一会儿,猛然间一脚将门踹开,正待她要避开想象中可能会遭遇的袭击时,她无意中瞄到卧室里的那一个人让炸响的踹门声惊得一跳,然后……她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嗯…… 卧室里的窗帘拉上了,阳光无法从窗帘外穿进来,却仍然有些许微弱的光芒透了出来,将整个卧室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黑色。 光亮虽然暗淡,但是林欢仍然能够清楚地看到,卧室的正中间站着一个人。 那一名纤瘦的少年正站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正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她。他一身黑白色的女仆装扮,裙摆与衣领开得极低,露出他平坦的胸部,还有那一双又直又瘦的大长腿。脖子上挂个金色的铃铛,头上戴着猫耳朵的饰品,背后还垂着一根毛绒绒的黑色尾巴。 猫耳女仆啊……没想到沈辛夷还真的穿上了。 沈辛夷的手指局促不安的在他的衣角处捏了捏,注意到林欢的目光,他很快把手背在了身后。 细微的小动作显露着他的不安,而他的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嘴唇微微抿起,看上去有些许的严肃。 见到这意料之外的装扮,林欢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喜,还是该露出受到了惊吓的表情。她怔怔地盯了沈辛夷一会儿,然后默默地捂着跳得过快的心口转过了头去。 两人沉默地相处了半天,就在林欢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现在这一身女仆装的沈辛夷时,他却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只见沈辛夷犹豫了一会儿,忽然伸出了一只爪子在猫耳朵边轻挥了一下,脖子上的铃铛随动作泠泠响了两声,那冷到僵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传了出来:“欢、欢迎回来。” 林欢:“……” 见林欢不曾应下,他以为是他说的不太好。沈辛夷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是自己先不忍直视自己地垂下了眼,低声又接了一句:“欢迎回来……主人。” 沈辛夷……是吃错药了吗? 林欢都要惊呆了,而沈辛夷还嫌对她的刺激不够,偷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挥挥爪子,张口便是一声又轻又软的“喵”。 那一瞬间,有什么热得厉害的东西在胸腔里涌动了起来。林欢受不了地又一次别开了脸,能够确定了一点儿,自己大概……是受到了惊吓吧,她的心跳居然因为面前穿着一身猫耳女仆的少年而快了起来。 对面的林欢对他的一番举动迟迟没有回应,沈辛夷抿着嘴唇,心底里一边因着自己这一身有些羞耻,另一边又因着过分安静的林欢而有些难堪。 明明他都照着当初说的做了……林欢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态度? 眼见到这样的结果,沈辛夷的脾气也有些上来了。他伸手抓向脑袋上的猫耳朵,刚想揪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想破坏了现在的造型,他的手又缓缓放了下去,抬眼一看对面捂着胸口沉默不语的林欢,他气得更厉害。 他现在这样子有这么吓人吗?当初要他穿这破玩意还不是她说出来的! 沈辛夷抿着嘴唇重重哼了一声,沉下脸,赤着脚就迈步往外走去。 林欢眼见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微微不解之下,她还是伸出手拉住了沈辛夷快要走出去的身影:“你去哪里?” “回家。”沈辛夷冷声应道。 “回家干什么?”林欢有些好奇地问。她的问题一出来,就对上了沈辛夷冷冰冰的目光,她想不到他生气的原因,但这么问出来,未免显得她太没脑子了。她很快转移了话题,道,“你准备穿着这身就出去?”林欢的目光在他身上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圈。 话音一落,沈辛夷顿时浑身一僵,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短得不行的裙子,脸一沉,他一把挣脱掉林欢的手,转身又走进了卧室里面,抱上让他丢在一边的衣裤,迈开步子就准备去另一间房里换衣服,像是拒绝跟她同屏出现。 见他这会儿是真气了,林欢不由得无奈地又拉住了他。虽然莫名其妙沈辛夷为什么生气,但林欢还是机智地选择了闭口不提,只拉着他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沈辛夷想挣开,林欢看着他,极其认真地道:“你今天这身装扮真可爱。” 她这一句话出来,怀里那一股挣扎的力道小了下来,沈辛夷闷不吭声地埋在她怀里,不动了。 意识到这句话有效,林欢笑眯眯地继续开口:“以后你多穿给我看吧,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她说喜欢……是真的。 眼前这一名少年柔弱又无助的模样,倒是真让她有些喜欢。这样脆弱的东西……就该好好护着呀。 更何况……林欢回忆起了当初她与沈辛夷说过的,如果他喜欢上她了,就得穿上这一身女仆装。如今他穿上了这身,是不是就说明了……他喜欢她? 林欢低低笑出了声:“你喜欢我?” 抱着的人一声不吭,不点头,也摇头。林欢不免好奇他现在的表情如何,她松开手想看一看他的面容,对方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紧紧闭上了眼,睫毛像是风拂过的蝴蝶翅膀,在微微颤动着。 不想说? 为什么? 林欢挑了挑眉,到底没有再多问什么,既然知道他对她心动过了,她的任务就已经达成了一般。至于另一半,她又何必再担心?还不如趁着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好好逗弄逗弄沈辛夷。 林欢的手轻轻抚摸上沈辛夷头顶上的猫耳朵,这一个小小的饰品毛茸茸的,不用多费什么力气,就能将它握进手心里。她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动作又轻又柔。 沈辛夷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原本僵硬的身体也一点点放松下来,面上的冷清不再,耳尖不受控制地浮起了淡淡的红色。 “小可爱,再叫一声来听听?”林欢低声道,她的手从他的头顶一点点滑到他的脸颊,指尖捏住了沈辛夷的下巴往下一压,让她能更加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变化。 这样的气氛总归有点怪怪的,好像双方所处的位置反了。 那一个少年皱了皱眉,似有难堪,林欢笑眯眯地注视了他半晌,他才在那一道过于刺眼的目光下缓缓睁开双眼,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醇香的酒液,从窗帘外沁透进来的微弱光芒映得波光潋滟,让人迷醉。 他让她目不转睛的视线盯得垂了垂眼,终究是又挥了一下爪子,随着他的动作,脖子上的铃铛也传来了清脆的泠泠声,有一声软到骨子里的轻呼张口便来:“喵……” 听到他顺从的叫声,林欢面上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她捏着他的下巴,压着他低下脸来,接着,林欢深深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意料之外的亲吻让沈辛夷怔在了原地,两眼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了,愈发看清林欢眼里映满他的身影,清楚可见的。 像是等候已久的夙愿终于达成,沈辛夷眼颤了颤,终究是闭上眼,低头便用力地亲了回去…… 毕竟没接过几次吻,沈辛夷这一用力,无意中把毫无防备的林欢一把压倒在地上,摔在木地板上没什么声响,却闷疼的厉害,他的牙齿顿时将两人的嘴唇给磕破了。 沈辛夷还没有意识到痛,只觉得两个这时候的姿势太过暧昧,他哪还顾得上亲吻,慌不迭地想拉着林欢站起身来,可谁知他又让林欢一把给扯了回去,他只得坐在她的腿上,看她一边捂着流血的嘴唇,一边还笑弯了眼道:“没想到你是一个这么狂野的人啊。” “……”狂野个屁啊,明明是不小心的好吗! 沈辛夷抿着嘴唇不再开口,眼睛却在她嘴唇上流血的伤口停留了一会儿,那抹猩红的颜色看得他的眼神一暗,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俯下首,伸舌便轻轻舔上了她嘴唇上的伤。 血的味道像是铁锈,腥中带着一点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甜味。 林欢自然是没有阻止,她深深地看着沈辛夷,他一舔一舔,小心翼翼的,想要将她嘴唇上的血迹舔舐干净,动作就跟一只猫儿一般,轻柔又暧昧。 两个人不知道怎么的就来到了床上,到最后反而是林欢将沈辛夷压在了身下。床铺柔软,一番动作之后,身体泛着热意,呼吸交错里,林欢把玩着沈辛夷身后的那一根猫尾巴,笑眯眯地问:“你是怎么把这根尾巴安在后面的?” 处在下面位置的沈辛夷快要陷进被褥里,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才低声回道:“有根卡子,直接卡在裙子后面的。” “原来是这样啊……”林欢原来是想歪了,她轻扯了扯,忽而又笑道,“让我来仔细看看吧。” “不要!”被人压在下面的感受不是特别好,沈辛夷挣扎了一下,眼看着上面的那个人还往他的裙子伸去,闷哼喊道,“林欢!快放我下去!” 然而林欢哪里会听他的话,两个人直接就在床上翻腾起来,他脖子上那颗金色的铃铛泠泠泠响得特别欢快。 在一片混乱里,林欢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响。 她的动作一顿,转头顺声看了过去。 被林欢压在下面的沈辛夷见她不动了,这才得以有了一口停歇的机会,他热得额头上都是汗水,刘海黏成一缕一缕的,就连脑袋上的猫耳朵都掉了下去。 他缓了缓气,又奇怪她的动作怎么停了下来。沈辛夷抬眼看向了林欢,却见她的视线正看着外面,表情诡异地有些沉默。 沈辛夷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只见到房门外站着一个年纪四十不到的女人,神色惶恐地看着他们两个。 意识到自己现在这身乱七八糟的,沈辛夷不知所措地缩了缩头,埋进了被子里。 而林欢沉默了一会儿,她很快就在脑海里找到了有关于门口那一个女人的印象。她顿了顿,喊道:“妈。” 听到林欢开口,在她身下的沈辛夷顿时浑身一僵,一阵说不出的羞耻感铺天盖地而来,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眼,直想把自己埋进床里面去,当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卧室三人都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林母退出去关上了门,声音隔着一扇门传了进来:“你们忙,我先去街上走一走。” …… 换回自己衣服的沈辛夷与林欢一同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对面的林母,沈辛夷的面容冷清,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却死死握住了,指节泛白,他的心情显然翻滚得厉害。 他想抿抿嘴唇让自己冷静一点儿,但一动,嘴唇上面的伤口就疼得一刺,不由嘶了一声冷气。 林母在他们两人间来回看了一眼,林欢靠着沙发翘着二郎腿,神色坦荡荡的,她身边那一个男生的表情也出奇的冷静。 林母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们……在交往?” 这个问题……得问沈辛夷。再说了她也想知道。 林欢扬了扬眉梢,转眼看向了身边的沈辛夷。而他半抿着嘴唇,目光沉沉:“没有。” ……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来这么一出讨好她。 林欢摇着腿,可不得不说,她的确也挺喜欢今天的沈辛夷,而他的拒绝……林欢也没有丝毫的意外。 “那你们刚刚……”林母的话并未问完。 可这一个问题……沈辛夷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好,明明有一个答案在心头转悠,却无法说出口来。 见沈辛夷迟迟没有说话,林欢笑悠悠地开口道:“我们闹着玩罢了。” “……”哪有那么闹着玩的?要是她晚来一步…… 林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悠了好半天,才问:“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欢捏了捏下巴,笑道:“他是我未来的男朋友呀。” ……未来的? 林母看向了林欢身边的那一个男生,他坐得特别的正经,连带着表情看上去都十分的严肃。他明明听到了林欢的回答,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板着一张脸直直地看着沈母,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像是默认了,他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林母让他看得莫名其妙,一时间也越发糊涂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气氛又冷凝了下来。 而林欢像是没有发觉到气氛有所不同,她只笑眯眯道:“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都高考完了还不见你回去,你爸特意让我过来看看。”顺着林欢的话,林母很快转移了注意力,“你有什么打算?” 第45章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完) “也没什么打算。”林欢懒懒地靠向了背后的沙发,目光意味深长地往身边的沈辛夷身上瞥过一眼,“我想多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对于林欢肆无忌惮的视线,沈辛夷却仿若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腰背挺得老直,只盯着客厅角落的垃圾桶看。 林母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回想到她来之前见到那一幕……林母还是没能回过神来。 她没想到,林欢才转学读书不到一年,就差点跟一个男生擦枪走火,更没想到的是,居然是她女儿将那一个男生强压在下面。 这哪是来读书的? 林母眉头皱了起来,未免林欢继续祸害人,她想着要不要现在就把林欢带回家。 思绪一转,林母开口道:“都出来大半年了,你总归要回家里一趟,你爸也常念叨想见你。今后你要再想出来也不迟。” 毕竟是原身的父母。 林欢面上的笑容不曾削减,她复又瞄一眼沈辛夷,见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谈话,她轻笑道:“那好,什么时候出发?” 林欢的话音落下,一边沉默不语的人动了动指尖,仍然板着脸一言不发。 林欢要回家的事情定了下来。 这件事沈辛夷是知道的,可直到林欢踏上回家的那一辆车时,身后来送行的地方依旧空荡荡的,就连林欢给他发的短信,也不见他回过一条。 仿佛那一个她之前见到的,面容强撑着严肃正经,却压不住眉目间那抹腼腆的猫耳男生,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可那哪是错觉。 林欢弯了弯嘴角,踩着那一双奇怪的猫耳朵鞋走进了车厢。 原主是家中独女,家里的条件虽然富裕,但原主的父母一直忙于工作,鲜少照顾她,以至于原主养成了那一副嚣张的性子。 不过这一次回来……她的性格倒是沉稳了许多。 林家父母想着林欢这一次应该考得一塌糊涂,便想让她今后都留在家里,要不是去公司挂个闲职,要不就家里养着也无妨。 直到大学通知书下来,误以为眼花的林家父母沉默了许久,才放林欢一个机会回到原先的那座城市。 林欢又将自己要回去的消息告诉了沈辛夷,可那头自然又是没人回复。 到达那座城市时,时间已经到了半夜。车上的旅客陆陆续续下来,人流散去,很快的,车站里就没有几个人了。 车站空荡荡的,踏出出口,公路上见不到几辆车子驶过,昏黄的路灯映着苍茫夜色,看上去未免有些寂寥。 林欢提拎着行李袋看了看对面无人的街道,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脸上那一抹笑容的弧度深了深,二话不说的,她迈步走了出去。 一路慢悠悠走到沈辛夷家楼下。 大半夜的时候,小区的楼房尽数灭了灯,四周一片黑压压的。林欢站在显眼的路灯下,飞蛾在头顶胡乱扑腾。林欢不紧不慢地给沈辛夷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告诉沈辛夷她正在他家楼下。 没有等多久,对面那一栋黑楼有间房突然亮了灯,有半张脸悄悄从窗户后探了出来,一个不巧,跟林欢紧盯着那扇窗户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反正都被看到了。 沈辛夷索性站了出来,拉开了窗户。 站在路灯下的林欢笑眯眯地朝沈辛夷摇了摇手,没一会儿,手机就叮地响了一声。 “大半夜的你跑我家来干什么!” 林欢很快回复道:“找你呀。” “……” “其实是我忘记带钥匙了,现在没办法回去。说起来,你那里不是有我家的备用钥匙吗?” 对面的那一头安静了许久,才慢吞吞回复了她的信息:“我没有。” 林欢轻笑出声,她的手指摁键摁得飞快:“那你上次是怎么溜进我家里的?” “……” 沈辛夷并不想解释这件事。 林欢慢悠悠回复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一个女孩子去宾馆也不安全。” 林欢又等了好一会儿,手机才响了一声:“你上来。” 见到这一条短信,林欢的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她合上手机,迈步朝楼上走去。 踏至沈辛夷家所在的楼层,楼道的感应灯啪嚓一下亮了。不等林欢伸手敲门,那一扇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紧接着,沈辛夷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他朝她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把钥匙。 林欢并未伸手去接,她笑问:“你不是说没钥匙吗?” “我路上捡的。”像是怕惊扰到屋里的人,沈辛夷的声音压得极低。 “既然是路上捡的,那你怎么确定能进我家?”林欢扬了扬眉,对他的说法表示怀疑。 沈辛夷哪拉得下脸皮说自己偷偷配了一把她家里的钥匙,他沉着脸,退后了一步,道:“你爱要不要。”话音落下,他把钥匙朝林欢丢了过去,也不管她接没接到,沈辛夷退进屋里,准备把门关上。 眼见沈辛夷真忍心把自己丢在外边,林欢一把撑住门边,阻止门继续合上。她笑道:“可外边的路这么黑,你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去?” 既然这样,不如让她今晚留在他的房间里。 然而沈辛夷沉默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比较担心那些遇到你的坏人。” 两人互拆了对方一次台算是扯清了。而对视半天之后,到底还是沈辛夷敌不过林欢,他道:“我进去换身衣服再送你回去。” 过了没一会儿,换好衣服的沈辛夷就跟着林欢一同离开了他家。 这种深更半夜的时候,街上基本上见不到一个人的存在,唯有路灯纁黄,时不时有几辆车子闪着车灯呼啸而过。 林欢与沈辛夷拉着手,夏日的夜晚总是带着一些热意,夜风拂过,凉爽里带着一丝撩人的柔和。 “你收到通知书了吧?”林欢看了沈辛夷一眼,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 沈辛夷头也不抬道:“看到了。” 后面的话自然不言而喻。 林欢轻笑出声:“所以呢?你就没什么举动?” “……”沈辛夷陷入了一阵小小的沉默里。 脚步声响过许久,那一道压低的嗓音才在夜色里响了起来:“你……你喜欢我吗?” 林欢就知道他还在意这一个问题。 林欢回答得也极其诚实:“有一点。”她微微一顿,又接道,“难不成你想等到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天?” 握着的那一只手紧了一紧,而沈辛夷低声道:“林欢,再给我一点时间。” 一点时间是多久? 林欢看了沈辛夷一眼,却并未在朦胧夜色里看清楚他的神色。 碗里面的肉,怎么也跑不掉。林欢收回视线,道:“好。” 两人一路走回林欢家里。 开门以后,林欢走进玄关,客厅的灯刚一打开,她突然发觉到了不对劲。 明明差不多两个月没有回来,房间居然异常地干净整洁,连一丝灰尘也见不到,她临走时翻乱的卧室也被收理得整整齐齐。 林欢心中的那一点儿诧异,在见到神色平淡的沈辛夷后就消失不见了。 说来也对,能有钥匙进她家里的,就只有沈辛夷了吧。 虽然说一直没接她的电话和短信,好似两人并不熟悉,私底下的小动作倒是不少。 林欢轻笑了一声,眼见在送她到家之后的沈辛夷准备转身离开,她伸手拦住了他的步伐,道:“都这么晚了,留下来吧。” “……”听到她的话,沈辛夷的脚步一顿,他转头看向林欢,沉默了一会儿,神色严肃地说道,“我们还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 哪种程度? 林欢很快想到沈辛夷的意思,她笑道:“你的脑袋都在想什么,当然是我睡床,你睡沙发。” “……这样不太好吧?”沈辛夷还想着回自己家,他的话却被对方打断,“难不成你想让我睡沙发?” 反正时间已经很晚了,再说一来一回的也累人。 沈辛夷思索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被留在林欢家。 坐了大半天汽车,舟车劳顿之下也没什么心思扯淡。林欢洗漱之后,就回到卧室休息,而沈辛夷也躺在了沙发上,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一时间睡意全无。 有细微的呼吸声从卧室传出来,沈辛夷微微翻了个身,看向了那一扇关紧的房门。 他到底还是有些怕的。 摸不准林欢的想法,也想不到林欢是为什么来到他身边,沈辛夷怕他说出了那句话,下一秒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还是……先拖着吧。 很快到了上大学的时候,两人虽然在同一所大学,但选的专业还是不同的。 沈辛夷抱着既然从身体素质上赢不了林欢,好歹要从嘴皮子上赢一把的想法,毅然决然加入了法律系,林欢倒是没有多纠结,转而进了医学系。 至于她为什么选这个专业,沈辛夷曾奇怪地问过,而对方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面带笑容,无端端的却透着一股寒气:“方便以后拿刀子捅人呀。” 沈辛夷被她这一句堵得接不了话。 林欢又笑了笑,慢悠悠换了个由头:“逗你的,当然是因为我有爱心,想要救死扶伤。” ……别逗了你真实的想法早就说出来了。 虽然说两个人在不同的院系,但他们之间的联系却不见少,甚至是在校外合租了一间房。 两人之间的关系分明亲密,认识的朋友也笑问两人是不是在交往,然而这一个问题出来,得到的只有沈辛夷的摇头否认,问到林欢头上,她也只是耸耸肩膀,笑而不语地瞥向了沈辛夷。 否认得如此干脆,可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看上去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无名无份的,总会惹来一些人的误会。 林欢虽然算不上多好看,平日里面上惯带着温和的笑容,无端端地倍加好感度。上实验课时,那一身宽松的白大褂显得林欢的身形瘦弱,周身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气质,偏偏如此,那一把手术刀却在她手里使得出神入化。没过一段时间,林欢在系里面的人气涨得出奇的高。 上完一整天的课,林欢总算是有了一个休息的时候。她舒了一口气,换下身上的衣服,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东西准备回合租的公寓。 林欢下课一贯比沈辛夷要晚,他这时候应该还在图书馆里看书。林欢想问问他今晚吃什么菜,一打开手机,却见到屏幕上映着好几个沈辛夷的未接电话。 她刚要回拨过去,教室门忽然笃笃响了清脆两声。 林欢一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男生,看上去倒有些眼熟。她一回想,忆起他是这几天常围在她后边打转的学弟。小学弟一对上林欢笑眯眯的视线就不由垂首看向了地面,手背在身后,脚尖却不住在瓷砖上划着圈,样子看上去有些紧张。 林欢望着对面的那一个男生笑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学弟吱唔了半天,才小声问道:“林学姐……你今晚有空吗?” 今晚? 林欢瞥了手机上那一排未接电话一眼,她弯眼笑了笑,正想要和声拒绝小学弟,却忽然注意到教室门外有露出一小截衣摆,像是有谁站在外面偷听。 她的视线在那截衣摆处停留了一会儿,小学弟疑惑地小声唤了一句:“学姐?” “没什么。”林欢接下学弟的话,面上的笑容开始漫不经心起来,声音缓缓,“你想要约我出去?” “嗯……想约学姐吃晚饭。”小学弟悄悄抬起脸看了林欢一眼,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并不在他身上。小学弟的心里未免有些失望,他鼓了鼓勇气,还是开口问道:“学姐可以答应吗?” “只是单纯的吃晚饭?”林欢挑起一边眉,笑容意味深长起来。 “当、当然不是……我还想……”不等小学弟把话说完,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小学弟转头一看,只见到门口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那人的面容斯文秀气,神情却是一板一眼的,看上去严肃得厉害,小学弟莫名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阵极低的气压,冷得他直打了一个哆嗦。 “上课的时候手机没带在身上。”林欢笑道,“你怎么有时间过来找我?” “今天的课下得早,所以顺便过来接你。”沈辛夷一步步来到林欢身后,他拿上林欢摆桌上的外套,微微敞开了,示意她伸出手来穿上,一边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林欢瞥了门口不知所措的小学弟一眼,笑眯眯道:“这恐怕不太行呢。” 沈辛夷自然是注意到林欢的视线,他微微抿了抿嘴唇,面上严肃的表情一点点敛为了毫无情绪,心里泛开一阵不悦。 “那个……学姐……”小学弟小声地插进了话题,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沈辛夷,犹疑问道,“他……是学姐认识的人吗?” 认识,何止是认识。 林欢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面无表情的沈辛夷,手指轻捏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缓缓回答道:“其实……他是我的男朋友。” 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紧了紧,却并未听到那一句熟悉的反驳声。 林欢面上的笑容深了起来,而对面的小学弟在听到她的回答之后面色苍白了一分,在这里再也呆不下去,小学弟匆忙道了一声有事先走,转身就跑开了。 就这样,教室里只留下了林欢与沈辛夷两个人。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林欢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她从座椅上起身,笑道:“现在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沈辛夷盯了她好半天,喉咙里才传来沉沉地一声应答。 这一天的事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很快就没了下文,连那一个交往的话题也未提起过。 而在林欢说明了沈辛夷是她的男朋友之后,她很明显地察觉到围着她打转的人少了许多。原本还想着是小学弟传了出去,不想林欢发现了这里面还有沈辛夷的影子。 上一次沈辛夷没有反驳,林欢还以为任务完成有望,现在看来……她不知道多久才能撬开沈辛夷那张嘴。照这架势,沈辛夷该不会要等到他们老死,才会跟她交往吧? 想到这里,林欢不免有些惆怅。 直到大学四年毕业,两人都步入了社会参加工作。沈辛夷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至于林欢,家里原想让她去公司上班,奈何她拒绝了这一个提议,选择进了医院当名医生,不出几年,倒也混了一番名堂出来。这时两人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家里的人也开始催促着结婚等事宜。 结婚什么的……林欢还记着任务是沈辛夷当她的男朋友,哪会想到结婚这一个地步。 林欢和沈辛夷的关系一直吊在那里,一步不进,一步不退,卡在那里让人摸不准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又磨了一段日子,林母想着两个人既然现在什么都不是,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就先给林欢相亲再说,然而这一个提议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林欢的拒绝。 可林母哪有那么容易放弃这件事。 到了后来一天,在林欢把相亲这件事抛在脑后的时候,林母忽然打来一个电话,说是很久没有见过她,想约她出来吃一顿饭。 彼时林欢难得休一天假,接到林母电话时,她正蜷着腿在沙发上看电视,旁边翻着资料看案例的沈辛夷等她接完电话,才抬头问她:“谁的电话?” 林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去卧室换身衣服,一边回道:“我妈的电话。” 闻此,沈辛夷收回视线,他垂眼翻了一页纸,又问:“找你出去?” “嗯,说是想见见我,约我去外面吃饭。”林欢的声音从卧室里面传了出来。 去外面吃饭? 平时不都是回家里吗? 沈辛夷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心中泛起一丝疑惑,不等他细想,就见林欢换了一身闲适的衣裤出来。她走至玄关换鞋子,一边头也不回道:“我回得晚,有事的话电话联系。” “……”半天没等到沈辛夷的回答,林欢转头看了他一眼,挑眉问:“有问题?” 沈辛夷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 林欢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开门走了出去,徒留下身后那一道略沉的目光。 自毕业之后,他们在距离两人家不远的城市定局,如今林欢回家里一趟,也费不了多长时间。等林欢来到与林母约好的餐厅时,时间也正好。 林欢推开门,走进了餐厅里。不等她寻找林母的身影,就有一个人朝她招了招手:“小欢!这里!” 林欢循声看了过去,只见林母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而在她对面,还坐着一个年纪二十几岁的男子。 见到这里,林欢哪还不明白林母的意图,她脚下的步伐一顿,刚想转身离开,但察觉到她的意图的林母已经过来拉着她过去坐下。 对面的男子分明见到林欢那要离开的步伐,他并未多说什么,面上带起了一抹笑容:“林小姐似乎不太喜欢我。” “哪有的事……”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林欢慢悠悠打断了林母的话,她坐在座位里边没法出去,索性安稳地坐下,靠着椅背翘起了二郎腿,道,“实话实说吧,我有男朋友。” “小欢!”林母轻喝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重点都已经说出来了,林欢闭上嘴,笑眯眯地看对面的男子如何反应。 他显然是没有预料到林欢会如此坚决地拒绝了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面上的表情不免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道:“既然林小姐已经有男朋友了,那也就没有相亲的必要了。不过能见面就是有缘分,我们不妨认识一下,当普通朋友?” 男子的态度算得上是礼貌,然而林欢还记着自己被林母骗来相亲的事,她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男子,语气毫不犹豫:“不好。” 这话题实在没法接下去,以至于这一次所谓的相亲,连菜都没点就不欢而散了,徒留下来的林母逮着林欢训斥了一顿。林欢也不反驳,就笑吟吟地看着林母说话。说到最后林欢还是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林母不免感到一阵无力,只问道:“你俩真的在交往?” 这俩指的自然是林欢和沈辛夷。 林欢捏了捏下巴,回道:“交往算不上,现在在同居。” “……”这个结果比交往还要糟糕。 林母只听说两人的关系不错,却不知道他们已经走到这地步了。林母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她揉了一阵,让自己没那么急了,才缓缓道:“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看他怎么想的。”毕竟……任务的主动权全在沈辛夷身上。 说到这里,林母倒是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男生的场景,问到他们的关系时,他矢口否认得坚决。就这样,林母不免有些担忧,她道:“那小伙子既然没有跟你在一起的想法,你又何必跟他纠缠?你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变成个老姑娘,他又不要你,今后的生活又得怎么办?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相亲,找个好男人嫁了。” 林母的话音落下,林欢就听见后面传来啪嚓一声脆响,像是有谁不小心把杯子碰倒了。林欢刚想转头看一眼,身旁的林母却等着她的回答:“你觉得怎么样?” 林欢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她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见林欢还是这一副样子,林母叹了口气,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到底两人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也没必要为着这一件事闹得不愉快,林母很快便换了个话题,叫来服务员点单。 用完晚餐,林母便送林欢上车了。等林欢回到家时,天色早已经沉了下来。 她打开大门,却发现屋里一片漆黑,像是一个人也没有。林欢微眯了眯眼,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才隐约见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她挑眉问:“怎么不开灯?” “……”屋子里的人沉默地没有出声。 这态度未免就有些奇怪了。 林欢走进屋里,摸到墙壁上的开关,骤然间,客厅一片光亮,这使得刚刚才适应黑暗的林欢眼前一花,不待她有反应,先天的警觉很快让她对朝她扑来的物体做了下意识的举动,扬手便是一拳挥了出去,只是又感到什么不对,手劲正要一收,却是来不及了。 嘭地一声,有什么重物摔倒在地上。 林欢定睛一看,刚刚那被她揍了一拳的……是沈辛夷。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昏了过去。 ……真是糟糕。 最后还得是林欢把沈辛夷给扛了起来。 她走到沈辛夷的卧室,刚把他丢床上,昏暗里,就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你醒得倒挺快的。”林欢轻笑了一声。 沈辛夷闷闷回道:“多亏你还手下留情了。”这语气听起来倒还有些不愉快的味道。 到底是经过了那么多事,警觉性强……对林欢而言不算是坏事。她没有对沈辛夷多解释什么,只笑问:“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等着我干什么?” 卧室里没有开灯,却让客厅的光线映得朦胧。林欢看见床上的沈辛夷沉默了下来,暗光晕在他的面容上,阴影使得他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看上去像是在纠结着什么。 他久久不开口,林欢也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她挑眉道:“不如等你想好再跟我说?” 她的话刚一说完,床上的沈辛夷却一把将她拉倒在床上,接着就压坐在了她身上。 这一番举动下来,林欢都不由得啧啧称奇:“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压我了?” 头一次这么做的沈辛夷闻言就是浑身一颤,到底还是忍住了。他肃然道:“你压我那么多次,还不许我这么做了?” 林欢笑了一声,没有再跟他瞎扯,径直开口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 朦胧光线里,林欢仍然能清楚看到沈辛夷面上细微的表情,他轻皱了一下眉头,嘴唇一抿,才缓缓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想浪费你的时间,也没有……不想要你。”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林欢一回想,忆起这是林母跟她说过的话。又回想起她听到的那一声杯子落地的脆响,她眯起了眼,“你都听到了?” 偷听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一想到这次林母是去给林欢相亲,还对她说了那么一番话,沈辛夷的面色沉了一沉,他敛下眼,轻声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是随口开的一个玩笑,跟别人打的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可如果只是这样,你绝不会在我身上白白浪费那么多年的时间。所以……到底是什么束缚了你?” 他居然会想到这个地步。 林欢面上的笑意不减,她道:“你想知道的仅仅是这个问题吗?” “……不。” 沈辛夷对上了林欢的双眼。他面无表情,那沉沉目光里却含着说不出来的压抑,话哽在喉咙里,有点儿说不出来。好半天,沈辛夷才缓缓发声:“你喜欢我吗?” “还在纠结我会不会喜欢你?”林欢轻轻笑出了声,“只要我在你身边,不就够了吗?” “我能向你保证的,就是不会离开你。” 真的吗? 沈辛夷紧紧盯着她,抿住了嘴唇。 沉默地与林欢对视良久,沈辛夷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放在身边许久的丝绒盒子。 见他这一个举动,林欢挑了挑眉,道:“你该不会是要求婚吧?” 沈辛夷原想开口说的话都让林欢这句给堵了回去。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沈辛夷默默看着林欢,眼中的憋闷看得林欢直道:“我不说,你继续。” 沈辛夷揭开盒子盖,神色肃穆,万千句情话浓缩成三个字:“戴上它。” 还真会趁热打铁。 林欢瞥一眼红盒子里那一枚透亮的钻戒,手并未动弹,她笑眯眯道:“我说……你直接跳过交往这一个步骤就算了,求个婚也不营造一个好气氛和组织好语言说几句好话,就想要我戴上这东西?” 沈辛夷私以为气氛很好,就差好话,他道:“求你戴上。” 这句话衬着那张一板一眼的面容,还有两个人现在的姿势,毫无一点让她去接手的想法。林欢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取出了盒子里的戒指,在沈辛夷的灼灼目光下戴上了它。 期盼已久的夙愿终于达成。沈辛夷沉沉松了一口气,见着在那昏暗光线里也仍然亮晶晶的戒指,他嘴边的笑容怎么压也压不住,沈辛夷拉起林欢的手,凑在嘴唇上轻轻一吻。 看沈辛夷拉着她的手就不准备放开了,林欢想到什么,扬眉问:“刚刚难道你就不担心我会拒绝吗?” “……”真是坏得一手好气氛。 沈辛夷眼里的笑意深深,几乎是不给林欢反应的机会,他俯下身便咬住了她的喉咙。林欢浑身一凛,那一阵尖锐的刺痛感激起了林欢下意识的反应,但想到方才将沈辛夷揍翻在地,她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手。 索性只是咬了这一口,沈辛夷就缓缓地松开了口,湿软的舌尖轻轻舔舐着他刚才咬过的地方,声音传入了林欢的耳中:“如果你真的拒绝了……那么我会咬断你的脖子。” 林欢的抖S之魂岂容他挑衅,她轻笑道:“你这一说,我倒真想试试。” “……别闹。” ※※※※※※※※※※※※※※※※※※※※ 写不到结婚了,再写下去估计又是好几千字,后面当成番外再来补上吧_(:з」∠)_ 下一个故事是病弱小姐x忠犬 第46章 梦魇(1) 回到系统空间的一瞬间,原本触手可及的光亮骤然转为一片黑暗。 这光线的变换太突然,何欢下意识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那一片浓稠如墨汁的黑色仿佛又有了一丝光亮。 说起来……之前一次任务回归时,系统空间也起了这样的变化。 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何欢的心里悄悄琢磨着,面上却一片淡然,垂眼看向了面前的数据面板。 姓名:何欢 年龄:27 性别:女 智力:39 武力:47 体力:30 魅力:23 精神力:4 可分配属性点:1 技能:凤凰印(可使用次数:1) 拥有物品:《快活功》残本 何欢发现自己的智力居然涨了一点,大概是在沈辛夷手底下走了一遭的缘故。 没有过多的犹豫,上一个世界所获得的属性点就加在了武力值上。 照往常的习惯,加完属性点后何欢会直接进入任务,而这一次,何欢留在了系统空间。她微微仰起头,目光像是要看透这一片漫无终点的漆黑。她的声音缓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何欢的声音在这一片黑暗中徐徐回荡开来,好半天,她才听到了系统冷冰冰的声音。 【你有什么疑问。】 系统空间黑得厉害,也不知道系统看不看得到她的一举一动,她仍然翘起了懒洋洋的二郎腿, “那些委托心愿的人,她们都付出了什么代价?” 何欢的属性由系统而定,她的属性点添加或减少也全由系统给予,那么那些委托人所付出的东西,就全是系统所得。 而这样一笔交易,系统自然不会吃亏不讨好的要些没价值的东西。系统得到的……自然是它所需要的。而何欢正是好奇,那些东西于系统而言有什么用? 虽然说何欢都已经经历了四个任务世界,可她对于这个赋予她重生机会的系统却一无所知。 何欢等了好一会儿,那道声音才回道: 【委托者付出的是她们的一切】 一切? 何欢微眯起了眼,她还想问些什么,系统却不再给她提问的机会: 【是否进入任务世界?】 不想让她知道得更多吗。 何欢轻轻嗤笑了一声,她没有在系统空间多停留,直接开始了下一次任务。 …… 何欢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响着一片低低沉沉的哭嚎声。有人低声抽泣,有人压抑不住地哭喊,浓烈的悲恸感犹如一股黑色的雾气弥漫在所有人身边。 何欢正坐在一张长椅上,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人,他们整齐划一地穿着黑色衣裤,神色悲恸,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传出几声小小的抽泣,呜呜咽咽不停,整个现场的气氛阴沉而庄重。 前方不远的地方摆了两排纸做的花牌,白底黑边,正中明晃晃的写了一个黑色“奠”字。两排花牌中,有一张被百合花拥簇起来的黑白照。那是一个男人的照片,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七八,面容清俊,嘴唇微抿,不苟言笑的模样使得大厅的气氛越发沉重。 这样标志的一个人物,早早死了倒是可惜了。 何欢的目光从厅中的照片上移开,她漫不经心地往四周打量了一眼,原主大概是来吊唁的,照这坐着的位置,大概是跟死者认识。 周围的人都还忙着哭,没人注意到何欢这边是个什么动静,何欢刚合上眼想接收记忆,蓦地,她察觉到一束灼热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她的后背看。何欢不动声色地往侧边偏了偏头,顺着方向轻挑开一丝眼缝,却只见到身后一片熙攘的黑色人头,而她感觉到的那一束目光,也恍恍惚惚地消失了。 何欢淡然地看了一圈身后那些人,他们垂下头,默默地泪流满面,眼圈泛红,或有几个捻着块手绢拭拭眼角。 是错觉? 她正想着,身边坐着的人一呼啦全站了起来,何欢抬眼一看,这场吊唁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何欢慢悠悠地跟着前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去灵堂前的遗像鞠躬,向一旁痛哭的家属慰问几句之后,才与大队伍一起陆陆续续地退出灵堂。 一跨出气氛压抑的灵堂,外边的走道才一点点地多起了人气。何欢的前面有几个结伴而行的人,漫不经心的,何欢听到她们几个凑在一起小声的讨论。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清楚……” “欸,我听说是老板出了车祸,驾车那人还肇事逃逸了。” “车祸?” “我有个朋友当护士,老板出事那天就是送到她那儿去的,说老板到医院的时候脸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衣服裤子上全是血……像是跟老板有仇似的。” “是谁跟老板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啊。” “你们说,会不会是上个月被老板开除的小陈做的?” “……就老板那种脾气,有谁敢得罪他啊。” “……” 这话一出来,那几个谈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已经走到了殡仪馆门口,何欢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与她们拉开了距离。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天气阴沉得过分,仿佛世间万物都染上了灰暗的色调。雨水随风吹进屋檐,湿漉漉的空气里有一股莫名的粘稠感。 手边没伞。何欢看了看周围,好些人结伴开自己的车离开了,离别时,还有几个人向何欢打了招呼,奈何何欢还没有接收记忆,便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看来她也只能打车回去了。 不知道原主家在哪儿。难不成要她在这里接收记忆? 何欢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从中找到了原主的手机,她翻看一番,庆幸的是原主在地图软件上定了家的位置。 不过殡仪馆的位置太偏僻,鲜少有车辆经过。何欢索性在网上叫了一辆车,只是那辆车子离她有点远,估计得再多等十分钟。 何欢靠向背后的墙壁,看着其他从殡仪馆出来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直到最后,殡仪馆的大门外只留下她一个人。 灰蒙蒙的雨天,远处的景物让黑色的雨水浸得模糊,房屋与树都融成了一块。空气潮湿又黏人,何欢仰头看向了檐角,有雨水顺着边边角角滴落在地,缄默地落入水洼里,不见了。 滴答。 有一滴雨水落在她脸上,晕开一阵湿润感。何欢抬手拭了拭,可手背却感受到一片干燥。 奇怪,是错觉? 何欢挑了挑眉,她抬眼往头顶上看了看,还没瞧个仔细,就感觉到又有一颗老大的水珠子滴落在她脸上,而她伸手一摸,仍然什么也没有,可那一瞬凉意与雨水的湿黏感还隐隐约约地存在着。 何欢轻搓了搓指尖上残留的黏腻,忽的,她微微眯起了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这让雨天渲染得粘稠的空气里,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甚至……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阴冷感渐渐爬上她的脚背,一点一点往上,紧紧地将她缠绕其中。 这股莫名的冷意,就像何欢被一条毒蛇死死盯住,带着一种强烈的危险讯号,让她浑身上下都不由得警惕起来。 何欢微微垂下眼,掩去了眼底里的戾气,以最放松不过的姿态维持着原来的姿态。忽然的,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何欢慢吞吞地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的是司机的电话。 她划了一下屏幕,凑近到耳边,那边很快传来了司机的声音:“小姐,我已经到了大概的位置了,能问问你具体在哪里吗?” “我就在殡仪馆门口。” “哦……”司机那边安静了下来,像是在开车找路,不一会儿,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看到你们了!我这就过来。” 你们? 这词听着可有些奇怪。何欢偏头往身边一看,旁边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毕竟远,还隔了一层雨帘,兴许是司机眼花了。 电话那头的司机挂断了电话,不多时,一辆车子缓缓停在何欢的面前。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刚一关上门,何欢便看见前边的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似有疑惑,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何欢扬眉问:“有什么问题?” 那位司机闻言愣了一愣,他往车窗外边看了一眼,也就干笑一声“没什么”,随后发动车子,缓缓驶进雨帘里。 “……不是我迷信。”那位司机一边注意着前方的道路,一边时不时地从后视镜看后座的庄欢一眼,神色有些许闪躲,“毕竟小姐你刚从殡仪馆里出来的,会不会……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庄欢微微一愣,她很快想到了什么,挑眉问:“你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指的是鬼?” 司机含糊地应过一声,“这我就不清楚了……” 鬼吗…… 回到家的时候,雨还没有停,淅沥沥的雨声衬得屋里越发安静。 何欢用口袋里的钥匙进了屋,打开灯,骤然一片明亮。从屋里的摆设看得出来,这屋里只有原主一个人居住。 秋季的雨天已经凉爽起来,可何欢却觉得身上那股自殡仪馆带回来的阴冷感仍未消失,连带着手脚也有些沉重。身体有些不适,何欢索性去浴室放水,准备好好地泡个热水澡。 浴缸里的水发烫,何欢缓缓躺进水里,这才感觉到那通体的寒意散去大半,身体也在热水中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何欢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她懒洋洋枕着浴缸沿,仰头着逐渐被热气充溢的浴室,开始接收身体主人的记忆。 不出何欢所料,这是一个灵异世界。 在庄欢还小的时候常常哭闹个不停,不像普通小孩,是没个缘由的就哭嚎起来,到了夜里更甚,家人怎么哄都不管用,直嚎到嗓子都哑了。后来庄欢的家人听说小孩子眼睛干净,大概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们才带着庄欢去见了乡下的外婆一面,情况才逐渐好转。后来外婆还送了她一枚护身符,并叮嘱她不要轻易摘下,往后的日子才安宁下来。 可这样的日子终究是不长。 大学毕业之后,庄欢进了一家大公司上班,每天忙碌于各种各样的工作。有一日,她的护身符不慎弄丢了,恰巧那段时间公司的老板出车祸去世,她去了一趟殡仪馆,回来以后就开始在她的身边见到一些稀奇古怪的黑影,甚至隔几天就会做一个令她恐慌的噩梦。 再到后来的一个夜里,在庄欢缩在被子里哆哆嗦嗦不敢睡觉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可怕的鬼脸,她被吓到心脏一阵剧痛,从此再也没有醒来过。 原主连那吓唬她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去了,正因如此,才有庄欢了这一次的任务——调查原主的死因。 死因? 一回忆到原主临死前看到的那张可怖的面容,庄欢叹出了一口气,十有八九是被鬼给吓死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看样子,这一次是个灵异世界。 毕竟她连丧尸都经历过了,这个世界有鬼也不足为奇。可苦恼的是,丧尸它们都是有骨有肉的实体,这些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要怎么对付? 恍恍惚惚间,庄欢察觉到浴室里有些不对劲。 热气泛白,朦朦胧胧地弥漫开来。 一片死寂,静到庄欢能清楚听见悬在水龙头下的水珠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叮咚一下,碎得四分五裂。 这样的安静,令庄欢下意识警惕起来,连带着泡在热水里的肌肉,也一点点绷紧了。那一股才刚刚被驱散的阴冷感,自满室热气的一角蔓延,带着庄欢最熟悉不过的血腥味,缓缓探入热水中,缠上了她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浴缸里刚放不久的热水好像没有刚刚那么热了。 而在某个方向,好像……有谁在盯着她看。 庄欢状似无意地往她发觉的地方看了过去,浴室里亮着灯,虽然让雾气打得朦胧,但整间浴室的摆设还是清晰可见。 浴室不大,放的东西不多,没有能藏人的死角。这一眼下来,庄欢就把浴室看了个大概,没有出乎她意料的,什么东西都没看到。可那股被人盯着的感觉……仍然存在,像一条细小的毒蛇盘踞她的脖子上,嘶嘶吐着凉气。 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庄欢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 庄欢眼里暗了暗,她神色如常地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她径直扯过搭一边的浴巾,站起的时候便麻利地在胸前围了一圈,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浴缸里走了出来。 庄欢放光浴缸里的水,转身准备离开,就在她路过浴室的那一面镜子时,她忽然发觉到有什么红色的东西在镜子角落一晃而过。待她瞥眼查看时,那面雾气蒙蒙的镜子只安静地倒映着浴室里的一切。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有冷气自耳畔擦过。庄欢眼一厉,突的一拳捶向眼前的镜子,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穿拳而过,狠狠砸向了镜面,碎片炸得她的手上满是鲜血。 而且刚刚……好像触碰到它了。 这个就是一直缠着原主的那个东西吗? 庄欢若无其事地敛下眼,冲洗掉手上的血迹,取下一块毛巾包住伤口。在回卧室休息前,她取了一把水果刀傍身,有一件武器,底气总是足一些。 身边蛰伏着一个要命的家伙,庄欢也没了什么睡意,索性盘腿开始练功。 更何况今晚就是记忆里那一个梦境开始的时间,也不知道又会碰到些什么古怪的东西。 原主的底子出奇的好,才不过一会儿,庄欢就感觉一股虚无的气在她的身体里盘旋起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温度,在腹下的位置打转儿,意图驱散遍体的阴寒。 很静。 当处于一个极端安静的环境时,大脑的思维不可遏止地比白天里更活跃,尖锐的耳鸣声在耳朵里一声声炸响,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什么都看不到。 昏沉,睡意像潮水一般漫了上来。 ※※※※※※※※※※※※※※※※※※※※ 停更了这么久很抱歉……古代的这个设定写了几章发现实在肝不动了,犹豫了很久才换了个题材。本来也是想写一章更一章,但是想到我自己这个尿性,中途说不定又要修什么的,就索性写完再一起更新了,再然后。。。就拖到了这个时候。 这一卷写得差不多了,暂时先日更到这一卷写完吧。 第47章 梦魇(2) 那是一条漆黑的小巷。 嗒、嗒、嗒…… 脚步声在空气里回荡,庄欢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她抬起头,平静地打量着四周。 一条陌生的小道很长,尽头是看不到底的黑暗。左右两边的房屋像是一块块黑色的砖石,风是黑色的,一切缄默而死寂。而庄欢面无表情地站在路中,看着无边无际的前路,一时间恍恍然分不清自己是在走进这条路里更深的地方,还是在一步步离开这里。 分不清路,庄欢索性站在原地不再走动。 庄欢分明记得,自己刚才还在床上练功,至于现在这一个地方……庄欢微眯了眯眼,无疑是她的梦境。这难道就是原主曾经经历过的奇怪的梦? 庄欢回想了一下,大抵是因为这本就是一场梦的缘故,原主对于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只有零星的几点黑色,还有积压在心底里的恐惧。 庄欢看了看自己面朝的那一个方向,黑暗的尽头仿若野兽大张的血口,暗暗地等待着她的进入。 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似乎是因为睡之前一直握着水果刀的缘故,庄欢发现这把刀也一同带到梦里来了。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也总得看看这个奇怪的梦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庄欢将刀藏在手后,慢慢悠悠地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前走去。 越往前走,路途越黑。 恍恍惚惚之间,漆黑中传来了一连串细微的脚步声,依稀还能听见急促喘息的声响。 像是有谁在前面小声跑动。 在黑暗中这脚步声清晰得可怕。 庄欢的步子一缓,警觉性一下拔高到顶点,伴随着平缓的呼吸,刀子落入她的手心。她贴向墙壁,一点一点踏着静悄悄的步伐朝脚步声传来的地方靠近。 感觉到自己离声源越来越近,庄欢猛然拔刀刺了下去,猎猎刀风之下,那道脚步声戛然而止,而一双溢满惊慌的眼眸也落入了庄欢的眼里。 是个小孩。 那把落下的刀一顿,刀尖稳稳停在距离不到丝毫的瞳孔之上,潋滟的寒光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珠子里晃荡。庄欢微微眯起眼,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眼前的这一个人。 一个年纪不到八九岁的小孩,像是刚刚被谁揍过一次顿,脸颊乌青红肿,嘴角还挂着血珠子,头发和衣服也乱七八糟的,看上去极其狼狈。 庄欢打量着他,手里的刀不曾移开过。他让庄欢吓得紧紧巴在后边的墙壁上,缩着身子惊恐不已地看着他,牙齿颤抖个不停。 她的梦里怎么会出现一个小孩子?还是在这样一个情况里遇到他。 庄欢收回了刀,漫不经心地在手里把玩着,问:“你是谁?” 小孩死死抿着嘴一言不发,只警惕而惊慌地盯着庄欢,眼里是浓浓的不信任,活像一只炸毛的猫。 对于他的不配合,庄欢倒也不在意,她轻笑一声,道:“反正在梦里,杀个人也没关系。” 话音落下,她扬刀又挥了下去。 眼见刀尖要毫不留情地刺下来,小孩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眼一闭,一声急促的呼喊自他喉咙里喊了出来:“后面有人在追我!” 刀尖急急停住。 想象中的剧痛迟迟未曾降临,小孩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向面前的人,那一名女子面带和善的微笑,手里把玩的刀却无法令人无视。 她拦着他不让走。 小孩惊慌地看了身后一眼,什么都没有,却宛若有洪水猛兽将要降临,他压低了带着哭腔的嗓子,“我是被绑架过来的,被他们抓回去我就死定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绑架? 她一来还能遇到这样一件有意思的事? 庄欢扬了扬眉,突然间身侧有疾风逼近,她反应极快地一刀劈开迎面刺过来的武器,右手没了空档,她左手两指顺着察觉到的方向戳了过去,正中一人的双眼,刺耳的惨叫顿时突破天际。 拿把刀也太没意思了。这地方是她的梦,随便想些什么东西出来应该没问题吧? 庄欢试着在脑海里想着手上出现一把枪,然而她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出现,只是浮起了一阵淡淡的冰霜。注意到一旁的人要抵抗,她一把扯住那人的脖子拽低了,便一刀从他的脖子处穿了个透心凉。 尖细的水果刀拔出的那一瞬,有鲜血四溅,噗嗤涌动的血柱在小孩的耳里清楚炸响,甚至于,还有几滴温热溅在他的脸上,惹得他睁大了眼。 追小孩的人还有两个,他们闻声而来,却在这夜色里再也发不出声来。明明是两个再强壮不过的男人,却在一个比他们要矮上一头的女人手里落了下乘。技巧性的手法,毫不留情的刀子,落在小孩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月色冰冷,猩红的血光映衬着莹亮的刀刃,折射出那一双沁着寒霜的眼眸。 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那血色中带笑的面容撩得失了魂,忘记了呼吸,心砰砰跳得飞快,连那一串溅过来的血珠子也没有察觉到。 只不过几个来回,地上便躺了三具尸体。 这梦境倒是真实,她这一番下来,居然也能感觉到身体有些吃力。就连那沾到手上的血,也带着真实的温热,还有那一点儿黏腻。 鲜血在刀尖汇聚,一滴滴地落在地面。 她真的……是在梦里吗? 庄欢微眯了眯眼,看向左手背上让镜子碎片划破的伤口,上面包裹的毛巾已经让血液染红,一动弹,就有强烈的刺痛感传到身体各处。 会痛。 她抬眼看了看天上黑雾缭绕的圆月,这般夜色,哪里是原主的小窝。 这就怪了……难道这里不是她的梦境? 庄欢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现在的情况让她越发的奇怪,奈何原主的记忆对于梦境没有更多的描述,只有满心满腹的恐惧。 她偏头看向瑟缩在角落里的小孩,他愣愣地回过神,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很快又黯淡下来。庄欢未曾在意,只问:“还有没有其他追你的人?” 得到了否认的答案,庄欢轻叹一口气,又问:“这里是哪里?” 小男孩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脸上的青肿与血迹在路灯的照射下越发地明显。好半晌,他低声回道:“城郊的一个废弃工厂。” 没想到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里为好。庄欢看看前方漫无目的的黑暗小道,走路是不可能了。那几个人既然绑架这小孩子来这里,应该有车在。庄欢蹲下身子,在地上的几具尸体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摸到了一大包钥匙。 有车那就好办了。 手里的刀打了个转儿,庄欢活动了一下泛酸的胳膊,偏头看向一直缩在后面的小孩子,问他:“车子在什么地方?” 小孩踌躇了一会儿,目光默默地往他来时的地方看了过去。 “那么,你能带我过去看看吗?”庄欢看了看远处,漫天的黑色吞噬了她的视野,她面上浮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是说,你想要自己一个人走?” 她看上去……不会伤害他。 “如果我带你过去。”小孩发出了一道嘶哑的嗓音,他瞥了庄欢手里边还往下滴着血的刀子,避开了庄欢的目光,垂眼看着自己光着的脚,脚趾头因为他内心的紧张而蜷缩着——刚才逃得匆忙,他什么也没有穿。他压低了嗓子,慢吞吞地提出了一个要求,“你能带我离开吗?” 庄欢盯了他有一会儿,在他紧张到不行的时候,她突的笑了起来,问:“为什么不呢?”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他紧绷的心缓缓放松下来,“那请你跟我来吧。” 一路逃亡出来,脚下的步伐疲累而又沉重,他咬牙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庄欢跟上他的步伐,却看到他在路过躺倒在地的尸体时,抬脚狠狠地往他们身上狠狠一碾,这才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还挺记仇的。庄欢笑了一声,跟了上去。 小孩的步伐总归是太小了,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太浪费时间了,庄欢轻啧了一声,她跨前一步,一把就将小孩抱了起来。他有些惊讶,紧绷的身体却也很快放松下来,伸手往前指了一个方向:“这边。” 一路乌漆抹黑的,曲曲折折绕了不知道多少小道,庄欢终于看到了一座工厂模样的地方,在夜色里映着模糊的轮廓,毫无一丝人气。 庄欢放下怀里的小孩,道:“你的记性不错。” 闻言,小孩一抿嘴唇,乖巧而又安静地笑了笑,眼眸乌黑又亮着莹润的暗光。 庄欢在四周找了一会儿,才看到了停在工厂边小树林里的车子。 她用从混混身上找到的钥匙打开车门,待小孩慢吞吞地爬上副驾驶座,她问:“智多星,现在要怎么走?” 小孩舔了舔干燥到起皮的嘴唇,嗫嚅着轻声道:“过来的时候我被蒙着眼睛,所以不知道……”像是怕被庄欢丢下,他看着庄欢的眼里慌乱地蓄起了泪花,磕磕巴巴地又接下一句:“我、我会乖乖的,求你不要丢下我……” 跟个小孩子交流真是麻烦。 庄欢懒懒地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道:“再哭就把你丢下去。” 小孩惊得立马抹掉了眼里的泪珠子,老老实实蜷缩在座位上不敢再动了。 现在也只能看路开车了。 庄欢发动了汽车,按着原路开了出去。渐渐地,外面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条广袤无人的高速公路,微弱的路灯照亮了前方一望无际的道路。 她径直开车驶了上去,左右这条高速公路会开到一个终点,庄欢没有多犹豫,车盘往右边打了个转,驶上了一个方向。 这一路也不知道要开多久。 庄欢注意了一下油箱所剩的余量,一边淡淡地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一直盯着前方的道路,他靠着背后的车椅蜷缩成一团,听到她的问话,他小小地偷看她一眼,道:“周迭。” 周迭?这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庄欢透过后视镜打量了小孩一会儿,却没能从那张鼻青脸肿的面孔里看出一丝熟悉的模样。她收回视线,又问:“你怎么会被绑架到这个地方来?” “……”周迭垂下眼沉默了下来,好半晌,他才低声道,“是我的后母,她……容不下我。”话到最后,声调里又带了一点儿哽咽,他还想说什么,庄欢皱眉便打断了:“不准哭!” 他抽了一下,很快就没声了。 车子里又恢复了安静,还没一会儿,一道小小的嗓音打破了车子里的宁静,“你的手……不痛吗?” 顺着他的声音,庄欢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背上的伤口还往外流着血,车盘上也带着未干的血迹。 “不痛。”庄欢收回了视线。她抬眼看着前面的路,一望无际里她分不清楚了方向,正在她想着接下来该往哪里走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的身子一轻,眼前突然被一片漆黑笼罩。 第48章 梦魇(3) 身体冷得麻木,耳畔边还有一股离得她极近的阴冷感。 在梦中的庄欢察觉到这一切时,她的手已然迅猛地拔出手里的刀子,一把刺进了自己旁边的枕头里。 枕头里装的是最普通不过的棉花,下手时,庄欢只能感受到刀尖刺下时的松软,以及……那一阵穿手而过的寒凉。好像她刚才,真的刺中了什么东西。 不等庄欢想清楚,那股凉意就已经随风而去,再也感觉不到了。 又是那只鬼? 庄欢拔出枕头里的刀,眉头蹙紧了,她的身体还冷得厉害,尽管内力在身体里流转,却始终驱不散那股寒意。长期处于这种低温的环境,她想不死得早都难。 说起来,她刚刚是在做梦? 意识到这里,庄欢低头往手上瞄了一眼,左手背上的伤口还清楚得很。可她隐隐又觉得不太对劲,既然是在梦里,她又怎么会感受到疼痛? 这个世界……倒是越来越奇怪了。 庄欢拧着眉头,她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才不到凌晨五点,距离上班的时间还很早。 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她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更何况……那个家伙好像还在这间屋子里留着。尽管卧室里一片黑漆漆的,她什么也看不到,可那一股挥之不散的存在感还在她的心头缠绕。 庄欢凝视了一会儿手里的刀子,也没多说什么,只在床上盘好腿,淡然地阖眼继续练起内功。 不多时,一股阴凉又悄悄地自房间里蔓延开来,一点点攀上她的腿。 窗户外是连绵不断的细雨。 滴答,滴答…… 有水珠一滴滴落在木质的地板上,清脆地在空气中回荡。 光线黯淡,昏暗的天边只有远处车辆行驶而过时的灯光一闪而过。 逼人的阴冷感在窗帘一角凝聚。 庄欢蓦地睁了眼,在车灯一晃而过时,眼角的余光好像看到了点儿什么——窗帘后有一道黑色的人影。她的呼吸紧了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手里的刀子握得紧了些。 这种鬼怪,她要如何应付? 对方并没有意识到她能看到它,而是一直站立在黑暗的角落,一言不发,无声无息。 它不动,庄欢便维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体内运转着内力,脑子里一边转悠着解决现状的办法。 这家伙是在护身符丢掉以后出现的,外婆曾叮嘱过她要贴身收好,结果前段时间让原主弄丢了。 庄欢仔细地在记忆里翻了翻,外婆素来信奉鬼神,是老家小有名声的神婆,捉鬼对她来说是没问题的,可惜的是……外婆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 不过她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在外婆家里见到一个小孩,似乎是外婆的徒弟。与其去找其他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道士和尚,还不如找找那位徒弟。 庄欢正缓缓思索着什么时候回家里一趟,鼻尖却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渐渐逼近。 不用她去寻找血腥味的来源,庄欢只一抬眼,就看到了停在自己眼前的一张面容。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莫名浓稠。夜色模糊,可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在庄欢眼里最清晰不过。 那是一张分辨不出原样的面孔,一只乒乓球大小的眼球挂在眼眶下边,一上一下两只黑漆漆的瞳孔却一齐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猩红的血水自它的脸上流下,落在地面上,滴答作响。它那身体的腹腔破了个大洞,脚下断掉的骨头尖穿肉而出,一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模样。 比这更恶心的面孔庄欢在丧尸世界里见得多了,她淡然地挪开视线,仿佛刚刚那一瞬的对视不过是双方的错觉。 可她一偏头,那只鬼也跟着挪了一步,继续凑在庄欢面前,逼近的阴冷感惹得她心头涌上一股不爽。 突然来到这样一个灵异的世界真是麻烦。 庄欢按捺住想将那越凑越近的家伙揉成球的想法,那只紧盯着她一动不动的家伙突的咧开了唇瓣,露出里边森森白齿,扯出一个堪称恐怖的笑容。 真的好可怕啊。 庄欢面无表情地合上眼,接下来,有一道嘶哑的嗓音在黑暗当中响了起来,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味道,“你看得到我?” 庄欢纹丝不动,置若罔闻。 “别装啦。”那只鬼离得她极近,说话时有丝丝凉意在庄欢脸侧萦绕,“刚刚你都看到我了。” “……” “喂……” 庄欢一直不曾理会,可那家伙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她突然感到手背一刺,冰冷感激得她睁开了眼,只见到一只布满伤痕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上了她的左手,上面缠着的毛巾还浸着血迹。 鬼无法触摸到人,它透着空气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莹润的眼珠子里似有一道微弱的亮光。 对上庄欢的视线之后,它没有马上收回手,只是仰头看着黑暗中那一张模糊的面容,嘶哑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疼吗。” 对她……没有敌意吗? 庄欢淡淡地看了它许久,它一直仰头看着她,认真地等着回答。她终究是开了口,清脆的嗓音在夜里响了起来:“你是谁?” 听到庄欢搭理它的声音,它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给了它勇气一般,它忍不住勾了勾她的手指,即便是什么温度也感觉不到,什么东西也触碰不到,它仍然欢喜到整张面容都扭曲起来。 它是毫无所感,可那一阵刺骨的冰冷感还是传到了庄欢身上,她垂眼看着地上那个连笑都笑得惨不忍睹的鬼魂,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它歪了歪头,想了好半晌,才回道:“不知道。” “……”庄欢盯了它好一会儿,在它的眼里只看到一片茫然。庄欢皱了皱眉,“为什么跟着我?” “我也不知道。醒过来一看到你,就跟在你后面了。”即便是在庄欢略显冷淡的目光之下,它仍然枕上了她的膝盖,脸颊轻轻蹭动着。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下,虽然毫无重量感,但那一阵冰凉却刺得庄欢的腿都麻痹了,甚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湿泞感在她腿上蔓延,她细一看,发现是它身上还往下流动的血迹。 庄欢并未在意这些,比起它无端端亲昵的举动,她反而更奇怪它的来历。她接着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对于她的这个问题,它似乎更为迷茫了,偏头轻蹭了一蹭她的膝盖,嘶哑的声音里带了点儿软和的味道:“从昨天开始呀,就是……在马路边的时候。” 不是在……殡仪馆吗?庄欢微微地疑惑起来,她分明记得,自己在殡仪馆的时候就感觉到有谁在她后面盯着她。如果说是马路边……她昨天有在马路边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 庄欢想不出个所以然,而腿上实在冷得不舒服了,她低声呵斥道:“走开。” 它不舍地小小蹭了一下,才退开到一边,极为安分地坐在床底下,两只布满伤痕的手撑着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庄欢看。 庄欢盯着地上的鬼怪,它安分而又乖巧,对上她的目光时,眼里呼啦啦地亮起了光。它看上去对她并没有恶意,庄欢想起原主记忆里的最后那一幕,既然这样,它为什么最后要吓死原主? 到了早晨七点多的时候,庄欢收了功,准备洗漱去上班。 身后的家伙一见她动,便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后面。庄欢虽然说过让它别跟着,可家里的墙壁房门都无法阻止它的行动,不能光明正大的跟着,庄欢便会在一些角落里注意到它偷窥的视线。 这样猛不丁地出现几次,庄欢对于它尾随的举动也没了意见,只是庄欢有注意到,它走路的姿势似乎有些一瘸一拐的。 死成这个惨样……也不知道它遇到了什么事。 一出家门,庄欢感觉整个世界都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光怪陆离,湿漉漉的雨天,大街上原本人烟不多,可庄欢一眼看过去,就在朦胧的雨帘中看到不少稀奇古怪的黑影在雨中行走。 …… 原主的护身符丢了以后,她好像无意中触发了什么不得了的能力。 庄欢挪开了视线,淡定地望着前方。 在公交车站等车时,天边让雨幕渲染了一片天青色,雨水朦胧的视线里,原本没有几个人在的站牌下站着几道破碎的鬼影。它们对庄欢颇有兴趣,围在她身边不停地嗅着什么,可怖的面容上充满了贪婪与渴望的味道,口水吞咽的声响无比清晰。 庄欢面上不为所动,手里紧握的刀子一直没放下来过。当她注意到有只鬼伸着爪子想来触碰她时,她身边突的响起一道声音:“滚开!” 那道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怒意,生生震得那只鬼的手一颤,它不甘地看了看庄欢,最终消散在了雨幕当中。 庄欢轻睨了一眼自家里跟出来的失忆鬼,注意到她的视线,那张原本凶神恶煞的面孔立马温顺得像只小狗一样,挂着一颗眼球就嘿嘿笑了起来。 ……她还是收回它有用的想法吧。 公交车到了。 车内也坐着一两只看上去便不像是人类的东西,庄欢若无其事地挑着一个空位坐下,体内内力不停地运转,一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响没几声,电话就接通了,老家母亲惊喜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小欢?怎么早上就来电话了?” 跟着庄欢的那只惨死鬼坐在了她身边,歪着那颗惨不忍睹的面容好奇地看着她打电话。 庄欢的心理素质早已非常人可比拟,她淡定地偏头看向车窗外,一边开口道:“妈,外婆给我的护身符掉了……” “没出事儿吧?”一听到这事,庄母惊得忙打断了庄欢的话。 庄欢瞥了一眼身边的惨死鬼,回道:“也没什么,只是心里不大安稳,就想来问问外婆那儿还有没有这个东西。” “你外婆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都让她徒弟给带走了,”电话那头的庄母急急道,“我现在去找他的联系方式。” 电话挂断之后,公交车也到达了目的地。 到了上班的时间,公司里笼罩着一股繁忙而又沉默的气息。老板去世,不代表着公司也做不下去了,该做的事,她还得接着做,只是一部分的任务没了领导而停滞不前,这也使得庄欢所在的那一组人无事可做。 说起来……这大老板怎么好端端地就出车祸了? 因为职位上的差距,庄欢鲜少见到那位老板,平日里兢兢业业地埋头工作,对自己的老板陌生到连名字也不知道,印象里留下一个太过于死板和可怕的形象。她只知道他一整天都呆在办公室里办事,仿佛他的人生除了上班以外,就没有了其他追求,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白手起家,将这家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大。 这般有能干的人物,还真是死得可惜了。 想到这儿,庄欢轻摇了摇头,这人跟她的任务关系不大,没有必要将多余的思绪放在他身上。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家伙……真烦。 它一直乖乖地跟在她后边,有时被庄欢忽视得太过了,就会小小的乍现一次,刷刷它的存在感。一对上她的视线,它才又欢快地露出一张恐怖至极的笑容。 对于它的存在……庄欢只是打开电脑,淡定地开始搜索驱鬼大法。 画符咒,念口诀,撒盐…… 网络上的驱鬼方式真是花样百出。庄欢试着对惨死鬼念网上的驱鬼口诀,佛教道教念了个遍,它却还是好端端的在她身后边站着。 晚上回家,她去附近卖祭品的店子里买了黄纸和朱砂,照着网上临摹出一张驱鬼符试图贴它脑门上,可那张画了符咒的黄纸却穿过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那个被贴的家伙还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你在干什么?” 不过,好像也不是一无所获。刚刚才贴符的时候,她隐隐约约能碰到一点阴冷,仿佛戳在一面凉凉的薄纱上。 她的手……好像能碰到它。庄欢凝视它许久,才不紧不慢地回道:“手滑。” 看来只能先等老家那边的消息了。 第49章 梦魇(4) 第五天的时候,庄欢又迎来了原主记忆里的第二个怪梦。 再次有了清楚的意识时,她只看到眼前一片黑暗。 庄欢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没什么光亮,夜色中只看得到周围摆放了一些家具,像是在一间客厅之中。令庄欢感到奇怪的是,这朦朦胧胧的黑色当中,若有若无的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又是梦? 自从第一个梦境之后,她就像陷入了某种怪圈。 庄欢绷紧了浑身的肌肉,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四周,心中也生出一股疑惑。 这地方实在太过真实,甚至真实得可怕,味道、视觉、触感,无一不跟现实一模一样。她唯一能分清这里是梦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脑海里还清楚地保留着上一秒在家里的卧室睡觉的记忆。 可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她恐怕早晚有一天会分不清楚现实和梦。 也不知道,她在这个梦里受的伤是否会带到现实去。正想着的时候,手里的刀子便往手心划了一道,鲜血直流,就连那痛感也清晰地传达到了大脑。 房间里没有人,她慢悠悠地转了一圈,这里是一间普通的客厅,透过昏暗的光线,她能看到柜台上摆着好几张相框。 一对夫妻,还有两个小孩。唯一的一张全家福里,有一个小男孩冷着脸站在人群之外的地方,疏离而又冷漠,仿佛跟照片里的其他人不是一家人一样。她想接着往下看照片时,楼上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一连串嘈杂不堪的动静后,一个从楼上跑下来的小孩迎面撞进了她的怀里。 什么鬼? 四周的光线太过昏暗,她只听得到小孩急促的喘息声,还有一双紧紧搂住她的腰不放的手。庄欢一把扯开他,模糊的视线里,那个小孩满面惊慌,身子瑟瑟发抖,他仰头不住地看着庄欢,眼里噙满可怜兮兮的泪水,就像一只弱小的小动物,徒惹人生出同情之心。 然而这对于庄欢来说毫无意义,她提拎起小孩凑到面前来,正奇怪这小孩子有点儿眼熟的时候,一个女人愤怒的叫骂声就紧追而来:“小杂种!我看你往哪里跑!” 这声怒吼一出来,庄欢提着的那个小孩顿时浑身一颤,接着抖得更厉害了,他看看后边,又看看庄欢,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里怕得盈满了泪水,嘴唇颤动着,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泪眼朦胧的样子,倒是让庄欢觉得越发熟悉起来。 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哒哒哒的脚步声一连串地踏着楼梯冲了下来,庄欢抬眼一看,只见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怒冲冲地跑下楼,步伐带风,庄欢甚至还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细一看,她发现血腥味是从女人身上传来的,她手里还紧握着一把沾满血的刀。 女人一冲下来,就见到了庄欢提拎着的那个小鬼,她的眼底里笼罩满煞气,鼻孔里也呼哧着怒火,整个人像一头发怒的野兽一般。她全然失了智,也不顾还有庄欢的存在,嘴里飙着脏话,一边举刀就冲小孩刺了过来。 小鬼惊呼了一声,他挣扎着想跑,偏偏让庄欢提在手里动弹不得。眼见到那女人肥壮的身躯扑过来,庄欢侧身一避,扬起一脚就踹中了女人柔软的肚皮,直把她踹飞了出去。 可惜女人手里的刀握得紧,没落出去。未免女人反击,庄欢狠狠一脚踩在她拿刀的手上,一声哀嚎顿时响彻在客厅里。 庄欢低头看着那个女人,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那小孩一动不动,即便是四周光线昏暗,庄欢也能见到女人两眼充血。庄欢扬了扬眉,问道:“你想干什么?”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女人扭动着身体挣扎着,嘶哑的嗓音里充满着恨意。 “喂……”庄欢的话还没有说话,她的脚就已经压不住那一个挣扎得几近疯狂的女人,她立马后退了几步,然而女人仇恨的目光已经转到了庄欢身上,扬刀就朝她刺去。庄欢轻啧了一声,一手丢开了手里的小孩,另一手就擒住女人持刀的手往后一缚,死死制止了她的行动,又掐住了她手腕的穴位,逼得女人不得不松开刀子。 “贱人!你放开我!”女人愤怒地挣扎着,嘶吼声震得庄欢也没了什么耐心,她本不想无端端搅进这种事情来,可不等她说些什么,就听见原本还在挣扎的女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连带着挣扎的动作一点点无力起来。 庄欢抬眼看了过去,却发现是那一个小孩将刀子送进了女人的腹部,鲜血噗嗤地流动着,溅在了小孩白净的脸蛋上,血色光芒映出了他眼底里一闪而过的阴狠。 她好像……帮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 庄欢松开已然断气的女人,任由她滑倒在地上,展露出还站在原地的小孩的全貌,露出了他面上怔忡的表情。一对上庄欢意味深长的目光,他惊恐地松开了握着刀柄的双手,连连退出好几步。 他的腿脚似乎不便,后退时还瘸了几步,跌靠着墙壁。他紧抿的嘴唇泛着苍白的颜色,原本悬挂在眼眶的泪水怔怔地流了下来:“我、我……” 话还没有说话,他就惨白了一张脸,扶着墙壁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只是胃里空空,吐了一地酸水。他的眼眶里难受出了泪水,但一想到上一次见面时她不准他哭,才憋住泪花,忙用沾血的手往脸上胡乱捂了一把。 这朦朦胧胧的黑色当中,血腥味自地上的尸体上缓缓逸了出来。还不止。庄欢瞥向了二楼,那上面的血腥味似乎更浓。 这小家伙不简单呐。 庄欢轻啧了一声,转头看回了刚才的那一个小孩,只见他瘸着腿,颤颤巍巍地摸索到旁边的轮椅上。 轮椅停在窗外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庄欢眯起眼,那是一个年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 夜色里的房间笼着一层淡淡的黑纱,有皎洁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投在了那一双怯弱的眉眼上,白净的脸上胡乱抹了一层血色,显得他的面色越发苍白。 他咬住了嘴唇,微微抬头看着房里的不速之客,对于这一个突然出现在他家的陌生人,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奇怪。 客厅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唯可听到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庄欢怎么看着这小孩……有点眼熟? 庄欢退了几步,在后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她慢悠悠地翘起二郎腿,朝那小孩扬扬眉,问:“小鬼,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他抿着嘴唇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在夜色当中,他的面容沉了一些,显得有些阴郁。小孩缓缓转过眼来看庄欢,漆黑的瞳孔在夜色里越显沉默,静了一会儿,孩童清脆的嗓音响起:“她想杀我。” 庄欢盯了他有一会儿,才抬抬下巴,瞥向了这个案发现场,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她指不定什么时候从这个梦境回到现实,但这地上的尸体,他要怎么解决?他一个小孩子,也不像是能分尸的样子。 对面的小孩坐在轮椅上,黑色的头发服帖而又柔顺,看上去也那般无害。他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她,道:“报警?” “报警?”庄欢看着他捏了捏下巴,挑眉问,“然后你怎么解释呢?” “就说,就说是有强盗进来……”小孩的声音越发轻,到后面像是底气都不足了。 这样牵强的理由,警察十之八九都不会信。庄欢见他一直望着她,眼眯了眯,开口道:“你应该不会把这件事扯到我头上来吧?” “……”小孩小小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快摇摇头,眼里亮着真诚的光,“不会。” 庄欢微微眯起了眼,盯了他半晌,道:“你没有这么想最好。”她可不想无端端地添那么多的麻烦。 她打沙发上站起身,原想看看这周围是个什么情况,偷偷盯了她许久的小孩开口问:“你……不记得我了吗?” 庄欢扬高了一边眉梢,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小孩半晌,也仍然没能认出他是哪位人物。她轻笑一声,语气里带了点儿趣味,“怎么,你认识我?” “周迭。”小孩盯着她,说话一字一顿的。 周迭? 这个名字一出来,庄欢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容来。 庄欢不禁仔细看了坐在轮椅上的周迭,不仅仅是脸上的伤一夜之间好了,身材也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高了不少。 这个梦里的时间……在她离开后还在继续?不仅如此,这里的时间流速也比现实快许多。 庄欢心底里有一些怪异,视线瞄到轮椅上的那双腿,她突的嗤笑道:“你怎么变这样子了?” 周迭的面容笼上一层黑夜的薄纱,他敛下眼,声音轻微,“那天晚上你突然消失了,车子没人驾驶,我就出了车祸。” 那天晚上庄欢突然从这个地方抽离,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就回到了现实中。 庄欢往下看了一眼,黑暗让她看不清楚他的腿是个什么情况。她嗯了一声,道:“好不了了?” 周迭搁在腿上的手一颤,苍白的面容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黑纱,神色黯淡下来。他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已经……好了很多。” 他像是不愿再提及这件事情,很快又问道:“说起来,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关于这件事,庄欢比他还想要知道答案。 庄欢耸了耸肩,表示毫不清楚,她只是躺在床上睡觉,再一睁眼就出现在了这个地方。她转头又看着他,这个两次梦里都会遇到的人,“你觉得这一切是梦,还是真实的?”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周迭呆了一呆,他看向地上的尸体,轻声道:“我倒希望这一切都是个梦。” 于他而言,这一切真实得可怕。 真真假假,她都快糊涂了。 嘎吱—— 重物碾压过木地板,那一张轮椅缓缓自黑暗中推了出来,周迭的面容也渐渐露了出来,他的手推转着轮子,来到了庄欢的面前。 “你要走了吗?”周迭忽然说到。 什么? 庄欢还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就感觉到坐在轮椅上的那一个人轻轻搂住了她的腰。她一低头,就看见周迭仰起头来看她的面容,带着些许的依恋:“不可以留下来吗?” 庄欢还有话想问周迭,可是时间来不及了,她的身子一轻,又从这个梦里抽离了。 ※※※※※※※※※※※※※※※※※※※※ 一章是现实世界,一章是梦里的世界 第50章 梦魇(5) 这次离开得倒快。 庄欢缓缓地睁开眼,意识也逐渐清醒。 枕头边像是躺了一块冰块,她偏过头,就见到了一张正在熟睡的面容,那可怖的五官不论什么时候见到都那么扎眼。论谁每天一觉醒来都会看到一张异形一样的脸,心情都不会好。 说起来,鬼还要睡觉吗?庄欢眯了眯眼,然后毫不留情地一脚把它踹了出去。自上一次贴符失败以后,她发现只要她想,的确能隐约地触碰到它,不过反过来,这只惨死鬼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她的身体。 个中缘由庄欢不清楚,但这一个设定颇得她心意,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有了制服它的法子。 地上那家伙还没睡醒,它迷迷蒙蒙地睁开仅有的一只眼,向庄欢傻笑:“早上好。” 庄欢并没理会,一被子掀它脸上,起身去厕所洗漱。 昨晚又梦到了那个小鬼,也不知道她会做这个梦跟他有什么关系。 目前她在梦里所获知的消息,仅仅是认识了周迭这个人物,还有她做的那两个梦所跳转的时间快得离奇,不仅如此……她好像还在梦里回到了过去。 如果那些过去与现实没有差别的话,她或许可以查一查周迭的身份。 再说回来,这两个梦阴暗又血腥,怪不得原主怕得厉害。 到了公司,庄欢继续搜寻着驱鬼大法,前段时间她把常见的法子都给用了一遍,但一点效果也没有,大概有什么地方没做对。 既然正规的不行,她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偏方。 庄欢正搜索得仔细,忽然,她见到一颗眼珠子咕噜噜地从电脑屏幕上方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庄欢淡定地一把抓住那颗眼球,握在手里就是用力一捏,耳边顿时传来了它装模作样的痛叫声,直向她呀呀呀地求饶道它错了。 庄欢松开手,放它去一边闹腾,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屏幕。还没一会儿,庄欢注意到办公间里频繁地传来搬动东西的声响。她抬眼一看,发现前任老板的办公室里陆陆续续有人搬东西出来,很快地又把新的办公用具换了进去。 庄欢敲了敲隔板,问隔壁的同事:“他们在干什么?” 同事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道:“新官上任,找人来清理办公室。” 新官? 庄欢的目光转向办公室,只透过窗帘隐约地看到一道高大的人影。 “他是老板以前的合伙人呢。”见庄欢感兴趣,在办事的同事停下手里的工作,凑过身子小声兮兮地对庄欢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留下老板以前的人手。” “要是个不好相处的,我估计啊,我们这些人都留不了多久。” 她正说着的时候,那间办公室里走出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生着一双桃花眼,容貌长得风流,只是……庄欢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身上,不待她看清楚,一直蹲在旁边的惨死鬼就挡在了她面前,它的身体凝实了许多,还泛着一些透明,使得她眼前像隔了一层雾一般模糊不清。 “他有什么好看的。”惨死鬼嘟哝了一句,它捡着自己掉出去的眼球塞回眼眶,然后将那张血淋淋的面容凑在庄欢面前,“你喜欢看的话,看我就好啦。” 太辣眼睛。 她淡定地一手推开它的脸,那个在办公室门口跟搬家工人交谈的男人面色不是很好,脸色苍白,眼底下发青,透着一股疲累的衰竭。 看上去是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庄欢的目光稍稍往下,总算发现了什么不对。男人的小腿上挂着一团黑雾,正像小虫子一样慢吞吞地蚕食着他的腿,男人似有察觉,眉目间隐约有些痛楚的神色。 那是什么东西?庄欢微眯了眯眼,仔细地一看,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有手有脚,像是……婴儿。 似乎是因为庄欢盯得太久了,那个男人感受到了什么,不由转头顺着目光看向了她。在看清她的面容后,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转身迈着步子朝她走来。男人突然的举动惊到了庄欢身边的同事,她缩回了身子,伏在桌上佯装埋头工作。 “是有什么问题吗?”男人站在庄欢的办公桌前,微微弯下腰来看她,笑容和煦。 庄欢轻瞥了一眼他腿上的东西,笑道:“没什么。” “还以为是我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呢。”男人笑道,他朝她伸出手来,“你好,我是孟启怀,以后我们就在一层楼里共事了。” 共事啊…… 庄欢凝视了他的手许久,只微微垂下眼,同样伸出手回握住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意味深长,“那请以后多多关照。” 她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孟启怀也不在意,他笑了笑,随后道一句还有事要处理,便离开了庄欢面前。 目送着孟启怀远去的背影,庄欢不经意地跟他腿上的婴儿对上了视线,它歪了歪头,却是裂开了一排森森白齿,冲着她桀桀地笑了起来。 真是有意思呢。 庄欢轻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晚上下班以后,庄欢伴着跟随在身后一连串不满的嘟哝声回到了家。 楼梯间阴森森的,只在她踏及感应灯的范围时才亮了起来。庄欢刚走上最后一层阶梯,家门口的灯骤然一亮,她忽然发现自家门边蹲着一团东西,黑不隆冬的,一眼看上去不像是垃圾。 这段日子见到的乱七八糟的鬼多了,庄欢一时间也没有多想,径直一脚从那东西身上踩过去,一落脚,脚下踩了个结实,还听见下面那团东西发出了一声痛呼。庄欢挪开脚,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踩到的东西是个活人。 那人让她这一脚踩得疼的不行,直龇牙咧嘴的,他揉着被踩的肚皮打地上翻身起来,抬眼一瞅到正打量他的庄欢,这才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嘿嘿干笑道:“原来是小师妹呀。” 小师妹? 庄欢扬了扬眉,眼前这人穿着一身邋里邋遢的黑色长衫,过长的头发乱糟糟地在头顶上盘成一个髻,落魄又潦倒的模样,此时他还笑得一脸傻兮兮的。 庄欢老半天都没能在记忆里找到一张对应的面孔,她盯了他一会儿,最后没搭理他,只掏钥匙去开门。钥匙刚插进锁孔里,那个男人咦了一嗓子,道:“小师妹,后边那位阴灵你可认识?” 听闻男人的话,庄欢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目光瞥向跟在她身后的惨死鬼,它亦是好奇地打量着男人。 庄欢问:“你看得到?” “死相这么难看,想不看到也难啊。”男人笑嘻嘻地道,惨死鬼的脸色顿时不好了,它二话不说张手就一巴掌拍在了男人的后脑勺上,直乎得他一个踉跄。男人勉强扶着墙站稳身体,对于它的动作他也不在意,只挠了挠头笑道:“听庄阿姨说你这儿出了事,所以我就赶过来。不过我没你的手机号码,就只能在你家门口等着了。” 听他这一说,庄欢倒是想起上次电话联系了庄母,她说是去找找外婆的那位徒弟。 看样子……大概就是他了。 庄欢拧开了门锁,道:“先进来再说吧。” 自从惨死鬼跟着她以后,家里的温度就一直低得离谱。庄欢开了空调,她把遥控器搁桌上,转身正想问些什么,就看到后边的男人打袖子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贴门上,接着……庄欢发现那只原本喜欢穿门而入的惨死鬼一直没进来,甚至清楚地感觉到屋内的寒意少了许多。 到底还是有真材实料的。 庄欢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音了。等打开手机,她才看到屏幕上显示许多来自庄母的未接电话。 她拨电话打了回去,不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不等庄欢询问,庄母就道:“小欢,见到你云鹤师兄了吗?” 庄欢看了一眼正在客厅里转悠的邋遢男人,道:“见到了。” “见到了就好,”庄母的语气明显松了许多,她安抚道,“云鹤是你外婆收的徒弟,如果真遇到……遇到那些东西,就找他帮帮忙。” “我知道了。”庄欢应下了一声。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跟阿姨聊完了?”云鹤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庄欢点了点头。听此,云鹤也不再跟她闲谈,敛去面上的嬉笑,直接切入重点:“师父给你的辟邪符可还在?” 辟邪符?庄欢想到了幼时外婆送给她的护身符,她耸耸肩,道:“掉了。” 听此,云鹤轻轻叹出了一口气,“怪不得今日来师妹家中,感到邪气这般的重。” 不用想也清楚,这邪气源自于跟着她的惨死鬼。庄欢打沙发边坐下,她翘起了二郎腿,眉毛一扬,颇为奇怪地问:“那符有什么用处?” “听师父说,师妹的命格极阴,易招惹鬼物,才以辟邪符护身。”云鹤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茶几上轻轻磕着,拧着眉似有疑惑,“现下师妹的辟邪符虽然掉了,可我在师妹家中……并未见到其他鬼怪的影子。” 说起这件事,庄欢也有发现,她走在街上时,时常有死相可怖的鬼往她身边凑,只不过全让更为凶神恶煞的惨死鬼给赶跑了。 庄欢往大门处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扇门好像在细微的颤动。大概是那只鬼挣扎着想要进来。她收回了视线,淡淡道:“大概是因为它吧。” “想来也是。看上去那阴魂似乎对师妹并无恶意,不过……”云鹤抬起眼看着庄欢,神色略有严肃,“到底人鬼殊途,师妹与它呆在一起久了阳气不足,于你的性命有忧。” 既然云鹤能将惨死鬼拦在门后,想必对付它也不难。庄欢往沙发背上靠了去,姿势随意,她笑道:“那师兄又有什么办法?” 云鹤倒没有犹疑,他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摸索,径直扯下了一根绳子,上边挂着一枚黄纸符,与之前外婆送的模样相似。 他将辟邪符递向了庄欢。 身边有个要命的家伙,庄欢自然不会跟他客气。她接过护身符,只这一瞬,她便觉得身上那股驱之不散的寒意少了许多。她看向云鹤,笑道了一声多谢。 对面邋里邋遢的青年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说来惭愧,都怪师兄当初没好好跟着师父学捉鬼,这家伙……”他轻皱了皱眉,接着道,“恐怕已跨入厉鬼的境界,非我的能力所能压制。” “不过有师父的辟邪符在,总该没什么大问题。” 听他这么说,庄欢也不能全放下心来。她手里捏着辟邪符,眉眼微垂,敛下眼底的沉色,“那师兄……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消灭它?” 云鹤敛眉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这等厉鬼含怨气凝结而成,散掉它的怨气,或许是个法子。” “若实在不行……”云鹤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恐怕只能问问师父了,可惜,她老人家仙逝已久……” 问外婆? 把玩辟邪符的手一顿,庄欢突然想到了什么,可眼边骤然起了一抹亮光,她转头一看,却见到门上贴的符纸烧了起来,有一股糊味在空气中渐渐弥漫开。 庄欢与云鹤顿时收住了话,她将辟邪符敛入袖子,下一秒,惨死鬼的身影自门外一穿而入,明晃晃地出现在客厅之中,周身沉重的黑气使得空气里的温度又低了好几度。 它的面容本就狰狞可怖,现在又因为那一道符咒的阻拦更是没有了一点笑意。它阴沉地看了云鹤一眼,只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来到庄欢身边,无声无息,徒增压力。 云鹤状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面上又挂上了笑嘻嘻的表情,直凑近来问庄欢了:“远来是客,不知道师妹为师兄准备了什么好菜?” 庄欢倒也安然,她弯眼笑道:“家里没什么好菜,不如我请师兄下馆子?” 第51章 梦魇(6) 再次从梦中醒来,见到的是与自己的卧室不同的情景,庄欢对此已经没有多少的奇怪。 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出现在一个白天里。 从熟睡前的黑暗到现在的骤亮,庄欢有些不适地眯起了眼。四下一打量,她正身处于一条繁华的街道中,周围人流来来往往。 看着这四周来往的人群……庄欢皱了皱眉,路人们的穿着打扮,还有街头风景,以及那些来往的车流,怎么看上去都带着一股年代感? 她心中疑惑,却又注意到四周有不少人在悄悄打量她,不时窃窃私语几分。庄欢原以为是自己身上穿了睡衣的缘故,但很快的,她发现那些奇怪的目光打量的除了她,还瞥向了她的身后。 庄欢扬扬眉梢,偏头看了过去,她身后什么东西都没有,唯有一面贴满小广告和宣传单的通告栏。乍的一眼看过去,还真没什么奇怪的,但这其中的一张白纸,却吸引了庄欢的注意力。 经历过不知道多久的风吹日晒,白纸已然变成了灰色,上面堆积了不少灰尘,就连纸边沿也泛着点点霉迹。不用庄欢仔细地去找不对劲的地方,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一版报纸上的标题——通缉令。 一见到这个题目,庄欢就感觉到不对劲起来。 她瞄了一遍内容,说是本市某户人家在一个夜晚惨遭强盗洗劫,一家四口死了三个,只活下一个身受重伤的小孩。接着,就是那活下来的小孩口诉的强盗特征。 性别女,身高一米六八,及肩长发,身材消瘦。除了这些大概的特征以外,报纸下面还附带了一张警察根据小孩的描述画出来的肖像。 仔细一看,庄欢的脸上就浮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这画里的人,跟她有七分相似。 真是个好办法,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现在倒是把她送上了通缉令。她怎么没想到,那小家伙就是个狐狸崽子。 庄欢都被气笑了,她的目光一划拉到通缉令底下,就又顿住了。 落款时间,是2000年?她再看了看其他的通告上,最近的日期是在2007年。 她只是睡了一觉,就来到了过去? 要不是不久之后还会回到现实,庄欢还真以为自己穿越了。但这一个猜测也说得通…… 庄欢正想着,眼角的余光忽然注意到人群之中有几个神色可疑的人在朝她步步逼近。 就在她看这张通缉令的时候,她所有的后路都被封住了。 庄欢轻叹一口气,在其中一人做了个手势之后,她顺服地任由那些便衣警察把她的双手押在身后,还戴上了她最熟悉不过的手铐。 来到警察局,被当作嫌疑犯的她就被带到了一间小屋里等待问话。 没想到隔了那么多年,她又来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庄欢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自从她进来之后,也不见有人进来问话。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腕上的手铐,晃荡相撞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锁孔处有一个明晃晃的黑洞。这么个东西也想关住她。庄欢捏了捏铁链,指尖刚想用力,突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她就眼见到腕上的手铐突然弹了出来,铁质的铐子上还若有若无地浮起了一丝冰霜。 手铐……自己开了? 庄欢拧眉有些疑惑,在一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开门声后,她手一动,不动声色地将打开的手铐虚合上,以保证她还能随时打开手铐离开。 门口处传来了悄悄的脚步声。庄欢的视线从手铐上挪开,警讯室的铁门打开了。有个警察走了进来,他来到庄欢面前,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准备开手铐。可钥匙刚一插进去,那锁住的手铐就开了。他错愕地看向庄欢,后者却是揉着获得自由的手腕,轻轻笑道:“一开始就没锁紧。” 说起来,不是当她是凶案的嫌疑人吗? 庄欢正奇怪怎么放了她时,就注意到有谁的目光在盯着她看。顺着视线转过头看去,庄欢在门口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个子又比上一次见面要瘦高许多,原本稚嫩的面容也开始成熟起来,给庄欢的那一股熟悉感也越来越浓。两人的视线一对上,他便眯着眼冲她笑了一笑,像只狡黠的狐狸。他笑弯弯地偏过头,对身边一位年长的警察道:“张叔,我确认了,不是她。” 当年惟一目睹过凶手真面目的幸存者认过人后,庄欢被连连道歉的警察送出了警察局。她心平气和地看了一眼里边正在跟那位张叔谈笑的周迭,只笑了笑,道声没事,便跨出了警察局的门槛。 她没有走远,杵在警察局的门口等着,没多久,她就见到了周迭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校服外套,身材瘦高,在穿着警服的人堆里别样出众。穿过重重人首,他一眼望进了庄欢的眼里,那张略显寡淡的面容上,也浅浅地浮起了一抹笑意。他想要维持正常的步态,却仍然没有办法,只能踩着一瘸一拐的步伐,一点一点维持着正常的姿势走到庄欢面前,笑容灿烂,“你来了。” 庄欢看了他许久,弯着嘴角微微一笑,周迭也下意识地跟着笑了起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冲他的脸就是一拳,直接将他揍翻在地。 庄欢一把跨坐在他身上,扬着拳头继续揍,才几拳不到,就让警察局里匆匆赶出来的人给拦住了。她还没怎么消火,抬眼看向了那个阻拦她的人,面上带笑,眼里却黑沉沉的没有一丝笑意。 那人让她看得心头一跳,仍然皱着眉头道:“小姐,在警察局门口打人,未免胆子太大了吧?” 庄欢嗤笑一声,正要说话,地上嘶嘶的吸冷气声却打断了她的注意力。她斜眼看了过去,那被摁在地上揍的周迭朝警察摆了摆手,瘦弱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苍白无力的笑容,“没什么,我女朋友跟我闹着玩的。” 看看那肿得高高的脸颊,这还叫闹着玩啊…… 不过事主都说了没事,那他再插手就真是多管闲事了。那人看了看庄欢,又看了看周迭,终究是松开了阻拦的手,只是他离开前还警告了一句,说是别闹得太过分。 看回了周迭,庄欢挑了挑眉,她轻轻哼出一声,面上的笑意不曾衰减,指节被捏得啪嗒直响:“女朋友?闹着玩?那我就跟你好好闹一闹。” 半小时后。 两人心平气和地一起坐在附近的冷饮店里。离冷饮店不远得地方有一所学校,店子里坐了不少的学生。 庄欢叼着吸管喝了一大口饮料,斜眼看向对面一脸伤的周迭。也不知道他的脑子是不是让她打出了问题,明明她专攻他的脸,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笑一笑都会扯得嘴角嘶嘶吸冷气,却仍然捂着嘴角笑得愉悦。 杯里的饮料很快喝完了,没有意识到的庄欢滋滋吸了个空。她松开吸管,淡淡道:“说吧,你有什么企图。” “我哪有什么企图?”周迭敛下眼,轻轻地笑了起来,嘴角边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他此时的笑容看起来颇为无辜。他伸手将他面前的奶茶推至庄欢面前,看着她的时候,黑色瞳孔莹润发亮,把庄欢整个人都映了进去,“你每一次都出现得这么突然,我只是怕错过你出现的时间。” 庄欢微微眯起了眼:“你找我干什么?” “我想见你。” 庄欢嗤笑出声,她并不相信这一个理由,“坑我这么一大把,只是为了想见我?” 周迭微微偏了偏头,轻轻笑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可是把腿都给伤着了,现在让我小小的报复一把,应该没有问题吧?” 她轻啧了一声,他这报复倒是够明目张胆的。 两个人正在聊天的时候,庄欢有见到冷饮店的大门口忽然走进一个男学生。那人一进来就四下望了一眼,很快的,他的目光就放在了她和周迭的身上,紧接着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人庄欢不认识,他的目标显然是周迭。 他的手拍在周迭肩上,手劲颇大,使得周迭方才还在笑的面容顿时一片煞白。 有好戏可以看了。 庄欢笑眯眯地用手撑着下巴,看那个流氓笑嘻嘻地对周迭道:“哟,这不是我们班上的小瘸子吗?你这腿走路都快不行了,居然还有本事能交女朋友?” 周迭并未在意那人说的话,只抬眼静静看着对面的庄欢,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每次过来,都会遇到他的一大堆破事。回想到上一次梦境里他还借机捅死了一个人,那一瞬的目光阴狠可不是她的错觉。这样一个本性非善的家伙,做什么还要在她面前藏来藏去的? 难道……是想等她帮忙? 对上周迭的视线,庄欢眯眼笑了起来,嘴唇轻轻启合,比出了两个字形:“加油。” 见周迭一直不理,那个小流氓觉得丢了面子,一时间恼羞成怒起来,他一巴掌拍在周迭的后脑勺上,直拍得他脑门撞桌面上,很快红了一片,桌上的饮料也洒了一桌。 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被欺负,对他还有一点儿小期待的庄欢未免有些失望。正在她觉得无趣的时候,那个人的手却又朝她伸了过来,“美女,要不要跟我玩呀?这小瘸子腿脚不方便,在床上肯定满足不了你——” 在他一点点摸上庄欢的手背时,庄欢已然反手一刀子将他的手钉穿在桌面上,嘶声的痛嚎顿时响彻了整家冷饮店,这情景似乎太过血腥了,店子里的看客连连尖叫,没一会儿散了个大半。 庄欢不过是个梦中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在这个地方她毫无束缚。 她笑眯眯地看着那只手的主人,他躲闪得不敢看她的目光,只捧着自己被钉在桌上的手又哭又叫。她的目光微微往下,问道:“你说……你要用哪里来满足我?” “不!不……”他疼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满目惊恐,“是我混蛋,是我嘴巴贱乱说话……求、求求你放了我……” 放了他? 庄欢笑盈盈地看向了对面的周迭,他同样淡定地回看着她。 她这一次可没什么好心情去帮他。 “放了你,当然可以。”庄欢爽快地将插进桌子里的刀子拔了出来,鲜血顿时流了一桌,那人痛得嘶嚎了一嗓子。他捧住自己受伤的手,咬牙切齿又畏缩地看了庄欢一眼,又是恶狠狠地瞪向她对面的周迭,接着扭头就跑了。 “哎呀呀,看来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庄欢笑眯眯地看着那个流氓跑远了,眼底里满是笑意。 周迭倒也不曾在意,他揉着额头上被撞红的印记,无奈道:“你就这么想看着我出事?” “怎么可能呢。”庄欢笑道,“得罪个人也没什么。” 周迭叹了口气,“说得轻巧,你倒是可以走了。” 庄欢没有再接话,这一把,也算是报了周迭将她坑进警察局的仇了。 对面的周迭盯了她有一会儿,忽然之间,他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来。眼睁睁地看着周迭的手朝她伸来,庄欢淡然地伸手抓上了他的手,然后往下一掰。 对面那张原本还带着笑容的面庞顿时苍白一片,疼得周迭直出冷汗,咿呀呀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 庄欢松开手,淡淡吐出几个字:“活该。” 周迭嘶嘶吸着冷气,他摸着自己的手指,面上却没什么生气的意思,他笑问:“说起来,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你的脸还是这个样子?” “那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周迭疑惑地看向了她。 庄欢忽然笑道:“这里是我的梦境。” “梦?”周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这里是梦境,可对于我来说,却是最清醒不过的现实。” 清晰可见的,周迭已经从第一次见面的小孩子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梦里的时间一直在流动。既然这是梦,不论多奇怪的事都很正常,可庄欢不能理解的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忆起时间,庄欢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她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周迭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鬼主意,他很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 梦里现在的时间是05年,虽然不知道下次过来是什么时候……庄欢道:“我希望你以后能在A市定居。”就像是游戏的复活点,接连几次她来到梦里都出现在周迭附近,这一次她也只有拜托他。 庄欢这一个要求着实奇怪。周迭有些疑惑,只凑近了问她:“为什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小秘密吗?” 庄欢一手推开了周迭的脸,道:“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她顿了顿,又接话道,“与此同时,我希望你在那里不要招惹任何人。” “好啊,那……我的报酬呢?”周迭问。 庄欢扬扬眉梢,“你想要什么?” 周迭笑眯眯地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注视着她的眉眼却是极其的认真:“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所以,他只想知道她的名字?庄欢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庄欢。” “庄欢……”他口中轻轻念了一遍,忽的,他抬起了头来,“你要离开了吗?” 庄欢没听明白,“什么?” 周迭轻轻地勾上她的手指,柔软与温暖的触感令他流连忘返,他轻声道:“我感觉到,你要离开了。” 那轻柔的话音一落,他的面容就从庄欢眼前消失了。 第52章 梦魇(7) 醒来的时候,天边泛着光亮。 现在已经叫周迭去原主的老家居住,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她下一次进入梦境当中,就能够见到原主的外婆。 照这么大幅度的跳跃时间回到过去,不知道下一次道梦境中是什么时候了,只期盼那时候原主的外婆还在世上。 庄欢轻叹了一口气,一翻身,就见到了一张布满笑容的恐怖面孔。庄欢面无表情地一把推开了它,她身上有辟邪符在,那只惨死鬼还真让她推得退了出去。 听云鹤师兄说,辟邪符必要时刻会救她一命,伤她的鬼怪会受到反噬,重则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庄欢抬眼看了看,让她推倒在地上的惨死鬼什么事也没有,只又凑到她的面前来,脸上的笑意从未减过:“早上好。” 早上好啊…… 庄欢倒是记得,在做完第三个梦之后,原主就被吓死了。师兄说过,惨死鬼是只厉鬼,所以才会吓跑围在她身边的其他鬼怪,也就是说,至始至终,留在她和原主身边的,只有它一个。 吓死原主的,是惨死鬼。 可这么段时间相处下来,庄欢从来没有在它身上感受到敌意。哪怕是上次云鹤将它封在门外,那股黑沉沉的怒意,也只是对着云鹤一人。 既然如此,它为什么会选择吓死原主呢?庄欢想不明白。 今天公司放假。 庄欢仍然起了个早头。 昨晚的梦又给了她一点儿线索,那一道通缉令是在2000年发生的,当时的报纸应该有报道。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没准能找到周迭的身份,最好还能再解释清楚,她的梦里为什么会频繁的出现他,不仅仅是出现……他在她的梦里,更像是一个主人公。 出门后,庄欢坐上了前往图书馆的公交车。 过了上班的高峰期,公交车上仍然有许多人。除了人以外,公交车里的缝隙也都挤满了他人所看不到的鬼魂,伫立在任何可能存在的缝隙里,保持着它们死之前的面容,或惨白或狰狞,豁大的伤口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普通人看不到的血水。 真是辣眼睛。 庄欢收回了打量它们的视线,一转眼就又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惨死鬼。 它本就没有重量,轻飘飘地站在车子里,倒也不受刹车的影响。 说起来,鬼魂这东西无处不在,但是她在家里却从未看到过除惨死鬼以外的鬼魂。之前又听云鹤师兄提及,她这身体本就是极易招惹鬼怪的体质……庄欢微微蹙起眉头,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种不好的预感就一直在她的心头缠绕,挥之不散。 公交车很快到站。庄欢下车后一路走进图书馆里,在告知管理员她的目的后,那位管理员的眉头就是一跳,他犹疑地想开口说些什么,到底还是给庄欢引路,来到了存放旧报纸的刊物室。 要找到以前的新闻并不容易,再加上那件案子发生的时间实在太过久远,庄欢在偌大的过期刊物室里寻找了许久,也仍未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甚至,她还遭到了一只断头鬼的调戏。 她正在柜架里翻找着,那只鬼呼啦一下自报纸里冒出个头来,那张死白的面孔上七窍流血,白眼翻到见不到一点眼瞳,企图吓她一跳。 难怪那管理员有话想说,原来是这里闹鬼。 这家伙死得还没她家里的可怕。庄欢毫无所动地从它的脑袋旁抽出一沓报纸,浏览到没有发现她想要的信息才将报纸放回原位。 她在刊物室里转了许久,那只鬼一直轻飘飘地在她后边绕啊绕。在被无视了许久之后,它飘道了柜架上面,垂下头来看她,那快要断掉的脖子随着它的动作啪唧啪唧一上一下地晃动着。它笑嘻嘻地垂下长长的舌头,“小妹妹,需要帮助吗?” 见断头鬼搭讪,走在庄欢身边的那只脸黑得不行,庄欢轻轻拦住想要赶人的它,只笑出一声,“我想要找零零年写凶杀案的新闻,你能找到吗?” “我在这儿呆了不知道多少年,要什么都能找得到。”它笑嘻嘻地围着庄欢飘了一圈,猛然间呼地一下凑近了庄欢面前,七窍流血的面孔别提多可怕,“只要小妹妹让我吃一口,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咬一口? 庄欢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不等它有什么动作,她一把抓住它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扯了下来,然后在手里狠狠地捏成一团。 手心里攥成一团的东西还吱唔唔地叫,眼见那没了头的躯体要来抢,庄欢扬起一脚把它给踹飞了。 “听说你想要吃我?”庄欢一字一字咬的很重,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语气却冷得厉害,她身上还佩着那枚辟邪符,这鬼怪一触碰到她多半讨不了好。 断头鬼怎么也没有想到庄欢能碰到它,这一揉搓一揉搓的,它的头居然久违地感受到了剧痛,是整个脑袋被狠狠积压成一团的痛楚,滋啦啦地往外冒着黑气。 这股痛楚它实在是承受不住了,才哀声求饶道:“我知道报纸放在哪儿,小姑奶奶我现在就带你去,别折腾我了……” 有了断头鬼的指引,庄欢总算在一堆旧报纸里找到了零零年的报纸。 被揉搓成小球的脑袋不断发出小声的求饶,庄欢抽出那张报纸,把它丢了出去。那颗头咕噜噜在木地板上滚了一圈,晕头转向老半天,它才操控着自己的身体捡回头,安回了身体。 好不容易见到了个人,怎么这么不巧……遇到了个煞神。 好不容易变完整了,断头鬼瑟瑟缩缩地刚想溜走,一团黑气就拦住了它的去路。它颤巍巍抬起头,只见一直跟在那姑娘身边的那位……正阴沉沉地看着它。 断头鬼咽了一口唾沫星子,嘿嘿地卖笑道:“小兄弟,是不是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对方迟迟未曾开口。 这四周空气里迫近的黑色压得断头鬼都想钻地缝逃出去,就在它抖着不稳的脑袋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清越的女声响了起来:“你说什么东西都可以找到?” “对!”终于找到机会从那不好惹的厉鬼身边逃开,断头鬼立马应下庄欢的话,滋溜一下溜到她身边,讨好道,“小妹妹还想找什么东西?” 这家伙的态度一时间怎么变得这么热情? 庄欢扬了扬眉,她并未多想,只是伸手指了指新闻上的一张配图,问:“这个小孩,你还能不能再找到其他的消息?” “这个人啊……”断头鬼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它原想偷懒说没有,奈何那小姑娘和跟着她的厉鬼一同盯着它看,唬得它埋首就跳进了报纸堆里,努力地翻找起来。 断头鬼细细的声音从一堆纸里隐约传了出来:“正面写那娃娃消息的还真没有,不过……那地方我记得发生过好几次案子。” 正说着,有好几张报纸轻飘飘地从那里边飘了出来,轻轻落在庄欢手边。 98年城郊工厂,三个社会青年疑似内讧,争执中持刀捅死对方。 00年,某户人家遭强盗入室抢劫,一家四口只活了一个小孩。 …… 07年的高中,有一个班上的学生在夜间遭人杀害。 庄欢合上了手里的那一沓报纸,07年的报纸上面有一张死者生前的照片,那个人……她昨晚才在梦里见过。 还有00年的那条新闻,里面的内容与庄欢昨晚见到的那张通缉令差不多,唯独不同的是,她手里这张报纸上写到,警方从活下来的小孩口中得知,凶手是一个成年男性。 很奇怪。庄欢微微敛下眼,藏住了眼底里的情绪,这件案子里,没有提及她的存在。 上一个梦里的通缉令清清楚楚地画出了她的画像,现在报纸上报道的凶手却是一个男人。 也就是说,她所做的那一个个梦,实际上与她所在的现实没有任何的关联。更像是……一个平行世界? 庄欢的眉头皱了起来,晚上熟睡之后所进入的地方……真的还能被称为是“梦”吗?她所做的那个梦一直围绕着周迭这个人,看上去,他才更像是那个梦里的主人公。 别的更多的消息,那只断头鬼也找不到了。 庄欢也没有再勉强,毕竟报纸上报道的都是新闻,能从中找到周迭的一点儿消息也不容易。在断头鬼欢天喜地地欢送声里,庄欢离开了图书馆。 这一趟回来,她觉得这个世界越发的复杂起来。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了。 用完晚餐后,庄欢累恹恹地躺沙发上,一时间也没什么心思去洗碗。 梦与现实是不同的。 现实里,周迭独自一人面对了那些人,然后……制造了一起起的凶杀案。 梦里,她不经意地插了一手,然后变成了她和周迭一起制造了凶杀案。 结果都没差。 她躺了一会儿,见到惨死鬼正坐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她伸脚往它身上踹了一下。它忙着看电视,只扯下自己那颗掉出来的眼球对向她,一只眼看着她,一只眼看着电视,口中还问道:“怎么啦?” 庄欢盯了它老半晌,虽然不知道它可不可信,但她一个人实在难以想通。她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最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它问道,三心二意的一边看着电视,使得它的语调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我梦到了一个人的过去。” “哦,是你白天查的那个人吗?” 庄欢应了一声。 听到这儿,惨死鬼也不举它的眼球了,它转过头来看向她,微微歪着头,道:“所以你在疑惑些什么呢?” 庄欢望着天花板,昏黄的灯光渲染着舒适的温度,空调在呼呼地吹着热风,努力驱散房间里的寒意。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会梦到他?” “这样啊,”惨死鬼眯着仅有的一只眼睛笑了起来,眼珠子泛着莹润的光泽,它轻笑道,“或许是为了等一个人将他从那场噩梦里拯救出来吧。” 庄欢一怔,坐地下的那家伙却没有再在意这件事了。 噩梦啊…… 庄欢轻叹了一口气,她打沙发上坐好,懒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又问它:“喂,你现在能想起你是怎么死的吗?” “啊……”惨死鬼盘腿坐在地上,看上去没有一点美感,它偏偏坐得舒适。听到庄欢的问题,它仰起头看身后高高坐在沙发上的庄欢,那张布满血痕的面孔上满是伤口。惨死鬼认真地想了半晌:“不记得了。” “那你可还记得是在哪里出的事?”庄欢又问道。 惨死鬼复又摇了摇头。 一早就能预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庄欢倒也没有多失望。她捏着下巴沉思起来,云鹤师兄说过,这鬼怪的存在多数是对于人世抱有留恋或者遗憾。也不知道……庄欢睨向了地上的惨死鬼,却见到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看得认真了,就连那一颗在眼眶下面挂也挂不住的眼珠子滚落在地面上也没有察觉到,样子看上去蠢极了。 而就是这样一个家伙,活生生把原主给吓死了。 庄欢估摸着原主的死会不会是个意外,她一手撑着下巴想着问题,脚下漫不经心地把那颗偷偷在沙发底下看她的眼珠子给踢开了。 一边眼睛的视线突然消失,惨死鬼呀地惊叫一声,慌得忙去找它不知道滚到哪里去的眼珠子。等它把眼珠子按进空荡荡的眼眶里,庄欢轻轻一笑,声音如清泉缓缓流潺:“那你还记不记得,死前曾有什么没有达成的遗愿?” 惨死鬼微微一歪头,渗人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她,并未马上回答。 它不答,庄欢也不急。她笑眯眯地弯下了腰,面容朝它迫近,四目相对间却不见丝毫笑意。庄欢缓缓道:“怨念这种东西支撑着你的存在,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总不会忘记吧?”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怨念呢?”惨死鬼眨了眨眼,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开始盈起了笑意。 庄欢垂首看着它。 “想让我消失?”惨死鬼笑眯眯地朝她凑近了些,它伸手想触碰庄欢的面容,但她身上的辟邪符却在抗拒着它的靠近,使得它苍白的指尖开始泛起了颓废的青黑色,像是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它仿佛毫无所觉,手指隔着虚空勾画着她的面容,嗓音嘶哑,“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它执意地靠近,庄欢感觉到脖子上的辟邪符微微地发烫,她往后退开了,不再与它凑近,只是靠在沙发背上,笑道,“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 惨死鬼眨了眨眼,道:“再等等吧。” “等到什么时候?”庄欢丝毫不给它敷衍的机会。 “快了。” 它的声音嘶哑而带着低柔,庄欢看向它的时候,它的嘴角向上扬了起来,衬着它满是伤痕的面容,显得异常诡谲。 有什么不对。庄欢微微眯起了眼,它脸上的伤口,好像比上次要少许多? 第53章 梦魇(8) 又是在一间客厅里。 正是下午的时候,窗外的光线透过层层窗帘,映得一屋昏黄。庄欢慢悠悠地打量四周一圈,客厅里只有简单的家具,柜台上没有能昭显主人的照片,显得简洁而又空荡荡的,乍一看还有些冷清感,墙壁上正挂着2010年的日历。 庄欢来到窗户前,伸手掀开了窗帘,外面是一个镇子,正是她记忆中熟悉的场景。 正如周迭所答应的,他搬来了这个地方。她每次出现的地方都距离周迭不远,因而这一次也如她所愿。 这个时候外婆还在。庄欢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她转身刚准备离开,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开门的声响,门缝渐渐拉大,一张清俊的面孔展现在庄欢面前。 注意到家里有人,周迭的脚步一时间停了下来,在对上庄欢的视线之后,他的面上很快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迈着快步朝她走去。 又是几年不见,他比以往高出许多,站在庄欢面前的时候,居然比她还高出一个头来。 见着他俯视的视线,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庄欢揪住他的衣领往下一扯,直把他整个人都给扯弯了腰,直呀呀呀地叫唤,那张拉低的脸离得她更近了。 虽然疼得厉害,嘴巴上也在叫唤,周迭眼底里却见不到一点儿难受的情绪,甚至还笑嘻嘻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温热的呼吸在唇齿间交错。 庄欢压根没察觉到这点小暧昧,靠着这么近的距离,她上上下下地拿周迭的脸看仔细了,才意识到他一直给她的熟悉感自何处而来。庄欢扬了扬眉,“老板?” 虽然说面容还显稚嫩,但他的的确确跟她前段时间见过的老板的遗像十分相似,只是黑白照里的人面容寡淡而冷清,眼前这人却笑眯眯的,一副狡黠样。 周迭自然听清了庄欢道出来的字眼,他歪了歪头,道:“为什么叫我老板?” “不……应该说,你认识我?” 他的脑瓜子反应得倒快。 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庄欢松开了揪住他衣领的手,回道:“我跟几年后的你认识。” “几年后?”周迭眯起了眼,又朝她凑近了,黑色的眼眸泛着莹润的光泽,“你来自未来?” 谁知道呢。 不论这个梦再怎么真实,梦也仅仅就是一个梦,有没有未来……谁也说不一定。 不想再跟周迭浪费时间,庄欢推开他的脸,向着大门走去。 周迭的家在镇子里的某一个地方。庄欢杵在大门口,脑子里还依着原主的记忆琢磨怎么去外婆家,一同跟出来的周迭就已经在前方带起了路。 庄欢不明所以地挑起眉梢,周迭却是笑道:“来到这里之后我去查了查,然后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庄欢盯了他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跟上他的步伐,一边接话,“什么事?” “有位老人家的外孙女名字跟你一模一样,”周迭回过头来看了看庄欢,阳光正落在他的面容上,折射着柔软的金光,他弯着嘴角笑了起来,“而且长得跟你也很像,只不过她并不认识我。” 对于周迭所说的事情,庄欢没有丝毫奇怪。若她猜得没错,在这个梦里所存在的“庄欢”,不过是原主所投射出来的自己。 一路走到外婆家。 才到门口,庄欢就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在院子里笑嘻嘻地踢毽子玩。注意到有人进来,她偏头看了看来人,那双眼睛忽的就亮了,连飞出的毽子也不顾,一路欢快地小跑到庄欢面前。庄欢看着她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然后停在周迭面前,仰头笑道,“周哥哥你来啦!” 这熟稔的语气,显然周迭来了不少次。 对上庄欢的视线,周迭只是笑道:“你看,她跟你长得很像吧?” 庄欢漫不经心地瞥了那少女一眼,抬起的目光却是看向了身后的小屋,是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破旧却又干净的屋子。两扇木门没有合拢,依稀地露出一条黑色缝隙。 外婆就在里面。 庄欢不再理会身后的二人,迈步朝小屋走去。 长长的吱呀一声,庄欢推开了眼前这一扇笨重的木门,明亮的光线里浮动着灰尘的身影,径直照亮了整间小屋,以及床榻上正打坐休憩的老人家。 庄欢毫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她一步一步来到老人家身边,在看清老人的面容后,庄欢的眉头皱了起来。记忆里,这个时候的外婆身体健朗,可现在看起来别样憔悴,原本打理整齐的一头银发也透出一股枯败的灰色。 她眯眼盯了外婆好一会儿,终究是呼唤出声:“外婆。” 听到声音,那双合拢的眼睛动了动,老人缓缓睁开一条眼缝,浑浊的眼珠子转向了站在一边的庄欢,嗓音疲惫而嘶哑,“小欢?” 现在的庄欢是几年后的模样,没想到外婆还能认出她来。庄欢微微颔首,轻笑应下了:“是我。” 外婆对于她的到来没有太多的疑惑。她似乎有点儿累,抬起的双眼往下耷拉了,好一会儿才又吃力地抬起,那一双枯瘦的手缓缓端起桌上的茶壶倒出一杯茶,随后将茶杯推在庄欢面前。 茶很烫,冒出的白雾在庄欢眼前萦绕不断。庄欢落座在床上小桌的对面,透过朦胧的白汽,她清楚地看到,外婆的目光一如以往那般的和蔼与包容,不像是……其他的东西化作外婆的模样来欺骗她的。 庄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心中对于外婆此时的老态感到疑惑,这梦里的变化居然这么大。 不待庄欢开口说话,对面的外婆先一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庄欢不急着回答,她扬了扬眉,反问道:“您又怎么知道是我?” 听着她似是质疑的语气,外婆笑了起来,那双注视着庄欢的眼里带着慈爱,嘶哑的声音也有了些爽朗的味道,“自家的孙女我又怎么会不认识?”外婆没有再纠结这些事情,她很快入了正题,“这次过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实不相瞒,我的确遇到了一个麻烦。”庄欢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将茶杯搁在桌上,缓缓道,“我遇到了一只厉鬼。” “厉鬼?”外婆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她垂下眼,微微颤抖的右手掐指算了一通,却什么也算不出来。她看向庄欢,问道,“你可知那厉鬼的来历?” “毫无头绪。”庄欢摇了摇头,她盘腿在炕上坐好了,回道,“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厉鬼缠上我很长一段日子,却一直对我下过手。”虽然说跟他相处冷得慌,可从没对她有过其他实质性的伤害。 尽管如此,她的心还是放松不下来。外婆迟迟没有回答,庄欢抬眼面对着外婆的注视,好半晌,外婆轻叹出一口气,“它并非是不对你下手,而是……还未到时机。” 未到时机? 庄欢眉头一皱,心里陡然冷了下来,她在床榻上坐端正了,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命属阴格,本是招鬼的体质——这段日子以来,你可有在身边见过其他的鬼?” 在路边上她还会遇到其他鬼魂,但在她家里却从未见到过。听上次云鹤所言,说是厉鬼的怨气重,吓走了那些鬼怪,而如今听外婆这一说,庄欢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她理了理思路,低声道:“您的意思是,那只厉鬼实际上是将我当作引子,把所有受我吸引而来的鬼魂给吞噬了?” 所以惨死鬼才会不怕辟邪符,甚至那些生前的伤口都在慢慢恢复。 外婆轻轻点下了头,语气深沉:“这等厉鬼含冤而死,对人不会抱有善意。要是哪一天你对它没了用处,最后它会做些什么,外婆也估摸不到。” 更何况,这一个梦里的外婆不可能来到现实收了它。那她以后怎么办? 庄欢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醒来之后,要以什么态度去面对那只渐渐强大起来的惨死鬼。 庄欢沉默许久,茶杯里的茶水也渐渐转凉。 “你在哪儿遇到它的?”外婆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庄欢一想,道:“据它说是在马路边。” “可知道它的来历?” 那只鬼面容丑陋,她连它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它的来历? 庄欢摇了摇头,对于惨死鬼的身份,她确实是什么也不清楚。 外婆又问:“那你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庄欢仔细地再想了想,原主短短二十年的人生普普通通,为人也算得上老实和胆小,别说伤害人了,连得罪人她也不敢去做。庄欢道:“没有。” “那就怪了。既然你素未招惹过它,那只厉鬼又怎么会缠上你?”外婆皱起眉,“莫不是你漏了什么细节?” 要说漏了的细节…… 庄欢轻捏了捏下巴,的确是有两件事,只不过她从来没想过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庄欢道:“在遇到它之后,我还遇到了另一件怪事——我开始做一个梦。” “什么梦?” “一个关于过去的梦。但是梦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另一个陌生人而起。”庄欢轻轻看了一眼大门外,木门微挡,看不到院子里的周迭,她收回了目光,淡然地注视着对面的老人,“我一直怀疑这不是属于我的梦,而是那个人所编织出来的,为了试探,才让他来到这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外婆的容貌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苍老许多。庄欢喝了一口冷茶水,道:“您说,我该相信此时的您是真实的吗?” 外婆沉默了下来,许久,她才缓缓开口:“梦里不知身是客,你——” 外婆的声音突的一卡。 庄欢注视着外婆的瞳孔一凝,意识到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就要破土而出,她的心绷紧了,手里捏着的茶杯也渐渐凝聚起了霜层。然而,外婆的面容正以可见的速度灰白下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下气音,像是被谁用力掐住了喉咙,神色之间显露着痛苦:“反客……为主……” 反客为主? 外婆的话语戛然而止,她的头立时歪向一侧。 庄欢一动不动地注意着对面的动静,等到对面的外婆缓缓抬正了脑袋看她时,那一双浑浊的瞳孔扩散,里面是一片空洞与呆滞,嗓音也带着机械化的味道:“我困了,你走吧。” “……” 庄欢敛下眼来,身侧有一道注视她的视线。只一转头,庄欢就见到周迭静静地站在木门口处,也不知道刚才外婆与她的对话,他听去了多少。 周迭扬着嘴角轻轻笑了起来:“聊完了吗?” 他来见过外婆许多次。 庄欢化去眼底里的深意,也随着他笑道:“当然聊完了。” “那我们回去吧。”周迭向她发出了邀请。 庄欢瞥了一眼手里带着冰霜的茶杯,随后搁下了,笑应一声“好”。 出来的时候,少女还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见到周迭出来,她不由得雀跃地跳了起来,小跑着想要扑进周迭的怀里,但很快被他一把拉了出去。奈何少女的反应迟钝,她没有多想,只是又拉了拉周迭的衣角,仰着头不舍道:“你就要离开了吗?” 周迭轻笑着点了点头,庄欢却见到,这位青年的眼里深处满是不耐。 “那你以后要来常来看我和外婆哦。”少女抿起嘴,虽然不想他那么快离开,但也没有强求他留下。她的目光看了看存在感颇强的庄欢,小心思在心底转了转,她又拉住了周迭的手,脆声道,“周哥哥,等我长大嫁给你好不好呀?” 周迭似是不经意地抽出自己的手,轻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语气温和,“不行呢。” “为什么?” 被拒绝的少女有些不满。 周迭的目光抬了起来,看向了一边漫不经心等他们聊完的庄欢,嘴角的那一抹笑容柔软得像是一缕拂过花朵的春风,“因为我喜欢的人只有一个呢。” 庄欢避开他的视线,只往前迈出了离开的步子,“走了。” ※※※※※※※※※※※※※※※※※※※※ 今天晚了一点。 啊……那个……结局我做了一下调整,现在要重新弄,我请三天假……周一回来再日更这一个世界完结。 第54章 梦魇(9) 躺在庄欢身边的鬼还在睡觉,极其没有安全感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只冰凉的手悄悄勾住了她的手指,一副依恋的模样。 庄欢盯了它一会儿,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脚把它踹下床。惨死鬼昏蒙蒙地从床底下爬了起来,它歪着头枕在床边,还没睡醒似的打了个哈欠,才睡眼朦胧地咧了咧嘴笑, “早上好……” 清晨的阳光照了进来,透过它还有些许透明的面容,零零散散地落在地面上,带着一点儿光怪陆离的味道。庄欢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一张原本伤痕累累的面庞正在渐渐恢复正常,血腥的伤口浅了很多。在吞噬了那么多受她命格招惹而来的鬼魂,实力与之前大不相同。 这张终于得见全貌的面容给了庄欢强烈的熟悉感,不用她多去思考,就在脑海里找到了一个相对应的人物。 梦里的周迭,现实里的……老板。 庄欢眯起了眼,她早该想到的,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她大概猜到原主的死因了。 梦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周迭以往曾经经历过的。他曾无意中说过,想在那一个噩梦的世界里有人来救他,而在原主零碎的记忆里,她并未参与到那一系列的事情当中,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当时面相狰狞的周迭生生吓死了。 庄欢恍神之际,一只冰凉到彻骨的手轻轻碰上了她的脸。她冷得一顿,抬眼看了过去,只见到周迭的手抚上她的额头,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似是担忧,“不舒服吗?” 随着他的靠近,庄欢感觉到胸口传着一股烫人的温度,辟邪符在承受不住地烧了起来。再看周迭毫无反应的样子,这枚辟邪符,对他估计是没有一点用了。 这对于庄欢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庄欢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折掉周迭在她脸上乱摸的手,有实体的动起手来感觉就是不一样,那只手臂居然还真让她掰弯了,那周迭捧着自己被折弯的手呀呀呀地直叫唤。 这哪能伤害到他。 对于他的装模作样,庄欢连眼皮都没翻一下,只问:“想起你是谁了吗?” 听到庄欢的问话,他拧着眉头想了想,回道:“想起了一点。” 对比记忆里那张不苟言笑的老板脸,庄欢相信他的确想得不多。 “那你想起了什么?”庄欢继续问。 周迭晃了晃那只往后翻的手,手臂很快恢复了原样。他眨了眼睛想了一会儿,“我想起我的名字是周迭。” 庄欢颔首,等着他后面的回答。 “我记得我很有钱,在一个大公司里上班。”趁着庄欢不注意,他伸出一只手悄悄地勾住她的手指,温软的触感令他舒服到整个身心都洋溢着满足感。至于还想到什么,他面上的笑容深了深,黑色的瞳孔里染着阴沉,“我还想起我出了车祸。” 庄欢抽回自己的手,去殡仪馆的那天,同行的同事的确有提过他出了车祸。庄欢问他:“有人开车撞你?” 周迭的嗓音轻飘飘的,“这个就想不起来了呢。” 所以只能她去查了。 好在已经知道他是梦里人,等以后进梦里看看是谁撞死了他,然后再回到现实解决那个凶手……身为厉鬼的他消了怨恨,她也就能解脱了。 就是不知道下次梦到他是什么时候了。 还有,庄欢想起了一件事,外婆说的梦里不知身是客,还有最后那一句反客为主……她是想说什么? 那一个“客”字,指的是她,还是周迭? 庄欢的眼珠子往下一瞥,看向了盘腿坐地上,仰着脑袋看她的周迭,问道:“你作为一只鬼,还会做梦吗?” 听到她的问话,周迭微微顿了一顿,他笑弯弯了一双眼,“怎么可能呢?我可是鬼呀。” 说来也是。但是……庄欢漫不经心地接话道:“可是,我这段时间有看到你在睡觉。” 周迭戳了戳她的手背,不自觉地又勾了勾,这个习惯的小动作使得他看上去对她十足的依恋,那双黑色的眸子带着透明的光泽,别样好看,“因为看到你睡着的样子觉得很好看……” 不想再听他废话,庄欢又一次抽回自己被拉住的手,下床准备去洗漱上班。 知晓了该怎样送走周迭,庄欢也放松不少。这天傍晚,到了下班的时候,庄欢与同事谈笑着一起走出电梯。她刚走出几步,却发觉一直尾随在后的周迭忽然停住了脚步。 诧异他的异常,庄欢与同事笑笑道别,便来到周迭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对面街道的一个角落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眯眼仔细一瞧,发现那个人是孟启怀。 他背对着庄欢,正在跟一个神色凄苦的女人说着什么。他想离开,可女人死死拉着他的衣摆不让他动。 以往在公司见到孟启怀也不见周迭有这反应。庄欢心觉有异,她瞅了瞅那女人,问他:“那是你的女朋友?” 周迭都让她这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炸懵了,他睁大眼看向她,慌不迭地摇头否认,“我没有女朋友!” “你不是说你想到的东西很少吗?”庄欢扬了扬眉梢,见他一副要争辩又不知道从何下口的模样,终究是放过了他,只是她的目光往下,看向那只挂在孟启怀腿上的阴灵,“你想起了那是你的私生子?” “我、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私生子!”周迭被她调侃得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咬了咬嘴唇,颇为懊恼地解释,“我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很眼熟。” “你说孟启怀?”庄欢瞥了一眼还与那女人纠缠不休的人,孟启怀已然转身走出了几步,奈何被女人牵扯着无法走出太远。他的眉头紧蹙,显然一副为难的神色,他想要摆脱现在的境地,偏偏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那个女人做出太粗鲁的行为,便一直好声好气地继续说着。庄欢看回了周迭,“听同事说,他以前是你的好朋友。” 孟启怀生得一张风流相,如今看到这场景,庄欢心里头就浮出了一个渣男抛弃女友的戏码。不过话说回来,周迭死了以后,他就成为了公司新上任的总裁,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利益在前,或许死一个朋友也不算什么…… 庄欢捏了捏下巴,目光往周迭平静的面容上瞥去,他小时候就经历了那么些事情,现在约莫又被自己惟一的朋友背叛,她不由啧啧感叹周迭真惨。 孟启怀是凶手这一件事暂时只是她的猜测。不管怎么说,也有了一个调查的方向。 想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快要完成,庄欢心头越发轻松,迈步朝公司外走去。 对面的街道离公司大门不远,庄欢才一出门,就对上了孟启怀求助的目光。她脚下步子顿了一顿,径直走向了她。然而刚到孟启怀面前,一只手就揽上了她的肩膀。 庄欢扬起眉梢,她瞥一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又抬眼看向身旁的孟启怀。他看着面前那一个与他纠缠许久的女人,笑容温温柔柔,语气却显得有些漠然,“如你所见,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要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会让我和我的女朋友很困扰。” “可是……”女人还想说什么,却被孟启怀打断了,“况且我们已经很明确地分手了,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跟你复合。” 他这句话一出来,女人面上顿时露出了伤心欲绝的表情,可在看到站在孟启怀身边不在状况内的庄欢后,凄苦的眸子里就染上了恨意,她咬牙切齿地嘶喊:“你这个——” 看不惯这苦情戏剧的庄欢不想再浪费时间,她二话不说一记直拳擂向旁边的墙壁,这带着内力的一拳直击得墙面崩裂,裂纹如蛛网一般扩散开,足可见力道之狠。 这一拳动静可不小,女人与孟启怀都让她突如其来的一发惊呆了,而庄欢不紧不慢地收回毫发无伤的拳头,她拿开还搭肩上的手,一边拍拍手上的灰,一边面带和善的微笑,“你刚刚想说什么?” 女人睁大的眼里满是惊恐,她迟迟没回过神来。庄欢笑眯眯地看向孟启怀,“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可、可以……”孟启怀定了定神,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被吓到心头一颤,他咳了一嗓子,道,“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送她回去? 庄欢斜眼看了看背后那一只鬼,嘴角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好啊。” 到了停车场,孟启怀绅士地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请她进去。庄欢坐在座位上,车里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香水味,虽不易察觉,却轻易能让人放松下来。她透过后视镜看坐后面的周迭,他正一言不发地坐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夜色的阴影笼罩在他的面容上,朦胧里带了一点阴沉。 在得知庄欢家的地址后,孟启怀开车往她家驶去。 回家路上,孟启怀往她手上看了一瞬,又很快看回了前方的路,打破了车内的安静,“你的手……没事吧?” 庄欢收回了视线,笑道:“没事。” 回想到傍晚发生过的事,孟启怀也轻轻笑了起来:“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庄欢道,她接着问,“刚才那位是?” “……她是我的前女友,”孟启怀轻微地顿了一顿,“之前与她发生了一些矛盾,所以跟她分手了。” 矛盾? 是指挂在他腿上的那只婴灵吗? 在看到庄欢打量过去的目光,座位底下的婴儿也仰着小脑袋看她,只是那两排利齿还咬着孟启怀的腿不放。约莫是对庄欢警惕,它口中咬得紧了些,正在开车的孟启怀也下意识地嘶了一口冷气,他毫无所觉地拍了拍腿,又接着开车,对于庄欢看他的视线有些奇怪,他笑了笑,问道:“上次也是这样,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对的地方可大了。 他的神色隐隐间透着憔悴,显然被婴灵缠了一段日子,大概这就是云鹤说过的,跟阴物相处久了就会阳气不足。 若是再不快点送走跟着她的那只厉鬼,眼前的孟启怀就是她的下场。 庄欢不再看他,开口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大概吧……”孟启怀对于她这一个突然的问题并没有在意,他从后视镜看看她,奇怪地笑道,“怎么会想问这个问题?” “你右腿上的那家伙一直在吃你的肉,你没发现吗?”她的声线在安静的小车里响得出奇,夜色深沉,衬出一股莫名的诡异感。从后视镜对上庄欢带笑的面庞,孟启怀心头一颤,不由得毛骨悚然,甚至于,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撕咬着他的腿,细细碎碎的,原本小小的刺痛感在她这句话出来以后变得难以忍耐——这一段时间以来腿部莫名的不适终于有了一个解释。 他颤了颤眼皮,收回了视线,喉咙有些干涩,“你真的能……看到?不,那咬我的……是什么?” 庄欢弯着嘴角笑道:“一个还没长完全的婴儿。” 嗞啦——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后,她身处的车子急急刹住了车,好在系了安全带。庄欢偏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即便是在夜色里,他的脸依旧苍白得可怕。孟启怀紧握着方向盘,望着前方的双眼怔忡而又惊恐不定,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挂在他腿上的东西跟孟启怀有什么关系不重要。 既然相信了她能见鬼,那她也可以问下面一个问题了:“是不是你杀了周迭?” “周……迭?” 孟启怀愣愣地回过神来,他缓缓转头看向庄欢,瞳孔失焦,“你为什么这么问?” 庄欢偏头看了看后座,周迭正坐在那里,面容平静。 即便是跟一个可能杀了他的人同处一个空间,他也什么想法都没有,平静得……太出奇了。 庄欢微敛了敛眼,看回孟启怀,语气淡然,“他就在这里。他死后成了厉鬼,只有找到杀他的那个人才能消除他的怨气。那么我再重复一遍,是不是你杀了周迭?” 孟启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沉沉道:“不是我。” 他的表现可不是这么回事。 “我想我不能继续送你回去了。”咔嚓一声脆响,手边的车门锁开了。庄欢扬起眉梢,孟启怀不再看她一眼,只道,“路上小心。” 他腿上的小家伙够他头疼一段时间了。 庄欢也不急于这一时就得到答案,她轻笑了笑,打开车门下车。与周迭一同站在马路边,目送那辆车子疾驰而去,很快在夜里不见了踪影。 她看向周迭,笑问:“你不想报仇?” “那么你想吗?” “当然。”孟启怀放下她的位置有些偏,庄欢重新踏上这条长长的回家路,声音飘进了周迭的耳朵里,“人鬼殊途,我还想要我的这条命呐。” ※※※※※※※※※※※※※※※※※※※※ 家里这边来了个暴雪预警,学校期末考试就提前了,这两天一直在监考和改试卷,期末也在做学校总结,事情有点多所以耽搁了。 现在放假了可以继续更新了orz 第55章 梦魇(10) 庄欢出现在一家公司里。 四周的环境似曾相识。庄欢环视一眼,这是她每天上班都会去的地方。 一张张办公桌上从不允许摆放工作以外的物品,忙碌来往的是共事的同事。庄欢一眼看了过去,却并没有在那群埋头工作的人里见到“庄欢”的身影,就连她的那张办公桌旁,坐着的也是庄欢从未见过的一个人。 这家公司里没有“庄欢”的存在。 庄欢心头疑惑,但很快想通了,梦境与现实有出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庄欢看向了墙壁上的电子钟,上面显示着今天的日期, 2017年9月27日。 庄欢回忆了一下,不由松了一口气,来得时间算是巧了,今天就是周迭出车祸的那一天。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尽头的那间办公室房门紧闭,只有百叶窗露出丁点细缝,依稀可见里边有一道坐在办公桌前的人影。 周迭在里面。 庄欢刚迈开步子,迎面就有一名青年匆匆地走了过来,与她擦肩而过,留下一阵急促的风。她扭头看向那道远去的背影,眉毛微微一扬,孟启怀? 他匆匆忙忙地去干什么? 想到她曾猜测他就是凶手,庄欢看看办公室的周迭,稍一犹豫,还是转身跟上了孟启怀。而在她走远之后,办公室里的周迭似有所查地停下了手,当他抬眼看向百叶窗外时,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走出公司,穿过几条川流不息的马路,庄欢跟着孟启怀来到了一家偏僻的咖啡厅。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天边浮着艳丽的晚霞,渲染出一片暗色。 孟启怀走进了咖啡厅,透过玻璃门,庄欢能地看见他走向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座位上早早坐下了一个人,细一看……庄欢发现是她昨天下班后见到的那一个跟孟启怀纠缠的女人。 梦里这所公司没有她的存在,孟启怀并不认识她。庄欢推开玻璃门,迎面便有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她不紧不慢地坐在孟启怀后面的座位,点过一杯咖啡后,她便仔细地听孟启怀和女人的谈话。 咖啡厅放着抒情的钢琴曲,氛围里带着浪漫的情调,却也不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沉重。 庄欢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孟启怀开口道:“你过来干什么?”和着音乐,他的声线柔和,说出的话语却透出一股疏远的味道。 似是被他的态度伤到,女人小小啜泣了一声,哑着嗓子轻声道:“我、我怀孕了……” 她这句话一出来,两人就陷入了一阵良久的沉默。老半晌,庄欢才听到孟启怀缓缓问道:“是我的?” “你不信吗!”听出他的质疑,女人顿时激动了起来,“这的确就是你的孩子!” 她的音量一时间没控制住,以至于咖啡厅里的人朝他们那边投向了打量的目光。 “我当然相信你。”未免女人继续大声嚷嚷,孟启怀安抚地应下了一声,可紧接着,他就道,“可是,我不能留下他。” “为什么!你不喜欢这个孩子吗?!”女人慌忙地问。 “你也知道,现在正是我事业有所上升的时候,根本挤不出时间来照顾你和孩子,要是这当中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很担心的。况且我们现在还年轻,还有的是机会要孩子。”孟启怀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他温声劝服着女人放弃这个孩子,“或者……等我们以后结婚了,再来考虑生孩子的事?” 他温言软语的劝说令女人紧绷的情绪一点点缓和下来。 庄欢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才听到女人嘶哑着带哭腔的声音道:“你真的会跟我结婚吗?” “我会的。”庄欢透过背后的盆栽瞥了一眼,对面的孟启怀轻轻覆上女人在桌上的手,眼神温柔,“我们俩在一起这么久了,连这点信任也不给我吗?” “我……信……” “趁孩子还没大,现在流掉对你的身体的危害也小,不如就今天晚上吧,我陪你去。”孟启怀微微一笑,他收回手,便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联系医院做流产手术。 这次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庄欢收回视线,轻轻啧出了一声,果真是个渣啊。她端着杯子正要饮一口,可她的动作突的一顿,想起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今天晚上要陪那个女人去医院? 可今晚就是周迭出车祸的时间……如果这一个时间点的孟启怀在医院,那周迭怎么出的车祸? 难道她猜错了,孟启怀根本就不是凶手?庄欢轻轻在木桌上磕着,眉头一点点地蹙了起来,不管怎样,现在最好还是跟在周迭身边。只是她不清楚自己还能停留多长的时间。 孟启怀带着女人离开了,庄欢也准备回公司去找周迭,就在她起身想离开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带钱包入梦。 她看了看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比起因为吃霸王餐而跟咖啡店的人起冲突浪费时间,庄欢选择了找服务员借电话,联系周迭过来救命。 挂断电话后,庄欢一边慢悠悠地喝着咖啡,一边等着周迭找过来。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就在对面马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周迭穿着衬衣与一件笔挺的西裤,寡淡的眉眼里透出清冷的气息。像是感应到什么,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人首,穿过长长马路,一眼望进了庄欢眼里,那张冷漠的面容上也随之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看到了坐在玻璃窗边的庄欢,她正笑眯眯地朝她招手打招呼,夜色渐沉,昏黄的路灯光映衬在她的脸上别样好看。周迭抿了抿嘴唇,压下涌上心头的欣喜,勉强维持着正常的步态,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 结过帐,庄欢便跟着周迭离开了咖啡厅。 还以为会回公司,庄欢走了一会儿,发现并不是去公司的方向。 那是去哪里? 庄欢抬眼看了看,周迭走在前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一次见到她,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 庄欢心中奇怪,她看着前边的青年,他的身材瘦高,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一个瘦弱的小孩子,那张疏朗的面容渐渐与她在殡仪馆见到的遗照开始重合起来。 梦里的他会长大啊…… 庄欢正想着,不知不觉走出了一段距离。这条路没什么人走动,她恍然意识到周迭落在她后边,刚要回头时,就有一个人从背后搂住了她。 秋日的天气有些凉爽,背后的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庄欢甚至能感受到紧贴着她的体温。 周迭枕在她的肩窝里,下巴轻轻蹭动着,温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耳朵,轻微又带着一阵痒意。他满足地叹出一口气,却是极为依恋地收紧了手:“这一次我等了你七年。” “所以?”庄欢反问。 “我很想你。” 那可真是抱歉了,她醒来就见到他,一闭眼还是他,天天如此,她看他的脸都快腻味了。庄欢想掰开周迭抱住她的手,奈何他搂得太紧,她拧了拧眉,低声道:“放开。” “我不……” 周迭的话还没有说完,庄欢二话不说蹬向他的脚背,疼得他低低嘶了一口气,手也松了。 非要她动粗。 庄欢理了理衣服,一抬眼,却见到周迭低低笑出了声,明明挨了疼还笑得出来,怕是真傻了。 庄欢扬了扬眉,只问他:“现在去哪里?” “回家。”周迭轻拉住了她的手。 大概是说回他家里。 原本想坐车回去,但想到周迭的下场,庄欢一顿,抽回自己的手,“那走路回去吧。” 回家的这一段路很长,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跟她在一起。仿佛能想到那一副打了柔光的画面,周迭笑了起来,“好。” 两人安静地走在路上。到了夜晚的时候,只有路灯照亮着看不到头的马路,见不到其他的人烟。庄欢微微沉默地想着,那一个凶手什么时候出现。 说起来,这个梦到底是谁的? 以她的了解,梦是根据一个人的所见所闻构建起来的,虽说梦境荒诞,终归也脱离不了现实。但是在现实里,原主从来没见过孟启怀,又怎么会梦到他?更何况关于孟启怀带女人去医院的这一整件事,都是她,以及原主所不知道的。 既然没有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她又怎么会梦到这些? 也就是说,这个梦不是她的。难道她才是外婆所说的“梦里不知身是客”的客? 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这个梦是周迭的,那梦里的周迭死了以后,这个梦是会结束,还是因为失去了中心而就此崩塌?而她是从此摆脱这个无止境的梦,还是会被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 庄欢正想着的时候,有一点儿温热勾住了她的手指。她的视线往下一瞥,就见到周迭拉住了她的手,眉眼笑弯弯的,“你在想什么?” 庄欢淡淡道:“在想让你去死的好,还是让你活下来的好。” “……那结果呢?” 在周迭说话时,庄欢听见背后有汽车呼啸而来的声响,明亮的车灯把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们在马路边,影子却在两人正中央。 车子是奔他们来的,准确来说……是冲着周迭去的。 庄欢脑海里忽然想起惨死鬼曾说过,她做这一连串的梦或许是希望有人能救下那一个梦里人……这是周迭人生里最后一道没跨过去的坎,如果救下他,这场梦会不会就此结束? 车子越发近了。 在这电光火石间的念头里,庄欢扯住周迭就往边上一躲,可那车头一扭,又直直冲他们而去。 在梦里受的伤也会如实地带回现实,她要是在这里死了那可就是真的死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但她手心里已然更快凝出寒气,有寒冰在她眼前破发而出,生生凝出一堵厚实的冰墙——轰地一声巨响,那辆朝他们而来的车子狠狠撞了上来,冰墙浮出淡淡裂纹。 ……她的异能? 庄欢诧异地低下头,随着她的意念驱使,有寒冰在她手里渐渐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想着,冰墙后传来了一阵嗡嗡发动汽车的声响——那辆车子要溜。眼见来不及看那撞周迭的人是谁,庄欢当即松开拉住周迭的手追了过去。 可这也来不及了,车子很快打了个转,庄欢只来得见到一双空洞的瞳孔,那辆被撞得破破烂烂的车子就已经飞快地驶离了现场。 孟启怀? 庄欢的脚步一顿,冰霜沿地面迅速蔓延,但仍然不及车子的速度。来不及冻住那辆车子,她只能看着车子开远,然后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地泛着光的冰层。 “你怎么了?”劫后余生的周迭来到了她身边。 庄欢收回了视线,微微垂下眼帘,道:“没什么。” “那这是什么?”周迭轻戳了戳厚实的冰墙,冷得刺骨。 庄欢不愿多提,她甩了甩手上凝聚出来的寒气,嗤笑道:“到底是梦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有了异能,她还就不信周迭活不过今晚。 就这样,庄欢一路安安稳稳地送周迭回家。直到他家里,庄欢还在这个梦里没有离开。 这一次的梦出奇的长。 反正她也无处可去,她索性留在周迭家,等着回去的时间到来。 她半躺在客房的床上,床头开着一盏小灯。庄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凝出来的冰刀,在刚才那场车获利,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东西,但事发突然,她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 “不睡吗?” 周迭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庄欢偏过头,站在门口的周迭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衣,疏朗的面容在床头灯的映衬下柔和了许多。她笑眯眯地反问:“你又为什么不睡?” 周迭赤着脚来到她床边,也不顾她愿不愿意,便爬上床跟她并坐在一起,歪头靠向她的肩膀,那清朗的声音有一股柔柔的味道:“我不想你离开。” “可我总是要走的。”庄欢并没有搭理他的不舍,想到梦里的他会长大,她不由得笑道,“说不定下次我过来,你都老了。” 然而这一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周迭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可是我有预感,这一次离开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因为救了他最后一次,所以梦要结束了? 庄欢轻笑了笑,到底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将身边那可怜巴巴的家伙赶出去。她收了冰刀,关上床头灯躺进被子里,道:“睡吧,一觉醒过来就好了。” 与她一起躺了好一会儿,周迭轻轻翻了个身,带着依恋与不舍,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闷声闷气地道:“……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得睡。”她淡淡道,“再不睡我就揍你。” 黑夜里静了下来。 总算消停了,庄欢刚合上眼,周迭的声音又小小地响了起来,“陪我看日出,好不好?” “……”真是够了。 庄欢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叹了口气:“去哪里看?” 来到阳台,窗帘拉开之后,清楚可见外边还是一片夜色,天上挂着零零散散的几颗星星。朦胧夜空罩着寂静的城市,黑色轮廓在天边蔓延开来。 他俩一同坐在阳台上,等着太阳升起。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庄欢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周迭的声音随之在耳边轻轻响起,“可以留下来吗?” “不行。”庄欢拒绝得干脆。 等回到现实再解决孟启怀,她安安全全的就算是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了。 不知不觉的,天边泛起了一丝金光,刺破这片沉默的黑夜,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真是可惜呐……”周迭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庄欢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金光下,他的身影开始渐渐透明起来,照来的光线甚至从他的身体透到了地面。 是他要消失了,还是她要离开了? “这个梦就快结束了……或许下一个,会是更为美好的梦境呢。” 第56章 梦魇(11) 阳光照入她的眼里,视线尚有一丝模糊,庄欢仍能见到床边有一道人影。 周迭坐在床边,微微侧着脸,金光落在他透明的脸颊上,折射出一片好看的阴影。他的眼眸低垂,凝视着刚刚醒来的庄欢,那双黑色的眼珠与阳光相映成辉,嗓音低柔:“早安。” 庄欢的头有些昏沉,昨夜在梦里呆的时间出奇长,原本梦里的感知特别真实,现在一觉醒来,她感觉自己足足一天没睡过觉,身体透出一股无力的疲累。 她合了合眼,想继续睡,可睡意刚刚一起,床头边的手机就开始响起了清晨的闹钟。 今天还得去公司,要是没意外,完成这世界的任务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想到这儿,庄欢只好睁开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下床去洗漱。 周迭一直跟在她身后。 庄欢刷着牙,从镜子里看倚在门框边的周迭,他的眉眼寡淡,沉默下来的时候有些冷清的味道。 她漱完口,透过镜子睨向身后那人,“是不是杀了你的仇人,你就会消失?” 周迭垂下眼,看向了自己的身体,他那原本遍布伤痕的身体已经恢复好了,再也看不到从肉里钻出来的骨头与流出来的内脏,就连他那颗爱乱滚的眼珠子也完好无损地呆回了眼眶里。他垂着眉眼,不知道想些什么,好一会儿轻轻笑出了声,“或许吧。” 只是下一刻,他就抬起眼来,从镜子里凝视着庄欢的眼睛,笑意不减,“你希望我消失吗?” 正如同她之前说过的,人鬼殊途。 他是一只鬼,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寒气逼人,哪怕是有辟邪符在身也没有用。更何况,辟邪符也抵挡不住日渐强大的周迭。庄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是在担心他吗?周迭眯眼笑了起来,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地伸手勾了勾庄欢的手指,笑道:“不用麻烦你啦。冤有头债有主,自己的仇当然还是自己亲手来解决的好。” 说来也是,鬼要害死一个人还不简单。 来到公司的时候,孟启怀还没来上班。 庄欢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一边慢悠悠地转着笔,偏着的头注视着入口。 昨晚那梦还是有一件事情说不通。庄欢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孟启怀分明答应了那个女人去医院,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周迭回家的路上? 总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庄欢出了神,转着的笔一没注意就脱了手,啪嗒一下掉在桌上。她捡起笔,一抬眼就见到孟启怀走了进来。 大概被之前车里的对话吓住了,孟启怀仿佛一夜未睡,连他最讲究的衣着打扮也顾不上,一头短发凌乱不堪,面上尽是枯败的颜色,看起来别样憔悴。他的腿越来越严重了,连路也走不稳。 庄欢歪头看着孟启怀,他腿上挂着的婴灵模样一如既往的狰狞,咬住他腿上的肉吧唧吧唧地嚼个不停。 对上庄欢略带戏谑的视线,孟启怀欲言又止,他隐晦地看了周围一眼,最终沉下脸走进了办公室。而过了没多久,孟启怀身边的秘书就磕响了她的桌子,“总裁有事找你。” 这时候周迭进去动手,她在现场指不定会受到牵连。 庄欢偏头看了看周迭,他眨了眨眼,自然是明白的。 办公室的百叶窗拉紧了,就连落地窗也合上了厚重的帘子,营造出一个安静的说话空间。沉沉暗色笼罩着这间不大的房间,使得那一个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越发憔悴,眉目间隐约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庄欢进来后便合上了门,不等孟启怀招呼,她便来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悠悠地翘起二郎腿,笑眯眯道:“不知道孟总找我有什么事?” “少废话,”孟启怀的面色灰白,原本尽显风流的桃花眼沉了下来,“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我不太清楚呢。”庄欢笑弯弯了一双眼,她朝孟启怀凑近了,语气轻飘飘的,“是为了你那被流掉的孩子?” “废话少说,要怎样做才能赶走它!” 孟启怀腿上的阴灵毕竟还是个婴儿,听不懂人语。它只是啃食着他的腿,那双只有黑色瞳仁的眼珠子睁圆了,满是好奇地看着它满腹怨气的爸爸。 驱逐这小鬼? 庄欢想到了什么,她转眼看向周迭,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周迭吞噬了大半在她身边的鬼怪,那为什么还留着跟着孟启怀的这只婴灵?是刻意留着它去折磨孟启怀,还是因为……他也忌惮这只婴灵? 庄欢的目光在周迭身上转了一圈,便又回到了孟启怀身上。注意到她的视线,孟启怀惊慌不定地打量着四周。 舍不得羊,套不住狼。 庄欢拽下脖子上那一枚辟邪符,这一枚符咒露出来时,办公室里的阴冷感顿时削弱不少。这般明显的变化,孟启怀自然是注意到了。 连着辟邪符的绳子挂在她指尖上,她慢悠悠地转弄着,看孟启怀的视线随着她手上的东西移动,她笑吟吟地叩了叩桌子,引回他的注意力,“我有一个问题。” 孟启怀的目光在那枚符咒上停了半晌,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才将自己的目光放回庄欢身上,嗓音低沉,“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杀周迭?” 她实在是弄不明白,孟启怀明明赶着去打掉自己的孩子,是什么重要的原因让他连医院也不去了,还赶回来开车撞周迭? 仅仅是为了钱? 听完庄欢这一个问题,孟启怀不明所以地一愣,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我跟你说过,我没有杀他。” 庄欢不置可否地扬扬眉,俨然不信。昨晚她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孟启怀坐在车子里。 见庄欢不信,孟启怀也不悦起来,他自嘲地轻哼一声,道:“我跟周迭是几年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害他。虽然在女人这方面我做得不好,但我绝不会背叛朋友。” 这一言一语说得倒是真诚。庄欢略有迟疑,她想到些什么,开口又问:“那27号的晚上……” 她的问题还没问完,孟启怀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刚聊在关头上,孟启怀皱起眉来,这一段时间打给他私人电话的只有那一个人。 他掏出手机原想立马挂断,但他的目光在屏幕上一停顿,脸色顿时变了,他接下电话,语气烦躁:“你又在闹什么!” “启怀……我不能没有你……” 手机通话的音量有些大,庄欢能清楚地听到那个女人哀求的声音。 孟启怀也注意到了,他微微偏身避开庄欢,一边将音量调小了,眉头紧皱,“如果还是这些废话,我想我和你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上,你再不过来见我,我就跳下去!”女人绝望地嘶喊了出来,声音之大,哪怕是再小的音量也抵挡不住。孟启怀刚想毫不犹豫地挂掉,可女人的下一句话就制止了他的动作,“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孟启怀脸色一沉,他咬牙应了一声“我就过去!”,便狠狠挂断了电话。被威胁的余怒未消,孟启怀略显疲累地捂了一把脸,只沉声道:“抱歉,我现在有事要离开。” 庄欢扬扬眉,没有搭话。 “剩下的事……今晚来我家再详谈。”孟启怀从椅子上站起,他拿起椅背上挂着的外套,报出他家的地址后便匆匆迈步离开。 “喂。” 庄欢懒洋洋地叫住了他。 孟启怀停下脚步,他刚转过头,就瞥见有一枚纸符朝他掷了过来。孟启怀下意识地接下,通体遍暖,连腿上的疼痛顿时好了不少。 他捏紧了符咒,阴沉的面容缓缓一松,浅浅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 这可没什么好谢的,辟邪符对周迭基本上没用处,她倒是希望能压制住那只小鬼,方便周迭下手。看着孟启怀匆匆走远的背影,庄欢偏头看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周迭,“不跟上去吗?” 这是个动手的好机会。 周迭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沉默地笑了笑,垂下眼勾住她的手指,“你都不会留一留我吗?” “快去吧,完事了就消失。”庄欢的语调漫不经心,才刚勾住的手指又从他冰凉的手里抽了出去。这样毫无一丝的留恋,倒显得他自作多情了。 周迭怔怔地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他垂着眼轻笑出声,“我明白了。” 他周身漫开一阵淡淡的黑雾,将他的身影笼罩其中。办公室里本就没什么光亮,庄欢恍了恍眼,就见到周迭随着雾气渐渐消散,不一会儿,这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总算快要解脱了。 庄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这才起身离开了这里。 这之后,周迭再也没出现,孟启怀也一直没有消息,庄欢甚至不清楚孟启怀现在是死是活。 莫不是那个女人真跳了楼,又多了个女鬼?庄欢捏了捏下巴,两只鬼外加一枚辟邪符,对上这情况,结果如何那可不好说。总而言之,周迭被消灭了也好,或是杀了孟启怀,散了怨气消失也好,于庄欢都是一个好结果。 可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庄欢怎么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到了晚上,仍然不知道结果如何的庄欢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去看个究竟。要是周迭没办法解决孟启怀,还不如交给她动手来得快。 听那女人跳楼的点,还有晚上约的地点,孟启怀现在应该在家。 庄欢备了把刀,拉下连帽衫的帽子,一路踩着黑影离开了家。她先在孟启怀家附近转了一圈,摸清情况后,才避开监控头悄悄来到他家门口。 这四周黑漆漆的,有内力在,庄欢能清楚地看见眼前这扇门没有关紧,而是拉开了一条细如丝线的门缝。 有风从屋子里透了出来,那是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 庄欢立在原地仔细听了听,尽管隔了一扇门,她仍然没有听到除了她的呼吸声以外的声音。 情况有些不对。 庄欢推开门,屋子里的自动感应灯骤然一亮,刺得她刚才适应黑暗的双眼一酸。庄欢眯了眯眼,可在看到这里面的一切后,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满屋子的血。 房顶,墙壁,桌椅,所及之处全是淋漓泼散的鲜血,活生生将整个屋子染成了猩红色。地上有些许残肢和几根须发,还有掉落一地的碎肉沫,完全看不出那是谁的尸体。 浓稠的血腥味让庄欢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虽然杀过人,却从来没有丧心病狂地做到这个地步……那得是多大仇怨。 庄欢沉下心,惟一跟这间屋子的主人有仇的,只有周迭。她皱了皱眉,目光正要往里面寻找周迭的身影时,一只略显透明的手悄悄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的眼前顿时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红色。 “别看,里面脏。”周迭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低柔而带着安抚的味道。 庄欢面上不曾有所动,只是握着的刀子紧了一些,以防周迭有变。她问:“你做的?” “冤有头债有主,他死得其所。”他笑了起来,声线有细微的波动,“如你所愿,我也该消失了。” 是这样吗? 庄欢挑了挑眉梢,却感觉到有只冰凉的手偷偷勾住了她的手指。庄欢刚想动,却听见耳畔那一声满足地轻叹,“这个时候还能看到你,真好……” 伴随着余音绕耳,还有嘴唇上残留的一抹微凉,那只拢住她眼睛的手渐渐消散了。 周迭……消失了? 她轻轻垂下眼,看向了周迭刚刚勾过的那只手,那习惯的小动作依稀还能感受到周迭的留恋。 周迭不见以后,庄欢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温度在渐渐回归。抬起眼,庄欢发现眼前的大门被关上了,屋里边那血腥的景象再也不见。 方才在屋里那一眼没有见到孟启怀的鬼魂,大概是被周迭吞了吧。 庄欢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她不再多想地收回手,稍稍清理掉自己来过的痕迹,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现场。 总算可以做一个晚上的好梦了吧。 这么想着,庄欢这一夜却安然无梦。 清晨,床头边的闹钟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庄欢迷茫地睁开眼,被窝暖和,床边一片空荡荡的。 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醒过来以后没见到周迭。 庄欢掀开被子,赤脚踩上了地板,静悄悄的步子后面听不到一瘸一拐的尾随声。去洗漱时,身后也没有缠人的东西笑眯眯地盯着她看。 周迭真的消失了,她的性命再也无忧,这个世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庄欢轻轻叹出了一口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第57章 梦魇(12) 自她早上醒来以后,隔壁就不断传来哐当哐当的声响,像是有谁在搬家。 庄欢准备去上班,刚一打开门,她见到楼梯间有人陆陆续续往上搬家具,而隔壁房门大开,那家具一件一件运了进去,不时有一道清朗的嗓音指使着摆放位置。 隔壁的房子什么时候租出去的? 庄欢随意往隔壁房间里瞥了一眼,只在一堆家具与搬家工人里见到一道瘦高的身影。没什么可好奇的,她收回视线便往楼下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庄欢才知道有周迭的好处。 原本身边有只厉鬼压着,路边遇到的那些妖魔鬼怪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她往路边一站,就像块随时散发着香味的唐僧肉,惹得一群鬼怪看着她直流口水。它们一个个的围着她又是看又是嗅,有胆大的还小心翼翼地戳她一下,然后一脸贪婪地舔舔手指尖,接着看她的目光更为炽热。 庄欢倒是想无视它们,奈何有只鬼歪着头一点点朝她凑了过来,面容惨白,两颗睁得老大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那模样别提有多渗人,尤其是它那垂涎的唾液还不停往庄欢身上滴。 这些家伙莫不是看她好欺负? 庄欢缓缓对上了那只鬼的目光,不顾公交车里别人奇怪的目光,她二话不说揪出它的舌头,一把拉长了往它自己身上死死缠了几圈,然后拉开窗户,把那动弹不得的家伙推了出去。 车辆疾速行驶,将它唔唔的喊叫远远抛在后边,而庄欢不紧不慢地拉上窗,坐回了原位。 她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边上围观的那些鬼还没见过庄欢这样直接上手的,一时间都惊呆了。 它们不是什么厉鬼,要实力没实力,又担心再死一次就真死了。心里没了底,它们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悠悠哉的庄欢,继续口水直流。 回到公司,庄欢发现来上班的没几个人。她一问才知道,昨晚孟启怀惨死家中的新闻闹得特别大。 前不久周迭死了,现在新上任的老板位置还没坐热,这会儿又挂了。短短一年里,老板这位置就死了两个人,闹得整个公司人心惶惶的。 跟庄欢谈话的那一个同事还小声嘀咕,说这楼的风水有问题,指不定这家公司要倒闭了。 闲聊时,庄欢往孟启怀的办公室瞥了一眼,透过百叶窗细细的缝隙,她依稀见到几个警察正在里面调查着什么。 公司人心不稳,上边的人草率地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也没说什么缘由,庄欢他们就被放了大假,先回家里休息一段日子。 看样子她得换份工作了。 还有余下几十年的时间,再学些什么东西也好,技多不压身。庄欢琢磨着以后可能又会去一个灵异世界,便想找云鹤学些驱鬼的把式,好歹……能把这一路跟她回家的鬼全给灭了。 家里的阴气重得厉害,凝聚成可见的黑雾在墙角悄悄弥漫,庄欢不小心踩到地上的黑气,她的脚就仿佛踩在了冰刀上一样,刺痛得厉害。 这阴风阵阵,吹得她家里跟个冰窖似的。这还没到冬天呢。庄欢裹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又开了空调,一边感叹有周迭的好处,一边打电话联系云鹤。 不巧的是,她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都未接听,不知道是不是云鹤那边出了问题。 庄欢默默地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瞅着家里那些飘来飘去的玩意儿,眼色沉了下来,不若一个个的全捏成球丢出去好了。 庄欢正想着这计划能不能行得通,屋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这时候还有谁会来找她? 庄欢裹着被子从沙发上下来,打开门,她见到家门口正站着一名二十几岁的青年。走廊的感应灯澄亮,青年穿着一套闲适的衣裤,黑色的头发看上去柔顺又蓬松。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头顶的灯啪嗒一下又暗了。 昏暗里,青年的面庞拂上一层淡淡的夜色,别样柔和。他微微笑起来时,嘴角边可见一对小小的酒窝,“你好,我是萧春眠,今天刚搬来隔壁,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我姓庄。”庄欢轻笑了笑。她正要关门,萧春眠的目光往她脸上瞅了一瞅,突的咦了一声,“小姐,我观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这是大凶之兆啊!” 大凶之兆? 庄欢诧异地扬了扬眉,而萧春眠透过门缝往她家里一瞥,嘶地吸了一口冷气,“庄小姐,你家的贵客可真多。” 他说的贵客……庄欢回头看了眼,家里边聚集起来的恶鬼们正嚣张地飘来飘去,阵阵阴风吹得她将肩上滑落的被子又往上提了提,这些烦人的家伙已经跟了她一整天了。 庄欢颇为烦躁地皱紧眉头,萧春眠却是笑了起来,安抚的话语里带着些得意洋洋的味道,“庄小姐不用担心,要知道道上人可都称我是‘鬼见愁’,这些没眼见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眼前的女子抓住了一只在她身边飘来飘去的鬼,然后像捏橡皮泥一样地将它握成一团,用力一挤压,伴随着那只鬼喉咙里传出一句急促的“救命”,她活生生将手里的东西给捏爆了。 一团黑气带着沉沉的冷意散开,唬得整个屋里的鬼顿时一静,她却是弯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 庄欢刚才没清楚萧春眠说的话,看向他,眉梢一扬,“鬼见愁?” 这干脆利落又酷炫的一招看得萧春眠目瞪口呆,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默默地咽了口唾沫,“您……是不是有个‘鬼见怕’的称号?” 怕不是遇到了一个神棍。 啪嗒一声关门响,隔开了萧春眠的面容。 虽然说庄欢能一拳打爆鬼头,可总不能一晚上不睡地跟它们闹腾。到了夜里,庄欢又困又冷,偏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就算房门紧闭,那些没实体的鬼还能穿墙进来。一晚上天花板、床边和窗户外都蹲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伙,就等着她没了防备,再把她一口吞下去。 庄欢烦不胜烦,偏偏惟一有用的辟邪符给了孟启怀,现在也拿不回来。原想着把符给他方便做任务,却没想到这之后的日子那么麻烦。 反正睡不着。庄欢冷下眼,一把摁开床头灯,掀开被子就准备先跟家里这群不识好歹的东西干个痛快。然而,她不经意间发现那些到处乱飘的鬼……唯独没在卧室的阳台上停留。 就算有一两只被其他鬼给挤了出去,也很快皱着脸钻回卧室。 那里有什么不对的? 庄欢心里有些奇怪,她走上前,拉开落地窗户四下一看,发现离她家阳台不到一米的距离,是萧春眠家。 难道那神棍真有神通? 庄欢轻啧了一声,为了实验,她抓住一只鬼捏成一团便往萧春眠家的阳台丢去,而那只轻飘飘的鬼还没落下去呢,立马凌空一扭身,活像鬼似的一脸恐慌地又飘了回来。 见到此情此景,为了能睡个安心觉,庄欢二话不说来到萧春眠家门口,笃笃笃地敲响了门。 没过一会儿,睡眼惺忪的萧春眠就从门缝里钻出个头来,他发困地靠着门框,有气无力地哼唧一声:“庄小姐?” 说来奇怪,他这人的脸一露出来,庄欢身后的那群张牙舞爪的鬼怪顿时就是往后一避。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萧春眠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庄欢收回看身后那群鬼的视线,她不紧不慢地往冷冰冰的手心哈了口热气,问道:“你懂驱鬼?” 萧春眠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懂这些。” 听他这话,庄欢眉梢一扬,“那为什么它们会躲?” “你说这个呀。”萧春眠勉强提起点儿精神来,他挠了挠头,道,“我阳气旺,阴阳相克,所以它们都怕我。”鬼见了都躲,所以才被称是鬼见愁。 庄欢八字属阴,这些鬼各个见了她都想吃上一口。而萧神棍又是个阳气足的,它们见了他躲都躲不及。 这倒跟她的情况完全相反了。 庄欢顿了一顿,开口道:“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让这些鬼折腾了大半夜,庄欢实在是困,她指了指身后那一堆东西,“赶走它们。” “赶走……它们?”神棍萧往她身后看了看,熄掉的感应灯下,那群黑压压的东西挤满了整条走廊,气势渗人。他脸上的笑顿时一僵,“这工作量似乎有些大了……” “我会付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萧春眠为难地皱起皱眉来,看着夜色里那一道削瘦的身影,他的呼吸微微一轻,嘴唇抿住了。脑子里转悠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起来,“不如这样吧,我在你家客厅呆一晚。有我在,它们绝对不敢靠近。” 这主意倒也行得通。 如果他不怀好意,杀了就是了。庄欢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神色若有所思,要是他真管用,把他绑起来安置在家里也没问题。 看着庄欢的嘴畔浅浅浮起了笑意,萧春眠不明所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背后一阵发凉。误以为是周围鬼怪太多的缘故,他没多想,只笑问:“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 得到了主人的允许,萧春眠回屋里捧上他的被子和枕头,然后来她家里,在客厅的沙发上爽快地铺了起来。 他正忙活着,庄欢就发现,家里那黑压压一片的鬼神色恐慌,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嗞溜一下一个个全飘了出去,争前恐后逃得飞快,唯恐落到最后。 再到后来,庄欢家跟喷了驱虫剂似的,干干净净不见一只鬼影——它们全躲到了窗户外,垂涎三尺地看着庄欢。 家里的鬼一少,连带着气温都升了上来。 萧春眠钻进刚铺好的被窝里,接着往上扯扯被子盖好了,只露出一颗脑袋来。他舒服地往自己枕头上蹭了蹭,那头刚从被子里钻出来的头发翘得到处都是,看上去有些莫名的可爱。 萧春眠眯眼朝庄欢笑了笑,露出脸颊边的一对小酒窝,“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折腾到这个时候,庄欢的确累了。她漫不经心地摆摆手,熄掉客厅的灯,便回卧室躺上了自己的床。 没了那些妖魔鬼怪的打扰,庄欢睡得别提多舒心。 次日一早,庄欢起床以后,萧春眠还睡得正沉,只不过他已经从沙发滚到了地上。清晨的太阳照在他身上,映出一片凌乱的客厅。 被子和枕头被踢得到处都是,毫无所觉的萧春眠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睡衣睡裤松松垮垮地散开,他蜷着腿呼噜呼噜睡成一团,不时因为地板冷而打个哆嗦。 白天的太阳光强烈,围聚在窗户外的鬼怪也少了一些。只是正处秋季,昼夜温差大,这时候还泛着一丝冷意。 路过地板上那缩成小小的一团时,庄欢捡起地上的被子丢他身上。闷了一会儿,睡得迷糊的萧春眠挣扎着从被子里露出头来,只是砸吧砸吧嘴,又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庄欢做完早餐,萧春眠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他慢吞吞地翻了个身,然后头顶着被子一点点在地上坐好。萧春眠还没睡清醒,他呆呆坐了半晌,直到朦胧的视线里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才恍恍惚惚地露出一张笑脸,“早上好~” “早安。”庄欢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她将早餐端上桌,萧春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了过来,一边嗅着空气里的香味,一边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 他歪了歪头,松开的睡衣领露出好看的锁骨线条来。他向着庄欢傻兮兮地笑道:“好香呀。” 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庄欢随口问了一句:“昨晚没睡好?” “太冷了,冷得我睡不着。”萧春眠睡眼朦胧,缀着清晨的阳光,琥珀色的瞳仁泛着透明的光泽。他眯了眯眼,眼里泛出困倦的泪珠子来。 庄欢瞥了一眼丢得一地的被子枕头,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萧春眠喝了一口豆浆,才慢悠悠缓过神来。他偏头看了看窗户外边,围着的恶鬼比之前少了许多。 他看向对面的庄欢,眨了眨眼,笑眼弯弯,“使用一晚后,庄小姐对我的服务还满意吗?” “效果不错。”庄欢应了一声。 “我可是个宝贝,”得到她的赞许,萧春眠扬起下巴,露出一副颇为得意的小模样,“庄小姐要不要考虑收下我做传家宝?” “传家宝倒是不必了。”庄欢抬眼看向萧春眠,那双眼珠子黑漆漆的,让人一眼看不到底,“我倒是有一个把你绑起来,然后做成标本收藏在家的想法。” 她这一句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却没有一丝玩笑的味道。萧春眠一激灵,他呆愣愣地睁大眼看着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庄欢顿了顿,道:“逗你的。” ※※※※※※※※※※※※※※※※※※※※ 这一个世界还没写完呢 第58章 梦魇(13) 有萧春眠在,家里的鬼的确少了很多,庄欢也舒心不少。 萧春眠有这样的才能,庄欢自然希望跟他结交一番。 问起萧春眠的职业,他搁下吃了两碗饭的筷子,下巴一扬,“我可是道上出了名的驱鬼天师!” 听到这儿,庄欢没有多少意外,她基本能想到这所谓驱鬼,不过就是他去别人家里当当吉祥物。让她小有诧异的是,除了驱鬼,萧春眠还兼职算命。 算命什么的,庄欢就没信过。 萧春眠未曾注意到嘴巴边沾着的一粒饭,吃饱后,他摸着肚皮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就挺肚子站起身,走到庄欢身边笑眯眯地围着她看了好几圈,然后咳了一嗓子,一脸正色道:“小姐,我看你眉目含春,今年肯定走桃花运,要不了一年肯定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庄欢笑吟吟地看着他不搭腔。 见庄欢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萧春眠得意得要翘起尾巴来。他那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起来别提有多狡黠, “你快猜猜谁是你的如意郎君!” 庄欢仍然没接话。 主人翁没回应,萧春眠不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哼哼唧唧地小声把下半句话给补上了,“我俩的八字合得很,你的如意郎君自然就是我啦。” 萧春眠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凑她面前来,仿佛说着两人的小秘密。只是这样近的距离,庄欢伸手就将他的脸给推远了。 这一被拒绝,萧春眠也有点儿气馁,直蔫了下来,又唉声叹气不断。 这段时间被放了大假,庄欢在家里好好休息了一段日子。她原想接着联系云鹤,但奇怪的是一直没能联系上。打电话回家里询问了一通,庄母也说是不清楚。 云鹤不在,索性还有萧春眠,家里围着她转的鬼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晚,庄欢出来了一趟,去超市买了一些晚上要吃的菜。与她熟悉之后,萧春眠来她家里吃吃喝喝已经是家常便饭。他时常嘴巴上一边说着好吃好吃,盛起饭、夹起菜来一点不手软,这段日子下来,庄欢家能吃的东西也被他吃得差不多了,活像是她养家里的一只老鼠。 买完菜,付好账,庄欢也准备回家了。 叮当一声脆响,超市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深秋的天黑得早,她一出来就见到黑沉沉的天色,路边灯光盏盏亮起,照亮前方的路途。 未免惹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庄欢不想在外面多停留,迈步就直接往家里走。走在半路,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快猜猜我是谁~”电话那头欢快的小语调带着点儿上扬的味道。 庄欢拿开手机,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才淡淡道:“再废话我就挂电话了。” 听到她这毫不留情的语气,那头明显蔫了一阵,但他很快又开心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等得肚子好饿。” “我在回去的路上。” 回家的路上没什么人,静悄悄的,他软软的嗓音在庄欢耳畔清楚地响起:“那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好吃的?” “回去你就知道了。”正在庄欢漫不经心地接话时,她注意到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她的脚步愣在了原地,连耳边萧春眠说什么都没注意听。 不待她看清楚,那一个人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巷里,再也见不到了。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她的任务世界? 庄欢心头一沉,她抿住了嘴唇,不顾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她一把挂断电话,迈步跟了上去。 她大步大步地追进巷子,可长巷幽幽,里面却不见一个人的身影。 是她眼花了吗? 庄欢伫立在巷子口,她凝视着前方好一会儿,巷道悠长,路边仅伫立着一根高高的路灯,昏黄的灯光打落在地面上,不时有飞蛾围着那点儿灯光扑腾,细碎的影子在地面上跳动。 路很深,昏黄的灯光也照不亮远处。巷子深处黑漆漆的,就像一个深渊巨口,在静静等着她的降临。 风轻轻吹拂在她的面上,带着一丝阴凉,悄悄地吹进了她的骨子里。 这个地方有些眼熟,像是……她曾以何欢的身份所呆过的地方。可世界上有那么多条巷子,大同小异,这点儿眼熟……并不稀奇。 难道那人也是她看错了? 心里这么想着,庄欢叹了一口气,停驻的脚步仍是缓缓地踏了进去。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死寂的巷子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庄欢走了很久,路过十多盏路灯都没有走到这条小巷的尽头。 情况似乎有点儿不对。 庄欢停了下来,她静静打量一圈四周,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走了那么久,这周围看上去还是刚进来的样子? 看不到底的长巷,墙边伫立的昏暗路灯,绕灯扇动翅膀的飞蛾。 她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庄欢顿了一顿,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来到边上的路灯准备在上面画一个标记,未曾想,她在这一根灯柱上见到了好几点血迹,连带着墙面也喷溅上些许。 往事渐渐浮上心头。庄欢微微敛下眼中暗色,不再多想,她在灯柱上画下一个符号,丢掉石块,这才又一次往前走去。 一步一步往前,走过光亮,踏过自己的影子,走入一片昏暗中又迎向下一盏路灯带来的光明,一直到路灯前,她不意外地见到灯柱上那一道刚刻下的符号。 她被困在这条巷子里,找不到出路了。 难道是哪只鬼幻化成他的模样,引诱她走进这个巷子吗? 可这人和事……都来自于她生前所在的现实,那些鬼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她在监狱里所呆过的七年啊……这件事不论过了多少年,都那么让人无法忘怀。 庄欢深深看了远处一眼,抿唇不语。 既然一直在原地踏步,她没必要浪费自己的体力往前走了。 她掏出手机,举着四处走了几步,却不见一点信号。等别人来救基本是不可能了。她叹了口气,心里猜测她这恐怕是遇到了鬼打墙。 这种鬼打墙,大概就是把人困在一个地方,怎么走也走不出去。而人在这里边没东西吃又没水喝,最后活生生地困死其中。 庄欢刚刚才从超市买完菜出来,更何况她练内功,不吃不喝几天没问题。 她打量一圈四周,这条小巷左右两边各有一面高墙,原本还没注意,现在一看,这两面墙高得可怕,直与夜色融为一体。 路灯高高竖起,这微弱的灯光却怎么也照不亮这片漆黑的夜色,高墙与长巷一路往前蔓延,就像一个无法走出去的长方形盒子。 翻墙离开是不可能了,不过这面墙的另一面会是什么? 庄欢搁下手里提的购物袋,她摸摸墙壁,这堵水泥墙足够厚实,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内力一提,尽数集中在右手上,然后她对着眼前这面墙就狠狠挥出一记直拳。 只听轰地一声响,这面墙壁炸开了蛛网般的裂纹,正中凹陷下去。庄欢对准凹陷毫不犹豫又是一拳,稀里哗啦的,水泥碎块落了一地,渐渐露出墙后一片漆黑。 可不等庄欢看清后面有什么,她察觉到四周空间一点点扭曲起来,一个晃眼,仿若时间倒退一般,那掉落一地的石头渣子往裂开的墙壁飞了回去,一眨眼的时间,眼前这面墙恢复了原样。 逗她玩呢吧? 庄欢摸了摸刚才捶碎的地方,毫发无损,触感厚实。 白费了她刚才发的力。 没办法另寻蹊径,惟一能做的只有往前走了。庄欢蹙起眉头,要是能把这困住她的东西引出来就好了,可它偏偏躲在暗处找不到。 灵异世界果然够麻烦。反正这世界的任务完成了,不然直接抹脖子准备去下一个世界? 庄欢正琢磨着怎么自杀来得方便,忽然就感觉背后有什么在靠近。 听不到一点儿脚步声,唯有淡淡的呼吸声响在一步步走近,在这死寂的巷子里清晰得一清二楚。 庄欢纹丝不动,她悄悄放缓了呼吸,身子骨紧绷。感受背后的东西越来越近,只有两三步的距离时,庄欢眼一冷,出其不意地斜身就是一拳,可庄欢很快察觉到拳头落下之处是一片温软,她心中讶然,手劲一缓,紧接着就是一声刺破苍穹的惨叫。 庄欢收回手,她杵在原地眯了眯眼,就着昏黄的路灯看向了方才朝她走近的那一个人。只待看清了,她眉梢一扬,萧春眠? 萧春眠让她打趴在地上,正捂着眼嗷嗷直叫。 刚才以为是鬼怪,她下的手可没轻。眼见误伤了人,庄欢沉默了一会儿,过去一把将萧春眠提了起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一直没回来,我就下来找你了,嘶……”萧春眠被揍的那只眼睛睁不开,直嘶嘶地吸冷气,实在疼得厉害了,他另一只眼珠子里沁出了泪水来,拉着庄欢的手哭喊道,“我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我不会是瞎了吧?!” 有这个鬼见愁在,眼前的困境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就着路灯看了看他的脸,那整个眼眶都青了,好在她感觉到不对收了劲,不然他这伤得还重些。 总归是她不对。庄欢轻咳了一声,萧春眠拉着自己的手也没甩开,道:“小伤,回去用鸡蛋敷敷。”她顿了一顿,紧接着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找过来就看见你一直在原地转……”萧春眠的嗓音可怜巴巴的,直拉紧了庄欢的手不肯放。 “……那怎么出去?” “出去?”萧春眠疼得皱紧一张脸,他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顺着他的视线转了一圈,庄欢发现小巷的景象有了一点儿变化。随着巷子深处的黑色散去,远处清晰可见一道出口,就连头顶的路灯也不知不觉地明亮了起来。 光一亮,整条巷子都焕然一新,连灯柱上那几点猩红……也不见踪迹。 萧春眠那鬼见愁的称号真不是白叫的。 庄欢心中一松,她拉住萧春眠跟他一起往外走去。 不同于之前绕来绕去地走不出去,萧春眠拉着她走过一盏路灯,就来到了巷子口。 总算走了出来。离开之前,庄欢又瞥了一眼那条小巷。 她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错觉吗? 想到什么,庄欢的眼底渐渐拢上一层暗色,直到拉着她的人轻扯了扯她,道:“你在看什么呢?” 庄欢回过神来,她轻轻一笑,“没什么。” “说起来,那不是回家的路,你怎么走那里面去了?”萧春眠有些好奇地看她一眼。 庄欢只笑眯眯地道:“稀里糊涂地就进去了呀。” 听出庄欢语气里的敷衍,萧春眠不满地努了努嘴,但他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他眯着仅能用的一只眼看看庄欢提着的袋子,歪头一个个地念了出来,“白菜,金针菇,牛肉丸……吃火锅吗?” “省事,这天气也适合。”庄欢笑眯眯地看了看他,“不喜欢?” 萧春眠连连摇头,动作大了牵扯到眼睛的伤口,他被疼得直龇牙咧嘴,又很快道:“才没有呢,你做的我都喜欢!” 你一个吃白餐的也没有挑的余地。 回到家,庄欢打开屋里的灯,萧春眠眼上的伤口此时看上去更为可怖,一整个眼眶都泛着青紫,还高高肿了起来。 知晓是自己的错,庄欢煮了一个鸡蛋给他敷着,只是瞅着时间很晚了,她才停下手去厨房准备今晚的晚餐。 庄欢切着菜,拿鸡蛋揉眼睛的萧春眠就站在她背后,一边苦哈哈地哼唧道:“其实我早就算到今天有血光之灾。” “早算到为什么没躲开?”庄欢漫不经心地接话。 萧春眠让她一句话堵住,他哽了一会儿,才又哼声道:“那还不是因为我今年走霉运,怎么躲都躲不掉。果然啊……我得找一个吉星来救救我。” 庄欢原不想搭理,但想到刚才巷子里发生的事,她才极其搭腔地接了话,“那谁是你的吉星呢?” 她的话音落下,突的就有谁从背后抱住了她,她还正握刀切菜呢,险些一菜刀滑了出去。她握紧刀顿了一顿,却听见搂着她的人笑眯眯道:“我的吉星就是你呀~” “抱歉,看起来我更像是你的凶星。”庄欢一把折掉腰上缠着的手,不顾萧春眠疼得直呀呀叫,她利落地切完最后一样菜,端起准备好汤底的锅子就往客厅走去,看也不看他一眼,“快去把手洗了。” 疼得龇牙咧嘴的萧春眠:“好……” 正值秋冬换季,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再加上屋子里萦绕不断的阴冷感,吃顿火锅的确是舒服。 伴着窗户外那些口水直流不知为何的鬼怪,客厅里的火锅也咕噜噜地冒起了热气。 电视机上在播放新闻,说说这一天市里发生过的事,领导人发布了什么政策,哪家商店卖假,哪段路出了车祸,又或者……是孟启怀那件案子仍然没有一点儿线索。 庄欢一边等着锅里的菜熟,一边侧着脸看电视新闻,对面传来了萧春眠好奇的问话声:“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怕这些鬼呢?” “那些人活着的时候我不曾怕过,现在他们变成鬼了,我凭什么还怕他们?”庄欢的声音懒洋洋的,仿佛在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更多的是厌烦这些缠人的鬼怪让她家无时无刻都冷得像个冰窖。 “……如果你杀了人,你会怕它们变成鬼来报复你吗?” 听到他的问题,庄欢偏过了头。她只手撑着下巴,看着萧春眠笑眯眯道:“比起我怕变成鬼的他们,这些血肉模糊的鬼怪,难道不更怕把他们变成鬼怪的我吗?” ※※※※※※※※※※※※※※※※※※※※ 看完春晚就很晚了∠( ? 」∠)_这个世界还有一章结束 新年快乐!!! ——— 主线在这里,女主见到的背影不是周迭,是她遇到系统之前认识的一个人 第59章 梦魇(14) 秋天过去,冬天缓缓到来。 这座城市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如盐絮撒撒洋洋地泼洒,积了一地厚厚白雪,铺就一座白色的城市。 窗户外寒风萧瑟,再加上家中徘徊的鬼怪,屋里更是雪上加霜。气温低得厉害,夜里躺被窝里也如冰窖一般,令庄欢越发觉得这个冬天难熬。 长期呆在这样低温的环境里,别说普通人受不住,就连练过内功的庄欢也扛不下来,以至于这个冬天才开始几天,她就感冒了。 若只是一个普通的感冒还好,不知为何,这场感冒到后面越演越烈,她一夜之间发起高烧,接连几天都不曾退热,烧得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这场病来势汹汹,这一段时间庄欢只得留在家养病。发着烧,她夜里昏昏沉沉,没力气去蹂躏那些来骚扰她的鬼怪,未免她睡着的时候让它们分吃了,庄欢叫来萧春眠帮忙。 至于萧春眠,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未免庄欢改口,他转身跑到隔壁屋子,抱上自己的被子枕头光明正大地搬她家里,住进了客房,充分发挥他身为吉祥物的作用。 这一次庄欢虽然病了,却也没病蔫蔫到下不了床。到了中午,萧春眠兴冲冲地按住要去厨房准备午饭的她,拍拍胸脯,自信满满地说他会照顾好她,一切都交给他来做。 话是说得好听,但这结果一言难尽。 从厨房出来,萧春眠小心翼翼地递给她一碗热腾腾的汤,一边烫得两指直揉耳垂,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神色之认真,仿佛刚出师门的厨师在等师傅给出最后的评价。 等她喝下一口,萧春眠仔细地揣摩一会儿她的面部表情……那张淡然的面庞上什么也没看出来。萧春眠这才眨巴着眼睛紧张问:“好喝吗?” 虽说他第一次下厨辛辛苦苦做出一碗汤来,但意见还是要给的。庄欢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瓷勺轻磕在碗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庄欢搁下勺,淡淡道:“味道差了点。” “味道差?”萧春眠拧紧了眉头,他不相信地凑过来,就着她手里的勺子喝了一口,顿时被咸到直吐舌头,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他急急地端起庄欢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才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问:“这么咸你是怎么咽下去的!” 庄欢眯眼笑了笑,她口味不挑,能吃就行,更何况等了他这么久,她实在饿得厉害。 她刚想继续喝,萧春眠却拧着眉头端走了她手里的碗。她抬眼看向他,眉梢微微一扬,萧春眠涨红了脸,哼唧道:“待本大师再研究研究,一定做好吃的给你。” 可她真饿了。 看他信誓旦旦的小模样,庄欢顿了一顿,笑道:“那我等你。” 看萧春眠一路小跑进厨房,庄欢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不知道这一次又要等多久。 所幸萧春眠的厨艺还是大有长进的,在他的照顾下,庄欢的身体日渐好转,久久不退的高烧终究是退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股发烧时的体弱感仍然时时缠着她,这样无力的状态令庄欢隐隐不安。 一年很快走到尾,迎来了新一年的春节。 庄母曾来过电话,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过年。而庄欢身缠群鬼,回去惊扰了庄母也不好,于是回绝了庄母,说是公司有事要办。然而事实上公司一直放大假,庄欢索性早早地辞了职。 于是,大年三十的那天夜里,同样不回去的萧春眠就这样留在了庄欢家里。 比起楼上楼下的合家团圆,萧春眠觉得庄欢家里只有两个人实在冷清了些。庄欢倒是不以为然,原想用完晚饭之后就去休息,奈何萧春眠拉住了她,说要陪她一起跨年。 说归说,可距离跨年的时间还早得很,两人只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时间一点点过去。 电视在放春晚,节目又多又长,有些还挺有趣,因而庄欢并不无聊,反倒是盯了电视许久的萧春眠眼皮不住往下耷拉,困得厉害了,他磕磕晃晃地一偏头,倒在了庄欢的肩上。有了这一个依靠,他沉沉睡了下去,悄悄的呼吸声在充满欢笑的节目里仍然清晰可闻。 庄欢并未在意他的举动,只是忽然里,她察觉到了不对——她的手指……像是被谁勾住了。 微凉的手指像是无意中勾上她的,带着些微的依赖感。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惹得庄欢一愣,她偏头看向靠着她的那个人,他正在睡梦里,敛下的睫毛有如鸦羽,在他的眼睛下映出一片困倦的阴影。 骤然间,阳台外一阵光亮照进客厅,五彩的光斑驳照亮了萧春眠的面容。 嘭! 震耳欲聋的烟花声震得肩上那人浑身一颤,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明明距离跨年的时间还早,窗户外却陆续传来了放烟花的声响。他软软地靠在庄欢的肩上,刚刚睡醒的他像小猫儿一样亲昵地蹭了蹭她,勾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微微一偏头,萧春眠就对上了她沉沉的目光,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跨年了吗?” 盯了他好一会儿,庄欢挪开了视线,缓缓道:“还早。” “那怎么现在就放烟花了……”萧春眠小声嘟哝道。他突然想到什么,顿时一激灵,他松开庄欢的手,惊喜地一把凑向她的脸。庄欢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双离她极近的琥珀色瞳孔让外面的烟花映得五彩斑斓,“我们也去放烟花吧!” 庄欢推开了整个儿遮住她视线的面庞,漫不经心道:“家里没烟花。” 萧春眠不依不饶地又凑了上去,那双眼睛闪闪发亮,“那我去买!买回来我们一起放好不好?” “……好。” 得到庄欢应许,萧春眠眯眼笑得欢快,他欢呼一声“等我回来!”,就兴冲冲地去玄关换鞋,然后顶着一头乱翘的头发一路小跑出去。 那叽叽喳喳的人一走,家里顿时冷清下来。 窗外烟花不停,吵得电视上的节目也听不到声音。震耳欲聋的声响里,庄欢沉默地看向自己的手,方才萧春眠勾住她的手指时,就有一股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一个熟悉的小动作……曾是周迭最喜欢不过的。 可周迭已经消失了。 庄欢淡淡地挪开了视线,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开始换台。 毕竟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电视基本都在播放春晚,就连本地的频道也不例外。庄欢索然无味地又切了几个台,却发现本地的另外一个频道正在放新闻。 现在放新闻哪有人看。 庄欢漫不经心地正准备切台,可忽的,她注意到电视里在说孟启怀的那一件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她还记得,之前孟启怀那起案子过了两三个月都没有进展。 之所以现在还在调查,大概是因为孟启怀的死法太过于残忍,凶手一直没抓到,这座城市的人都闹得人心惶惶。不过,警察那边不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他们查到了孟启怀死前与他的前女友联系过。 而那位前女友,据调查与孟启怀纠缠颇深,可她在孟启怀死去的那一天就失踪了,一直无法找到她来问话。 至于现在新闻里说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便是跟她有关。 孟启怀的前女友死了。 她死在一条街的角落里。与孟启怀一样,尸体支离破碎,地面上全是肉块与被扯散的内脏,将那一整条街都泼上了一层的鲜血,场面极其骇人。尽管新闻里的那一张照片打满马赛克,也抵挡不了那股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她死了? 见到这一个消息,庄欢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与孟启怀的死法一模一样,看得出凶手跟她有着深仇大恨。 周迭的车祸因孟启怀而起,他死在周迭手里不奇怪,可这女人跟周迭又有什么仇?更重要的是,周迭早在几个月前就消失了。 这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不等庄欢理清楚,电视很快地播起了下一条新闻。 算了……既然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孟启怀就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尽管心里这么想着,庄欢却一直放不下心来,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的地方让她忘记了。说起来,当初孟启怀死的时候她并没有见到他的鬼魂。 虽然匆匆一眼后就让周迭挡住了视线,可她仍然记得分明,那屋子里一地猩红,不见任何一道鬼影。 咔嚓。 在喧闹的烟花声里,庄欢清楚听见洗手间传来一声轻响。不知不觉中,空气里的气温又低了下来,令她下意识地拉紧身上披着的毯子。 洗手间有动静? 庄欢偏头往洗手间看了看,那扇门合着,看不清里面是人是鬼。 总要确认过才放心。庄欢一手摸向茶几上的水果刀,轻轻揭开刀鞘,踩着轻巧的步子往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的门未关紧,有一丝丝凉意伴着血腥味自门缝中逸出。庄欢轻轻碰上门把,往里一推,在她警惕里面有异变时,洗手间里的景象也展现出来。 有一道血淋淋的身影伫立在浴缸里,它身上有鲜血滴落,在浴缸里汇聚成满满一盆猩红。 它的身体像是碎肉块拼凑而成,完全不是一个人样,它身上那些松松垮跨的肉块随时都会掉下来。道道伤口浸出遍体血痕,乱七八糟地看不清它的四肢,也分不清五官,庄欢只能从一堆立起来的碎肉里看到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 封闭的洗手间,它站在浴缸中,两只染血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对方不动,庄欢只站在洗手间门口与它对视,好半晌,她才从那隐约透明的身影分辨出它是一只鬼。 就在庄欢与它僵持时,那只盯了她许久的鬼终于动了。它的嘴唇颤动起来,发出嘶哑而难以辨听的声音,“庄欢?” 它的舌头曾被扯断过,说出的话自然含糊不清。 认识她的人? 尽管这只鬼的五官已经支离破碎到无法辨认,但就庄欢所认识,还死得这么惨的……只有一个。 庄欢手里的刀子微微一松,搁在腰侧,可握住刀柄的手一直未曾松开。她上下一打量,眯眼道:“孟启怀?” 当初没见到他的鬼魂,她还以为他被彻底灭绝了,没想到现在会出现在她家…… 云鹤说过,鬼由怨气凝聚而成。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庄欢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既是警惕,也是为了避开洗手间里过于浓郁的血腥味。 她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开口问:“你找我有事?” “不是……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孟启怀艰涩地回道,他那一双风流的桃花眼不复以往,里面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 对于这些鬼魂,她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叫他来。 回想想,她只是在看电视时想到了孟启怀,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倒是有意思了。庄欢意味不明地轻嗤了一声,她轻笑问:“你还记得自己怎么死的吗?”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是想报仇,去找周迭就是了。 只不过他找不找得到,那就不是庄欢的问题了。 孟启怀沉默半晌,低声道:“我记得……” “既然如此,你就去找他报仇——” “把我撕成碎片的,是我的孩子……”回忆到了那一段痛楚的记忆,孟启怀身上的肉块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愤怒,他捂住了头,竭力咬紧牙关,嘶哑的嗓音里传出了痛苦的嘶吼,“它恨我……恨我们没有让它出生……” 是那只婴灵……杀的他? 庄欢嘴唇一抿,她直视着孟启怀,眼底里情绪莫名,“杀你的不是周迭?” 孟启怀咬紧牙,他竭尽全力地从死前那一片记忆里挣脱出来,脸颊边的肉块直跳个不停。他死死盯住庄欢,一字一顿道:“不是他。” 庄欢沉默了一瞬,“那他是怎么死的?” 她在梦里看得分明,孟启怀当日明明要陪前女友去医院做流产手术,为什么中途突然想开了要去撞周迭? 不对—— 梦这种东西可以被操控和篡改,哪怕梦再真实……那也只是一个梦。 意识到这点,庄欢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既然孟启怀在这里,她直接问道:“九月二十七号,周迭死的那个晚上,你在哪里?” “九月二十七……我带我的女朋友去医院……做一个小手术。至于周迭,”孟启怀咬住了破裂的嘴唇,“他的确是出了车祸,可在我路过现场时,他已经死了……我、我怕别人知道我的事……” 说到这里,孟启怀连自己也不相信。他喉咙里的声音堵了一会儿,才压着嗓子低低喊道:“不……事实上我也抱有私心,想到他不在……公司的一切就都是我的。如果当时我停下车,他也许不会死……他应该恨我的……” 孟启怀痛苦地蹲下身,他整个人浸入血水里,血淋淋的身体跟浴缸里的鲜红融为一片,令人分辨不出。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捂住那些因为颤动而零零散散开始往下掉的肉块。他绝望地想留住自己的身体。 可来不及了。 庄欢看着孟启怀身上的肉块宛若小石子一样扑通扑通掉进血水里,他逐渐支离破碎,到最后……消失不见,只余下那一滩满到快溢出的血水。 庄欢收下刀子,眼里的暗色深沉。 照孟启怀所说的,周迭死于意外,或者是自杀。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说是孟启怀下的手? 不……庄欢把认识周迭前后都仔细回忆了一遍,却忽然发现,周迭从未明确地说过杀他的人是孟启怀,他只说过自己出车祸而死。 她之所以认为孟启怀是凶手,一半是她的推测,一半是在梦里见到孟启怀开车撞他的那一幕。 可现在的一切都在证明,她在梦里看到的是假的。而操控那一幕出现的人,就是比她更像是梦境主人的周迭。 怪不得,外婆在说出那一句“反客为主”后就变得那么奇怪,约好晚上去医院做手术的孟启怀会独自一个人开车撞周迭。 所谓梦里不知身是客,反客为主,都是外婆在提醒她,她的梦境已经让周迭所占领。 庄欢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鼻间是浓郁难闻的血腥味,却令她的头脑更为清醒。 她现在困惑的是,周迭为什么要诱导她以为孟启怀是凶手。 还有第二个问题,既然孟启怀不是杀他的人,那么满怀怨气成为厉鬼的周迭还会消失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周迭还活着。 这个事实在她脑海里浮出来时,庄欢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世界的任务是查清原主的死因,庄欢已经完成了,可这后续……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正在庄欢想着什么时,门口传来了一声开门响,紧接着是萧春眠欢快的嗓音,“我买烟花回来啦!” 听到他的声音,庄欢手里的刀子握紧了。 ※※※※※※※※※※※※※※※※※※※※ 本来这章打算完结但是有些伏笔还没写开,怕看不懂就又拖了一章_(:з」∠)_ 第60章 梦魇(完) 萧春眠刚进来,就让庄欢狠狠推到了墙边,他手里提拎着的袋子啪嗒一声甩到了一边。 她一膝盖抵住萧春眠柔软的腹部,不等他反抗,伸到他脖子边的刀就制止了他的动作。 纤细的脖颈上有一道血痕渐渐浮现,血珠子沾染了锋利的刀刃。刃面寒光流转,折射着萧春眠惊慌不定的面容。 庄欢仿佛没看到他眼里的惧意,面上笑意浅浅,目光阴沉沉犹如看不到底的深渊:“你到底是谁?”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容,萧春眠只觉得陌生,他睁大了眼,那双让绚烂烟花点亮的眸子里满是惊恐与不解,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听不明白?”庄欢轻轻嗤笑了一声,她向他凑近,拉近两人的距离,想将萧春眠这张脸看个明白,可她忽然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在他们之间流转。 鬼……还会呼吸吗? 意识到这点,庄欢微微眯起了眼,她掐上他的脖子,触及的肌肤温软,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指腹下那根大动脉正在跳动,带着点儿受惊的急促。 他是……人? 庄欢犹疑地皱起眉,她怀疑错了? 有一滴温热落到她的手背上。 庄欢一怔,她抬眼看向眼前的萧春眠,他被她掐得脸色泛白,眼眶下悬着泪珠子,对上她的目光时嘴唇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副害怕而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尽管恐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挣扎,反而乖乖地任她掐弄。这般安静乖巧,越发显她的动作粗暴。 与无措的萧春眠对视了好一会儿,庄欢终究是缓缓地松开了手。她敛下眼,低低道了声抱歉,这才别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到茶几边,捡起水果刀的刀鞘套上。 身后那人始终没有动静。 庄欢偏头看向仍站在玄关口的萧春眠,语气淡淡,“不回家吗?” 在被她拿着刀子威胁性命之后,还能安然地留在她家里? “可……”阳台外烟花灿烂,萧春眠咬了咬发白的嘴唇,颤声道,“可说好了要一起放烟花……” “真是抱歉呢,我现在没这个心情。”庄欢轻轻地弯起了嘴角,笑容里带着一丝疏远,“时候不早,你先回去吧。” 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萧春眠无措地看着庄欢,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在庄欢疏远的笑容下,那双眼眸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他在玄关落寞地站了许久,捡起掉在一边装烟花的袋子,转身离开,咔嚓的关门声在烟花响里隐没不见。 直到再也见不到萧春眠,庄欢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下。她往洗手间看了一眼,门未关紧,依稀可见浴缸那即将漫出来的血水,仿佛在无声证明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周迭还活着的这一个猜测在庄欢心里扎了根。 萧春眠忽然出现在她身边,与她的关系又日渐拉近……她心中犹疑,但萧春眠有血有肉,怎么看也不像是周迭。 ……或许他是无辜的。 庄欢看向自己刚刚掐过萧春眠的那只手,眼里晦暗不明。 原以为除夕那晚的事足以令萧春眠心怀芥蒂,不想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仍旧常来庄欢家里走动,言笑晏晏,一如既往,对庄欢有些疏离的态度不曾放在心上。 年后不久是情人节。 这天下午,萧春眠兴冲冲地跑到了庄欢家里。 那时庄欢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忽的就有一道人影站在电视机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往上扯扯披在肩上的厚毯子,目光一抬,看向了萧春眠。庄欢扬了扬眉梢,无声询问他来干什么。 萧春眠垂眼盯着地板上的花纹看,手指轻轻揉捏着一缕头发丝,看上去有些扭捏。他犹疑着,好半天才小声开口,面上有些许的腼腆,“今晚……你有空吗?” 辞职后她一直闲在家里,庄欢懒洋洋回道:“有。” 听到这个答案,萧春眠心里松了口气,他悄悄往庄欢那边看一眼,注意到她还盯着他,不由压了压往上翘的嘴角,努力板出一副正经的表情。他扬扬下巴,道:“那今晚我能有幸邀请你吗?” 今晚? 庄欢撑住了下巴,她偏头看着站在对面的人,他不时偷偷地打量她,竖起耳朵等她回答。 庄欢漫不经心问:“有什么事?” “这是个秘密!”听上去没有拒绝的意思,萧春眠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他转了转眼珠子,一副狡黠样,脸上还挂着一抹羞涩的红色,“晚上六点来喷泉公园,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你已经把惊喜说出来了。” 意识到不对,萧春眠一把捂住了嘴,神色不免懊恼,他哼哼唧唧地小声问道:“那你会来吗?” “没兴趣。”庄欢直接回绝了。 这个回答令萧春眠失落起来,他皱起一张脸,道:“不管,我六点在喷泉公园等你,你一定要来!” 庄欢神色淡淡,“那你等吧。” ……他一直都知道,这一段时间庄欢对他的态度都若即若离。萧春眠心里有些难受,他咬了咬嘴唇,却是一字一顿道:“我会一直等你。” 庄欢说过不去,就真的没有出去的打算,可隔壁屋子也一直黑漆漆的,没有动静。 没有萧春眠压制,家里那些鬼也嚣张起来。 电视机里蹦出一只,天花板上挂着三只,镜子里站着一只,马桶里也还有一个,最后通通让庄欢揪出来搓成了一个球。 一直到了夜里十一点,庄欢早早躺在了床上,家里的鬼还嘤嘤嘤凄怨地叫个不停,那死相可比电视机里的节目还要精彩。 那傻子还在等她? 庄欢拿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给萧春眠打了一个电话,却听到提示说对方已关机。 他这么坚持是为了什么。庄欢皱起了眉头,到底萧春眠帮了她许多,有话还是说清楚的好。庄欢又躺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沉下脸翻身起床。 喷泉公园离庄欢所住的小区不远。 冬天的夜里冷得出奇,更何况是夜里十一点多钟,这时候情侣们该开房的也都去开房了,公园里没有几个人在走动。以至于庄欢一眼就见到,公园中心的喷泉池下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萧春眠独自一人蹲坐在喷泉池池边。冬天太冷,他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怔怔地望着远处发呆,眼神迷茫而又失落。 不等庄欢走近,萧春眠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到来。他的眼睛顿时一亮,惊喜地从池边站了起来,奈何蹲了太久,他的腿脚酸麻得厉害,只得踉踉跄跄地跳下池边,欢快地朝她挥手,“我在这里!” 偌大的公园本来就人烟稀少,庄欢想装看不到都难。她微微一顿,迈步朝萧春眠走去。 到底两人之间有些距离,萧春眠等得着急,两条眉毛都皱成了一团。他急急忙忙地在原地蹦了蹦,不等腿麻过去,就一瘸一拐地朝庄欢小跑过去。 等跑到庄欢面前,萧春眠喘了喘气,额头上直冒热汗。看向庄欢时,他面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你来了呀!” 庄欢淡淡道:“既然见到了,那我可以走了。” “别走!”听到她这句话,萧春眠慌得一把拉住她的手。 拉着她的劲大。庄欢顿了一顿,问:“还有什么事?” 听到她肯松口,萧春眠抿住了嘴唇,却是悄悄地笑了起来,“放烟花呀。” 烟花? 庄欢一怔,萧春眠不给她犹豫的机会,拉着她的手就一步一步来到了喷泉池前,池沿边搁着他的一只布袋子。 萧春眠打开袋子,里面放着除夕时未用过的烟花。 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件事。 庄欢看向他,萧春眠眯着眼睛笑得欢快,“上次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一起来放吧!” 看到他眼里的期盼,庄欢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随萧春眠一同笑了起来。她伸手摸向他的头,一把揉乱了,在萧春眠愣住的时候,她笑眯眯地问道:“带了打火机吗?” “……” 萧春眠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没关的商店,一买好打火机,他就匆匆忙忙地往喷泉池跑。等看到庄欢还在原地等他时,他叹出了心底里的那一点儿恐慌,复又扬起笑容,朝她跑去。 袋子里只有细细的仙女棒。打火机一点,嗤啦一声,伴着硝烟味,有一簇灿烂的火花在两人间燃起,萤光晕亮了萧春眠的面容。 “情人节快乐。”光亮里,他的声音轻轻响起。 身后的池子里喷泉水花喷溅,细碎的水丝溅在两人脸上,带着冬季的一丝冰冷。 庄欢抬起眼,只见到那双被点亮的琥珀色眼眸里满是柔和。他的眉眼舒展,笑容比火花还要灿烂,“没有玫瑰花,那就将这朵漂亮的烟花送给你吧。” 这就是所谓的惊喜。 面对着萧春眠的期盼,庄欢掏出手机,上面显示是凌晨十二点多。她晃了晃手机,让萧春眠也见到了上面的时间,她笑眯眯道:“等明年再祝我情人节快乐吧。” 听到庄欢的话,萧春眠整个儿都蔫了下来。 等那一袋子的仙女棒都点完,两人一齐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想到刚才的事,萧春眠不免沮丧,他一边扯着庄欢的衣袖跟在她身后,一边懊恼自己没提前准备好打火机。 走到一半时,萧春眠忽然发现庄欢停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 萧春眠一张望,却发现他们又来了上一次鬼打墙的地方。 在同一个位置,同一条小巷。巷子里蒙着淡淡的雾气,里面的景象若隐若现,长街深深,路灯昏昏,有飞蛾绕着残光扑腾。 为什么……又会出现这条街? 他看向身侧的庄欢,她静静地站立在巷口,面容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轻笑,却生疏到让他看不明白。 他的心里边莫名升起了一阵不安。 萧春眠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我们回去吧。” 而庄欢久久未搭话。 她看着巷子许久,然后往里踏出了一步,接着就越走越深。而萧春眠急急跟了上去,却让一层笼上来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再也见不到庄欢的身影。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无法完全掌控的情况。萧春眠站在原地,嘴唇紧紧抿了起来,眼里浮起了一层暗色。 巷子里的白雾越来越厚,又让昏暗的路灯渲染了淡淡的昏黄。 没有其他人走动,这条小巷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这里……是身为何欢的她曾生活的地方。 路灯上的血腥,还有上面划过的几道刀痕,足以让她想起自己手头上曾经杀过的一个人。 为什么任务世界里会出现这条街? 庄欢轻轻摸上灯柱上的痕迹,眉眼微微敛了下来。 在庄欢想着什么时,这条死寂的小巷里忽然多出了一道脚步声。 她斜眼一瞥,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雾里若隐若现。 是萧春眠? 她微微眯起眼,等那道身影从白雾里走了出来,却令庄欢一怔。 那一个人眉目柔和,带着些许孱弱的味道。在见到庄欢时,他眼里有些诧异,却是抿着嘴唇笑了起来:“阿欢?” 这嗓音和语气是他人模仿不了的熟悉。看到他,庄欢转过了身,一只手悄悄摸向随身带着的刀子。她的这一个举动并未受到任何阻拦,庄欢轻轻扬起了嘴角,“何泽?” “你什么时候出狱的?”何泽轻轻咳了一声,苍白的脸色在路灯下显得越发病弱,“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去接你?” 听到这一个问题,庄欢不由嗤笑了一声,她一点一点朝他走过去,嘴角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我都被枪毙了,又怎么会出狱?” “枪毙?”何泽眼里一阵茫然。眼见到庄欢走到他面前来,不等他开口说什么,眼前这个笑眯眯的人却一把将他撂倒在地上。 他身子骨弱,这猛地一摔令何泽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额头上也冒起了丝丝冷汗。 见此,庄欢仍然慢条斯理地压坐在他的腹部,轻轻甩开手里的折叠刀,锋利的刀刃在那张熟悉的面容上划动,令着何泽的身体颤动起来。 庄欢轻轻笑出了声,漆黑的瞳孔带着逼人的戾气,“我为什么会死,最清楚的难道不是你吗?” 从何欢记事起,就一直若有若无地察觉到,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控制着。 就好像天上垂下一根根丝线缠绕着她的四肢,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她宛若一只人偶,身体被操控着做出一件件事,内心里却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尽管她明白这不由自主地状态从何而来,可她无法做出任何的改变。 她厌烦这样的控制,却只能顺由这一切往下发展,直到最后,被何泽亲手送进了监狱。 真是机会难得呢,她居然能不受控制地对他下手。 尽管她知道,眼前这个何泽是个假货。 在何泽惊恐的目光里,庄欢手里的刀子毫不犹豫地往下一刺,直接捅穿了他的心脏,有温热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扬起脖子,看着昏暗的夜空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她以前认识的人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只有一个解释——她身处于梦境中。 在原主的梦结束之后,她又来到了另一个梦里,而这一个梦又融合了原主与她身为何欢的记忆。 这一个新的梦境依照正常的逻辑与时间线继续正常的发展。就如同原主的梦一样,一旦她插入了过去的事,后续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在庄欢意识到这一切时,身旁的白雾渐渐散去,楼房、高墙、路灯、身下的尸体也一点一点随着白雾消失。 天上悬着一轮弯月,黑云缭绕,若有若无地笼罩着一丝猩红。 庄欢淡然地从地上站起,在周身景象完全消散后,她清楚地看到,目光所及之处尸骨遍地,有骸骨堆叠成山,血水汪洋成河。 眼前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色,尸山血海在她的脚下堆积。有骷髅攀上她的脚,伸长了手骨撕扯着庄欢的裤脚,却又让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踩碎了。 这里是她的梦。 也是她曾经杀过的人所构建的尸骨地狱。 而这个地狱里,还有除了她以外的另一个活人。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萧春眠,庄欢轻轻一笑,“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必要再做伪装。 萧春眠的面容渐渐变化,显露出了原来的面貌。那双疏冷的眉目阔别多日,看上去仍是那么熟悉。 周迭的嗓音是不同于萧春眠的清朗,“是你说的,我和你人鬼殊途。只有在这里,我们才是一样的。” 庄欢微微眯起眼,“什么意思?” 听到这个问题,周迭愉快地笑了起来,嘴角边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他迈着一瘸一拐的步伐走到庄欢身边,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勾住了她的手,声音轻而呢喃:“为了让你永远地留在梦里,你已经无法醒来了。” 无法醒来? 这里面的含义可深了——怪不得之前发烧以后,她的身体一直有些虚弱,由此想来,梦外的她大概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庄欢微微敛下眼,她大概明白了,为了不让她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下一层梦境,周迭才会借孟启怀的事假装消失,让她放下心,然后以萧春眠的身份来到她身边。 可到底,庄欢还有事不清楚。她并未挣开周迭的手,只开口问:“你是怎么死的。” “自杀。”对于这个话题,周迭没有避讳,他深深地凝视着庄欢,目光却是温温柔柔地亮了起来,“该怎么说呢,那个世界太令人恶心了。我原以为死后就能解脱,可没想到会因为对现实的怨恨而变成了鬼,还以另一个途径重新经历了一遍我的过去。” 这另一个途径就是原主的梦。 周迭如此怨恨自己的过往,可原主又令他重来一次……为了摆脱,他当然会想杀了原主的。 原来这才是原主真正的死因。 庄欢恍然明白过来,周迭的声音悄悄打断了她的思绪,“不过这一次有你在,我的噩梦才没有再一次成真。” 如果没有庄欢插手,周迭的过去会是怎样? 那一个被绑架的小孩子怎么从绑匪的手里逃出来?当时的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杀的人? 庄欢无从体会,也不想去明白,她只知道,周迭这只厉鬼是无法消失了。 他恨的是这个世界,怨气来源于此,难不成庄欢还要为了他毁灭世界? 周迭勾着她的手指,轻轻地垂头靠向庄欢的肩膀,动作有些小心翼翼。当他真的触碰上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的气息时,周迭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他亲昵地蹭弄着,轻声道:“跟我留在这里好不好?” “留在这里?” 怎么可能。庄欢嗤笑一声,她的脚下漫开一地冰霜,迅速冻住了周迭的脚,并顺着他的腿一点点向上蔓延。 倒是让庄欢意外的是,周迭没有丝毫的挣扎。 既然如此——庄欢正要动手,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系统刺耳的警告声,带着难得的急促: 【禁止伤害目标人物!】 为什么不能杀了周迭? 不杀他难道要她留在这个破梦里? 反正任务已经完成。庄欢脚下的寒冰随她的意念蔓延得越发迅速。 【何欢!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伴随着系统疯狂的警告,有一道激烈的电流自庄欢头顶而起,噼里啪啦地穿遍全身,令她浑身刺痛而又麻痹不堪。系统企图以此阻止她,可来不及了。 在周迭被完全凝住前,他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望着她的眼神迷恋而流连,“要是这场梦永远不会醒……该多好。” ※※※※※※※※※※※※※※※※※※※※ 好了噜这一卷写完了,我去忙活下一卷了……等我有存稿就马上来更新! 第61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1) 何欢被立即切回了系统空间,身体残留着电击后的麻痹,钻进骨子里的酸疼令她无法动弹。 系统空间里一片死寂。 刚刚还在脑海里出现过的声响只留下一丝余韵,那是带着……人性化的恼怒。 何欢微微眯起了眼,毫不在意现在处境如何,等着系统来质问。 然而……空间里迟迟没有声响。 无穷无尽的黑暗里静悄悄的,仿若整个宇宙中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没有一点儿声音,周围漂浮的黑气越发浓厚,何欢几乎要看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她悬浮在这片无声无息的黑暗中,上一次还可见的微亮又再度阴沉下来。 这是继末世任务之后,这一个空间又一次黯淡下来,如同她第一次所见到的系统空间。 是因为所处的任务世界崩坏?还是因为任务目标? 她已经完成了任务,为什么不能对他下手?还是说,那些任务目标从中起着什么作用。 系统迟迟不出来找何欢算账,何欢也不准备再等下去。只待那一股麻痹感散去,她才往前望去,数据面板亮着微弱的光芒,足以令她看清这些悬浮的字。 姓名:何欢 年龄:27 性别:女 智力:39 武力:47 体力:30 魅力:24 精神力:8 可分配属性点:1 技能:凤凰印(可使用次数:1) 拥有物品:《快活功》残本 大概是因为她在梦境里呆了太久的缘故,精神力一口气涨了好几点,也不知道这东西用来干嘛。 何欢把属性点分配在武力上,自动进入了任务世界。 …… “当家的,刚探来了消息,那些个点子到了半里外。”男人的声音悄悄在何欢耳边响起, “并肩子何时动手?” 何欢缓了缓刚接手身体的不适,眯眼看向前方,她正埋伏在灌木丛后,压低了身子,透过灌木间的缝隙观察着下边的林间小道。林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鸟鸣高低起伏,似是对话一般。 原主像是在埋伏什么东西。这穿过来的时间点可不太巧。何欢低声道:“再等等。” 男人轻一点头,小拇指抵在唇间,吹出一声清亮的鸟鸣,紧接着,远处的树丛里传来几声回应的鸟鸣。 半里路的距离不远,恐怕来不及接收全部记忆了。何欢微微拧眉。 原主名翡欢,乃根正苗红的山贼头子。 他们这一窝山贼住在白狼山的寨子里,占地为王,世世代代撑起了一片天,但凡路过白狼山地盘的,无一不被洗劫一空,白狼寨恶匪的名头也越传越远。 奈何到了原主这一辈,主事的去世,几位长老伺机夺权,隔壁山头想趁机吞了白狼寨,内外受创,原主经历几番凶险才活了下来。除去内患,原主又以一人之力撑起了整个寨子,但终究大势已去。 至于现在……原主曾劫来了一批宝贝,对面山头眼馋。而原主昨日收到消息,说是青坨山要来偷袭,便趁早带人下山准备。 翡欢瞄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看得出原主时常舞刀弄枪。这具全新的身体矫健有力,是个有武功底子的。 只不过……她的左手有些不大对劲。翡欢轻握了握拳,虽然能动弹,但使不上太多力气。 来不及接收剩下的记忆,翡欢的耳尖忽然一动,下边泥地上传来了细微的颤动。伴随着一声急促的鸟鸣,翡欢身边的男人脸色一变,“糟了,有不长眼的家伙闯进来了。” 翡欢顺着动静一看,下边的小道上,有一辆马车正徐徐驶了过来。 “当家的,现下怎么办?”武阳低声问道,“青坨子快到了。” 要是提醒,他们的踪迹就全暴露了。这伙不速之客……便算它不走运了吧。 翡欢不答,武阳看出她眉目间的冷意,只向身边丛林中一招手,一阵轻微的颤动后,整个林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小道上,那辆马车越走越近,对面山林里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青坨山的人到了。 翡欢眼神微凝,盯住对面的动静,身子越发伏低了,右手碰上腰后的一把柳叶枪。 枪乃战场上厮杀的武器,为兵所用,这般正气凛然的东西配上原主的身份倒有些奇怪了。 眼见对面山丛中隐约晃出一道人影来,翡欢目光一动,抽了身旁武阳的大刀往那人影掷去,并随刀光俯身而出。 身旁武阳一怔,并未迟疑,一声清越的鸟鸣落下,掩藏许久的几十个人自灌木丛窜出,后方藏匿的人拉开满弓,蓄势待发。 大家伙都是刀尖上舔血讨生活的,那人意识到危险,刀子一拔,便以雷霆之势劈开翡欢掷来的大刀,当啷一声,被砍落的大刀直直插入树干中,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一把长|枪紧随而来,捅入了他的胸膛。 一人得手,翡欢不再贪战,抽回柳叶枪便往身后泥地斜斜一插,身姿如燕般轻巧地踏上枪尾将其压弯了,借弹力一举跃回自家地盘。翡欢拔回长|枪时,枪|头带出的泥土猛地溅在袭来的几个敌人脸上,直直将他们逼退,后方的羽箭纷纷射中他们身上的要害。 才不过几分钟,青坨山伤亡好几人。 两边人就此露出各自的踪迹。 翡欢身负长|枪,淡淡然伫立在人群之中,身姿挺拔。她的容貌英气,带着雌雄莫辨的美感,令人不容忽视。 “没想到以往声势浩大的白狼寨竟堕落到如斯地步,居然要一个娘们管教。”对面的贼头子打量了翡欢一眼,虽然暴露了这次偷袭,却不以为然,那双望着她的眼里只见鄙夷与冷笑,“娘们就该老老实实呆家里生娃奶孩子,这儿可是男人的地盘,别受了伤哭哭啼啼地向爷我求饶。” 他的话音一落下,山林之中就响起了一片不屑的嗤笑声。 翡欢身边的武阳竖起眉头,刚要发作,却听翡欢轻轻笑出了声来。女子清脆带笑的嗓音在一堆糙汉子里别提多显眼,她懒洋洋地拿柳叶枪扛上肩头,瞥向贼头子,语气悠悠,“你这嘴皮子麻溜,割了回去下酒味道一定不错。” “臭娘们,谁拿谁的嘴皮子下酒还不一定!”贼头子喝道,两方人马登时大作。 翡欢一抖长|枪,迎头便对上贼头子一击,兵刃相撞间寒光四溅、哐当碰撞,几息之间两人已交手数招。 两方人之间厮杀,后头不时射来几支暗箭,翡欢反应够快,旋身劈开身后射来的羽箭,可左手无力,她一时不习惯,左身居然落了个空子。 贼头子眼尖,好几次专攻她左边。翡欢吃了亏,一没防住暗箭,又没挡住贼头子的刀,身上顿时挂了好几处彩。 不能久战。 身上的刺痛令翡欢的眼神越来越冷,她与原主的身体完全融合,这般掌控之下又多了一份力抵挡一时贼头子的攻击。 无意中,翡欢注意到,原本在人群外的马车也牵扯进了两方人的厮杀中。马车随行的几个小子见到这架势吓得腿抖如筛,有几个已弃马车而逃,唯有两个拔刀守在车边跟两方人混战。 见到人群中躁动不安的马儿,翡欢心中一动,她不顾身后空档,朝马车疾步而去。她原想用这匹马制造混乱,可目光一触及门帘紧闭的车舆,她斜刺出去的长|枪居然下意识地挑断车与马身上的绳子,这才刺中马臀。 原本就恐慌不已的马儿中了一招,更是大受刺激,惊怒地仰蹄咴咴长叫一声,才沿羊肠小道冲进了人群里,一哗啦将两拨人给撞散了。不巧的是,追翡欢而来的贼头子挡住了它的路,马儿二话不说扬蹄踹了去,正巧儿踢中贼头子的心窝。 贼头子被踹飞了出去,撞在树上,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他神色痛苦,却也没了力气握住掉地上的大刀,他仰头便是长呼:“扯乎!” 他话音落下,对方那一群人便有了退意。 见他已无力反抗,翡欢嗤地冷笑一声,长|枪狠狠刺穿了他的胸口,鲜血顿时喷溅一地。 领头的断了气,那拨人心里没了底,现下输赢已定。 那些剩下的,她白狼寨自然一个都不放过。 翡欢抽出长|枪,只往地上一甩,将枪|头上的血珠子尽数甩落在地。翡欢瞥了一眼来到她身边的武阳,他很快了然她心中所想,鸟鸣声落下,白狼寨的气势顿时大涨。 翡欢轻轻松出一口气,缓过劲来后,身上挂彩的地方也沁出了阵阵剧痛。她偏过头,看向人群外那一辆没了马牵制的车舆。 守着马车的人跑的跑、死的死,外边混乱,里边始终没动静。 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不再关注已定的局势,翡欢收了柳叶枪,迈着轻巧的步子朝车舆走去。 车舆倾斜,深色布帘遮住了里边的景象。偶有微风拂过布帘,带出里边淡淡的苦香。 那是一股中药的味道,里面的人或许身子不大好。 越是靠近,翡欢发现身体里的一阵悸动悄悄带动了她的心跳。 她专注着布帘之后,突然间,耳后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响,锐光自她的眼角划过,径直射向车窗之中。翡欢心中一紧,情急之下竟忘了用长|枪打掉,反而迅猛地伸手抓住了那支即将射入车舆内的羽箭。 箭头擦破手心皮肉,鲜血四溅。那道凛冽的箭风划开布帘,翡欢就在这溅开的猩红中与车内的人对上了目光。 阴冷的光线里,一张苍白而清雅的面庞徐徐展露出来。他端坐于马车内,微微扬首与翡欢对视,露出了纤细的脖颈。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沾着星点殷红,为着温雅的容貌添了一分艳色。 见到翡欢,他的神色仍旧平静,只是那双如墨的眼眸微微暗了下去。 女子握着羽箭的那只手还流着鲜血,她背对光亮,面容看不大清,可青年却能看到,那双眼眸里未褪的猩红,令人心颤不已。 她望着他,杀意渐消,却是弯起嘴角玩味一笑,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张扬,足以掠走他所有的目光。 记忆中的这一天,原主与青坨山两败俱伤。在落败逃回白狼寨时,原主见到了马车内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位貌美的男子,她生平中从未见过如此绝色,心中惊艳,却只能看着他被青坨山的人捉走,从此恋恋不忘。 恋恋不忘啊…… 刚刚车舆一番颠簸,青年衣裳稍有凌乱,却无损他的气质丝毫。他抬眼静静望着翡欢,嗓音低柔,“多谢大王救命之恩。” 翡欢笑眯眯道:“既然是救命之恩,你要如何来报?” 她的音尾带着些许上扬。 似是没预料到翡欢会蹦出这样一句话,男子一怔,茫然望着翡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见到他这愣怔的模样,翡欢眼里的笑意越发浓了,可偏偏有不识趣地过来打断了两人。 “当家的,捉了几个活口。”踏过地上的尸体,武阳提刀来到翡欢身边,他不爽地啐了口唾沫,“这青坨山不晓得哪来那么多洞,那些个跟鼠崽子似的逃了……” 不等话说完,武阳就注意到了车窗里边的青年,他上下一打量,一拍大腿,“没想到还落了个羊牯子!当家的,咱们把他绑了要赎金吧!” 他这一言,翡欢就见到,男子的脸色微微一白。 这主意是不错,可怎么能把大实话说出来? 车舆外,翡欢用柳叶枪轻戳了武阳一记。见到自家当家的瞥去的眼色,武阳很快闭上嘴,打哈哈道是去看那些被捉的青坨子。 第62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2) 青坨山几次偷袭,白狼寨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这还是第一次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 捆了捉住的青坨子,又留几个收拾地上的残局,武阳牵出树后边藏起来的马儿,准备回山寨。 翡欢浑身一松,却觉得身上的伤口开始一齐痛了起来,腰上的伤还往外冒血。她疼得直嘶嘶吸气,扯下腰带缠住腰上的伤口,奈何没用,一团血迹又渗了出来。 等简单处理了一通,她才看向被遗落在小道里的车舆。布帘之后,男子神色平静。他的瞳孔极黑,肌肤却是病态的苍白,衬得面颊上不慎溅上的几滴鲜血越发嫣红,精致逼人的面庞也透出一股妖异的艳色来。 方才经历一场厮杀,他仍然处之淡然,这不由得令翡欢多看了几眼。 现在还不知道任务,也不知……这人跟她的任务有没有关系。 翡欢偏了偏头,笑问:“还不离开?” 男子闻言微微一怔,他静静地望了望一地尸体,随他同行的小厮逃的逃、死的死,如今他孤身一人,又手无缚鸡之力,该如何离开这里? 见男子久久不答,翡欢约莫猜到什么,她扬起眉梢,笑容爽朗,“既然你没去处,不若来我这儿歇息一夜吧。” 去她那儿? 进山贼窝? 男子抬起眼眸,看向了站在车舆外的女子,她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了手,邀请他下来,沾着血腥气息的面容上扯出一抹和蔼可亲的笑容来,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会滥杀无辜。现下你孤身一人,隔壁山头的指不定还会派人下来,你不如先随我上山吧。” 她压柔了语气,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吓到他。 而事实上,男子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紧张。他平静地看着停在面前的那一只手,那只手让箭头擦破了皮,掌心血肉绽开,过深的伤口还有鲜血在往下流。她的手指不似一般女儿家的纤纤细指,却是遍布粗茧,指节匀称,看上去别样有力。 这是她……唯一有力的手。 男子的目光缓缓往上,便对上了她含笑的双眼,她的目光一直未曾挪开,像是笃定了他会跟她一起回去,而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将自己的手放上她的手心,微微一笑,“有劳大王费心了。” 翡欢笑眯眯地将他搀下马车,不经意之间,她的手碰上他的手腕,粗一把脉,翡欢判断出他体内毫无内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病秧子。 翡欢稍分心于男子的来历,一边轻手轻脚地将他扶上武阳牵来的马儿身上。她的举止轻柔,眉眼含笑,温言细语的模样令武阳频频侧目,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男子刚适应硌人的马背,忽然,他感觉到身下的马儿一沉,原是翡欢一把翻上马,坐在了他身后。 她的身子贴着他的背,那一股陌生的气息怎么也忽视不了。男子绷紧了身体,脸上淡然的情绪一时间也绷不住,嗓子发痒,“姑娘……” 翡欢丝毫没觉得什么不对,直到发现身前这人的耳尖红得厉害,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口上却是无奈地叹了一息,“只有这一匹马,你莫不是想让我一个伤患走路吧?” “在下可以……”不等男子将话说完,翡欢却用一块布条缠住了他的双眼,使得他看不到前方的道路。 “白狼寨的位置不方便让外人知道,暂时委屈你了。”耳畔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吹得他耳朵发痒又发烫,偏偏身后那人还从他后边伸出手,牵住了前边的缰绳,指使马儿踏上上山的路。 这样的动作仿若是将他拢入了怀里一般。男子喉咙里仿若堵了些什么东西,好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 一路沉默无语,树林清幽。 身上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翡欢淡然地望着前方的路,一边接收了剩下的记忆。 记忆中,这次火并双方两败俱伤,而原主也身受重伤,回寨之后就昏了过去。 原以为两个山头损失惨重,应该有一段日子不会再犯事,却不想两月之后,青坨寨突然带人攻入了白狼寨。 彼时白狼寨还未缓过来,这次自然无力抵挡。最后白狼寨死伤大半,让青坨山占领了地盘,而原主也沦为了阶下囚。就在原主抢来的金银珠宝被瓜分时,令原主想不到的是,她在青坨山遇见了被他们待为上宾的貌美男子。 然后—— 记忆在此结束了。 怎么一回事? 翡欢眉头皱紧了,不仅如此,系统也未曾发布任务。她在心中呼唤了几声,系统也迟迟没有回应,她……好像跟系统失去了联系。 翡欢心中隐隐起了一丝波澜,可若是不完成任务,她在这个世界死去的话,那就是真的死了。如果完成了任务,说不定还会回到系统空间,然后开始下一次的任务,最后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之中。 算了,现在还不知道系统是个什么东西,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任务吧。 翡欢敛了敛眼,这一次的任务……只能由她自己来推断了。 奈何原主的记忆也不完整。 她能想到的是,原主在意的除了白狼寨,翡欢看向了身前这人,其次……便是令她念念不忘的男子。 白狼寨一直苦受威胁,原主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拼搏到现在实属不易,奈何到最后还是抵不过虎视眈眈的青坨山,惨遭吞并。 原主不是没想过反击,可青坨山内洞窟无数,青坨寨里的人也跟个地鼠似的,到处躲躲藏藏,时不时从地洞里钻出来偷袭。好在原主一直有安排人在山下巡逻,不然白狼寨还会更早被吞并。· 现下是她掌管了身体……要想保住白狼寨,首先就得解决了青坨山。 至于怎么解决……翡欢轻轻哼出了一声,要是她,势必先把青坨寨给吞并了,一举成为山贼大王,哪能容忍别人欺压在她头上。 至于男子…… 似乎感觉到翡欢的视线,他微微一偏头,可因为蒙着眼,他什么也看不到。 初春的光线薄弱,天气透着一股阴沉沉的味道,就连拂来的风里都带着一丝寒意,将他的皮肤吹得越发苍白,透出病态的美感。翡欢看得到他脖颈下纤细的血管,这样一个柔弱的人啊,她一只手就能掐死。也就是这一副好皮相,原主才看上了他。 翡欢借牵缰绳的动作贴近了男子的身体,他个子高,不免挡住她的视线,翡欢便坦然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身子一僵,却没有出声。 树林里偶尔有鸟儿鸣叫,清越动人,越发显得树林里缄默。 不知不觉得,翡欢闻到男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掺杂着中药的微苦,闻上去令人莫名舒服。她不自觉地仔细嗅了嗅,在惹来男子的注意时,她若无其事地开口转移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微微颔首,声音轻软如羽毛轻拂:“贺宴。” “家住何处?”翡欢又问道。 “京城。” 京城距离白狼寨很远,就算是坐马车,也得坐上一两个月。 贺宴不远万里来此有什么目的?翡欢心中起疑,语气不显,“前往何处?” “药谷。” 这地名翡欢有些印象,不过记忆接收得断断续续的,很多事情都比较模糊。 翡欢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便盖过了这件事,她接着问:“去那儿干什么?” “听闻神医居住于此,特来求医。”提到此处,贺宴的语气微微惋惜,“不过在下寻了许久,都未曾找到药谷的入口。” 他的脉象看来的确是个病秧子。至此,翡欢心中的怀疑少了一些。贺宴十之八九是她的任务目标,在完成任务之前,他怎么着都得留在白狼寨里。翡欢转眼一想,理由随口拈来,“你孤身一人也不便寻找,不若这样,你先留在白狼寨,待我派人找到药谷再告知你也不迟。” “这未免……” “不麻烦的,你在我寨里多留几日,我反而更欢喜。”奉欢笑眯眯地凑在他耳畔道。 贺宴不再接话了。 见到他通红的耳尖,翡欢低低笑出了声来,她直起身,不再逗他。不过,见贺宴温顺的模样,翡欢敛下眼里的思索,口中笑道:“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带你上山后杀了你?” 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威胁或是玩笑的味道。贺宴轻轻一笑,他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大王有这个意思,我又能如何?” “你倒是识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时,白狼寨也渐渐出现在了翡欢眼前。 远处守在瞭望塔上的人见到他们回来,当当当几声锣响后,有两个人缓缓拉开了紧闭的大木门。 翡欢骑着马儿,带着后边的武阳一行人走入了白狼寨,里边山寨的模样清晰地进入了翡欢眼里。 虽说是山寨,这地方看上去并不寒酸,就如一个普通的村镇,木屋星罗棋布,长长的小道上有小孩儿举着玩具跑闹,嘻嘻哈哈的笑声此起彼伏。 路上不断有小孩跑来跑去,翡欢扯住缰绳,让马儿放慢步子。不多时,马儿停在了红墙绿瓦的小院前。 翡欢解开贺宴眼前的布条,未免他的眼睛被突然的光亮刺伤,她伸手挡在他眼前。 贺宴知晓她的意思,便没有反抗,可到底两人贴得太近,他僵直了身子不敢妄动。 过了好一会儿,翡欢才松开手,翻身下马后,她又笑吟吟地向贺宴伸出了手来:“我扶你下来。” 举止轻巧又柔和,翡欢笑起来时两眼弯弯,咧出的一排牙齿看上去友善又爽朗。或许是他让光亮刺得昏了头,居然温顺地握上她的手下了马。 她的举止轻巧,还不时在贺宴耳畔提醒要跨过脚下的门槛。 走了一会儿,贺宴才意识到不妥。他敛眼看着脚下的路,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奈何翡欢不给他松手的机会。他不免无奈道:“大王,男女授受不亲……” “咱们山贼可不讲这些东西。”翡欢笑眯眯地驳回了他的话。 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走远了,门口牵马的下人却愣怔在了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刚刚那笑眯眯的人,真是他们往日潇洒又英气的大王? 别说他不信,就连跟随在后的武阳也不可置信。 自家寨主一直以来都一心思扑在寨中事务上,男女情爱从未接触过。虽说当家的终于开了窍,他心中倍感欣慰,可不知为何,他老觉得不大对。 那男子好看归好看……毕竟人心隔肚皮,只盼他心思是个好的。 翡欢将贺宴带到了后院的厢房,这里曾是原主爹的书房,里边备齐了床褥与桌椅,边上有书架,靠窗的位置还有一张书桌。 原主的爹是个不识大字的,未免后代也是个没文化的人,便备了这间房。奈何他去得早,原主顶上了寨主的位置,也没了空闲去学这些。 见贺宴打量了一圈,神色淡淡未有不喜,翡欢笑道:“你今后在此歇息,若有不明白的,来问我便是。” 贺宴看向翡欢,他轻点了点头,眼眸清亮。 她一身伤势未处理,也不便再呆下去,“时候不早了,你先歇息吧。” 第63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3) 从山下回来,身上满是血腥,翡欢便去了一趟后厨。武阳家媳妇在厨房办事,热水一直烧着的。找人倒好水,翡欢清洗干净身上的血迹,顺便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 这一役下来,翡欢因着不熟悉原主的身体吃了亏,伤口虽多,好在她反应够快,都避开了要害,伤不了她的性命。 沐浴完,翡欢从箱子里取出了伤药。 包扎伤口是习以为常的事,翡欢麻利都处理完身上的伤口,但右手上的箭伤却有些麻烦。 左手没什么力气,摁不住纱布。翡欢尝试了一好会儿,直到背后热出一层薄汗,手心上洒的药粉跟血糊成了一团,才勉强缠上了纱布。 只能是如此了。 瞧着扎得松松垮垮的纱布,翡欢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此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她拢拢未穿好的衣裳,起身前去开门。 门口站的是武阳的媳妇,她手里捧着一只盘子,上边摆着饭菜。武嫂子笑道:“听我家那个说当家的受了伤,想来不会去饭厅,我便给你送过来了。” 翡欢瞥了眼外边天色,原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忽的想起什么,翡欢开口问道:“厢房那里可送了吃的过去?” “自然是送了的。”下午一行人回来,武嫂就从武阳口中得知当家的带了一个人回来,还安置在厢房里。这么些年来,能从外边进寨子的,除了金银珠宝,便只有进地牢的。现在后院里那位,想来身份也不一般。武嫂眼里起了一丝促狭的神色,“当家的如此看重,我也得好生照料着。” 听出武嫂话里的意思,翡欢弯眼笑了笑,并未解释。 只不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翡欢就觉得院子里呼呼作响的春风吹着有些寒意。 忆起初春的天气,夜里温度低得可怕,更何况是在山窝窝里,自然又潮湿又阴冷,厢房那位身子娇贵的任务目标可别不小心病死了。 思及此处,翡欢皱了皱眉,叫住了送完饭菜准备离开的武嫂,让她烧一盆炉火,待会儿送进贺宴屋里。 武嫂自然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光烧个炉子还不够。想起原主曾打劫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儿,翡欢径直跨步去了私藏宝贝的密室。 库房大开的时候,里边金灿灿的光亮晃得翡欢眼睛疼。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这里边有金有玉,金银珠宝堆满了山,那些物什一看便价值连城。 翡欢随手捡起一串玉珠子,绿油油的珠子不含一点儿杂质,入手又凉又圆润,一碰就知价值不菲。 这些东西,是原主带人打劫山下路过的商队抢来的。原以为是一支普通商队,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是一支皇商,她抢来的,全是贡品。 就是这堆东西,惹得青坨山的山贼一直对白狼寨虎视眈眈。细说起来,这些财宝也算得上是白狼寨陷入混乱的祸端。 翡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珠串。虽说这些东西是祸端,可不见得把它们交出去,白狼寨就能安宁。 毕竟……是皇商啊。 翡欢扔开那串珠子,转而在一堆金银珠宝里翻了起来。不多时,她从中找出了一只精致的雕花手炉。 这玩意儿烧热了,放手心里捂着取暖,或是扔床里热被子都是极好。翡欢去厨房要了些炭火放进去,这才捧着热乎乎的小玩意儿去了贺宴房里。 推门而入时,贺宴正坐在书桌前,手中执笔,借着桌上微弱的烛光写着什么。 这蜡烛的光线太过黯淡,惹得昏暗的房间里透出一股阴冷的味道。翡欢瞥了一眼屋里正中的桌子,上边摆放的饭菜未曾动过。 “怎么不吃?”翡欢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闻言,贺宴浅浅抬起眼眸看向她,乌亮的眸子让跳跃的烛火映出潋滟的波澜来。他轻轻一笑,却是忍不住以拳抵唇咳了一嗓子,原本轻柔的嗓音此时有些沙哑,“没胃口。” “总得吃一些。”翡欢来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将焐热的手炉塞进他手里,笑眯眯道,“山里冷些,也是我考虑不周了。稍候武嫂子会送只火炉子过来。” 贺宴静静听她说着,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捧住了那小小的铜炉,初一触碰感觉烫手,待适应了,会有一股暖意从手心流入了身体里。他不禁惬意地眯了眯眼。 不过,翡欢话中说笑,目光却是往书桌上的信纸上望了过去。见她注意到了书信,贺宴也不遮挡,他抬眸看向翡欢,轻轻弯起眼眸笑了起来,嗓音平静,“在下出来的时日长了,想写封家书报平安。” 上面只寥寥写了几个字。翡欢未细看,问:“为何不写完?” “这里离京城路途遥远,思来送信一事还会劳烦大王,便不知写还是不写……” 这样啊…… 翡欢眯眼看着身旁这人,他回以淡然的对视。 贺宴的身份,她丝毫不了解。 加上原主的记忆,翡欢仅仅知晓他的名字,至于他是做什么的、家里有什么人在,她一概不知。 借着这封家书,或许是个机会。 翡欢心头一转,她敛下眼底的思绪,看回贺宴,笑道:“不过送封信罢了,费不了多少力气。你先写着吧,稍后我叫个并肩子给你送信。” 听翡欢这么一说,贺宴宽慰松了一口气,他低声轻笑了一句多谢,这才微揽衣袖,执笔蘸墨,继续在纸张上缓缓书写起来。 翡欢虽说做过一次古代的任务,但书法这些东西未曾接触过。所幸原主也是个不识大字的大老粗,翡欢也不担心自己露了底。 不过字不会写,不代表这些繁体字她认不出来。 贺宴的字陆陆续续往下写着,大多是些家常话。他未说自己现在白狼寨里,只说有人收留了他,再过些时日便能见到神医了。 贺宴很快写完信,他搁下笔,抬眼却发觉翡欢正凑在他身边看着。 信上没什么出阁的内容,贺宴并不遮掩,只是偏头看着她。 翡欢笑眯眯地问:“你都写了些什么?” 她不识字? 贺宴微微一顿,笑道:“无非是些家常话罢了。” “才写这么点儿?”翡欢歪了歪头,笑道,“不如再写几句话吧。” “写什么?”贺宴以为是些重要的事,便又执起笔,等着她的下话。 “就写……”翡欢的声调微微拉长了,迟迟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贺宴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抬眼看向翡欢,眉眼淡淡,带着些许疑惑。 翡欢突的一笑,开口道:“问问你家,成亲需要哪些聘礼,然后给白狼寨送来一份吧。” 贺宴不动。他淡淡问:“大王这是何意?” “我姑娘家脸皮子薄,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听不明白?”翡欢笑道。 见贺宴迟迟不语,翡欢眯眼一笑,俯下身与他凑近了,压低嗓音道:“莫不是,你想入赘我白狼寨?也成呀,问问你家需要哪些聘礼,我这儿给你家送一份去。” “……大王莫要拿自身清白开玩笑。”老半晌,贺宴才缓缓吐出这一句话来。 翡欢挑眉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开玩笑?” “……”贺宴被她反问得一哽,在她灼灼目光下,他默默地垂眼避开了翡欢的注视,只看着自己的手,因着病体孱弱,他的手指也透着苍白与消瘦,“我是个药罐子,配不上大王。” 他说这话的语气平平淡淡,毫无波澜起伏,眼里却隐隐透着黯淡。 “有我在,你怎么会死?”翡欢笑眯眯道,心道贺宴要真病得不行,她完成不了任务,怕是真的得去药谷找神医了。 翡欢的话贺宴听在耳中,他却是无奈地笑了一笑,不再多语。 翡欢说的聘礼一类的话,贺宴终究是没添上去。见他将信装入信封中,翡欢也不再跟他说这些事,只是偏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她过去碰了碰碗,虽放了些时间,好歹还热着。翡欢笑道:“既然那事儿完了,来吃些吧,饿着了可不好。” 贺宴没有推辞她的好意,他轻笑一声“晓得了。”,才起身挪步至凳前坐下。他揽揽衣袖,坦然地执起碗箸。 山间多野味,不过这些饭菜是武嫂子为他特别准备的,因而都是一些清淡的食物。 贺宴缓缓吃着,可对面那一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越发灼热。任由翡欢瞅了好一会儿,他终究停下手,淡淡抬眼看向对面坐着那人,她正懒洋洋地翘着一双二郎腿,面上笑眯眯的。 或许是她常年沾染血腥的缘故,贺宴能清楚的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杀气,衬得那张和善的笑容也透出一些邪肆。 她作何要盯着他看? 贺宴开口道:“大王……” 大王这称呼听上去别提多野蛮。 翡欢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叫翡欢。” 贺宴一顿,继续道:“翡欢大王不用吗?” 两人才认识,这称呼一时之间改不改也无所谓了。 这说起来,她还没吃饭呢。翡欢偏头轻笑了笑,想起他方才斯文享用的模样,一字一句道:“秀色可餐。” 这话里明晃晃的挑逗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 贺宴这二十几年来受到的调戏,还没这一天里受的多。贺宴耳朵悄悄一热,面上却淡然处之,道:“若是大王不嫌弃,不如与在下一同用餐?” 翡欢凑进去看他,微弱烛光里,她的瞳孔清亮,满满都是他的身影,“不必了,我更喜欢看着你吃。” “……”贺宴垂眼避开了她的注视。他搁下筷子,轻咳了一嗓子,“时日不早了,大王还不回去歇息?夜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大王的名声。” “这寨子里都是我的人,还怕担心他们传流言蜚语?”再逗下去,他恐怕连这餐饭也吃不安心。翡欢笑眯眯地坐回了原位,嘴巴上还是忍不住又占他的便宜,“况且,是关于我与你的流言,我觉得甚好。” 眼见贺宴闷不吭声,耳尖却开始红了起来,翡欢知晓有些事过了度惹人厌,便笑眯眯地收了话头,不再逗弄他。 不打扰贺宴用餐,翡欢拿上书桌上的信准备先行离开。在她要离开时,贺宴不经意间注意到翡欢右手上的包扎得松垮的纱布,他手中的筷子一顿,不由得开口叫住了她:“大王。” 翡欢回头,却见到桌边的贺宴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不等开口说话,贺宴执起她的手,借着烛光,垂眼仔细地帮她包扎好。 见他这般细心,翡欢笑眯眯地没有出声打扰,直到包扎完,翡欢笑吟吟地道了一谢,转身离开了房间。 出门之后,翡欢让人叫来了武阳。 翡欢房里没其他人。她将手里的信递给了武阳,神色冷淡,“照信上的地址去查查他的身份。” 听到翡欢这话,武阳微微一怔,他接过信,迟疑地想问些什么,却又很快闭上了嘴。 见武阳面色犹疑,翡欢扬眉问:“有什么问题?” “当家的,上边写的……我不认识。”武阳小心翼翼道。 听到这里,翡欢才想起白狼寨里大多都是些不识字的大老粗来,便将信上所写的住址告知了武阳。 等听到京城那两个字,武阳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当家的,这京城离咱们白狼寨山高水远,光走路都得走上两个月,不说中途会不会出岔子,那小子给的地址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一来一回的……忒不值。” 翡欢笑眯眯地望着他,不搭话。 武阳觉着以往豪爽的寨主这一日有些不同起来去,这般含笑望着他时,眼中的深沉竟然压得他头皮发麻,手里捧的信也重了几分。武阳顿了一顿,心中没了底气,“今后当家的想如何处置他?” 翡欢捏捏下巴,笑眯眯地问道:“那你以为何?” 武阳没多少犹豫,横着手掌往脖子上一划拉,道:“杀了他。” 注意到翡欢笑盈盈的目光,武阳那话也说不下去了,他收了动作,支吾吾地道:“莫非……莫非当家的对他有意?” 翡欢慢悠悠地坐椅子上,眉眼微挑时满是散漫。她捏着下巴状似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以为……他当我的夫君如何?” 武阳大吃一惊,一时间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挂不住。他拧着眉头沉思好一会儿,道:“当家的有意,我也没别的想法,只是这家伙底细不清……” “所以趁着这次送信去查查。” 武阳犹疑了一会儿,还想劝什么,话到口边却变了,“我晓得了,这番我会叫个机灵的去京城。” 这事一了,翡欢又转移了话题,道:“捉回来的那几个人有说些什么?” 白狼寨与青坨山一直以来纷争不断,翡欢也不是个等着挨刀的,自然要想法子把那山头给掰了。 “那地鼠崽子实在硬气,”武阳摇了摇头道,“更何况那几个分量轻,恐怕问不出多的。” 正如武阳所说,青坨山的山贼都如同地鼠一般,那整座青坨山不知道有多少地道。就算翡欢带人攻山,那些家伙受惊钻进洞里了,翡欢也无可奈何。 这倒有些麻烦了。 所幸记忆中青坨山下一次偷袭在两个月后,翡欢还有的是时间准备。 又与武阳谈了一会儿,外边月上柳梢头,时间不早了。 事情交代得差不多,武阳也准备离开了。只是他要走时,让想起什么事的翡欢又叫住了。 “另派一个人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个叫药谷的地方。” “若找到的话,不论如何都将里边的神医请回来。” 第64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4) 翡欢到底是低估了这个病秧子。 次日一早,一身伤的翡欢睡得正沉,忽然就听门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哈欠连连地过去开门,入目却是武嫂惊慌的神色:“当家的不好了!” “何事?” “我方才给那位公子送饭,他迟迟不开门,等我进去才发现他昏了过去,头还烫得厉害!” 那病秧子发烧了? 不知是受了昨日山下火并的刺激,还是寨中气温太低着凉了。昨夜听他嗓音便有些不对劲,她还没有太注意。 翡欢叹了口气,一时间没了睡意。她一边让武大嫂去叫寨子里的大夫,一边往身上披了件外衣赶到厢房。 一入门,翡欢就见贺宴正病恹恹地靠坐在床边,他的面色苍白得可怕,脸颊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见翡欢进来,他浅浅扬起一抹笑容,刚想开口却忍不住低低咳了几声,嗓音沙哑:“大王……” 不等他话说完,翡欢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这一触碰,就感受到他烫到不行的体温。翡欢皱紧眉,她将贺宴摁回被窝里,道:“你先躺着好好休息。” 贺宴低低应了一声。他似是烧得有些糊涂,原本黑亮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他眯起了迷离的双眼,却是不自禁地往翡欢冰凉的手上蹭了一蹭。 这病秧子啊……还真不好照料。 翡欢瞅着床上那在她手上轻蹭的家伙,心中默默觉得这比养只宠物还要麻烦。 过不一会儿,寨子里的大夫过来了。 他们这窝山贼免不了会受伤,这大夫虽说主治外伤,但发烧感冒什么的应该也没问题。 翡欢站在边上,看大夫一边捏着胡须一边诊脉,好半晌才收回手。他写药方子时,翡欢开口问了贺宴的身体状况。 那位大夫道,贺宴应是打娘胎出来的病弱身子,此乃先天不足。问到如何诊治,寨子的大夫摇摇头,道是贺宴这般只能调养,若说根治好,恐怕难得很。 大夫说这些时,贺宴神色淡然地坐在一边,一身青衫衬得他容貌如玉温润,只是面色苍白如纸,端的一副病弱美人模样。 贺宴的确是翡欢这么几次任务来见过的最好看的皮相,怪不得当初能迷得原主神魂颠倒。 翡欢频频分神,连大夫后面说些什么都没仔细听进去。大夫没意识到不对,他道:“老夫开一剂治风寒的药方,让这位公子先服用着。不过当家的——” 听大夫唤自己的名字,翡欢偏过头去,扬起半边眉梢,等着他的后话。 “听闻药谷里有位神医,当家的若有心治好这位公子,不如请那位神医过来看看。” 翡欢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好在她昨日让武阳派人去寻药谷,不算误了事。原本她还计划着能快些完成任务,那时候贺宴病逝了也不碍事。可如今瞧他这病恹恹的模样,她担心任务没做完,他就挂了。 这一次所幸只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高烧,服了几碗药下去,贺宴的身子也渐渐有了好转。 春日天气变化得厉害,眼见着这几日天气又阴冷下来,翡欢给贺宴屋里烧足了火炉子,不许他随便出屋子,只让他每日都坐在屋子里吃药看书。 贺宴身子好转,翡欢那一身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 正巧她还不大熟练原主的身体,每天起个早头在院子里练功。 翡欢运起内力想疏通身上各处的经脉,可无论如何她,她都无法打通左手的那一团阻塞。尝试好几次不成,翡欢终究是放弃了。原主的左手受过伤,现在看起来,经脉似是断了。 这左手虽然说使不出多大力气,平日里拿一点轻巧的东西没问题,但对于习惯正常双手的翡欢来说,用不上左手总有些不太习惯。不过情况如此,她只好先习惯着单用一只手来练功。 练了一清早,翡欢出了一身热汗。她扯扯衣领散掉热气,回自己房里先行沐浴,随后来到寨中大堂找武阳,询问青坨山一事。 地牢那儿连审了好几天,甚至是动了刑,才从那几个捉回来的青坨山山贼口中得出了一些没用的线索。 他们尽管常溜出来骚扰白狼寨,但那四通八达的地洞到处弯弯曲曲,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三不三还要避开一些陷阱,因而这几个捉回来的压根记不住那些线路。至于整个青坨山所有密道的路线图,只有他们头子知道藏在哪儿。 该问的问出来了,却没有翡欢想要的。这几个人留着也没用,翡欢便让人把他们处置了。 处理完寨中事务,得了空闲的翡欢这才去找贺宴。 才到院子外,翡欢就听见里边传来了小孩子欢快的笑声。这声音熟悉,翡欢一想,忆起这是武阳的儿子。 她跨进院子里,只见窗里书桌前,贺宴正握着毛笔写着什么。武阳家的孩子趴在贺宴边上,睁圆的眼珠子里充满好奇,他直盯着贺宴手里的毛笔,又写又画的他看不懂,又是咧着嘴傻兮兮笑了起来。 “这就是你的名字。”笔顿,贺宴偏头看向身边的小孩儿,将毛笔递给他,轻笑道,“你来试试?” 小孩懵懵懂懂地握上毛笔,在纸上吃力地比划,画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蘸蘸墨汁,提笔时劲儿大了,好些墨汁了出去,溅得贺宴身上到处都是。 见此,贺宴也不急躁,他抿着嘴唇浅浅笑了起来,随后伸手握住了小孩儿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慢吞吞地写了起来,模样认真,“横竖要写得直直的,这儿手腕用点劲,往上提出一个小勾……” “这个字读作武,这个是虎。”写完之后,贺宴笑眯眯地带他读了起来。 武虎奶声奶气地跟着念了一遍,末了笑弯了一双圆眼,看向贺宴问:“大哥哥我念得对不对?” 见这一大一小的互动,翡欢渐渐来到他们身后。贺宴一转眼,好看的眼眸便对上了翡欢的视线。 他起身面向翡欢,脸颊上沾了墨汁也不曾在意,面上笑容不减,“大王。” 翡欢接住了扑过来的武虎,他抱住翡欢的大腿亲昵地蹭了起来,不住叫喊着“欢姐姐”。 翡欢一把将他抱起,笑问:“你们在做什么?” “他娘亲去后厨了,留下他在这儿玩耍。想来无事,我便教他写写字。” “对呀,欢姐姐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啦!”武虎笑弯了一双圆眼。 翡欢笑眯眯地夸奖了武虎一声,转眼却是朝贺宴凑近了去。距离一近,那一股舒心的苦药味在鼻息间流转,“不若教我写写字?” 贺宴轻轻咳了咳,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笑意,“还不知大王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翡是翡翠的翡,欢……”翡欢若有若无地往他的脸贴近了,贺宴不退不让,淡然面对着她的脸庞,看她漆黑的眼眸里清楚倒映着自己的面容,“自然是喜欢的欢……” 语调缠绵,音尾带着懒洋洋的上扬,撩人心弦。 贺宴与她直视许久,在那张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避让的波动时,翡欢抱在怀里的武虎不合时宜地插进了两人之间,“大哥哥可不可以教我写其他的字?” 总算有了避开的由头,贺宴退了一步,眉眼微垂,笑意清浅,“当然可以。” “那我呢?”翡欢不依不饶地凑上前去,脸上笑眯眯的,“我也想被你握着手写字呀。” 一个女儿家耍起流氓来还这么理所当然。 想起自己真要握上她的手,贺宴感觉自己耳尖发起烫来。 要是被她看见了还得了! 贺宴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不让翡欢瞅见自己的耳朵,也不接她的话,只对武虎道:“学字可得有恒心,往后上午你娘亲有事不在,你便来我这儿练字。” “那我呢?”翡欢插话。 “今日时间还早,小虎过来,我再教你写几遍你的名字。” 武虎一听,便要从她怀里挣脱下来。见着始终背对着自己的贺宴,翡欢眯眼笑出了声来。 过了几日不到,翡欢派去找神医的手下回来了。 她原以为所谓的神医不过是个幌子,没想到那手下还真的带了一个人回来。 还是一位故人。 彼时翡欢还在贺宴屋里,她好不容易磨着他教她写字,然而贺宴只让她临摹着他的字在下边继续写。 翡欢捏着毛笔一笔一划写着,贺宴便捧着书在一旁看,不时过来瞧一瞧她写得如何。 才写了没几个字,翡欢发觉院外传来了动静。一抬眼,就见一名女子提着裙摆小跑进来,她兴冲冲跳过门槛,一把扑进了翡欢怀里,那力气大的,险些将翡欢扑倒。 翡欢捻着毛笔低头一看,只见那女子笑盈盈地望着她,眉眼俏丽,嗓音清脆,“阿姊,我回来啦!” 阿姊? 这一次任务里原主的记忆接收得不完全,好些事情与人物翡欢都不清楚。 翡欢在脑子里仔细地回忆了一圈,才恍然有了一些印象。 这女子名翡如是,乃是原主伯父的女儿,亦是原主的表妹。因伯父早逝,翡如是一直留在原主院子里照料。 那段日子正是白狼寨最混乱的时候,寨中长老夺权,劈刀砍向翡如是时,原主毫不犹豫地伸手就替她挡了一刀。 正是这一刀,致使原主左手半残,再也使不出劲来。翡如是因这事愧疚不已,哭哭噎噎地立誓要医好原主的左手。 待白狼寨动荡平稳之后,翡如是留信下了山去学医,断断续续地与原主书信联系。犹记得曾有一封信提及,翡如是拜了一位厉害的神医为师,道是往后回忆专心学医术,要将她的左手治好。 直到被派出寻找药谷的手下进来,翡欢才恍然意识到,这翡如是便是贺宴要找的神医的弟子。 ……事情可真巧。 两人已经有十多年不曾碰面,翡如是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动,她直抱着翡欢不肯撒手,口中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些话。 翡欢由她抱着,不时回几句话。 待翡如是冷静了一些,她的目光一动,这才注意到房中有其他人的存在。 她的视线停在床边那一位静静捧着书看的青衫男子身上。翡如是怔怔盯了好一会儿,眸光里带着一丝打量。 对于翡如是这般毫不掩饰的打量,翡欢搁下手中毛笔,打断了她的注意力,“好些年不见,我们去外边聊聊?” 翡如是又是看了贺宴一眼,才回头与翡欢笑道:“好呀。” 留下贺宴,翡欢与拉着她的翡如是一同出了屋子,来到后院的石桌前。她随处坐下,只手撑着面颊便看向对面坐着的翡如是。 翡如是身着一件白色的衣裳,瞧上去干净又素气。她的年纪比翡欢还要小上一两岁,小姑娘稚嫩的面容上满满都是活力。 原本进来时还欢快得不行,方才见过贺宴之后就宛若魔怔了,坐石凳上怔怔思索着什么。 院子里服侍的丫鬟上茶,翡欢与翡如是倒了一杯热茶。 茶水潺潺流入杯中,热气缭绕,又在湿冷的空气中渐渐消散。 翡欢放下茶壶,当地一声清脆落桌,翡如是才缓缓回过神来。 翡欢端起茶杯,笑道:“这么些年不见,如是与以前倒有些不大一样了。” 翡如是眼中渐渐有了聚焦,却迟迟没搭话。 忆起她发怔的缘由,翡欢扬起了眉梢,她身子往前一倾,笑眯眯地在翡如是面前唤了一声:“如是?” 翡如是睫毛一颤,她很快看向翡欢,开口却是问道:“刚刚那位公子是谁?” “前些日子打山下带回来的。”翡欢坐回位置,懒洋洋回道。 “能进寨子的外人从来只有被关进地牢里的。”翡如是眼儿轻轻一颤,“这次怎么好端端地……带了个人进来?” 翡欢弯起了嘴角,以往爽朗的笑容浮起一丝邪气。她笑眯眯地注视着翡如是,目光之下却是在细细打量翡如是的神色,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对他一见钟情,想娶他做压寨夫君。” 听翡欢这一说,翡如是的眉心就是一跳。她轻轻咬住了唇瓣,眼里浮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成亲一事总要两情相悦的好……” “我自是晓得。” “那……那阿姊清楚他的底细吗?这般贸贸然的把他留在寨子里,恐怕……”翡如是轻声问道。 不等她说完,翡欢淡淡打断了她的话,“如是,你逾越了。” “可……”翡如是还想说什么,翡欢望着她的眼里笑意深深:“妹子今日倒与以往有些不大一样了。” 翡如是直视了翡欢许久,却仍旧将她后面的话说完了,“我只是关心阿姊……他不清不楚,就这样留在寨子里,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 “他能有什么企图?”翡欢搁下手里的茶杯,面上笑意微敛。 翡如是张口就想说什么,却又很快闭上了嘴。好一会儿,她垂下双眼,看向了翡欢的左手,目光微动,随后开口转移了话题,“阿姊,我在药谷学了十三年,医术大有所成。这次回来,便是为了当日的誓言。”她的语气极其认真。 翡如是是说,她可以治好自己的左手? 翡欢望向了自己搁在腿上的左手。 左手伤势动及经脉,治起来肯定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再加上还未解决掉青坨山这个麻烦,记忆里青坨山虽在两个月后对白狼寨动手,但这些日子里仍有好几次偷袭,因而翡欢时时注意着去应付那些家伙。 更何况这些日子下来,她也差不多适应了当个独臂大侠,这治手一事……并不急于一时。 想到这里,翡欢轻摇了摇头,道:“我这伤不急。我这番派人去药谷,事实上是为了贺宴。” “贺……宴?” 翡如是的语气有些怪异。 翡欢对上了翡如是的视线,她的面色如常,只是咬咬嘴唇,嗓音发轻:“可我是为了阿姊才学的医术。” “我的伤不急,还是先替他看看吧。”翡欢轻笑道。 “真要如此?”翡如是又问了一句。 翡欢但笑不语。 翡如是凝视了翡欢许久,久到眼中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情绪来。 翡如是轻轻叹出了一口气。她来到翡欢身前跪坐在地,俯首在翡欢的腿上轻轻蹭动着,宛若缠人的小孩一般,声音轻微:“只要是阿姊说的,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翡欢却是听不到了。 翡欢垂眼看着俯在自己腿上的女子,面上的笑容依旧,眼里却是浮着暗色。 记忆中一直没回来的翡如是,这一次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的手轻轻抚上翡如是的头发,一点一点,五指拨弄过发间,能轻易触碰到她的脖子。 而刚才的谈话里,翡如是对贺宴的态度……真令人在意。 这一个突然的人物,会影响到她的任务吗? 翡欢凝视翡如是良久,终究收回了手。 第65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5) 两人商定之后,翡如是便来到贺宴房中,替他仔细地把过脉,最后所言与寨里大夫说的差不多。在对上翡欢的视线之后,她拍拍胸脯,道有十成把握医好贺宴,只是过程繁琐,恐怕要费上一段时间。 自翡如是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翡欢院子里,每日例行把脉,替贺宴熬药与针灸,翡欢的院子里时常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翡如是这位神医弟子也不是个虚名,贺宴的身子渐渐好转,连带着面色也有了血色。 但不知为何,翡欢时常注意到,翡如是盯着贺宴的目光有些奇怪。 贺宴的皮相好看,翡欢以为她看上了贺宴,但细细品来,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这一日,寨中事务不多,翡欢早早来到贺宴屋外。才到房门口,她就听见里边传出一道清脆的女声。 翡如是? 翡欢的步子微微一顿,随后迈步走了进去。翡如是正在贺宴身边围着他团团转,她的动作并未因为翡欢的到来停止,反倒是书桌前蘸墨绘画的贺宴注意到了翡欢,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精致的眉眼里浅浅浮起一丝笑意。 翡如是端来了一碗药,桌上还多了一盘点心。待贺宴喝完药,她笑盈盈道:“贺大哥,我为你做了些糕点,来尝尝看吧?” 什么时候连贺大哥都叫上了? 翡欢眉心一抖,翡如是可是在给贺宴治病,俩人接触的机会多,再这样下去还了得。 “闻着就叫人流口水。”翡欢打破了屋里的动静,贺宴身边没多的凳子,她径直坐上书桌,翘起了二郎腿,扬眉望向翡如是,笑眯眯道,“没想到你在神医手下还学到了这般好手艺。香喷喷的,我来一块?” 眼见着翡欢伸手要去拿,翡如是突然“呀”了一声,叫住了翡欢的手。 见翡欢看向她,翡如是弯起嘴角甜甜笑了起来,道:“这是我特意给贺大哥做的。阿姊若是想吃,我另外再给阿姊做一份。” “特意做的?”翡欢倒是有些奇怪,“莫不是这点心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翡如是搁腿边的手一颤,她面色如常,笑道:“贺大哥身子不好,所以我在糕点里边搁了药材,味道或许差些。” 还真是贴心。 翡欢看看那碟糕点,又瞥了一眼仍在桌前描画的贺宴,他神色淡淡,不论翡如是说了什么,他的神色都未曾有过起伏,只一声不吭地画着院子里的图景。 就在翡欢盯着他看时,却见贺宴一手搁下笔,一边捻起桌边碟子里的一块糕点喂向了翡欢。 彼时翡欢还没弄清情况,对面那人的眼眸漆黑,语气淡然,“张嘴。” 翡欢嘴一张,那块糕点就进了她嘴里。不得不说,翡如是说味道会差点儿……还真差的不止一点两点。 翡如是像是与贺宴有仇似的,明明闻着香甜的点心里怪味连连,入口即化,口中很快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苦味。 要不是翡欢耐力够,早便忍不住去喝茶漱口了。 翡欢淡定地咽下贺宴喂的糕点,心道该不会是贺宴早就知道这味道难下口吧。 翡欢默默望着贺宴,对上她的目光,贺宴眼睫轻轻一颤,眉头蹙了起来,容貌看上去纯良而无害,语气颇为无辜,“你不是想吃吗?” 所谓想吃,纯粹是想阻止他和翡如是的关系太近罢了。 长得好看果然有优势,轻易一句话就能让人相信。 翡欢偏过头看向翡如是,她的面色一时间有些奇怪,对上翡欢的视线,她弯起嘴角笑了笑,对贺宴道:“贺大哥你也尝尝吧。” “你觉得如何?”贺宴只望着翡欢问。 “……”到底是表妹亲手做的,这点儿面子还是给的,翡欢笑眯眯道,“味道还是不错的,你尝尝?” 眼见着翡欢与贺宴交谈,翡如是站在他们中间宛若局外人一般。她的神色黯淡下来,面上的笑容却是不减,“既然阿姊喜欢,我去厨房多做些。” 不待翡欢说话,翡如是已然转身离开了。 “桌上还有很多,大王喜欢的话多吃点儿吧。”贺宴提笔在宣纸上勾了一笔,院中大树愈发栩栩如生。 这苦得不行的点心,也不知道味道本来如此,还是翡如是故意捉弄他。 但瞅着翡如是的态度,翡欢有些摸不准。 她坐在书桌上,明明挡了不少窗外的风景,存在感别提多强大,偏偏贺宴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一如既往专心于纸上的水墨画。 翡欢笑道:“瞧你这话说的,这可是我妹子的一番心意,你不尝尝这又怎么过得去?” 贺宴的语气淡淡,“怕是辜负翡姑娘的一番心意了。” “看来你果然还是比较喜欢我呀。”翡欢笑眯眯地道。 她这话出得突然,贺宴茫然地眨了眨眼,语气温和,“大王何出此言?” 翡欢弯了弯腰,笑眯眯地朝贺宴凑近了去,那股药香因着拉近的距离而变得清晰可闻,令得她的身心都不由得为此放松下来。 她伸手勾起他脸颊边的一缕碎发,轻轻勾至耳后。那微凉的温度触碰到他的耳尖,使得贺宴微微一颤,望着她的那双黑色眼眸睁大了。 “因为你只想着拒绝她的好意,而没拒绝我呀。” 这还是有理由可以解释的! 贺宴刚想开口,翡欢却捻了一块糕点塞进他嘴里。贺宴吃了个措手不及,眉目间还带着茫然,可翡欢已然拭去他嘴角上残留的糕点,舌尖又轻轻舔去指头上的碎屑,笑弯弯望他,眉眼发亮,“味道真是不错。” 这不错的味道,说的指不定是什么呢。 贺宴让她这一举动撩拨得耳尖发烫,神色却是丝毫不变,他垂下眼,轻声道:“大王莫要开在下的玩笑了。” 见到他发红的耳朵,翡欢的视线一顿,心笑一句真是敏感,便不再逗弄他。 这一次事后,翡如是时常给翡欢送糕点。 与贺宴那碟掺了药材而发苦的糕点比起来,翡欢的那一碟别提多美味。 两者这么大的差距……翡如是该不会真在捉弄贺宴吧? 可瞧着她天天往贺宴屋里去得频繁,除了把脉送药针灸以外,还时不时找由头与他搭话。 这发展让翡欢看糊涂了。 春日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乌云低悬,雨水充沛,白狼山山腰处的桃花灿烂得不行。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晴天,瞅见贺宴整日呆在屋里鲜少出去走动,翡欢琢磨着是不是得带他出门透透气,免得他在房里生根发芽了,这才拉着贺宴去赏花。 寨里琐碎的小事都交给了武阳,翡欢自个儿带着小美人,和偷偷摸摸跟在后边的小尾巴一起去山腰。 虽说到了春季,可天气还透着一股冷意。 未免贺宴这病秧子一不小心又生病,翡欢对他做了一系列的保暖措施。手炉烧得热乎乎的,她还取出了压箱底保存许久的狼裘替贺宴披上。 暖意渐渐充盈了整个身体,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的调养,贺宴的面颊上浮着健康的红晕。 到底还是太瘦了。 翡欢为贺宴系上狼裘的带子时,不免注意到了他的身形。 “我穿了这件,大王不冷吗?”贺宴静静垂眼看着眼前专心于系带子的女子,乌黑发亮的眼眸里映着她的面容。他刚才分明感受到了她冰冷的手指。 翡欢笑眯眯道:“我身子强壮,不怕冷。” 身子强壮? 她前些日子才受了伤,刚好没多久。回忆起之前包扎她右手上的伤口时那翻腾的血肉,贺宴的眉心就是一跳。 就算是穷苦人家的女子,也不会是她的手这般布满伤口与粗茧。可留在这山寨之中,与山贼生活在一起,又怎能容许她过安宁日子。 偏头看着与他走在一起的翡欢,贺宴轻轻叹出了一口气,只从裘衣下伸出手,将她的手整个裹进手心,一同用袖子里的手炉取暖。 没有出乎意料的,她的手冰冷得厉害。 她恐怕也不会轻易承认自己身子冷吧。 对上翡欢眼里的讶然,贺宴若无其事地轻笑道:“刚下过雨,地上路滑,一起走吧?” 他难得这样主动与她亲近,翡欢自然是笑眯眯应下了。 山腰处的桃花果然灿烂。 远远一眼看过去,可见整个山腰都开满了桃花,如云如雾的一大片,在绿幽幽的树林里别提多显眼。走进了看,桃树上绽开的一朵朵粉色娇娇软软,令人一见就心生喜爱。 虽说赏花,也就是单纯地看看花。好在有贺宴,这样静悄悄地在桃林间行走倒没那么无聊。 “大王今后有何打算?”贺宴的声音忽然在桃林里响了起来。 这是准备跟她谈人生理想? 翡欢看向贺宴,他正在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下,拉低了桃枝凑在鼻尖轻嗅,枝头开满了桃花,他的容貌本就精致如玉,与桃花一衬更添艳色,惹人侧目。 翡欢好久才从美色里缓过神来,问:“什么打算?” “初来此地时,大王似与别派的山贼有争执。”贺宴偏头看向了朝他走进的翡欢,言词委婉。 那一次何止是争执,两个山头可是在火并。 青坨山啊……她当然会想法子收拾。 翡欢轻轻笑出了声来,“你放心吧,你既然呆在我白狼寨里,本大王自然会护着你。” “大王英明神武,在下放的是一百个心。”贺宴转眼往身边的桃树上看了一眼,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大王你们不像是他人口中凶神恶煞的人物……我只是好奇,大王怎么会与那伙人起纷争?” 翡欢懒洋洋回道:“白狼与青坨俩寨子素来有矛盾,这附近拢共就两个山头,谁都想占了对方的地盘称霸王。” 除了这原因,便是原主之前劫来的一大堆价值连城的宝贝,惹得青坨山对白狼寨越发紧追。 “没办法和解吗?”贺宴问。 翡欢摇了摇头,笑道:“我自有主意。” 她不再多提,贺宴便也转移了话题。 两人边走边聊了一会儿,忽然,贺宴走到一株桃树下停下了脚步。他从裘衣下伸出了一只细瘦的手来,举手便折下了一枝桃花,上边绽开的桃花一朵紧挨一朵,满枝头的娇艳欲滴。 他除掉上边多余的花苞,才轻轻将桃枝插入翡欢的发丝里。待插好了,他的目光才放在翡欢脸上,看了她半晌,忽而抿嘴笑了起来,眼里也沾染着笑意,如玉的面庞居然比这漫山的桃花还要夺目,“真好看。” 美人一笑实在晃眼。 翡欢的恍了恍神,突听后边传来踩断树枝的清脆声响,她一回头,就见到了翡如是踉踉跄跄逃去的身影。 第66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6) 一段日子下来,寨里的药材不多了。 得了空闲,翡欢带上贺宴与翡如是,又携上武阳和几个并肩子,一同前往山脚下的村镇。 白狼山与青坨山虽然同为响当当的山贼窝,但都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寨子里并非什么东西都有,时常要与山下镇子交易,同时为了得到外来的消息,这些山贼基本都会与村镇打好关系。 打好关系归一码事,那些村民一见到雄赳赳踏入镇子里的山贼,一个个哆哆嗦嗦的,活像被老虎闯进来的鸡窝,就差没跪地上喊大老爷。 未免麻烦,或是遇到青坨山的那些人,翡欢几个稍作一番伪装才下的山。 到了镇口,翡欢扯下贺宴眼上蒙着的布条,翻身下马后,才又向马背上的贺宴伸出手来。 她扶着贺宴下马的举止细心又体贴,不时贴心问上一句觉不觉着冷、骑马累了没、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地走在前头,见到以往霸气又豪迈的寨主成了这副宠夫样,不太能接受的武阳一行人就一阵胃疼。好在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只木着一张脸跟在后边。 这次下山的主要目的是买药材,他们一群人里只有翡如是懂这些,所以这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她。至于翡欢,想到这是贺宴第一次来小镇,便带着他准备四处逛一逛。 翡如是不甘心地要跟上去,武阳立马拦住了她的步伐,道:“翡小姐,药材店在这边。” 翡如是望着前边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她咬住了嘴唇,一边与武阳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街道两边有不少的摊贩,卖小玩意儿,或是一些吃食,热闹的叫卖声在巷子里回荡。 难得下山一趟,翡欢身上特意备了不少银两,还暗想着今天可以来个一掷千金,奈何一路上贺宴的目光就没往两边的摊子上停留过。 两人走了一圈,碰巧见到前边有家笔墨轩。贺宴的步子一转,往店里走去。 才入店,一个小厮就迎上前来,面上挂满笑容,“公子需要些什么?” “想找只合适的狼毫。”贺宴打量着笔架上悬着的毛笔。 见贺宴选笔,翡欢随意在店里转着,不时往贺宴那边瞄上一眼。 “咱店里的好笔可多了,不知道公子用来作甚?” 贺宴沉吟了一会儿,笑道:“画画。” 听贺宴这么一说,那小厮在笔架上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只满意的,他从中取下一只毛笔来,双手捧着递给贺宴,笑道:“这只狼毫笔取自北方黄鼠狼尾巴尖上的毛,极富弹性,不论是染色还是勾线都是极好的。” “确实不错,”贺宴打量着,将毛笔递了回去,浅笑道,“最近想画山水,可否帮我选一套好点儿的笔?” 小厮一听,转身便去店子后边去寻,好一会儿,才拿了好几根长短粗细不已的毛笔出来,道:“公子觉着这些如何?” 贺宴没多挑,笑道:“都包起来吧。” 贺宴又挑选了一卷长长的宣纸和一些颜料。时刻注意着贺宴那边动静的翡欢眼见他要结账,她揣着袖子里捂热了的银子迈步过去,笑眯眯地替他结账。 小厮一边将那些笔包起来,一边笑问:“物什备这么齐全,公子莫不是要画一幅巨作?” “不过随意画画眼前美景罢了。” “眼前美景何其多,这画起来少不了三年五载吧?”小厮打趣道。 “不长,这一卷图画得细致点,半载足以。” 拿上买好的东西,两人一同离开了笔墨轩。 外边的街道还是那么热闹,人头簇动,一眼看过去乌压压的。 在一片热闹声里,翡欢察觉到了一股杀气,人群熙攘,似有寒光在手底下悄悄流转。翡欢敛下眼里的深意,笑眯眯地对贺宴道了一声别走散了,便拉上了他的手。 感受到手里的温软,贺宴微微一怔,却也没有挣扎。 走了没几步,翡欢发觉手里拉着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她偏头一看,发现贺宴的目光被路边卖簪子的吸引住了。 “有什么好看的?”翡欢笑问。 贺宴微微垂下眼,如玉的手指从摊子上取出一只簪子来,簪子通体莹白,枝头缠绕着几朵白玉桃花,看上去精致又可爱。 见他拿上了手,翡欢扬眉,“喜欢这个?” 贺宴不答,他看向翡欢,抬手就将发簪插入翡欢绑起的头发里。他深深地看着她,漂亮的眉眼一弯,浮起浅浅笑意,似有春波潋滟,“很适合你。” 翡欢恍然想起,前些日子她与贺宴赏花,他摘了一枝桃枝,可惜的是才过了一夜,那枝花就蔫了。 “既然如此,那就买下来吧。” 翡欢刚要掏钱,却被贺宴拦住了手。她偏头看去,贺宴摇了摇头,神色认真,“大王为我买了我想要的,这支簪子便让我送给你吧。” 翡欢不由得哑然失笑,心随意动,她利落地抽出背后的柳叶枪挡住偷袭。 人群中突然冒出了刀枪,不知是谁突然尖叫了一声杀人啦,全场一静,紧接着就是一片混乱,街道里的人纷纷拥挤着乱跑起来。 四周人挤人的,翡欢将贺宴牢牢护在身后,眼前是六个拿刀的男人,凶神恶煞,目露凶光,显然不怀好意。 这几个青坨山的人特意瞄准了翡欢落单的时候动手。 无话闲聊,翡欢低低对贺宴道一句:“躲好了。”说罢,她迎上了青坨山的人。 翡欢早已不同于刚接收这具身体的那天,左手无法使力,她索性专注于右手,用心修炼内力,将身体的经脉拓宽,毫不夸张的说,她右手这一拳下去有点内力的人都得死翘翘。 翡欢一抖柳叶枪,势如破竹,轻易挑飞一人手里的大刀,枪头一转,直直捅入了那人的胸口。解决完围着她的那四个人,翡欢扭头看了贺宴那边一眼,可眼前一幕令她心头猛然一凛。 原是青坨山的一人见贺宴落了空,偷偷朝他身后摸去,偏偏贺宴丝毫没察觉。 眼见贺宴要受伤,翡欢顾不上身边还有敌人,她牙一咬,内力汇聚于右手,一把掷出手中的柳叶枪。长枪破风而出,寒光凌厉,居然一下将贺宴身后那人的身体刺了个对穿。 见贺宴得救,翡欢这才对向后边劈来的大刀。面对危险,她身体远比脑子反应得更快,挨了一刀,她捏上那人来不及收回的手,轻易卸掉了他的两条胳膊,使得他不能再出手。 腰腹的剧痛席卷了翡欢的头脑。 最后映出眼眶的,是武阳匆忙赶来的身影,还有贺宴不可思议睁大的双眼。 她脚下一软,忽然就没了意识。 …… “大王?” 翡欢昏昏熟睡时,听见床边传来一道低柔的嗓音,似徐徐清风吹散了她的睡意。 翡欢睁开眼,便见到一袭青衣的贺宴正坐在床边。他的面容瞧上去有些憔悴,好不容易养得红晕的肤色又是惨白惨白的,眼珠上布满红丝。 见她醒来,贺宴眼里的疲惫一松,他伸手轻轻撩开她脸颊边凌乱的发丝,柔声问:“你昏了有一夜了,现下觉得身子如何? 清晨醒来便见到美人,这身子自然好。 “无碍。”翡欢笑吟吟地答话,只是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隐隐刺痛改不了她的神色丝毫。 见她有起来的意思,贺宴不急不缓地将她扶了起来,这短暂的接触里,他能感受到薄薄亵衣下那一道道结疤的刀口。 那是她为了守住这座寨子而受过的伤。这里边,还有为他受的一道。 贺宴恍然意识到自己想得多了些,他抿了抿嘴唇,不动声色地很快收回了手,似是什么也没做过一样,只温声问道:“武大嫂方才有事去了,所以让我来看看你。” 武嫂子刚才有事离开? 可她瞧着贺宴眼下的青黑,倒像是守了一夜。 翡欢禁不住伸手掐了掐贺宴的脸,不免有些惋惜,“好不容易养出来几两肉,这么快就没了。” 带茧子的指尖触得他耳朵发软。任由翡欢掐着他的脸,贺宴淡淡道出一句:“大王多养养就有了。” 翡欢刚品出这句话里的味道,面上一喜,却见对方已然起身准备离开,口中道:“我与武大嫂知会一声,你好生歇着。” 哪能这么轻易让他离开? 翡欢伸手就拉住了他的手,开始卖起惨来,“你也说了,武嫂子去有事了,你找她肯定得要些时间,留下我一人在此没人照顾……” 翡欢轻轻哀叹了一口气,眼里却是带着笑意,“我伤口现在还疼得厉害,你忍心留下我一个人吗?” 她时不时往贺宴身上瞥一眼,这暗示意味极浓的一句话他又如何听不出来。 偏偏……受过伤后的她面容苍白,这模样让他的心一时间紧涩得不行,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贺宴叹了一息,便是来床边接着坐下来了,“只盼大王不嫌弃我碍事就好……” 他一句话未说完,对方已然拉上他的手,很快笑盈盈地应下了,“有你照顾,想必我身子好得更快。” 这么段时间下来,撩人的话她说得无比熟稔。虽说已经习惯了,可令贺宴不自然的是,自己居然为此脸红了一瞬。 贺宴面上的笑容浅浅,他握上翡欢的手腕,将其从自己手上拉开,语气柔和,“大王,男女授受不亲。” “可现在是你在拉着我的手呀。”翡欢颇为无辜的眨了眨眼。 “……”贺宴一哽,也不管翡欢还说些什么,他便将她的手放回被窝里,顺带拉上了被子。感受到翡欢一直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贺宴顿了一顿,轻声开口道:“大王为何……要救我?” 自入寨以来,翡欢对他一直极好。 贺宴困惑的是,她为什么待他至此? 翡欢笑眯眯道:“因为你是我想嫁的夫君呀。” 贺宴一怔,连对方又一次拉上他的手也没有注意到。 翡欢拉着他的手便光明正大地吃起豆腐来,“自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有这想法了。好不容易留你在寨子里,就是打着天天能见到你的主意。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一见你就止不住的欢喜,想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满心想把你当宝贝护着,又怎么舍得让别人伤害你?” “我……”望着对面那双乌亮的眼睛,贺宴只觉心头发涩,他缓缓垂下眼,道,“你连我到底是谁都不清楚,值得吗?” 翡欢眼里的笑意依然,她一字一顿、不疾不徐道:“从不后悔。” “那……”贺宴还想说什么,房门外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推门进来的是翡如是。 她手里端着一碗药,见到翡欢醒来,她的眼眸亮了起来。翡如是抿了抿嘴唇,免得太显她心底里的欣喜,只小心翼翼地将药端至床边,“阿姊……” 翡如是作势要喂药,翡欢却是看向了贺宴。 “……我来喂药吧。”贺宴接过了翡如是手里捧着的汤药。 有美人喂药,翡欢眯眼笑得开心。不过见静静站在床边的翡如是,她插在自己和贺宴之间有些不知所措,翡欢笑了笑,道:“帮我把武阳叫来吧。” 翡如是笑道:“好。” 叫武阳过来,自然是有要事要谈。 待贺宴识趣地出屋,翡欢才看向武阳。 此时外边夜色深沉,衬得漫天星辰越发明亮。 “明天……是大晴天呐……”翡欢低低地呢喃了一声。 自上一次雨天已过去了半个月,这一段日子天气晴朗,原本湿润的天气开始变得干燥起来。 不过就原主的记忆看来,十天之后会下一场几天几夜的大雨。 雨帘不断,阴沉沉的乌云让人分不清雨林里的情况。就是大雨的这几天,青坨山的山贼头子带人来偷袭。 也是时候做准备了。 印象里青坨山是出了名的地鼠洞,四面八方或逃或入的洞口数不尽数,地洞里边还有不少的陷阱。 要想拿下这山可不容易。 不过她也有法子。翡欢眸光深沉,她轻轻笑了起来,扬起的嘴角里含着一股血腥之气,“我有事要你去办。” 武阳神色专注。 “叫上所有人,每日都去咱们与青坨山的边界砍树,砍出一条道来。” “砍树做什么?”武阳不免奇怪。 四月初的天气还有些干冷,贺宴要是不小心着凉就不得了了。 翡欢笑眯眯道:“砍回来给你们未来的压寨夫君烧呗。” 第67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7) 有翡如是这么个神医照料,翡欢的身子自然是好得快,用不了多久就能下床走路了。 十日时间眨眼即逝。 那一个给贺宴送信的手下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带来了他查到的东西。与此同时,翡欢吩咐给武阳的事也都已办好,足足将白狼山与青坨山之间砍出一条又长又宽的道来。 白狼寨的动作这么大,青坨山的人自然注意到了,频频下来骚扰武阳他们的行动,两寨之间又起好几起小摩擦。所幸白狼寨有神医弟子坐镇,几颗药丸下去又变得生龙活虎的。 这一天,原本干冷大半个月的天气终于再一次阴沉下来,乌云低垂,直压山头,阵阵大风刮得大树要弯腰。这一切都预示着,有一场倾盆大雨将要降临。 翡欢杵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外边的风向,才吩咐下去,五更时分,寨里所有的并肩子带齐家伙下山。 深夜五更,山谷万籁俱寂,虫鸣悉索,沙沙大风带着微热的温度,拂来便令人昏昏欲睡,毫无戒心,正是熟睡的好时候。 而白狼寨的山贼们一个个精神奕奕,踩着昏暗不明的夜色沿山路而下,静悄悄地朝青坨山靠近。 树叶沙沙响个不停。风似乎越来越大了,卷席着落叶刮向青坨山。 停在昨日刚砍出来的小道中,马背上的翡欢取出怀里的火折子,不用她吹,借着风便吹起了一簇火焰。她点燃了手里的火把,艳红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翡欢古井无波的面容,平静得让人心生寒意。 一行人陆续点上火把,莹亮的光在树林中升起。 武阳原以为自家当家的想要夜间偷袭,正心中跃跃欲试,将那些个青坨子一网打尽,却发觉当家的一直停在那条砍出来的山道中。 不上青坨山吗? 武阳有些微诧异,他来到翡欢身边,低声询问:“当家的,这青坨山洞口多,咱们该怎么做?” “怎么做?”翡欢轻笑一声,让火光映得猩红的目光遥遥望着夜色中的青坨山,唇瓣轻轻张合,“把一只藏洞里的兔子逼出来还不容易?” 言下之意,是不会上山贸贸然地惊动那些山贼了。 武阳一怔,他想起自己曾在山林间捉过野兔。兔子狡猾起来不比狐狸差,追没几步就躲进了洞里。都说狡兔三窟,一进了洞轻易抓不出来。 受了几次挫折,武阳终是想出了一个简单的法子来,便是在兔子洞口烧一堆火,生生用烟将那只野兔逼出来。 当家的莫不是想…… 武阳一惊,他抬眼看向当家的,恍然间,他感觉眼前的翡欢……跟以往有些不大一样起来。 他们当家的以前实打实的憨厚,就算是对上青坨山数次偷袭,却从未想过以同样偷袭的法子打回去。别人玩明的,她也玩明的;别人玩阴的,她还是玩明的。武阳问过为何,当家的笑得露出一排白牙来,咱们。 虽说吃了不少暗亏,但当家的宛若一根柱子,坚实地撑起了整个山寨。 望着翡欢,武阳迟疑起来,他低声唤了一句:“当家的……” 不等武阳将话说完,翡欢望向漆黑到见不到一丝光亮的黑夜,厉声道:“放火!” 霎时间,树木被一棵棵点燃,大火霎时间冲天而去,火龙吐舌一般照亮了大半边夜空。随着大作的狂风,火焰往青坨山倾尽而去,所幸翡欢及早叫人砍出一条道来,大火才没烧向白狼寨。 火焰烧得啪嗒作响,逼人的温度将干冷的空气烧得越发热了。 这一边火舌燎人,恐怕不会有人冒火出来。 留下五个人守在原地,翡欢带上剩下的人往青坨山另一头跑去。这边还未着火,平平静静的,也只有这边才会有人出来。 翡欢刚带人赶到,就见到好几个洞口里有慌忙逃出的人,他们一个个见到突如其来的翡欢他们,立时脸色大变。 惊弓之鸟受不得刺激,狗急了还会跳墙,翡欢二话不说提起柳叶枪就将那些作势要反抗的人刺去。 火光与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翡欢的面上一片肃杀之色。 有人浑身带火,惨叫嘶嚎着从山上滚落,可火势太大,那一番滚动完全不能帮他灭火,反倒是零星的火点不小心沾到地上的草屑,风一吹,燃起的一簇火花沾着树枝又烧了起来。 费了好一段时间,这些匆忙从洞里逃出来的青坨子来不及抵抗,就让翡欢的人抓了个干净。 刚从洞里钻出来的山贼们脸上满是黑灰和泥土,有的身上烧焦了,糊味别样刺鼻。他们看上去狼狈不堪,像是被人追着乱打的老鼠,一个个地让翡欢的手下绑了起来。 在见到翡欢骑着马儿,踏着悠悠步伐来到面前,领头那一个当即挣扎起来,火光下怒色难当:“翡欢!夜里偷袭你未免太不讲道义!难怪说最毒妇人心,你烧我青坨寨不怕往后遭报应吗!” “不讲道义?”翡欢看着马下那一个恨不得将她剥肉食血的人,不急不缓笑了起来,“这样的戏码你可是在我这儿上演了好几回,不讲道义的人到底是谁?再说了,你当我翡欢是个包子好揉捏,任由你青坨寨把我白狼山打下来?” 青坨山的贼头子面容狰狞,“咱俩之间的纷争是为了对方山头罢了,你如今放火烧山,害死我众多弟兄,你这毒妇人到底有没有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翡欢不狠,这会儿她真如原主记忆里的那一幕,被他们捉到青坨山的地牢里玩弄,日日生不如死。 翡欢不再与手下败将多废话,她抬头看向渐渐蔓延的火势。如今山上的火越来越大……俨然要将整个山头吞没,甚至不受控制地往白狼山烧去。 所有人都开始惊恐这场山火即将控制不住,就连武阳也惊慌地呼了翡欢一声,可翡欢直直站在渐渐被火焰包围的道路中,抬头看向火光之下乌压压的黑云。 滴答。 一颗豆大的雨点儿突然打落在翡欢的鼻尖上。 紧接着一颗、两颗…… 随着雨点越来越大,翡欢嗤地一笑,这场记忆中的大雨终于下起来了。 本是青坨山的人借大雨偷袭白狼寨,而现在啊……真是风水轮流转。 不顾那些人惊恐不定的神色,翡欢淡淡道:“把他们都带回去。” 多留下几个山贼守在此处抓漏网之鱼,翡欢骑马踩着大雨先行离去。 这一次大获全胜。 虽说青坨寨的山头被大火烧毁大半,到底大雨来得及时,也未烧到根本。 等事情忙活完,五更早已过去,天边大亮,只是大雨天的,天空仍然阴沉沉的。 磅礴大雨遮挡了视线,泥路湿泞,却也不影响上山的路。翡欢骑着马儿淋着大雨,被抓回来的青坨子踉踉跄跄跟随其后,一步一步走进白狼寨中。 青坨子被关进了地牢,命人看守好了,浑身湿透的翡欢这才松了一口气,往自己房中走去。 才到门口,翡欢就见翡如是正蹲在屋檐下,愣愣地盯着接连不断的雨帘。 “你在这儿做什么?” 翡欢停在了她面前。 听到翡欢的声音,翡如是的瞳孔缓缓有了聚焦,她抬起头,见到担心已久的人湿答答地站在她面前,翡如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慌,起身向她扑去。 奈何翡如是蹲得太久,脚底发麻,这一步跌跌撞撞眼见要摔到泥坑去,翡欢手一抬,扶住了翡如是的身体。翡欢刚想开口,翡如是却紧紧搂住了她的腰,把脸埋进她的怀里,身体带着轻微的颤抖,像是害怕至极。 这是怎么了? 翡如是现下恐慌得跟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翡欢略微一顿,她柔柔地摸上翡如是的头发,嗓音里带着安抚的情绪,“我身上湿透了,你这样抱着我会着凉的。” “我不!”翡如是低喝道。 她死不撒手,翡欢也不能拿她如何。翡欢接着问:“那是发生了什么事?” “……”翡如是缓缓抬起一双盈满眼泪水的双眼,语带哽咽,“昨天晚上做了噩梦,梦见阿姊出事了……我来寻阿姊却又不见了你,还以为阿姊真的出事了。” 听是这个理由,翡欢不由得笑了起来,“你阿姊我威武强壮,哪会出什么事?” 翡如是不听,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可我害怕。” “阿姊现在就陪在你身边,别害怕。”翡欢抚摸着她的头发,注意到前边还有一道视线,她抬起眼,就见到庭院中撑着伞的贺宴。 雨水朦胧,他静静站在大雨中,与翡欢对视着,面上的情绪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的院子离她的房间近,或许听到了动静过来一探究竟。 翡欢眯眼向他无声笑了笑,随后劝慰着眼泪汪汪的翡如是送她回房。黎明天还早,翡欢守到她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才离开。 来到院子,却不见了贺宴的身影,可不知是谁,早早在翡欢房里备好了热水。待她洗去一身寒气出来,就见到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门口,他的腰挺得直直的,远远望着外边的大雨天发怔,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原来是他安排的。 “怎么不进来?”翡欢笑问。 贺宴偏头看向了她,摇了摇头,视线平平地移到一边,道:“于礼不合。” 注意到他的举动,翡欢低头一看,她刚洗完澡,衣袍只是随意披上,不过也没露出什么地方。她笑了笑,整好衣襟,将贺宴迎进屋来。 他进了屋中,却未坐下,只将姜汤搁在桌上,“你伤势未好,可不要再着凉了。” 贺宴的语气平平淡淡,可翡欢却从中品出一丝关怀的味道来。她端起汤碗,笑道:“我身子骨强壮,不怕着凉。” 贺宴不再多言,想着在女子房中待久了不好,迈步要离开时,却见到翡欢湿漉漉的头发,刚洗出没多久,发尾还在往下滴水。春日这种季节,天还冷着,头发要干不容易。贺宴要走的步子停了一停,终究是转回身去拿了块帕子,不等翡欢说话,便兀自替她擦拭起头发来。 难得有这般亲近的时候。翡欢有些讶然,却也笑眯眯地任由贺宴去了。贺宴耐心地擦到头发干完,才用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了一遍。他的动作又轻又柔,手法不慎熟练地为她绑起头发,末了,翡欢见到他从袖口里取出了一支簪子插入发中。 这簪子还在? 那一次下山受了伤,醒来之后她就没有再见到这支簪子,还误以为与青坨山的山贼厮杀时摔在了地上,心中还惋惜了好一阵子。 待插好发簪,贺宴退出一步,望着眼前这一名女子。她的相貌在这一堆糙汉子里别样显眼,眉目不似一般女子满含柔情,上扬的眉梢里尽是英气,为着这女山贼头子的身份添上一份逼人的霸道。 翡欢一直抬着眼看他,目光自始至终都在专注他的一举一动,好似……她满心满腹都是他的存在。贺宴心里微微一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充斥满他的心头。他顿了顿,伸出手理顺她脸颊边几缕碎发,手指触碰到的肌肤温软,手感极好。 贺宴认真道:“下次别再弄丢了。” 不等他把手收回去,翡欢笑眯眯地拉着他的手不放,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不会有下次了,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可舍不得再弄丢了。” …… 旗开得胜,没了青坨山这后顾之忧,山寨里一整天都处于热闹的气氛。 夜间,山寨里并肩子备了酒宴,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山贼那一股豪爽在这场酒宴里尽显。 堂中篝火耀眼,火星不时啪嗒作响,外边的大雨徒添一份情趣。 下边的并肩子端起大碗,当地一声碰杯之后便大笑着一口饮下。下边谈笑嫣然,不时还有人上来向翡欢敬酒。 别人敬酒,自个儿总不好不喝。 翡欢端起酒杯,正要喝时,有只手轻轻打断了她的动作。她一抬眼,发现贺宴轻轻坐在了她身边。望着她翡欢手里端着的东西,贺宴一贯温温和和的面容严肃起来,他皱眉道:“你的伤刚好,今日又淋了雨,少饮酒为妙。”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翡欢低低一笑。 两人交头接耳地一番谈话,在前边敬酒的山贼看来,他们之间流动的气氛别提有多和谐。 光亮映得翡欢眉目如月,贺宴正不悦着,他微微抿住了嘴唇,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答话。 眼见着来敬酒这位等得酒了,翡欢笑盈盈地端起被拦下的酒杯,举杯要饮,身边那只微凉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接着就夺下了她的酒杯。不等翡欢反应过来,贺宴闷不隆冬地将那杯酒饮下了肚。 翡欢哑然失笑,“你怎的拿我的酒去喝?” “你身子不适。”贺宴淡淡道。 他从未饮过酒,这一杯虽然小小,却是寨子里酿了许久的烈酒。才刚下肚,翡欢就见到他的脸颊上飘起了一抹红晕。 翡欢凑上他耳边,小声笑道:“我身子不适,你的身体也不好呀……我俩这同病相怜,可真是有缘呐。”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话。” 贺宴只觉得腹部因着这杯酒烧得厉害。 翡欢夹了一筷子菜凑到他嘴边,贺宴已然有些醉了,抬起的眼眸里除了朦胧雾气,便是不解。翡欢道:“空腹喝酒不好,吃些菜垫垫肚子。” 贺宴怔怔一点头,张口便咬住了她的筷子。 醉意不清的贺宴比往时要来得乖巧,翡欢喂什么便吃什么,就算她拉上他的手揩油吃豆腐,贺宴也不会有反应。 但翡欢身为寨主,来敬酒的人不少,他虽有了一分醉意,可看到伸到面前的酒杯,他二话不提又接下了这杯酒。 才两杯酒下肚,翡欢就发觉身边坐着的人越发沉默起来,她一偏头,却见到贺宴醉懵懵地坐着,眼里蒙着一层雾气。尽管意识不大清楚,他的身子骨仍然坐得老直了。 这酒量未免太小。 翡欢无奈地笑摇了摇头,还有先送他回房吧。 翡欢与堂里的人招呼了一声,这才搀着软成一滩泥的贺宴离开了。 第68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8) 不顾几个人上来笑嘻嘻的阻拦,翡欢搀上身子软成一滩的贺宴往后院走去。 他迷迷糊糊里歪着头靠在了翡欢的肩膀上。所幸翡欢的个子也高,靠在她身上的姿势也不难受,一呼一吸间,有淡淡的酒气与苦药香缠绕。 前院饮酒声喧闹,在大雨中依稀可闻。他们两人走在廊道里,听雨声打落在树叶上,衬得心儿安静。 翡欢恍了恍神,忽然察觉身边那人脚步一软,眼见着一个趔趄要摔倒在地上,翡欢忙伸手扶住。看他醉眼朦胧,连路也走不稳,翡欢轻轻叹出一口气,只好先行将他搀到附近的一个小亭子休息。 一到亭边坐下,贺宴就软软靠在护栏上,他歪头枕着自己的手,伸出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接着落下的雨水。那双蒙蒙的眼眸望向亭外,浓稠的夜色在他精致的面容上罩上一层薄纱,翡欢看着,只觉得贺宴真是好看到令她挪不开目光。 翡欢慢悠悠坐在一边翘起了二郎腿,只手撑脸专注地看着贺宴,等他醒酒。 好半晌,等到翡欢有了困意时,一道低柔的嗓音在缄默的夜里响了起来:“这一次得胜,你有何打算?” “打算?”贺宴朝她望了过来,他话说得清楚,应是清醒了一些,只是那双眼还雾蒙蒙的。翡欢眯眼笑了笑,道:“我们两家寨子历来是明争暗斗不断,好不容易没了这个对家,自然是打算往后安安心心地居住在此。” 安心? 怕是也不能安心太久。 想到仓库里那一堆从皇商手里抢来的金银珠宝,翡欢就觉得烫手。 只可惜当初原主的记忆没有接收完,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明白原主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翡欢甚至有预感,这清闲日子过不长。具体怎么个过不长法……翡欢的脑筋想不出来。 身体的原主人是个实心眼的,连带着翡欢脑子想事也想不爽朗,又或许是因为她的智力值不高的缘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是这儿的土霸王,还会怕了谁不成。不过为了白狼寨有个退路,她眼馋许久的青坨山地道图必须得弄到手。 这些事儿只在翡欢心里转了一瞬,她看着贺宴,笑问:“那你今后又想如何?” “先养好身子吧。”贺宴歪头软软地靠在护栏上,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 这般放松的姿态翡欢还是第一次见,以往相处虽温温和和的,却总有距离感。翡欢看了他许久,却没听到他的下话,不由问:“这之后呢?” 贺宴静了一瞬,缓缓回道:“之后……还没有想好。” 是没想好,还是不想告诉她? 翡欢摇起了二郎腿,瞧上去慢悠悠的模样,“既然没考虑好,不如继续留在这儿?我白狼寨虽不是什么安稳地儿,可也算得上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她的语气里透着认真。 听到她说的话,贺宴歪头看向她,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那我用什么身份呆下来呢?” 他这话什么意思? 翡欢眼前一亮,倾身凑近贺宴,眼见两人的眼眸近在咫尺,他也不躲不避,只睁大雾蒙蒙的眼睛看她。 翡欢抵上他的额头,笑眯眯道:“你当我的夫君,不就有身份了吗?” 被她凝视的那双眼微微深了,久久沉默里,只有酒香与泛苦的药味在两人间浮动。 他不答,或许又会用些于礼不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来敷衍她。 翡欢眼瞅自己明着暗着说了几次这样的话都无疾而终,她抿了抿嘴唇,想着待会儿如果他拒绝,就立马给他来个壁咚,然后拖回房里一举拿下。 心里想着,她的手已经悄悄往贺宴两边撑去,刚要发动,突听耳边传来了一道清朗带笑的话:“好啊。” ……她听错了? 翡欢讶然抬眼,却见眼前那双眼眸正看着她笑。 他答得这么爽快,翡欢却觉得不可置信起来,莫不是喝醉酒舌头麻了说错了话? 她忍不住低声又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的思绪很清楚。”贺宴轻蹭了蹭她的额头,笑道。 “要是你明早醒来反悔了怎么办?” 不等翡欢说完,就有温软的唇瓣堵住了她的话。 小绵羊还会主动了? 翡欢觉着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撼动,二话不说搂住了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贺宴不躲不让,她张口毫不犹豫地咬了他的唇瓣一口,直咬得鲜血直流。 口中一片腥甜,翡欢缓缓退开。贺宴唇上沾染了鲜血,因这一抹猩红,那张清雅的容貌添上了一份说不出来的艳丽。他茫茫然睁大眼看着翡欢,她受不住美色诱惑,只俯首往他唇上轻印了印,笑道:“给你留下个印象,明早醒来你可千万别忘了。” 贺宴弯着嘴角轻轻一笑,“我不会忘。” 翡欢不置可否,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她摸了摸鼻子,道:“别人进了山贼窝,还被头子强娶强嫁,少不了要死要活的,怎么搁你身上反倒没反应了呢?” 翡欢说着话的时候,贺宴靠上了小亭的护栏,有雨水飘了进来,溅在他阖起的眼睫上,回答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味道,“我不是你口中的别人,你也并非强娶强嫁。” “既然如此,那要不要把你的亲人接过来?”翡欢往贺宴看去,仔细瞧着他脸上的变化,“之前你写信回家时我让你问问要些什么聘礼,当时不写,现在再去问,一来一回的又得浪费不少时间。” “……” 贺宴不答。 翡欢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却仍旧不见他回答。他依着护栏合着眼,久久不动,似是睡了过去。 翡欢掐了掐贺宴的脸,他才恍恍然地睁开眼,眼神迷离,仿佛还在醉意中。他不说话,翡欢也不再提刚才说的事,她笑眯眯道:“外边凉,回屋里休息吧。” “……好。”贺宴发困地揉了揉眉心,眼见到翡欢朝他伸出了搀扶的手,他弯了弯眼,便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里。 翡欢扶着他起来,随后才与踩着一深一浅的步子的贺宴走下亭子。困倦至极,他连路要怎么走都不清楚。感受到身边这人的脚步发软,她正想着贺宴这模样指不定要摔一跤时,他下阶梯的步子就猛然踩了个空,踉踉跄跄地往前摔去,好在翡欢扶住了。 这样子回房里,指不定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翡欢叹了口气,二话不说一把将贺宴扛上肩,然后大步大步地往他院子走去。 堂堂一介男儿居然被她一个女子扛了起来,贺宴挣扎了一番,但翡欢早已炼成了独臂大侠,单单一右手扛着他,居然丝毫动弹不得。 等翡欢把贺宴放在床上,他死死闭着眼不肯睁开,昏暗的烛光下,他脸颊上的红晕依稀可见,不知晓是酒意上了脸,还是因为刚才那一扛。 翡欢无意再去打扰他休息,她过去将蜡烛吹灭,随后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他的眉头微松,呼吸渐渐平缓,窗外的雨声滴落,显得屋里越发幽静。 翡欢昨日就得到了送信的手下传回的消息,他所查到的送信地址是户普通人家。那家主有一妻一妾,膝下只有贺宴这一个儿子,又因他身子不好,平日里宝贝得紧。家主为了给贺宴调养身子,不知道找了多少大夫,偏偏都没多大用处。最近打听到远在千里有处药谷,里边有位神医,贺宴这才出发来此。 那手下还说,他告辞时,那家主还给了他好些银两,千叮咛万嘱咐地拜托要好好对待贺宴。 这么一听上去倒是毫无破绽。 不过有心隐瞒,又哪查得出什么问题。 翡欢无声地弯起了嘴角,眼中的深沉在夜色中越发浓稠。她凝视了床上人许久,随后俯下身,在她之前咬破的嘴唇上浅浅一吻。感受到身下那人的气息起了变化,翡欢也未揭穿他在装睡,只是帮他捻好被子,转身出去合上了门。 次日一早,翡欢端上一碗醒酒汤去了贺宴的房间。 推门进去的时候,躺床上的贺宴醒来已久。翡欢走进一看,他整个人都蔫掉了一般,躺在床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她起先还心惊了一下,以为是犯病了,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约莫是那两杯酒惹的祸。 原先他面庞苍白,就算病恹恹的,也给人一种淡淡的距离感,可如今翡欢看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柔软可欺。 翡欢戳了戳他嘴唇上干涸的血印子,笑眯眯道:“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吗?” 那双望着他的视线……未免太灼热了。 贺宴轻咳了一嗓子,头一低,散落的发丝下耳尖发红,他回答的嗓音低柔,“……自然是记得的。” “既然如此,那咱俩待会儿就去定个好日子。” 这么快? 贺宴一眨眼,一对上翡欢盯着他一动不动的目光,喉咙里什么诧异的话都问不出来,只点头笑道:“好。” 这段日子翡欢变得忙碌起来。 除了成亲一事,翡欢想吞下青坨山这块地。 青坨山那数不尽的地道令她眼馋得很,可青坨山到底是个大包子,一口吞不下去。 上青坨山的路线隐秘,虽说翡欢现在占了这座空山,有的是时间去琢磨那些地道,但这地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青坨山的洞实在太多,有进有出,弯弯曲曲不知道绕向何处,不时还来四五个分岔口。更糟糕的是地道里还有陷阱,若是不小心闯入,怕不是落个失踪,就是掉进陷阱的下场。 那些捉回来的人一个个都审问了一遍,又以严刑逼供,才知晓青坨山的头子未免线路外泄,只将一部分的线路告知他信任的手下,至于整幅线路图,只有他们头子清楚。 而这头子软硬不吃,他清楚自己身上有翡欢想要的东西,在她未得手之前是不会伤他性命。头子有恃无恐,就算蹲在地牢里也一如既往的气焰嚣张。 翡欢深深感受到青坨山的棘手之处,事情毫无进展,她沉下一张脸,心里那一个挖掉青坨山的法子起了又放下。 翡欢费尽周章放火占山,不仅是为了杜绝青坨山这个后患,更是防着日后给白狼寨的人留条后路,现在想来,她怕是白费了一番力气。 正在翡欢头疼时,看守地牢的人传来了一个消息,道是青坨山头子的第九个压寨夫人要见她一面。她手里有翡欢想要的东西。 第九个? 翡欢脑子里有了点儿印象,上一世原主被抓到了青坨山,多少知道了一些里边的事。 那头子贪图美色,前前后后娶了十几个夫人。至于那位九夫人,原主听说是幼时与家人途径青坨山,没料到半路被青坨山的山贼抢劫,累得家人被杀,而尚且年幼的她也被捉了回去,之后一直养在青坨山里。待她长大一些,急色的头子就将她强娶为九夫人。 不过这九夫人也是有手段,虽排行老九,年纪不大,却颇得头子心意。 她自幼在青坨山生活,所接触到的东西远比呆地牢里的原主要多。 想到这儿,翡欢站起身来,既然如此……见一面也无妨。 这夜里,翡欢来到了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还弥漫着一股腐臭与血腥的味道。翡欢的脚步停在九夫人的牢房前,她旁边关的是青坨山头子。那头子见翡欢又来,面上讥讽之色刚起,却敏锐地发觉不对,翡欢的身子面向了牢房里的女人,他的九夫人。 翡欢静静打量着她,那女子端坐在杂草乱堆的地上,一身狼狈,可她那一双眼眸却在阴暗的牢房里发亮。翡欢看了一会儿,直接进入话题:“条件是什么。” 九夫人径直道:“放我走。” 翡欢微微扬眉,笑眯眯道:“你如何保证你说的是真的?” “若是寨主您不信,我大可以带你们进去。”九夫人抬首对上翡欢的目光,眼里毫无惧意,语气不卑不亢,“这样一来,要有问题也是我第一个先出事。” 翡欢接着问:“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为了你的情人引我们去陷阱?” “情人?”九夫人冷笑一声,“那就是个畜牲!” 头子听她们你来我往的,到这儿才听出味道来,他的手脚都让翡欢卸了,半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以极其凶狠的眼神瞪向九夫人,张口就骂:“你这贱人想出卖老子?!我待你哪点不好要你这么对待老子?” 头子在骂,翡欢她们对头子的话熟视无睹,权当耳边有只疯狗在叫。 翡欢问九夫人:“地图在哪里?” 问到了重点上,九夫人顿了一顿,并未马上回答。她偏过头,看向隔壁牢房里破口大骂的头子,面上缓缓浮起了笑容,“地图就刻在他的命根子上。” 翡欢睨向头子,听九夫人继续道:“他用了秘法,只有在充血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啊,既然这样,那就割了吧。”翡欢轻飘飘一句话落下,旁边牢房的声响蓦然静了。 对上她们两人含笑的视线,头子只觉得后背发寒,浑身冷汗冒了出来,他牙齿一颤,嘴皮子里翻出一句话来:“放你娘的狗屁!地图不在老子身上!” “不在你身上,那在何处?”翡欢笑眯眯问。 头子咬牙噤声,不答了。 “看样子还是在你身上。”翡欢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她也不在意头子回不回答,只向边上守着的两个手下招招手,道,“你去我妹子那取些春药,你快去把刀磨一磨,待会儿有大事要办。” 青坨山与白狼寨素来有恩怨,这青坨头子手脚都给当家的卸了,进了地牢还不老实,一直骂骂咧咧给气受。守牢房的见有机会整治,一个两个办事别提多麻溜。 眼见着守牢房的人出去,这下子要来真的,头子咬牙切齿问:“我青坨山与你白狼寨到底有多深的仇怨?!你害死我那么多族人,不怕往后遭报应吗!” 报应?听到这词,翡欢嗤笑出声来。 现如今遭报应的人不是他吗? 虽然她记忆没有接收完,可也清楚记得,整个白狼寨在一夜之间被屠杀干净,大雨冲刷着地上的鲜血,可道道雷电之下,那满地猩红与尸首越发刺目。 成王败寇,原主认了,但被抓进青坨山之后,她日日受到青坨山的山贼欺辱,笑话她一个娘们管不好寨子,能有这日下场纯属活该。 原主那一刻的恨意到现在都还在她的心头翻涌。 翡欢淡淡瞥了头子一眼,看向地牢口。不过一会儿,春药拿来了,刀也磨得吹毛立断。 在喂下春药前,翡欢又问了头子一句:“地图在哪里?” 看着凑在自己嘴边的那碗水,头子浑身都在打颤。他看了看昔日疼爱无比的九夫人,又看看牢房外笑吟吟的翡欢,心里恐慌成一团。 九夫人真的知道地图在哪里? 他藏的如此隐秘,她绝不可能知道,这一举说不定只是九夫人骗翡欢的,抑或是两人合谋起来诈他。 头子清楚,要是自己真的把地图说出来了,下场绝不会比现在要好。在未得到地图之前,翡欢绝不会要他的命。想到这一步,头子咬咬牙,闭上眼不答。 给过两次机会都不要,翡欢也没了耐心,她使了个眼色,手下便端着那碗掺了春药的水灌进头子嘴里。 尽管他牙齿咬得紧,可满满一碗灌进去的水多少还是从牙缝里流了进去。 翡如是给的是个好东西。 一碗水灌完不久,方才还惨白着一张脸的头子立马红了脸颊,他两眼紧闭,鼻子里开始发出一哼一哼的喘息,他那根因惊恐而软下去的东西也受药力鼓胀起来。头子想抵抗,奈何腹下一团火烧得厉害,身子不受控制地想动弹,哪怕是在地上蹭蹭也好,可手脚皆被扯脱臼,他怎么也动不了。 再忍忍就过去了…… 他这么想着,却耐不住自己的意识也被渐渐吞蚀,猛然间下身一痛,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牢房。头子额头上的青筋绷住了,他痛得满头大汗,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黑地要昏过去,只凭着这最后一点毅力破口大骂:“翡欢!你这臭婊子早晚会不得好死!” 任由他骂着,翡欢毫无反应。 目睹完全程的翡欢瞥了一眼地上的那团血污,便看回了九夫人。她冷冷盯着隔壁牢房里嗷嗷叫的头子,面上一片阴冷。 翡欢轻敲了敲牢房的木桩子,引回九夫人的注意力,她笑眯眯道:“已经给你报了仇,你也该说实话了吧?” “……”九夫人看着牢房外站立着的女子,嘴唇抿了起来。 牢房里的光线阴暗,这名牢房外的女子一身劲装,她身无旁物,只是绑起的头发里插着一支白玉桃花簪子,衬着她面上的笑容温润柔和。可她的身姿有如一把古剑,光是伫立在此,就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气来,那双漆黑的瞳孔里还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猩红光泽。九夫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忽然之间就对自己的那一个决定感到茫然与恐慌。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在翡欢的注视下,九夫人神色紧绷,她低声道:“我并非有意欺瞒寨主,那地图的确是在他身上。” 翡欢轻轻扬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地图纹在了他的头皮上,寨主只要剃掉他的头发,就能见到完整的地图。” 那叫骂不断的声响顿住了,紧接着就是头子颤抖的声音:“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我每日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食肉寝皮,又如何查不到这件事?”九夫人冷笑一声,“忍了你这么久,今日我总算是报了仇!” 且不管他们二人有什么恩怨,翡欢只看着头子,她的手下削了他一截头发,那头皮上果然有地图的痕迹。 见此,翡欢心里也松了一松。 至于这头子,他下身没有止血,身上中了春药又得不到疏解,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反正,她只需要他头皮上的地图。 天要亮不亮的时候,白狼寨里送出了两个人。 一个直往山下,一个丢到了后山。 在丢下头子尸体的人离开之后,后山恢复了一片死寂。 悄悄然的,一个不速之客停在了那具尸体前。 第69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9) 当家的要成亲这一消息传出来,寨子里登时又热闹起来。翡欢没成亲的经历,好在有武嫂子帮忙,这才没乱了阵脚。 山寨里的山贼听着武嫂子安排,四处挂起红灯笼红喜字,整个白狼寨笼罩在一片大红色里,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拜堂前夜,翡如是来到了翡欢的房里。 在得知了翡欢与贺宴两人的喜讯之后,翡如是有老长一段日子不在翡欢面前晃悠。往日里爱缠着她的人一时间露的面少了,翡欢觉得稀奇,却也没有多想。 可这一次见面,翡欢发觉翡如是的面色有些憔悴,眼底青黑,像是有几天没有睡觉。 此时此刻,翡如是的神色异常凝重,她深深看着翡欢,一字一句道:“阿姊,你不能跟他成亲!” 这件事情她深思熟虑了许久。 然而翡欢并不知道翡如是的心理路程,她捏着下巴,慢悠悠地开口问:“为何?” 难道要告诉阿姊,说是因为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这个男人会伤害到她吗? 这未免太荒唐了。 可经历过这场梦的翡如是,却觉得梦里所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不敢拿翡欢的性命去冒险。 翡如是站在原地踌躇了许久,只望着翡欢,低声道:“他……阿姊,你真的了解他吗?” 听到她这话,翡欢大概明白翡如是知道了什么。 翡欢微微地沉默了一会儿,面对着焦急却也严肃的翡如是,她面上展开了一抹笑容,继续问道:“这话要怎么说?” “这……我也不知从何说起。”翡如是对上翡欢的笑容,误以为是翡欢不相信她说的话,她的猛然心里一慌,直拉住了翡欢的手,急切地道,“阿姊,你信我,我绝不会骗你!” “阿姊,你捉回来的那些青坨山的人也留不得,尤其是其中一个女人!她与贺宴会害了山寨!” 女人? 翡欢忽然想起,前几夜在牢房里审问路线图的时候,将青坨山的九夫人给放走了。这一个女人外表柔弱,暗里倒是一个心狠的,即便是流落在外,应该也能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听翡如是这么说,翡欢隐约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面上却不显疑惑,只问:“你说的那个女人是谁?” 翡如是一怔,她咬住了嘴唇,道:“那女人是什么身份我没听清楚……” 那个梦稀奇古怪,她也不能在梦里随意走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展,因而很多消息都不能打探。 “阿姊,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做过一个噩梦——”翡如是原想将那个梦说给翡欢听,可她的一句话未说完,就见翡欢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看向她身后,面庞上扬起了笑容来,“你怎么过来了?” 能让轻易分走阿姊目光的,除了贺宴还有谁。 翡如是张口的话咽进肚子,心里凉了一截,她眼睁睁看着翡欢转身去床边拿了一件外裳,接着就迈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迎向了来人,“夜间风大,你怎么不注意一些。” “想见你便过来了。”贺宴的嗓音温和清朗,有如珠玉相撞,他将自己的手递进翡欢手里,让她感受自己的温度,认真道,“热着呢,不怕着凉。” 见着两人互动,翡如是沉默地站在远处,眸光浮动。 那场梦,她断断续续地做了很久。 她梦到了白狼寨被覆灭的那一个夜晚。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里有寒光折射,溅出来的片片血腥染红一地。翡如是如同局外人一般站在院子里,看翡欢被节节败退,却仍旧扬起长枪打飞那些要抓她的人,像一头被逼上绝路的野兽一般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 来的人太多、太突然了,白狼寨没有丝毫的准备,就生生被青坨山的人攻陷。 为什么……一向路线隐秘的白狼寨会被夜袭? 翡如是心堵得慌,却只能看着眼前这一切发展。 看到翡欢被铁链绑住,双膝跪在青坨山人的面前,喉中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怒喊,目眦欲裂,眼里满是无力回天的悲愤。 这一眼,烫得翡如是猛然从梦中惊醒。 直到意识到了梦里那一个夜晚到来,她惊慌失措地想来通知翡欢,却发现她早已经离开。 放火一事翡欢没有与翡如是商量,见不到翡欢,翡如是误以为她出事了,这才惊恐地守在翡欢房门口,等她回来。 翡如是望着门口谈笑的二人,干涩的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合上了。 所有的发展都与梦里不同,况且那一个夜晚也是阿姊捉住了青坨山的人。那些曾伤过阿姊的山贼,都被关进了地牢里,没有办法再伤到白狼寨。 既然如此,那么后续的一系列事情应该都不会发生了吧? 翡如是迷茫地摸上自己的心头,梦果然是当不得真的吗? …… 次日大清早,白狼寨里就响起了热闹的鞭炮声。 翡欢与贺宴只在白狼寨里拜堂成亲,寨子里又是由翡欢当家作主的,因而没多少规矩要去遵守,仪式不复杂,所以操办起来也容易。 拜完堂,喜宴上便闹腾着要喝酒。 贺宴身子不好,寨里人都知道,他们倒是想劝酒,奈何一上前就叫一人盯住了后背,令人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回头一看,就见当家的面上笑眯眯,眼里却冷冰冰地盯着自个儿看,浴室,那些来敬酒的人都默默将目标从贺宴身上转移了。 贺宴是个一杯倒的,翡欢让他先回房休息,自个儿捋起袖子来处理堂上的客人。 新郎一离开,山贼们顿觉满堂压抑的气氛才轻松起来。成亲讨个热闹,那些兄弟逮着上一次庆功时当家的没喝几杯酒,这会儿决心要跟她喝个不醉不归。 陆陆续续也不知喝了多少杯,手里的酒杯空了又满上,举起又放下,所幸原主的身体也是个能喝酒的。到了夜间,翡欢满腹酒水晃荡,醉醺醺的手脚无力,堂里也躺倒了大半喝醉的山贼。余下的清楚当家的晚上还要洞房,这才笑嘻嘻地没再折腾她。 一路回去时,翡欢还是武嫂子和翡如是搀进房里的。 彼时贺宴在烛光下看手里的话本,见房门被一把推开,接着满身酒气的翡欢就被扶了进来。贺宴搁下话本,起身接过被扶着的人躺上床,皱眉问:“怎么喝成这样?” 武嫂子笑道:“这不图个热闹嘛,况且今日办的是大喜事,当家的也高兴。” 尽管这么说,贺宴皱紧的眉心却没有松下来。 武嫂子识趣地先离开了,反倒是翡如是回头看了好几眼,才缓缓退出房间。 贺宴见床上那人脸颊绯红,正想去外边打盆水进来,却突然有一人拉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拽倒在床上,紧接着那人就压在了他胯上。 压住他的不是谁,正是放才醉得不省人事的翡欢。 见到对方眼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醉意,贺宴的眉头微微一松,“你装醉?” “不装醉,那些家伙怎么会轻易放过我。”翡欢说话时,身上的酒气还重得厉害。 贺宴哑然失笑,眼见两人现在的姿势看上去不大好,他轻咳了一嗓子,刚想叫翡欢起来,对方已然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俯身要吻住了他的唇瓣。 即便是到了夏日,他的身子仍然比常人的体温要低。 翡欢好心道:“你身子不好,就让我来吧。”更何况贺宴性子内敛,她的确该主动一些。 “来什么?”贺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翡欢轻轻一笑,泛着些微红色的烛光映在她脸上别样好看,嘴唇张合,两个字吐了出来,“上你。” 这种事该他主动才对。 眼瞧着翡欢笑意盈盈的,贺宴嘴唇一抿,忽然之间,他揽着翡欢的腰便是往下一翻,反客为主地坐在她身上。 他身子弱,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费了他一番力气,他轻轻喘着气,那双一直以来古井无波的眼眸黑得深沉,紧紧地盯着翡欢不动。 贺宴要主动,翡欢自然不阻拦,只是见他喘气,她不免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身子虚就别勉强,不若让我来吧?” 身子虚! 贺宴没有那一次如这般厌恶这句话,见着翡欢笑吟吟的模样,他狠狠吻上了她的嘴唇。 …… 约莫是受了翡欢的刺激,明明快没力气了,贺宴偏偏还要硬撑下去。他额角挂满了汗水,咬紧嘴唇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即便是到了最后,他也只闷哼一声,隐忍到脸颊绯红。 两人战到最后,皆是感到筋疲力尽。 贺宴是累得连指尖动一动都不成,翡欢却是想着自己动作别太大,免得伤到贺宴,这一番下来,她打从精神上累得慌。 到了次日,更糟心的事情发生了。 睡得正沉的时候,侯欢发觉身旁的人体温高得厉害。 侯欢困倦地睁开眼,瞥眼一瞧,就见到贺宴病恹恹地蜷在被窝里,睁开眼看她时,湿漉漉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控诉。 这副小模样搞得好像是她强迫他的一样。 ……这算什么事哟。 翡欢木着一张脸,叫醒了惆怅到半夜才刚睡着的翡如是,拉着她来给贺宴看病。 翡如是还有些睡意朦胧,瞅一瞅床上那一片凌乱,心里不由得有些泛酸。但见到面色不大好的贺宴,她还是端起了那颗医者的仁爱之心,拉出被子下的那只手把脉。 连手臂上都有吻痕,更别提脖子上那青青紫紫的一片。翡如是收回了视线,专心于指腹下的脉象。 较之以往,他的脉象越显颓势。 翡如是迟疑了一会儿,对翡欢道:“没有大碍,只是力竭罢了。让他休息一日,我去给他开个药方子。” 大意就是两人折腾得太过,贺宴的小身板一时承受不住。 说这话的时候,翡如是还默默地盯着侯欢瞧,而一向厚脸皮的翡欢面上一片坦然。 习武之人,身体素质自然比病秧子要好。 ※※※※※※※※※※※※※※※※※※※※ 评审大佬们求求你们让我过吧qwq 第70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10) 然而这次高烧一直未退,甚至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外边艳阳高照,贺宴的手心冰冷,面色苍白得可怕。明明是按着翡如是开的药方子煎药,他却日渐消瘦下去。 翡欢一直误以为是洞房那天晚上太猛,直到后来贺宴吐出一口黑血,她才意识到了不对。 那一连串黑色的血珠子滚落在碧青的衣裳上,别样醒目。贺宴擦了擦衣摆上的痕迹,神色平静,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待到从贺宴房间里离开,翡欢扭头就去找翡如是。 翡如是正在厨房煎药,抬眼见翡欢进来,她才从地上站起身,拍拍裙摆上的灰尘向翡欢小跑过去,欢快笑道:“阿姊来找我的吗?” 面对着翡如是欢快的笑容,翡欢淡淡看了她一会儿,道:“你隐瞒了贺宴的病情。” 翡如是的表情一滞,她很快张口想要解释什么,但见到翡欢似笑非笑的模样,那点儿要辩解的想法被她咽了下去。 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咬住嘴唇低声道:“我并非有意欺瞒阿姊,只是……那人不值得阿姊去救。” 翡欢不语,翡如是也知晓自己的话莫名其妙,她匆忙拉上翡欢的衣袖,道:“阿姊你可知道,贺宴的身份并非那么简单,他是——” 翡如是的话未说完,一根手指轻轻抵住了她的嘴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对上翡欢面上的浅浅笑容,翡如是恍然猜到了什么,那句话堵在喉咙里,让她憋得难受。 既然如此,阿姊为何还要救他? “要如何才能救他?”翡欢问。 翡如是缓缓松开了手,眼眸一垂,便见到了翡如是放在身侧的左手。 她这一身的医术都是为阿姊学的,作甚要用在别人身上? 翡如是只觉得心中一片苦涩,好半晌,她终于吐露出来,轻声道:“想必阿姊也知道了,贺宴并非只是普通的体虚。我之前把出他体中带毒,不过他中毒时间已久,毒根难以拔出,要救他不容易。” 翡欢多多少少也猜到了,她径直问道:“现下该怎么做?” “我曾见过师父收藏的古籍,要医好不难,只是需要一味药引。缺了这味药引,其他药材都找来了也发挥不了作用。” 听翡如是说得这般正经,翡欢还以为是什么难找的玩意,她正了正面色,问:“什么药引?” “邪毒久困,这番拔毒之后必定气血亏虚,他原本就身子差,要想安稳度过,就得要走旁的法子。”翡如是微微一顿,道,“以血养气,我需要大量的鲜血来做药引。” 只是如此? 听到这儿翡欢心里一松,若翡如是说的是些她没听过的东西,翡欢或许会有些为难。翡欢道:“还需要哪些药材?你列个单子,我好吩咐下去。” 见翡欢轻易答应,翡如是心中涩然,她并未专注于此,转身去写药方。毛笔在纸张上写动,她的声音轻微:“他那种人,阿姊对他再好,他怕也不会看在眼里……” “他看不上?”翡欢嗤地一笑,露出一排寒光湛湛的大白牙,“要真是这样,我会亲自揍到他把那些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 等从翡如是的房间离开,已经是十天后的事情。 一出来,失血过多的翡欢见着外边的太阳都有些发昏,好在她有内力,再加之有翡如是提供的补血的方子,才不至于太虚弱。 最后的成品是几颗鲜红色的药丸。 药丸做引,其他药材煎出一碗汤药,翡欢这才来到贺宴的院子。 他倒是好心情,坐在院子大树下的贵妃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他仰头望着头顶已然谢掉的花枝发怔,暖黄的光线穿过树叶在他平静的面容上跳动。 翡欢坐在他对面,一边将药碗搁在石桌上,笑问:“在想什么?” 贺宴还没回过神来,呢喃地回道:“想上次我们一起去看桃林。” “说起来,再过些日子,那些桃树得结果子了。”翡欢轻笑一声,打断了贺宴的思绪。 他缓缓回过神来,偏头看向翡欢,抿起嘴唇轻轻一笑,霎时间似有莲花绽开,令人好感倍生,“阿欢。” “喜欢吃桃子吗?” 贺宴轻眨了眨眼,“味道不错。” “那你可有口福了,到时候山下全是果子,够你吃个饱。”翡欢笑道,这些事先不提,她从袖里掏出一只盒子,揭开来取出一颗红色的药丸递在他嘴边,又道,“先服下这个,再将这碗药喝了。” 贺宴微微一顿,在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注视下咬住了嘴边的药丸,齿间轻轻咬破,一股浓郁的苦涩自舌尖蔓延至整个口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他的目光微微往下,可见到衣袖之下被纱布包扎起来的一截手臂。 待到将药汤服尽,眼见翡欢拿碗要离开,他忽的出口叫住了她:“阿欢。” 翡欢看了过去,贺宴直直盯了她一会儿,眼里似有什么暗中涌动,好半晌,他才道:“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听到这问题,翡欢面上的笑容一展,她微微俯下身,就能与他的目光平视,语气带着些暧昧,“还不是因为成亲那夜把你折腾得太猛了,总得好好补偿你呀。” 这不正经的话语将贺宴心底里的那点儿气氛都给搅和了。 他轻咳了一嗓子,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眸里笑意太过于灿烂,看得他心头一阵灼热。贺宴受不住她这明晃晃的目光,不由得伸手将她的双眼挡在掌下,避开了她的视线。 “你这是作甚?”翡欢眨了眨眼,却也未避开他的手。 贺宴低声道:“你不怕吗?我或许不如你想的那般好。” “那又如何?”翡欢笑出声来,“你只要将你的这颗心交给我就好了呀。” 他想要健康的身体,翡欢给他,所求只要他这一颗心,多公平的交易。 她费心费力做到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记忆里原主对他魂牵梦萦的。 这一次的任务世界记忆接收得不完全,翡欢只能从现有的记忆里大概找到两个方向。 一个是贺宴,另一个则是白狼寨。 思及另一个方向,翡欢的心里一动,眼前忽然一亮,却是贺宴的手离开了,他挪开了视线,开口道:“我想回京城一趟。” 回京城? 翡欢一听回过神来,她扬眉问:“为何这么突然?” “我出来有些时日了,与家里书信联系也少,”贺宴轻轻笑道,“况且我还未将成亲的事情告知他们,总该回到家里给你一个名分。”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的。 “我不会待太久,只停留数日我们再回来,如此可好?” 翡欢深深地与贺宴对视着,他的目光平静,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在等着她的回答。 只怕这一次的目的没那么简单。 她要是离开了,寨子里忽然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翡欢心里思绪一转,面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来,道:“好啊。” 启程去京城的时间是在贺宴的身子好了之后。 在翡如是炼出的药丸调养下,他的身子好得别样的快。原本苍白到病态的肤色现下透着健康的光泽,也不再如以前那般瘦削,腰上也多了一点儿肉出来。 以往趁着他生病,病恹恹的一副软弱好欺负的模样,翡欢能仗着送药的功夫掐他的脸蛋,豆腐吃得别提多欢快。现在这一好,翡欢不由得有些小失望。 不过如此以来,前往京城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要带的物什早早收拾好,这夜里,翡欢找来了武阳,交代她不在白狼寨之后的事情。 虽说要交代的不多,可细细说起来的时候又多了许多。 等说到最后,翡欢微微一顿,在察觉到屋外四周都无人后,她拿出了那一张藏在暗处的图纸。 那一次在将青坨山头子的头皮割下来后,翡欢发现上面的痕迹在渐渐转淡。未免青坨山密道的路线图消失,她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一副地图临摹出来,只是画得匆忙,翡欢时常感觉上边少了什么。 她让白狼寨里的山贼依着地图走了一遭,发觉能顺利进入青坨山之后,这点儿疑惑也就消失了。 青坨山无愧于老鼠洞,暗道数量多到可怕,也不怕他那山头有朝一日因为下方空虚而倒塌了。 翡欢这般感叹了一声,将手里的地图递给了武阳,以往笑嘻嘻的面容上端出了一副正经的神色,“在明日我离开后,你再着手安排和通知寨里的人,让他们悄悄去青坨山,然后从那山里的密道离开。” 武阳眉头拧了起来,他疑惑问:“为何这么做?” 这样一句话就让他们离开打拼多年的山寨,换谁都会疑惑。 “白狼寨里留不得人。”翡欢低声道。 “可是有谁来攻我白狼寨?”武阳猜测道,“自上一次烧了青坨山后,外边山头都知晓了我们白狼寨的厉害,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闯过来?” 翡欢轻轻叹出一口气,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劫过一支商队?那几个大箱子里头都是要进贡给皇帝的贡品。” 武阳的话头一堵,他讷讷道:“可都过去那么长一段时间了,朝廷不也一直没有管过这事儿吗?” 就是因为不管,翡欢才会怀疑。 当初虽是原主劫上来的,可现在这么一看,怕是故意送上来的祸端。这批贡品就是一堆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火上身,而事到如今,也不是将贡品交出去就能解决的事情。 具体的不再多提,又与武阳说了些后续,翡欢才道:“你务必藏好这张地图,之后一切按我说的办。” 想到当家的明日要启程去京城,武阳想到什么,心里一惊,忙问:“那当家的你呢?” 翡欢摇了摇头,道:“我自有办法。” 等武阳离开,翡欢站在窗前,看远处夜色沉沉,弯月高悬,她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只盼她这预感出错了吧。 ※※※※※※※※※※※※※※※※※※※※ 本来中途还写了很长一段,后来觉得太苏了就给删了Orz 第71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11) 翡欢与武阳谈话时,翡如是也找上了贺宴。 房里缄默,烛火不时啪嗒传来一声脆响。昏黄的烛光下,贺宴在书桌前翻看一本古籍,等待着翡欢回来。夜色在他的面容上笼了一层淡淡的黑纱,却无损他如画般细细描绘出来的精致容貌,气质温润如玉,让人一见就生好感。 偏偏闯进来的翡如是没心思去欣赏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站在贺宴身后,那人仍然自顾自地看着书页,神色专注,似是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沉默许久,不想再浪费时间的翡如是沉声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听出那道声音里的质疑,贺宴头也不曾抬过,淡淡开口道:“我离家已久,如今归一趟故里,这有何不妥?” “你藏着掖着的那些破事骗得了阿姊,可骗不了我。”翡如是冷声道, “话我给你搁前头了,要是你敢伤害阿姊丝毫,我必定不会让你好过!” 听到翡如是的话,贺宴翻书的手一顿,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她,那双温润的眼眸里映着跃动的烛火,却什么情绪也没有。 他平静地与她对视许久,终究轻轻笑出声来, “她是我的娘子,护着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怎么会伤害她?” 话到此处,贺宴眼里的波光微微晃动,“反倒是你,又以什么身份来警告我?” “我……”翡如是让他这一问堵住了话头。 要说起来,她和贺宴之间根本毫无瓜葛,只是中间立着一个翡欢,两人才勉强维系在一起。 翡如是是翡欢的堂妹,白狼寨内乱之际,阿姊冒着危险护住了她,但从此以后她的左手也废了。 为了医治好阿姊的左手,翡如是独自一人离开白狼寨,千辛万苦来到药谷成为神医的弟子,每日要学习的东西多到不行,以至于她没有时间给阿姊写信,诉说自己这段日子的委屈和疲惫。 翡如是离开白狼寨十一年,这十一年来的经历全是为了阿姊……可尽管如此,她到现在都还没捞为阿姊疗伤的机会,反而全费在了这个没丁点关系的病秧子身上,令她扎心得很。 不过……说的也是,她一个离开白狼寨十几年嫌少联系的堂妹,如何比得上夫婿重要。 翡如是咬住了嘴唇,低声道:“我说这些又不是为了你!我与阿姊是姐妹,自然也要护着她。” “姐妹?又不是亲的。而我与阿欢……可是真正的血脉相通。”这一句话自贺宴的唇齿中轻轻一字一字吐出。 烛光下的那双眼眸,在说出这句话时都亮着柔和的光。 翡如是让他看得败下阵来,心中的酸涩越发深。她勉强令自己摆脱这片心绪,回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她倏然抬起眼,直勾勾望向他,颇为咬牙切齿地道:“你都知道了!” “我无意中见到的。”贺宴的手无意识地在纸张上摩挲着,他此时的思绪并不如他面上那般平静。 他记得那天,翡欢已经有好几天没出现了。 平时常在眼前晃的人忽然不来了,贺宴莫名地有些不适应,问过他人,道是她与翡如是在准备给他养病的药。 他在自己屋中愣怔许久,却是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翡欢所在之处,正巧撞见她眼也不眨地扬刀往手腕上一划,血肉豁开,鲜血顿时如泉水一般涌入碗里,那猩红的颜色刺得他的心头发烫。 贺宴恍了恍神,他很快垂下眼,敛去了眼底里的波澜。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出来阻止?!”想到那日在房里发生的事,翡如是憋屈又愤怒。 贺宴不答。 “白眼狼!”他的沉默令翡如是误以为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她咬牙切齿地评论了一句。话总归要落到正题上,翡如是磨了磨牙,沉声道,“我阿姊待你这般好,你不回报就算了,为何还要带她去京城?!” “各种缘由我不便提及。”贺宴的目光放在了书桌的古籍上,又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她。” 他的话毫无可信度可言。 翡如是死死盯着贺宴的背影,他那老神在在的模样令她越发厌恶。 两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只闻纸张轻轻翻动的声响。 不知何时,与武阳交代完的翡欢出现在了门口。 空气里冷硬的气氛无法让人忽视,见到屋里对峙的两人,翡欢扬了扬眉梢,诧异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听到外边的动静,翡如是接了话,很快露出一张笑脸来,她大步到翡欢身边,亲昵地将翡欢的手臂挽进怀里,笑问,“阿姊明日什么时候出发?” 这摆明了是在撇开话题。 翡欢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了一圈,面上笑眯眯地回复了翡如是的话:“明日一早就出发。”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翡欢看了一眼贺宴,他没有什么反应。照两人原先说好的,这一趟应该是回他家中探望一眼。 至于归程,未定。 翡欢并未提及这些,她笑道:“用不了多久。” “阿姊阿姊,那京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翡如是不想再留在房里,挽着翡欢的手拉她往外边走去,口上笑嘻嘻的,“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京城是不是比山下的镇子还要繁华?” “那么远,我也未曾去过。” “那……阿姊,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翡如是悄悄地问道,那双看向翡欢的眼里亮晶晶的带着期盼。 翡欢扬扬眉梢,没有接话。 见她不说,约莫是要拒绝的意思,翡如是挺挺胸脯,向翡欢说明自己的大用途,“我会医术,再说了贺大哥身子虚,我一同前去,说不定还能照顾到他。” “前几日你不是说他已经没问题了吗?”翡欢笑眯眯地揉上了翡如是的头发,语气里是不容忽视的拒绝,“况且有你在,我会分心——若出了事,我无法同时照料到你们两个。” “除了医术我还会制毒!阿姊带上我吧,我不会拖你的后腿!”翡如是有些急了。 翡如是的话语急切,翡欢面上的笑意却不曾减少,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凝,“如是,乖。” 她轻轻一句话,令翡如是压力倍增,生生被定在了原地。 “这些日子你留在寨里,听武阳的安排莫要乱跑。”翡欢淡淡道,见翡如是眼里蓄上了两泡泪水,翡欢的语气放柔了,摸着她头发的动作温柔而亲昵,“你安安心心地等我回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转的可能。 翡如是禁不住埋进了翡欢的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眼里不甘心的眼泪水,闷声闷气道:“我会乖乖等你回来。” 两人在院子里又聊了会儿,虽说基本上只有翡如是一个人在说,但有翡欢在身边陪着,她心里已经十分满足。 眼见夜色渐深,翡如是不舍地道别了。 目送翡如是的背影消失在院口,翡欢转身走进了房里。 贺宴还正在看书呢,翡欢过去扯走了他手下的书,凑在他眼前道:“一本破书会比我还要好看?” “只是用来解闷的,自然比不上阿欢好看。”贺宴回答得认真,不过他口上这么说着,手却往翡欢藏背后的那本书伸去。 翡欢也没逗弄他,笑眯眯地还给了他,视线在他身上看了看。 贺宴的神色平静,仿佛方才与翡如是的交谈没有发生过。他不提,翡欢也没有多询问。 房里很快静了下来。 虽说在看书,事实上贺宴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字上,只听身后边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他捏着那一页纸张,却是许久未曾翻过去。 实在无心于看书,他索性合上,偏头看向没再说话的翡欢。 她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里边的衣服全让她翻了出来,就连两人收拾好的行李也乱放了一床。 他走到她身边,微微弯下腰看翻箱子的翡欢,问:“你在找什么?” “我在想这几日又起风了,还是再带两件厚衣裳比较好。”久久没找到,翡欢抬眼看向他,眉头皱了起来,“你记得半月前披的那件白底青边的外裳吗?” 他那天穿的衣裳是这样的吗?贺宴微微怔神,心里涌起一股无法言语的暖意来。他摇摇头,道:“不太记得了。” 看翡欢还要找,他不禁叹息了一声:“不必如此麻烦的。” 他本就空荡荡的上来,回的时候也没必要带那么多东西。 “要是路上重新买的话,怕是你会用不习惯。”翡欢埋首道。 “有你在我身边,又怎么会不习惯?”贺宴将那些翻出来的东西都收拾好,眼见着翡欢没听进他的话,他只好轻轻抱住了翡欢的腰,道:“别忙活了,明日还要起早,我们早点儿歇息吧。” “还没找……” 不等翡欢说完话,唇齿间的柔软就堵住了她的话。 次日一早,翡欢神清气爽地踏上了马车,下山这段路有武阳一行人护送着,但出了白狼山,剩下的路程就由翡欢他们自己走了。 翡欢若有若无地望了一眼烧了个半秃的青坨山,个中意味武阳是知晓的。 两人稍一对视,除了道别之外并无多言。翡欢扬鞭子轻轻抽了车前的马儿一下,车轱辘这才缓缓转动起来。 折腾了半宿,体弱的贺宴先败下阵来,现下便只能懒洋洋地躺在马车里小憩,翡欢就坐在马车外赶着马儿,不时与他聊上几句。 白狼山距离京城山高水远,路途遥远,日夜兼程地坐马车也少不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原主从未出过远门,京城在哪儿更是不清楚。手上倒是有武阳画的地图,只不过这个朝代的地图比不上现代的精细,翡欢一时间也看不懂,好在车子里还有一个走过一趟的贺宴,这一路走也还算顺利。 只是……翡欢隐约发现了不对。 贺宴所指引的,前往京城的这一路似乎都在走偏僻的地方,不是树林里的小道,就是在绕弯路,基本上鲜少见到人烟。 翡欢原以为他是要引自己去某个地方,但四下仔细一查探,并未有人埋伏。 路走成这样子,莫不是在躲避什么? 翡欢猜不到贺宴的用意,在专注于赶车时,她也暗自炼着内力。 她在想什么,贺宴清楚。 白日里,两人停在溪边休息。 因着路走得偏僻,翡欢带出来的干粮得省着一些,所幸林子里有野鸡野兔,溪里边也有鱼,倒不至于说嘴里没味道。 就算是吃着油滋滋的烤鱼,贺宴的举止也还是那般斯文。看见马车边的翡欢正捧着地图盘算,他开口道:“那张地图的路线只是一个大概,并不准确。” “总得看明白咱俩现在在什么地方。” “总归不会离京城太远。”贺宴温声细语道,只是语气里带了些惆怅,“以前啊……我都没有想过会有像这样外出的机会……” 听出他话里的情绪,翡欢抬起眼看向他,可他没有再说下去,只平静地垂首看着溪里游来游去的鱼儿。 溪水流淌,折射着薄金色的阳光,有潋滟的水光在那张精致如画的面容上起伏。他沉默不语,周身却是笼着一层淡淡的失落感,直叫人心软。 翡欢忍了忍,终究是合上了地图,道:“既然如此,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多看一看吧。” 第72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12) 有了散散心的心思,脚步也慢了下来。 一路走走停停,外出带的行李也都齐备,可不知晓是什么原因,贺宴的病秧子属性又冒了出来。 明明昨天都还好好的。 听着马车里时不时传来两声压抑的低咳,翡欢驾着马车来到了附近的一处小山村。 这个小村子山清水秀,虽说偏僻,鲜少与外界有交流,但并不排外,对翡欢和贺宴两个外人也十分热情。 村里没有客栈。眼见着夜色渐沉,翡欢琢磨着晚上该去哪里落脚,结果刚下马车,就有好几个大娘招呼着他们去自个儿家里借住。 无缘无故的热情得太过,翡欢暗自警惕,可一瞥见她们的目光不时往贺宴身上瞅,她就知晓了其中缘由。 ……果然啊,有脸就是方便。 本就打着暂住一晚,顺带找个大夫看看的想法,翡欢在附近的一户人家落脚。他家里正好有间空房,翡欢放下行李,收拾好胡大娘捧进来的被褥后就住了进去。 胡大娘还备了他们的晚餐,粗茶淡饭的,但对于在马车上呆了大半个月的两人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小地方本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只是瞅了一眼安安静静端坐在一边用餐的贺宴,举手抬足之间优雅从容,胡大娘他们不由得默默地噤了声。就算开口,也是小声地询问翡欢两人的来历。 翡欢笑眯眯地回答了,至于一些不便提及的,她也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顺带将这小村子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 饭后,翡欢就将村里的大夫请过来给贺宴瞧瞧,可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气虚体弱多养养的废话。 多养养? 眼瞅着乘马车这几天过来,贺宴腰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几两肉又瘦了下去,翡欢心里就有些惋惜。 翡欢没想着在这个村庄呆多久,但当她提到离开时,面容苍白的贺宴便是低低咳出了两声,“难得找到个落脚的地方,我们不如在此多住几日吧?” 多住几日? 翡欢的眸光动了动,难不成想对她来一个瓮中捉鳖? 她神色不变,只开口道:“若说这样,咱俩还不如快些启程,早点儿去京城。到了那儿,也好另外找个大夫看看。” “我这破身子自己再清楚不过,只是不疼不痒的小病,静养几日就好。”贺宴歪头枕上翡欢的肩头,轻轻在她肩窝里蹭着,微哑的嗓音带着些缠绵的味道,“再说了,床铺可比马车的垫子舒服多了。” 自出发去京城的那一日开始,贺宴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拖延两人的速度。如今为了留在这里,一说情话就耳尖泛红、直道授受不亲的贺宴都做出了这种撩人的举动来。 但对于贺宴现在的举动,她觉得十分受用。 贺宴蹭动时,细碎的发丝蹭得她的颈窝痒。翡欢偏头往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大口,除此之外再没了别的举动,只笑道:“早点儿休息吧,出发的事过几天再说。” 听她答应下来,贺宴松了一口气。 坐了大半个月的马车坐累了是真的,待吹灭蜡烛,贺宴躺在安稳的床褥上,昏昏沉沉地就被带入了睡梦中。 瞧着他熟睡的模样,翡欢的手悄悄摸上了他的脖颈。这么纤细的要害部位,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面前。 屋里黑漆漆的,他什么都看不到,翡欢没必要再笑嘻嘻的。她的瞳孔一片漆黑,毫无情绪,手下一点一点地缩紧,看贺宴因呼吸有些难受而蹙起的眉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电流感也从她的指尖蔓延到全身,阻止她的行动。 只有任务目标才会有的待遇。 为什么系统要阻止她杀任务目标的行动? 这么一阻拦,她反而对做一些挑衅系统的事情越来越感兴趣。 电流感突然加大了。 翡欢收回了手,默默等待身体的麻痹感消失,目光却一直看着睡梦中的贺宴。 房屋里很快静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村子里藏不住消息。 才不过一晚上的功夫,村里的人就都知晓了胡大娘家里住进了一位容貌美丽却又病弱的男子。至于翡欢,还多亏了贺宴才被认识。 翡欢出来走动时,那些村民还会跟她打招呼,还会有人笑容和善地夸赞一句她的相公长得俊。得知贺宴身子不好,又是惋惜又是心疼地拿些菜送给她,道是要好好招呼她的俊相公。 翡欢笑眯眯地应下,一边不着痕迹地踩点和布置陷阱。 在村子里住没几日,就有一位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翡欢当时在胡大娘家附近,才到门口,她的步伐微微一顿,察觉到大娘家周围多出数道陌生的气息。 该来的还是来了。 现在退也来不及了。柳叶枪放在屋里,称手的武器只有她袖口里的短刀。 她不动声色地跨入门槛,正眼就见到简陋的农家小屋里坐着一个人。 那位不速之客衣着华贵,气宇轩昂,映得满屋都要生出一股富贵感来,令人一看便知身份非同一般。 贺宴淡然地坐在男子对面,只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揭着杯盖,伴随着清脆的瓷器碰击声,有丝丝热气自杯盖边沿漫出。 两人不言不语,沉默中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紧绷感。 待翡欢进来,才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见到她的身影,贺宴神色倏然一紧,他搁下茶杯,抿唇不语。 而那陌生男子望着她,微微扬起下巴,笑道:“这位就是贺夫人吧?” 贺夫人? 不称她是白狼寨的寨主吗? 翡欢的神色没有丝毫起伏,她站在贺宴身旁,扬眉道:“你是?” 她这一个问题落下,贺宴就握住了她的手,目光紧紧盯着她,抿唇沉默,似是不想她继续问下去。 贺宴的这一个举动被男子看在眼里。看出他的意思,男子嗤笑一声,斜眼瞥向贺宴,“贺先生迟迟未归京城,可是忘了回京的路?” 这里虽然只站了男子一人,但翡欢仔细一探,就能清楚察觉到,这四周起码藏了十几个各种高手。 男子身份绝对不一般,这些高手……怕是现实小说里写的暗卫。 翡欢清楚自己的本事,她所得到的快活宫残本只有下卷修炼内力的法子。如今这身体的内力雄厚,自然是皮糙肉厚,不过对上这么些高手……再厚的皮也得扒个干净。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贺宴与男子交谈,暗自绷紧神经,心中动了挟持男子,再引暗卫去陷阱的心思。 面对男子的问话,贺宴沉默了许久。他没有直接回答,开口道:“什么时候派人跟踪我的。” 他不知道自己被跟踪? 听此,翡欢多看了贺宴一眼。 “我听一位朋友说,贺先生与他的夫人琴瑟调和、夫妻恩爱,担心贺先生不能如约回到京城来。”男子摇头轻轻叹息一声,“看来贺先生当真忘了回京的路,不然怎么会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 语气里的嘲讽清晰可闻。 贺宴缓缓站起身,他面对着男子,却是将翡欢护在身后,道:“您多虑了,我夫妻二人只在此停歇几日,不想误了时辰,您莫要见怪。” “见怪?”男子讶然,“贺先生可真是误会我了,我此番前来,只是想邀请贺夫人来我庄子里坐上一坐。” 怕不是单纯地坐一坐吧。 不过……翡欢心中一动,明明这周围有埋伏,男子轻易能制服她,为何还要在此跟她废话这么多? 她对男子还有用处——男子所代表的朝廷一方势力还未拿下白狼寨,或者说,在要拿下白狼寨时遇到了阻碍。 翡欢微微松了口气,既然如此,白狼寨现如今十之八九是安全的,只是她不知道寨里的人是否全部撤离。毕竟寨里人不少,还得悄无声息地离开,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不论现在结果如何,翡欢都需要为白狼寨争取离开的时间。在得到寨子安全的消息后,她的处境是死是活也不重要了。 贺宴与白狼寨两方面的任务基本完成,她可以依靠死亡脱离这个界面也没有关系。 握着翡欢的那只手越发紧了。 面对男子的邀请,贺宴沉默不语,表达出来的拒绝却是不容忽视。他牢牢将翡欢护在身后,可脑海中不如面容上那般平静,只飞快地想着如何摆脱现在这一个局面。 没有给贺宴思考的时间,女子的轻笑声打破了屋里的沉默,“既然贵客亲自来邀请,我又怎么好拒绝?” 贺宴猛地看向翡欢,却只见到她笑眯眯了一双眼,那与以往并无二致的笑容弧度令得他心里一凉。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时间仿佛知道了什么。 “贺夫人是个爽快人。”男子起身笑道,“马车早已备好了,贺夫人,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他的话音落下,屋外适时地响起了马儿的咴咴声。 怕是早就打了要带她走的主意。 男子并不担心翡欢会趁机离开,先一步上了马车。而在翡欢要出门时,她听到了贺宴干涩的嗓音,“你早就知道了。” 翡欢回头看向他,见他面色苍白,怔怔盯着她的模样,她微微一顿,只低笑道:“事实上,我也才确认。” 在接收了原主的那半截记忆之后,翡欢就有了这个猜测。 白狼寨抢了那么一大堆价值连城的贡品,朝廷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反应,她也因此对忽然出现的贺宴起了疑心。 她原本猜测贺宴是为了贡品而来,但思来又有些不同寻常,毕竟记忆里贺宴是出现在青坨山的地盘,并以一副病弱的身子在青坨山占有一席之地。 如此一来,他的目的绝不单纯。 这一次贺宴说要回京城,翡欢也答应得干脆,这里边,她有一分心思是真为了贺宴。至于剩下的,是想让贺宴背后的人清楚自己已经掉进他们的陷阱里。在放松他们警惕的同时,也掩护了白狼寨的撤离。 贺宴沉默地跟在翡欢身后,看她踏上了最后的一辆马车。 在得知他骗了她,并对她的寨子不怀好意之后,她没有一丝气愤吗? 她依然是那般笑眯眯的模样,一如既往地瞧上去很好说话,没有一点儿责怪,没有一点儿生气,平静到令贺宴不知所措,只能睁着眼,怔怔地看着翡欢走入车舆里。 “贺先生,太子殿下吩咐您快些上马车,咱们得启程了。”太子随侍的公公来到了贺宴身边。 贺宴缓缓收回视线,在见不到翡欢的身影后,混乱的思绪也一点一点恢复了冷静。 此番回京,怕是没那么简单。 经大臣行贿一事,太子日渐失去了皇帝的圣心。眼见太子不得宠,其他皇子的心思活跃起来,明里暗里纷纷打压太子安插在朝廷里的势力。 若是再不努力一把,怕是太子的这个位置也要坐不稳了。 为了重得圣心,太子与门下谋士商量过后,便想了个法子。 皇商护送的贡品居然被一群胆大包天的山贼劫走,实属挑衅皇权,如此一来,皇帝必定震怒。而他们再领命除了这等山贼,重新挽回一番圣心也不难。 一切已经想好,唯一麻烦的是那俩山头各有各的难攻之处。于是,太子门下的谋士以求医为由,混入山头中谋取路线图。 而最后,贺宴得到了路线图,然后带着翡欢离开,想保她一命。 他这一路扮可怜又装病,就是想躲避太子的势力,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入了太子手里。 接下来要怎么办? 贺宴弯腰走进了马车,不疾不徐地正襟危坐,即便对面是太子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的神色平静如水。 马车缓缓行驶。 车舆里应有尽有,坐垫又厚又软,即便车轱辘碾过石子,车里也感受不到丝毫起伏……这可比他和翡欢坐的那辆好多了。 不知道后面那辆马车里的翡欢情况如何。 太子徐徐斟了一杯热茶,递在贺宴身前,有淡淡茶香在狭窄的车厢里弥漫。 太子抬起眼看了看贺宴,似是不经意地询问道:“本殿下实在好奇,贺先生为何迟迟未归。” 贺宴端起了茶杯,精致如画的面容上一片平静,茶的热气徐徐蒸腾,却是晕出了他眼眸里的冷清,“内人体恤贺某的身子不适,才会在此停留了几日。叫殿下为贺某担心,贺某深感惭愧。” “当真如此?” 贺宴淡淡抬眸,平静地面对太子审视的目光。 “本殿下怎么听人说,贺先生颇得那位女寨主的宠爱?”太子轻轻一笑,“本殿下还以为贺先生乐不思蜀了呢。” 他的音尾里带了些怀疑。 “她待贺某的确很好,”贺宴心中一沉,面上波澜不惊,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但殿下于贺某有知遇之恩,这等恩情,贺某更不会忘记。” 太子捧着微烫的茶杯,久久不曾回答。 到底是少年时期就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要是连他也不信,身边就没有其他人可信了。 他叹出了一口气,“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贺宴垂眼饮茶,不再多说什么。 马车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接下来要怎么办? 看着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梗,贺宴思绪微微一恍。 第73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13) 马车日夜兼程,尽管如此,却还是花了五六日的功夫才来到目的地。 入宅之后,男子道是要设宴为翡欢接洗风尘。不等翡欢拒绝,就有几个婢女来到她身边,请她去沐浴更衣一番。 翡欢多看了一眼那些婢女的脚下,走来时步伐沉稳,不沾泥土,显是有武功底子的。 男子还真是不放心她啊。 沐浴过后,翡欢身上的衣服也全换了一遍,就连袖里的短刀和内襟里放的东西都被一一拿走。待头发绞干,婢女们开始给她盘头发。 最后插入发中的是贺宴送的那支玉簪子。 翡欢往铜镜一看,镜里的女子眉眼之间明明带着英气,却偏生让一身红色长裙逼出一抹艳色来。 好看是好看,只是熟悉了劲装和束发的翡欢瞧着不大习惯。 整装完,婢女领翡欢前去赴宴。 屋里富丽堂皇,镶金嵌玉的装饰让四下的灯火照得熠熠生辉,一派流光溢彩的景象。男子在桌边,只手撑着脸颊听牡丹屏风后的朱弦玉磬。 琴声悠悠,美味佳肴,倒真像是诚心地邀请翡欢来坐一坐。 是不是鸿门宴,翡欢心里自然清楚。她不着痕迹地看了四周一圈,果不其然,又察觉到了那些暗卫的存在。 翡欢淡然地落座在男子右手边,明明堂里只有她与男子二人,桌上却摆了三副碗筷。 难不成还要等贺宴? 注意到身边的动静,男子的目光从屏风上挪开,他端起酒壶,为翡欢斟了一杯酒,一边笑道:“一连赶了好几天的路,翡寨主累了吧?” 不叫她贺夫人了吗? 翡欢漫不经心地看着酒杯里渐渐满上的液体,回道:“的确累得慌。” 她回答得不客气,男子轻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实属有要事找翡寨主商量,这才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翡欢抬眼看向男子,不言不语,只是眉梢微微一扬,等着他的后话。 “听闻翡寨主所掌管的白狼寨最守江湖道义,不像隔壁的青坨山,劫完财后连人也要劫走。”男子笑道,“翡寨主以女子之身坐稳了寨主的位置,实在令人佩服。不过,既然能走到今天这地步,想来翡寨主在白狼寨上灌注了不少心血,必然不愿白狼寨就此覆灭吧?” “不用说这些虚的,直接入正题吧。”翡欢淡淡打断了他的话。 接二连三被堵话,男子哽得一噎,好在心理素质好,面色如常,“此番宴请翡寨主,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他向翡欢举了举酒杯,笑容温和,“只要翡寨主将白狼寨与青坨山的路线图交予我,我便保你弟兄们的一条命。待我收了两座山头后,还会送予翡寨主黄金万两,再另划一块地,好给寨主的弟兄们一个去处。” 这算是……招安? 更令翡欢奇怪的是,他没有从贺宴手上得到路线图? 贺宴当初赶着回京城,应该是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才对。 话说回来,仅仅两份路线图,就能得到这么大的好处,对于翡欢来说所得的确是诱人。 可惜,这话犹如镜花水月,动听却虚得慌。 男子饮下那杯酒,翡欢却迟迟未回以敬酒,她捻着小巧的青瓷酒杯,轻轻晃动着杯里的液体,有一股酒香扑鼻而来。末了,她叹了口气,道:“这番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她语气无奈,嘴角扬起的弧度里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见翡欢对他的提议不作考虑,男子也不急,他搁下酒杯,道:“我自然是有诚意跟翡寨主做交易的。” “说起来,翡寨主的一个朋友也在我这里。等见过这位朋友之后,翡寨主再回答也不迟。”男子拍了拍手,紧接着,翡欢便听到一道轻盈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翡欢看向门外,只见一名女子纤细的身影徐徐走入满屋的光亮之中,她来到桌前向男子行礼,含笑的眉眼让光彩晕染得妩媚动人,“参见太子殿下。” 是九夫人。 翡欢眯起了眼,她怎么跟太子搭上线的? 待太子点过头,九夫人才坐在他身旁,目光看向翡欢,下巴微微一抬,开口道:“翡寨主,许久不见了。” 看起来在太子身边过得不错,荣华富贵的生活在她的眉眼里染上了矜贵。 “不过一两个月没见罢了。”翡欢在太子与九夫人之间打量了一眼,轻笑道,“九夫人好本事,才离开青坨山这个虎穴,就能遇上贵人。” “要不是当日翡寨主放了小女子一马,我又哪有这个机会?” 这样腻歪歪的客套话听着可真扎耳朵。 “没想到我还有恩于九夫人,既然如此,九夫人不如跟太子说一说,放过白狼寨与青坨山吧,毕竟你也在青坨山呆了那么久。”翡欢笑眯眯地看着九夫人,见她面色渐渐起了变化,翡欢懒洋洋地又往上撒了一把盐,“当初听闻青坨山的头子待九夫人宠爱有加,好歹一夜夫妻百夜恩……” “闭嘴!”翡欢的话彻底踩到了九夫人的痛处,她沉下了脸,“谁跟那狗东西有关系!你们这群山贼,害得我爹娘惨死,我又沦落到——” “啰嗦你的过往干什么?我可没兴趣。”翡欢慢悠悠打断了九夫人的话。 如今的九夫人不如当初在地牢那般沉得住气。她咬了咬牙,“要不是顾念着太子殿下的要事,我倒以为,你们这群山贼全死了都不足为惜。” “翡寨主,交出路线图这件事你别无他选。”九夫人冷冷一笑,“不知翡寨主还记不记得,那张刺在头皮上的地图?” “……” 在九夫人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翡欢心底里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心中起变化,翡欢面上的笑容不曾减少。她把玩着酒杯,笑道:“自然记得。” “事实上,我瞒了翡寨主一件事。” “青坨山的暗道多且曲折,又遍布陷阱。那老头子为了方便自己好记,就分做了前山与后山两份地图。” “前山那一份在头皮之上,而另一份……则暗藏在他身上的其他刺青里。只有这两份地图合在一块,才是一份完整的地图。” 翡欢的手微微一顿,她抬眼看向九夫人,难得的一次正眼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想必翡寨主已经尝试过,也知道地图少了一半吧?” 还真不巧,当初翡欢只来得及让手下走了一遭上青坨山的道,如今武阳他们还要经由青坨山的暗道撤离……有此疏忽,翡欢也不慌,她淡淡问:“所以呢?” “所以,翡寨主如果想留白狼寨的山贼一条命,就痛快地将白狼寨的路线图交出来。” “我若不交,你又能如何?再说了,没路线图,你们上不了山,我的手下留在山里也有一条活路。” “翡寨主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太子殿下想要的只是两座山,若是翡寨主不交……倒是能学学翡寨主的所作所为,放一把火,烧了白狼寨。”九夫人扬扬下巴,眼里略有郁郁的得色。 九夫人身旁的太子静静饮酒,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了九夫人的话。 这摆明了就是威胁她。 翡欢的手指轻轻在酒杯上叩着,她没想到九夫人会留一招后手。 如今太子安安心心坐在这里跟她要路线图,想来暂时未对白狼寨下手。 不过翡欢已经出来了二十多天,武阳必定在着手安排人从青坨山的暗道撤退了。她即便是现在赶回去通知,时间也是远远不够的。 眼前倒是有个好主意——她有一次使用凤凰印技能的机会。释放技能不过两个要求,一个是死亡,另一个……则是需要一位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所幸她事先将翡如是留在寨中,只待翡欢一死,发动技能之后就能重生至翡如是的身体里。 可不管之后如何赶回白狼寨,都得先阻止太子这边的人下手。 阻止太子的办法也简单。 “翡寨主意下如何?”等了许久,九夫人开口问。 翡欢重新捻住酒杯,笑眯眯道:“这路线图不交就没活路,可交了路线图,照九夫人对山寨的厌恶,未必还会给我们一条活路。” 九夫人脸色一沉,“翡寨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管敬酒还是罚酒,我都不想吃。至于活路……”翡欢扫向眼前的太子与九夫人,眼里掠过一道寒芒,“只要杀了你们,不就有条活路了吗?” 话音未落,她猛然抬脚踹翻了大圆桌,那厚重的木板生生一偏,就在要压倒对面来不及后退的太子时,叮叮叮几声脆响,破空而来的暗器就将大圆桌钉在原地。 汤汤水水撒了一地,食物的香气在空中弥漫。 这四周潜伏的暗卫着实烦人,周围风声四起,翡欢二话不说捏碎手中把玩多时的酒杯,数块碎片纷纷掷出,角落里顿时传出几道闷哼。 翡欢并不对暗卫恋战,目标直指太子,拔下的簪子里灌以内力,她刚要捅向太子,后背的危机感逼迫翡欢侧身一退,又是叮叮两声,两发暗器直直钉入石板地里。 翡欢早已考虑清楚凤凰印的事,可几次错失刺杀太子的机会,她心中也起了一丝厌烦,扭头就掰断了近身来的暗卫的手臂,夺了武器后一刀砍向他的头。 暗伏的气息越来越多,纷纷将太子与九夫人保护其中。翡欢果断杀入重围之中,她手法一贯狠辣,可到底抵不住暗卫的缠斗。 翡欢身上伤口往外流血,呼呼喘息间满口腥甜,而翡欢的目光仍然紧紧盯着被护住的太子。 眼见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太子面上的冷静渐渐挂不住,连连后退。看出太子的退意,翡欢眼中也染上了兴奋的猩红。 她抓住一个空隙,蹬飞脚边的小酒杯,猛然一下击中太子的小腿肚。他行动受阻,翡欢反手一转,正待她手里的刀要刺入太子的胸口时,一个女人却被拉到他身前,生生替他挨了一刀。 翡欢二话不提,正要将刀往里刺得更深,想把九夫人跟太子捅成个串,一股奇异的电流感顿时自刀尖涌入翡欢的身体里。 她被电得身子一麻,动作停滞了一瞬。翡欢吃了一惊,可因着这一电,她已经失去了一个杀掉太子的最好时机。 看受了轻伤的太子被暗卫护送而出,翡欢垂眼瞧向了还未从刀中出来的九夫人。 鲜血自穿透心脏的刀尖上淅沥沥往下流,九夫人痛楚而无力地向离去的太子呼救,这一下又对上翡欢的目光,九夫人脸色白得可怕,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你、要干什么?!” 能让翡欢被电的,只有系统颇为看中的任务目标。 在屋中余下的暗卫袭来,和电击惩罚加大之前,翡欢握着刀柄,生生在她的心脏口缓缓搅了半圈,听着九夫人的嘶嚎惨叫,电流带着剧痛席卷了翡欢全身。 …… 令翡欢无比失望的是,太子还留了她一命。 再醒来是在牢房。 雷电劈过后的麻痹感还清晰地留在身体里,翡欢完全感受不到伤口的痛楚,五感不复存在,昏昏沉沉的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在牢房里。 夏季天热,更别提不怎么透风的牢房,闷热里蒸腾着热气。有苍蝇嗡嗡嗡地围着翡欢转,停在她未被处理过的伤口上别提多欢快。 四肢拴着铁链,用来限制翡欢的行动,可不管这些链子存不存在,翡欢现在都没有一丝动弹的力气。 她居然没死? ……这可糟了。她没死,也就无法使用技能回到白狼寨。 翡欢倒是想自尽,偏偏残留的电流麻得她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她昏迷多久了。 翡欢按捺住受钳的躁动,只耐心地一边催动丹田里几不能运转的真气,一边等待身体的麻痹感消失。 渡过了两个夜晚,太子似是要将她好生折磨一番,三天里不曾派任何一个人来送水和吃食,伤口也开始发炎和腐烂,一股难闻的臭味在牢房里蔓延。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牢房外传来了锁链的撞击脆响。 翡欢的五感才刚恢复一些,仍旧有些迟钝。她缓缓抬眼,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牢房大门打开,地面上,一道被拉长的黑影先行一步踏了进来。 不用看清来人的面庞,从这熟悉的平静气息里,翡欢就知晓了来人是谁。 贺宴手里端着一只白玉酒壶。他走入牢房里,站在靠墙而坐的翡欢面前。他一袭青衣,干净而又素雅,越发衬得此时的翡欢狼狈。 他毫不嫌弃脏乱的牢房,只盘腿坐在翡欢对面,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只酒杯,连同酒壶一起放在两人之间。 “太子殿下胸口受了伤,昏迷了两日,今晨才苏醒。而九夫人重伤不治,昨日去了。”贺宴平静地为翡欢理了理脸颊边的乱发。 “经此一事,殿下震怒,道是明日要将你处以凌迟。”说到此处,贺宴微微一顿,他收回手,垂下的眼眸却是看向了两人之间的稻草堆里放得稳稳的酒壶,“我与殿下……说了许久,他才同意留你全尸。” ……她还真是求之不得。 不过,仅仅只是一说,就能说服太子给她一个轻松的死法? “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舌头的麻痹感未消失,翡欢的话听上去有些口齿不清。 贺宴的目光微怔,一会儿,他淡淡回道:“我娘怀我时被人下毒,将亡之际不得已将我早产,我也因此落了个体弱的病根子。 我出生之后并不受宠,处处受人排挤。庆幸的是,我后来遇到了太子。他于我有知遇之恩,几次助我,才有了如今的我。” 看样子,他与太子的关系不是他三言两语能挑拨得了的。 只是,她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路线图……”翡欢话说不太清楚,她只能咬着音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他若知道,理应告诉太子才对。如今这情况翡欢看不明白了,难不成贺宴故意没有告诉他? 为的是什么? “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死寂的牢房里,轻轻幽幽地传出了他的声音。 翡欢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睁了睁模糊的视线,只能看清这阴暗的阴影下,贺宴的面色苍白如纸,神态平静,那双如画的眼眸却紧紧盯着她,等她说出答案。 翡欢突的一笑,嘴角咧开了无声的笑容,她一字一字道:“在你抱着目的接近我时,就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那……”他的喉咙猛然一堵,有一股说不清的难受充斥满胸腔,挣扎着要涌出喉头。贺宴的面色极为平静,“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只不过是为了任务。 原主的记忆不全,她便依照原主的执念暂且分为两个任务。一个是白狼寨的安危,另一个是贺宴。 白狼寨她自有办法处理,只是贺宴……翡欢不清楚原主与贺宴之间有没有纠葛,她想的是,依原主的性子,就算后来知道贺宴是颗朝廷的钉子,会不会还一根筋到底的要得到贺宴。 刷感情线,翡欢不在行,她倒是想过简单粗暴,用对沈辛夷的法子来应付贺宴,但又想到贺宴身子弱,指不定她一巴掌下去就翘了辫子。 况且原主身为山贼头子,身上沾染不少杀气,本就给人留下个凶神恶煞的印象,翡欢再凶狠一点,指不定这任务又跟沈辛夷那一次一样拖拖拉拉到最后才完成。吸取了沈辛夷身上的教训,翡欢还不如在一开始就待贺宴好一点。 如今看来,怀柔政策真是好用。 有关于任务的事,翡欢自然不会跟贺宴提及。 久久沉默里,对面的翡欢一脸笑容,眼里古井无波,而面容平静的他心里却在不断地起伏、翻滚,满心满腹都是苦涩。 对他好,当然是为了……欺骗他。 可笑他还将这一切都当了真。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敛下眼睫,端起稻草堆里的酒壶,往旁边的酒杯里斟出一杯酒。 酒液潺潺入杯,酒香醇浓,一如翡欢大败青坨山归来的那个夜晚,他两杯下肚就喝得醉醺醺的,她就在他耳边笑眯眯地说着些柔情的话。 他将酒杯递在她的唇边,“喝了吧。” 是毒酒? 可惜了,太子没死,现在她这身体状况也没办法解决贺宴,去恶心恶心系统。 既然如此,就先留着这条命等她回来再解决吧。 就着贺宴的手,酒液缓缓入口。 她的视线越发模糊了。 在黑暗来临之前,翡欢最后看了贺宴一眼,他直直地站在她身前,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眼里却有晦暗与绝望在交织。 ※※※※※※※※※※※※※※※※※※※※ 这几天事情太多了一直空不下来,还有一章结束,我尽快写完 第74章 霸道山贼爱上我(完) 昏昏沉沉地有些意识的时候,她感觉身下颠簸不断。 翡欢恍恍然地睁开眼,看清眼前是马车顶,她躺在柔软的厚毯子里,呼吸间是沾染在毯子上的清香,微微一偏头,就可见毯子边上稳稳放着一只黑色的木匣子。 四周静悄悄的,耳畔是车轱辘碾过石子的声响,还有马儿奔跑时嘚嘚嘚清脆的声音。 身体还残留着一股无力感,连动一动指尖也有些困难。 翡欢静静躺了一会儿,待到渐渐有了些力气,她才轻手轻脚地撑身坐好,忽然的,她发现了一些不对。 明明身子能动弹了,她的左手却仍然提不起力气来。 怎么回事? 若说她死了,现在应该附身在翡如是的身上才对。 她垂眼看向了自己摊开的手掌,遍布久握武器后的粗茧,在右手心正中有一道泛白的伤疤——那是她刚来任务世界,为贺宴拦下羽箭时被划出来的伤口。 这还是原来的身体? 她没死? 翡欢不由讶然,她的衣裳被换过了一身,就连身上的伤口也被处理过了,安安然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不是服下了贺宴送来的毒酒,为什么她现在还活着? 惟一的解释……只有假死。 猜到这个可能时,翡欢敛下了眼,缓缓收回了打量的手。 既然能安排她假死逃出,那么贺宴自然会扫干净后路,不让太子察觉到异样。翡欢忽然回想起昏过去前见到的那一幕,这样的话,他最后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她如今已经离开,贺宴的事也与她无关了。 不知道马车要开往哪里。翡欢收回神,掀开了一截窗帘,透过那条细缝看向外边,一片片树林从眼前跃过,马车俨然行驶在林间小道上。 翡欢捡了边上的木匣子,掂量着挺有分量的,当板砖用没毛病。她一手握着匣子背在身后,另一手悄悄掀开了车帘。 外边驾车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 翡欢背手握着木匣子,一边开口问:“你是谁?” “姑娘你醒啦。”一直专心于开车的车夫被打了个岔,他回头看了翡欢一眼,便又赶车去了,口中笑回道,“小的姓刘,就是个赶车的。” “我昏了几日?”翡欢继续问道,“马车开往何处?” “姑娘昏了有五日了。”“五天前,有位公子给了我一大笔银两,让我送姑娘去一个地方。” 五天前? 已经过了这么久? 翡欢眉头微微一蹙,车夫又道了:“五天前,有位公子给了我一笔银两,让我送你去个地方。那公子还交代了,让我告诉姑娘那地方很安全,让姑娘你安心,过去后会有你的同伴来接你。” 于翡欢而言,唯一能称得上同伴的只有白狼寨那一伙人。 翡欢心头一动,难道说,白狼寨的人也都逃出来了? 她昏迷的这五日里,贺宴到底做了些什么事? 翡欢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一切也只有在见到武阳他们后才能清楚。 直到与车夫再也交流不到有用的信息,翡欢笑眯眯地结束了对话,坐回马车里。 身下被细心垫了一层很厚的毯子,车轱辘碾过石子的动静几乎感觉不到。一边放着她在去太子府上前遗失的行李,手边则备着一些路上吃的东西,口味也是她惯吃的。 这里边比较特殊的,是方才被翡欢拿来当砖头用的匣子,想来是贺宴留给她的。 她一把揭开匣盖,在看清里边的东西后,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白玉簪子。 簪子曾被摔成了两截,现下用了银丝仔细地缠绕,拼在了一起。正中那一道裂纹在银丝线下若隐若现。 是贺宴送给她的那只簪子。不过在太子设的鸿门宴上被她拿来当捅人的物什,最后让暗卫打落在地。 没想到会让贺宴捡回来,还将它修好了。 到底她今后与贺宴再无瓜葛,这东西留着也没用了。翡欢将簪子放回木匣,淡然地合上了匣盖。 几天后,马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口上。 自数日前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后,翡如是和武阳就照信上所说的来到村口,来来回回、焦急不已地盼了好几个时辰。 翡欢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见到翡如是眼泪汪汪地扑了过来。 翡欢淡定地一手堵住翡如是的动作,看向了武阳,开口问:“所有人都在吗?” “大家伙都在这儿!”见到当家的平安归来,武阳松了一大口气,直咧开嘴笑,阳光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来。 “那就好。”翡欢轻一点头,道,“带我四处去看看吧。” 武阳走在前头,翡欢跟上时,一直咬着嘴唇不说话的翡如是抱紧了她的胳膊,寸步不离地贴在翡欢身边。 既然没影响到自己,翡欢也就没有甩开翡如是的手。 不大一会儿,三人就走入了一个村子里。 走在村道上的,有素未谋面的普通村民,还有山寨里的山贼。他们脸庞上顶着几道凶神恶煞的刀疤,可咧着嘴笑起来时,瞧上去又是一副憨厚的模样。见着了翡欢,皆是惊喜地唤一声当家的。 这些大汉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看上去已经融入了这个小村子里。 摸完村子的路,翡欢来到了武阳一早给她备好的院子。 翡欢倒了杯水解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看来你们适应得不错。” 武阳笑了笑,道:“这里虽没山寨里的日子来得痛快,不过好在弟兄们也能适应。” 翡欢轻一点头,继续问:“你们怎么来这个地方的?” 听她这么问,武阳奇怪不已地挠了挠头,反问:“当家的,不是你留信叫我们来这儿的吗?” 她? 翡欢微微一怔,她什么时候写过这封信?况且她留下的那张青坨山的路线图只有一半,武阳他们是如何安然地穿过暗道离开? 翡欢眉梢一扬,问:“我之前给你的地图呢?” “怕弄丢当家的东西,我一直搁在身上。”武阳打衣襟里拿出了地图,翡欢接过,不等细看,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 比之翡欢在青坨山头子的头皮上临摹的那幅图,如今手中的地图多出了许多细节。 想起贺宴安排她来此处,这其中缘由,她如何想不明白? 翡欢想不到的是,贺宴会做到这个地步。 贺宴口中信誓旦旦道太子于他有知遇之恩,最后却如此背叛太子,不像是他这种人会做的事。 地图的异样翡欢没有提及,她只淡淡又问了些山寨弟兄的事情。待武阳交代清楚后,他便退下了,留翡如是一人在屋中陪她。 终于有了两人独处的机会,翡如是拉住翡欢的手腕就是一通把脉,直到确认没有大碍,她才隐隐松下一口气。可瞅瞅翡欢的神色,翡如是小声道:“阿姊莫不是还想着他?” 翡欢把玩着带回来的木匣子,道:“只觉着自己欠了个人情。” 原以为自己安排妥当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得他的帮助,她才能完成任务。 “什么人情,阿姊想的太多了。”翡如是冷哼一声,“这本就是他欠我们的!” 翡如是一直与贺宴不对头,因而她这番话翡欢并未在意。 杀了九夫人的后遗症还残留在她的身体里。还在有翡如是帮助,翡欢修养了好几天,身体渐渐好转起来。等身子好完,翡如是又开始为翡欢专心地医治左手。 与此同时,翡欢在琢磨着白狼寨的后路。 之前武阳带人逃出白狼寨时,顺手将库房里的那一堆金银珠宝给运了出来,今后的日子倒是不用愁了。 反正这玩意儿也是当初太子自己送上门来的,翡欢用的是心安理得。 至于白狼寨的人……他们要是继续当山贼,怕是以后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倒不如借着离开白狼寨的机会,就此洗白,安心在这村子扎窝。 所幸寨里的人在这个村子里呆了有段日子,跟村民也混熟了,不用担心他们适不适应。 为了保证寨人的安全,翡欢在村子四周布下了陷阱,时刻警惕着太子带人来突袭。可足足一个月过去了,翡欢没有见到其他外人来这一个偏僻的村子。 而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翡欢的左手在翡如是的治疗下好了大半,虽说还不能运劲,但经脉畅通,完全恢复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村子太过封闭,连消息也不流通,外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借着打听消息的借口,翡欢决心再一次前往京城,顺便……将太子这一个隐患给解决了。 翡欢离开前,翡如是执意要跟她一起。 如今任务大致已完成,也不必再留翡如是做底牌,因而翡欢并未拒绝她的跟随。 两人稍作乔装打扮,便一路赶往京城。 到了京城,翡欢就开始打听她想知道的事情。 道是半个多月前,太子立下了丰功伟绩——太子领兵打下了最霸蛮的两个山贼窝,而那些山贼也被押回京城,在皇上下令后,山贼被全部处死。 太子立此大功,本能重新坐稳他的位子,奈何在与山贼一战中种了埋伏,从此留下隐疾。他如今虽重获皇上宠信,事实上因此隐疾,怕是再也无缘帝位。 打听完,翡欢不由嗤了一声,白狼寨的人还好端端地呆在小山村里,又如何会被押回京城处死? 那些被砍头的,指不定是哪里找来的替死鬼。 太子原本想利用白狼寨和青坨山坐稳位置,却不想在鸿门宴上,让翡欢将九夫人和他捅了个串,心脉受损,无缘帝位。他心里指不定有多怄气,说不好以后还要来找白狼寨的人撒火。 得翡如是的药浴相助,翡欢的经脉拓宽了几寸,功力突飞猛进,运着轻功便来到皇宫里。 她踩了几日点,摸清楚位置后药倒了太子府上的暗卫,又解决了几个潜伏在他府上的眼线,翡欢这才迤迤然地来到了太子寝宫。 这时夜里,太子还未休息,殿内灯火通明。 翡欢并未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太子一抬眼,就见到了这位不速之客。看清灯火下的面容,他眼里微微有过琊然,却并不吃惊于翡欢还活着这件事。 他显然知道了翡欢假死一事。 太子镇定自若,可随着那名背负长枪、面带笑容的女子渐渐逼近,迟迟未见到暗卫出现的太子心底发慌,他暗暗捏住拳头,神色保持着平稳,开口问:“你来此有何目的?” 听不到回话声,太子看了看翡欢,她笑容沉静,眼眸宛若漆黑的深渊,让他无端地心底发寒。那在鲜血中浸染过的枪头寒光湛湛,昭示着来人的显而易见目的。 “你是为了替贺宴报仇才过来的?”心慌意乱里太子只来得及想到这一点儿,见到翡欢脚步似有一顿,他心里顿时有了点儿低。他正了正神色,道,“贺宴是本殿下的好友,本殿下如何会对他下手?那一日是他自己要以命换你们山寨一条活路,才会饮下毒酒。” 贺宴死了? 才几日不见,他就已经死了? 初闻这个消息,原本还等着杀了贺宴去恶心系统的翡欢还有些意外。 回想到地牢里见到的那一眼,翡欢恍然明白了什么。 贺宴放了白狼寨的人一条活路,已经等同于违背了太子对他的知遇之恩。 后来还把她从地牢放走,更是将太子背叛得彻彻底底。 所以,那最后一眼里的绝望,是因为得知了她对他没有一丝真心,所以后悔放了她? 太子的话打断了翡欢的思绪。 “翡寨主,贺宴对你有情有义,本殿下感怀于此,又怎么会违背他的一番心意?” “所以我现在留着一条命,还得多感谢你?”翡欢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太子,轻轻地笑开了,“既然殿下为贺宴所感动,你为何还要占了我白狼寨的山头?” 太子微微一哽,却又很快接上话头,“没有路线图,本殿下早已做好了放过白狼寨的打算,可没想到贺宴后来会交上一幅路线图来。更何况本殿下也只占了一座空山头,并未伤害你的那些弟兄!” 他说的义正严辞,字字句句彰显自己的无辜。若是没了声音里那丝咬牙切齿,翡欢或许还会相信一点。 路线图什么都,或许是因为背叛了太子,愧疚之下,贺宴才将空山头交给了太子。 他人已经死了,那些不明白的也问不到了。 忽然的,翡欢对于太子的垂死挣扎没了兴趣。 太子额冒冷汗地想要继续解释,可翡欢拔出了柳叶枪,一举洞穿了他的喉咙。 回到客栈与翡如是汇合,在赶到宫里人发现太子死讯前,两人离开了京城。 没有了太子这个威胁,再无人得知白狼寨还在的消息。 任务完成,翡欢没有别的去处,便想回村子里,继续去护着那群山贼的安危。 慢悠悠往回走时,翡如是不时看翡欢两眼。 再一次捉到翡如是看过来的目光,翡欢道:“有话直说。” “……”翡如是小小的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阿姊这一次回来,是不是为了见贺宴一面?” 翡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当然不是。” “那……阿姊有去见他吗?” “他人都死了,我去见他干什么。”翡欢漫不经心地答道。 “他死了?”翡如是的语气别提有多惊讶。 “嗯。”翡欢应了一声。可走出几步,发觉翡如是没跟上她的脚步,这才回头看向她。 翡如是面上怔忡,眼里带着复杂,“他真的死了?” “这有什么问题?”翡欢扬了扬眉稍,“难不成他应该还活着?” “……阿姊可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曾做过一个梦?”翡如是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翡欢面前,喉咙里的声音低哑,“那个梦里,我梦到寨子被青坨山吞并,阿姊也做了阶下囚。” 翡欢一愣,这个不是原主曾经的经历吗? 翡如是怎么会梦到这些? 意识到事有蹊跷,翡欢看向了翡如是,听她将后续说下去。 翡如是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在此期间,阿姊结识了贺宴,还与他……相处甚欢。后来青坨山没有得意多久,又有朝廷的人带兵闯入了青坨山的暗道,还把青坨山的人都抓了起来带回京城,就连阿姊也被处死。” 说到这儿的时候,翡如是不禁拉住了翡欢的手。在感觉到她的体温后,翡欢有些发白的脸色才缓了过来,只是眼里还有些痛苦。 “两个山头的人几乎都死了,只有贺宴和青坨山排行第九的夫人还活着。 在这之后,贺宴平步青云,还在太子继位后成了一朝的丞相,自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排行第九的夫人也成为了丞相夫人。 阿姊惨死,那两个密谋出卖白狼寨和青坨山的家伙却过得别提有多好!我想为阿姊报仇,可我自始至终都如同一个局外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局外人? 原主不完全的记忆里,从没有翡如是回过白狼寨的片段,更别提后面那一堆事情。 而且,贺宴居然会跟九夫人在一起? 更奇怪的是,翡如是的这个梦里怎么只围着贺宴和九夫人转来转去?再加上他们两人的经历,就跟现实里小说的主角似的…… 主角? 翡欢突然想到什么关键,呼吸忽然一紧。 她之前就有想过,原主记忆虽然不全,可翡欢能确定的是,原主与九夫人素未谋面,更别提有过什么过节。 既然如此,九夫人就不可能成为她的任务目标。 所以系统并不是在阻止她杀任务目标,而是……阻止她杀了这一个任务世界的主角? ※※※※※※※※※※※※※※※※※※※※ 作者有话要说:第九章有提到翡如是的梦,可是车子一直修不好,那章重点又是车,全删了也不好改orz我再挣扎一下 第75章 怀魂(1) 山寨最终在小村子里繁衍了下去。 有翡如是这个神医bug在,再加上翡欢本身是个练武的,她这一生活了有一百来岁,最后寿终正寝,回到了系统空间。 空间里还是那般漆黑无声。 何欢唤了系统一声,却迟迟没有听到系统回应。在她杀了周迭之后,系统就一直处于故障状态。 她有不少疑惑,但心中清楚,这些事既然影响到了系统的运转,恐怕系统不会轻易为她解惑。 不再多想,何欢看向眼前悬浮的属性面板。 姓名:何欢 年龄:27 性别:女 智力:40 武力:51 体力:31 魅力:26 精神力:9 可分配属性点:2 技能:凤凰印(可使用次数:1) 拥有物品:《快活功》残本 这一次的收获丰盛,面板上的属性基本上都涨了一点。 将得到的属性点分配到武力值上,何欢开启了下一个任务。 …… 刚站稳身子,何欢发现身边站着不少人。粗一打量,年纪在八九岁上下,脸上透出一股稚气。 所有人都围聚在山脚下,越过眼前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何欢看到前边是一处高可入云的阶梯。一眼望上去几乎看不到底,清晨山脚下本就带着雾气,这阶梯越往上,雾气越浓,白茫茫地看不清尽头在何处。 “我先上去了。”何欢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里还扯着一个人的手腕,但四周的人开始往阶梯上爬的时候,女孩挣开了何欢的手。她看也不看何欢一眼,迈步跟上前方一群人。 还没摸清楚环境,何欢也没有阻拦女孩离开。眼见四周的小孩陆陆续续踏上阶梯,身边渐渐空旷起来,何欢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接收记忆。 这一次她来到了一个修仙世界。 原主叫侯欢,出生于修仙世家。 修仙者讲究灵根天赋,原主在五岁时测出身怀罕见的变异冰灵根,她的同胞妹妹侯明珠却是几乎无法修炼的五灵根。 灵根上虽然有差距,但两人的娘早逝,更何况侯母去世前叮嘱过原主要好好照顾侯明珠,原主信守着这一句话,就算到门派里也处处护着侯明珠。 原主九岁那年,她与侯明珠前往沧澜派,爬登天梯拜师。可这登天梯高得出奇,原主拉着侯明珠爬得极其吃力,最后累瘫在半路上,被传送到沧澜派大殿。 又经过一番灵根测验,身怀变异冰灵根的原主得掌门另眼相待,收为亲传弟子,而只是五灵根的侯明珠成了外门弟子。 灵根上的差距,让两人的起点不一样,就连修为越差越远。原主的性子受灵根影响,又冷又木,但一直谨记侯母的叮嘱,在门派之中对侯明珠百般照顾,往往连自己的修行也顾不上。 外门弟子只能学些基础功法,原主便一手教她引气入体,尽可能地为侯明珠扫除修行上的难题。可不知道为什么,侯明珠与原主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再后来,侯明珠在一个炼气期的秘境中得到机缘,洗去灵根,修为日渐强大起来。 见侯明珠在门派里混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还不错,原主总算安下心,沉心于自己的修炼之中。 变异灵根本是灵根中的奇葩,原主的修炼速度比常人快上许多,尽管如此,原主最终止步元婴,死于雷劫之下。 这一次的任务顺利发布。 原主遗憾于修仙之途夭折于半路,因而希望这一世她能飞升成仙。这一次的报酬也十分可观,完成之后足足有四点的可分配属性点。 成仙啊…… 据原主所知,在经历过末法时代后,这块大陆的灵气日渐稀薄,修炼变得异常困难,诸多大能的修为无法再往前一步,不得不因年限已到,被迫殒落。 距离上一次飞升成仙,已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要如何飞升? 侯欢叹了口气,这次的任务说是简单,但做起来难得很。所幸修仙者寿命长,她的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门派大选已经开始很久了。 原主本拉着侯明珠,准备两人一起上山,只是那女孩已经甩开了她的手,远远走在了前头。 侯欢四下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只有一个男孩还与侯欢一起停在原地。 他板着一张小脸,迟迟未动。待看清了他的面容,侯欢的目光微微一动,记忆中,这人凭借着同样罕见的变异雷灵根被掌门收为弟子,成为了原主的师兄。 与牵挂侯明珠而累瘫在半路的原主不同,他实打实一步一步地走完了登天梯,掌门曾言,江里的心性与天赋之高百年难得一见,他极有可能是末法时代后第一个飞升成功的修仙者。 可惜原主后来死在了元婴期的雷劫下,也没有亲眼见到这位师兄最后是否飞升。 侯欢收回目光,看向眼前蜿蜒向上的登天梯。无愧于登天之名,一层一层的阶梯密密麻麻,直入云霄,蒙蒙白雾让人看不到尽头。 踏上登天梯,就意味着半只脚迈上了修仙之路。 候欢微微一顿,踏步踩上了第一层阶梯。 修仙一途,正如这看不到尽头的登天梯,不知有多长、多远,唯有毫无迷惘,心志坚定的人,才能在修仙途上一往无前。 由此也看出,原主夭折于元婴期,或许与侯明珠也有关系。登天梯上原主牵心于侯明珠,要带她一起,又如何走得更远? 以原主的资质,本应能与江里一样,在修仙之途上走得更远。 可惜原主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不然也没侯欢什么事了。 候欢一步一稳地踏上登天梯,面容淡定,气息一直未曾紊乱。只是随着阶梯越来越高,她的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 越往山上,白雾浓郁,遇到的人越来越少了,毫无灵根的人早在山脚下就累得再也迈不动步子。 迈出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雾气浸湿了衣服,湿黏黏地贴在身上,就连脚下的石板也是湿的,若不注意,少不了脚滑摔滚下去。 走了许久,空旷已久的前路上总算又见到了一个人。 是一直走在前头的侯明珠。 侯明珠累得直瘫坐在石板上,连动也动不了。她满头大汗,却是咬着牙不愿大喘气。见到候欢的身影在白雾中渐渐清晰,侯明珠眼前一亮,却是闷声闷气地一言不发,只盯着侯欢,等她来拉自己一把。 侯欢可不是原主。 她的目光丝毫不动,连看也不看错愕不已的侯明珠一眼,只继续迈步向上走去。 越到后面越难走。 腿脚酸麻,候欢的脚速也渐渐慢了下来。 她调整了一会儿呼吸,一声不吭地稳着速度继续往上爬。 走了不知道多久,侯欢已经很久没见到人了,不过,她发现有一个人始终跟在自己身后。 候欢偶然一回头,就见到年幼的小师兄那张冷漠脸。 说来也是,百年来能走完登天梯的人少有,记忆中这一次大选也只有江里一个人。 候欢与他没有任何交流,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上走,从头到尾未吭一声。走到后来,侯欢意识到了不对。 江里似乎一直在跟着她。 侯欢停下来歇口气,江里也停在她后边。等到侯欢再一次迈步,江里也跟着走了起来。 又走出许久,侯欢回头看了看,江里的额角连滴汗水也没出,大气不喘地板着个脸,不肯对上侯欢打量的目光。 侯欢开口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江里抬了抬下巴,道:“这里就一条路,我不跟着你,还能去哪儿?” 侯欢眯眼瞧了他一会儿,随后不再搭理他,扭头继续往上走。 一路走到阶梯的最后一层。候欢背后全是汗,她默默喘了几口气,沿着前路脚下不停地走入沧澜派的大殿里。 她和江里一走进来,大殿里的人纷纷将目光望向了他们两个,夹杂着好奇与羡慕,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登天梯之长,能走到一半的人都在少数。粗一看,这次大选约莫通过了十几个人。 侯欢随意扫了四周一眼,看向大殿之上,沧澜派的掌门与五位长老正上下审视着侯欢与江里,神色之中带着满意。 直到测完灵根,两人的变异灵根自然又是引来好一番侧目,掌门捻着他那胡须,两眼笑眯眯的别提多和蔼。 灵根测完之后,殿上新进的十几个弟子很快有了各自的去处。 侯明珠属五灵根,因而只做了五长老的记名弟子。 有弟子带她先行离开,侯明珠回头一看,见侯欢还留在殿内。 回想到刚才身边几人艳羡的碎碎念,侯明珠不由得回头看了侯欢好几眼,可侯欢仿佛没有注意到她,只直挺挺地站在大殿里。 仅仅是因为灵根上的不同……两人的差距也变得这么大了吗? 侯明珠微微攥紧了拳头,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是对侯欢的态度感到疑惑。 为什么往日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姐姐……今日会这般冷漠?姐姐忍心让她成为一个最低下的记名弟子吗? 侯明珠茫然不解,一想到茫茫前路要她一个人去面对的时候,她心中开始惶恐起来,却只能一步一回头地跟着一名弟子离开。 侯欢没心思去关注侯明珠,她只是发觉,眼前的情况跟原主那一世有些不一样。 在测完灵根之后,原主很快被掌门收为了弟子,可现在所有人都被挑光了,侯欢还在大殿上站着,无人问津。 以原主的资质,不可能不被沧澜派收下。 或许……是有另一个收她作弟子。 果不其然,静静等了半晌之后,侯欢见到一个白衣翩翩的男人晃晃悠悠地从殿外御剑飞了进来。 他在大殿中落定,掌门与长老对上他时,神色中显出一丝恭敬来。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弟子?”男人的双眼冷清无波,他高高在上地看着侯欢,周身弥漫着一股逼人的威压。 记忆中从没见过这个人物。 侯欢面带笑容,沉沉稳稳地站在大殿之中,任由上边一群人观望。 掌门向男人拱了拱手,笑道:“老祖宗,这女娃乃冰灵根,今日还走完了登天梯,心性与资质顶好,正符合老祖宗的要求。” 老祖宗? 提到这名字,侯欢一怔,沧澜派之所以能成为第一大修仙门派,还得多亏了这位合体期的老祖宗镇守。 曾听人提及,这位老祖宗闭关好几百年,奈何迟迟未能突破合体期。等到大限将至,老祖宗发觉他所创的凝霜冰骨无人继承,这才出关寻找继承衣钵的弟子。可一直到原主死于雷劫之下,这位老祖宗也没收到徒弟。 原主的冰灵根,正是修炼凝霜冰骨所需要的体质。不过照掌门刚刚的话看来,原主那一次拜师……似乎没有通过达到老祖宗的要求。 长长的登天梯一人都难以走完,原主偏还要拉着侯明珠一起。她心中有牵挂,心性这一关过不去。 原主恐怕不知道,自己错过的是怎样一份好机缘。 听掌门说完,老祖宗往前轻轻走出几步,站在了侯欢面前。他周身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令侯欢通体发寒,连带着呼吸也有些压抑。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侯欢许久,如冰的嗓音开了:“你以为,何为修仙?” 修仙? 说白了就是一群凡人为了成为神仙,每日每夜、拼死拼活地修炼。无关做了多少好事这些虚的,能在这条成仙路上走得远的,反倒是些万事不放心上,一心只顾自己修炼的家伙。 好比原主,本有极好的天赋,偏记着侯母的叮嘱,最后折于元婴期。 侯欢不急不缓地回道:“修仙当为无情无欲,自私自利。” 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个评价。老祖宗的瞳孔中渐渐映清楚了她的身影,他又问:“照你这么说,杀人者也能成仙?” 侯欢偏了偏头,笑眯眯地回道:“救人是道,杀人也是道,只要问心无愧,所走之路皆为修仙大道。” 老祖宗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对她的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记住你今日所言。”他向侯欢伸出手来,侯欢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入老祖宗的手心里。他望着侯欢,嗓音冷清,“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惟一的徒弟。” 她是老祖宗的徒弟,这辈分…… 侯欢看向了老祖宗身后的掌门与长老,老祖宗微微颔首,向他们道:“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小师妹了。” 早在为老祖宗寻找合适的弟子时,掌门就知晓有这一日了。他捻着胡须笑出一声,一翻掌便拿出了一枚储物戒指,悠悠扬扬地飞向了侯欢,道:“初见小师妹,自然是要送份见面礼的。” 掌门给的东西自然不会差,侯欢道过谢,笑嘻嘻地戴上了储物戒指。 掌门送了礼,旁边的五位长老也各自送了一份。他们心中暗自惋惜自己错过了好苗子,但她毕竟还是自家门派的弟子,想到这儿,他们才感到些许宽慰。 等收完了礼物,老祖宗这才施施然地唤出自己的飞剑,道:“我们走吧。” 老祖宗所在的雪谷是沧澜派最偏僻的地方,常年有鹅毛大雪飘扬,地上厚雪足以深到小腿。 那一座殿宇罩着厚厚白雪,乍一眼看过去,几乎见不到这座大殿的存在。 侯欢在飞剑上就让冷风吹得整个人都麻木了,这会儿落定到地面上,她还是让这雪谷的天气冷得打了个哆嗦。偏偏衣着单薄的老祖宗什么反应也没有,她也只好强忍冷意,艰难地在雪地里抬起脚步往前走。 紧闭的房门都挡不住呼呼的雪风,地板冷得跟冰块一样。 才在这里呆了没一会儿,侯欢就冻得不行了。 老祖宗并未注意到这些,他拿出两块玉简放在侯欢手里,冷声道:“这两枚玉简里有一枚是门派心法,另一枚是我所创的凝霜冰骨。” 直接就将这些东西交给她了吗?侯欢略有不解。 老祖宗继续道:“为师突破在即,恐没有时间教你。你自己学着,有不懂的,再来洞府找我。若是遇到了麻烦,下山找你的师兄们帮忙便是。” 说完,也不给侯欢反应的时间,老祖宗唤出飞剑往他的洞府飞去了。 望着老祖宗飘飘然远去的背影,侯欢站在寒风萧瑟的大殿里一脸懵逼。 ※※※※※※※※※※※※※※※※※※※※ 隔日更新 第76章 怀魂(2) 老祖宗还真是放心她。 侯欢有点儿心塞,但好在有原主的记忆,引气入体是没什么问题。 整个雪谷大殿里只有侯欢一个人,她寻了一个空房间便在里边住下了。 雪谷一年四季都大雪飘扬,门窗压根没点儿挡风的用处,风夹雪呼呼吹了进来,一地素白的玉石地面令人一看就心中生寒。 好在床上还有被褥,侯欢不至于修仙的第一天就被冻死。 侯欢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等到有些暖意,她才开始查看储物戒指里的东西。 掌门送了她一把上品灵剑,其余的五位长老也都送了些灵器与有助修行的丹药,对于刚刚修炼的侯欢来说这些东西足够了。 至于老祖宗留下的玉简,里边空荡荡的只有一片文字,如同这座雪谷里只有她一个人一样,一眼望过去别提多凄凉。 然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爬了大半天的登天梯,侯欢的身体早已经疲累不堪,可睡到半夜,她又生生被冻醒了。 瞧着让皎洁月光浸染得一片寒冷的大殿,侯欢深深地叹出一口气,然后开始拆木板,准备生火取暖。 先不提侯欢在雪谷里生活得多艰难,为了避免受冰冷之苦,侯欢修炼得越发刻苦,只等进入炼气期,以她的冰灵根撑着,总该不怕冷了。 好在有原主的记忆,侯欢在修炼的这条路上少走了许多歪路,再加上侯欢本身是变异冰灵根,与雪谷的环境相得益彰,所以她修炼的速度快得出奇。 从一开始的灵气在身周四散,到后来能在丹田凝聚,形成一个小小的气旋,侯欢顺利地踏入了炼气期。 寒气是能抵御了,可修炼到一半,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如老祖宗这般的大能,早已不需要进食,但才到炼气期的侯欢却还不到辟谷的时候,也就是说,到了时候侯欢会饿。 老祖宗约莫是忘了给侯欢准备,有位长老倒是给她留了一瓶辟谷丹,可历经两个月,侯欢再怎么节俭,那瓶辟谷丹也该吃完了。 雪谷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侯欢禁不住又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不想饿肚子,就只能自己去找东西吃。 炼气期的修为还不能御剑飞行,顶着直咕咕叫的肚子,侯欢踩进小腿深的雪层里,一步一步往雪谷下走。 老祖宗连她的弟子服都没准备。 侯欢身上的衣服还是来拜师时穿的那一套,穿了两个多月,衣服也破旧了,一路下来的时候,她受到不少弟子的注目礼。 好在侯欢脸皮厚,她坦然地走在道上。兑换辟谷丹需要灵石,侯欢手头上有不少的丹药和灵器,偏偏就没灵石。 现在去紫香堂接弟子任务也来不及做了,侯欢一转眼,顺着原主的记忆往沧澜派的后山走去。 后山里有不少的动物,侯欢才刚转了一圈,就见到一只野兔在草丛里跳来跳去。 后山灵气充足,因而这些动物都有灵性,眼见侯欢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那野兔立马如飞箭一般窜了出去。 兔子的速度再快,也不及侯欢手心射出的冰凌快。这样的把戏侯欢在异世练过很多遍,准头极好。她追出几步,就将野兔毙命。 今天的大餐总算有了着落。 侯欢提着兔子在附近找了条水源,随后开始生火。 侯欢腹内空空两天了,再加之两个月来都吃的辟谷丹,如今这兔子虽然没有调味,但那扑鼻而来的烤肉香味馋得她肚子直叫。 然而,被这股烤肉香味所吸引的不仅仅是侯欢,还有另外两个不速之客。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停在身边。 盘腿坐水边的侯欢一抬眼,就见到了江里和侯明珠。 江里神色淡漠,可侯明珠一见到兴致勃勃烤兔子的侯欢,脸色一下就白了。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侯欢不紧不慢地给火上正烤着的兔子翻了个身,香气嗞啦啦地扑面而来。侯欢耐着肚饿,回道:“很明显,我在烤肉。” “那你这兔子是哪里来的?”侯明珠紧接着问。 侯欢漫不经心回道:“树林里打的。” 肉烤得滋滋冒油,焦香扑鼻,差不多可以吃了。侯欢把烤兔子从火上取下来,她撕下一块烫手的肉,呼呼吹了好几口气才咬入口中,腹中满足,侯欢称赞道:“这兔子养得挺肥的。” 听到这儿,侯明珠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江里,说话的声音有些磕磕巴巴,“师、师兄……你的兔子……” “原来是你的兔子啊。”侯欢的语气惊讶,可面上的表情和手里不停的动作却不是那么一回事。眼见到他们两个还站着,侯欢笑眯眯地拍了拍身边的空地,邀请道,“味道很不错,要不要一起来尝尝?” 侯明珠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反倒是从头到尾没开过口的江里往前走了几步,淡然地坐在了侯欢对面。 见兔子的主人都坐下来了,侯欢也不小气,分了一半给江里。 侯明珠无论如何也不敢吃师兄的兔子。她瞅瞅吃得正欢的江里和侯欢,却觉得他们两人的气氛莫名和谐,她怎么也插不进去。 一顿兔子肉下来,宾主尽欢。 手上全是油,侯欢转头去河边洗手。 正洗着,侯欢突然察觉到不对,只手往水中猛然一划,溅开的一层水幕顿时化作冰层,挡住了那道胳膊粗细的雷电,霎时间,有无数的碎冰屑扑了侯欢一脸,凉气逼人。 虽说才到炼气期,可奈不住侯欢与江里两人的灵根出众,早早就能运用这般法术。 一招落空,江里也没多失望,此番也不过是试探侯欢罢了。 他稍一探,就看出对方已然到了炼气三层。 才不过两个月功夫……到底是老祖宗看中的弟子,如今……还是他的师叔。 见到侯欢露出这一手,再联想到连引气入体都没摸到边的自己,侯明珠心中莫名不舒服。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侯欢一眼,却是向江里拱拱手,认真道:“师兄,今日是我姐姐做得不对,这只兔子我会想办法替你补上。” 侯明珠给了江里一个台阶下。 江里摇了摇头,他从地上站起,仔细掸掸衣摆上的草屑,看向了侯欢,少年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与冷清,“味道的确很好。” “有机会再烤给你吃。”侯欢笑眯眯道。 江里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迈步往来时的路走去。 侯明珠迈出一步,刚想跟上江里,却又在侯欢面前停住了脚步,她低声道:“姐姐,你可知道,你吃了师兄的兔子,他今日在紫香堂领的弟子任务就无法完成了。” 紫香堂是沧澜派弟子找事做的地方,通过做一些任务来换取灵石。虽说辟谷丹这般最基础的丹药花不了多少灵石,但丹药的味道怎么都不如烤肉有滋味。 侯欢奇怪道:“这后山里的兔子也不少,他大可以再捉一只。” “可这兔子师兄亲自饲养了半个月!”侯明珠在亲自这两个字上咬重了音。 怪不得这兔子那么肥。 不过江里现在的辈分是她的师侄,拿只兔子来孝敬孝敬师叔也是应该的。侯欢吃得别提多坦然。她看了侯明珠一眼,笑道:“说来奇怪,你有时间看着别人养兔子,怎么不去找块地儿好好修炼?” 这随便一眼,在侯明珠看来异常刺眼。 她倒想修炼,可这废物一样的五灵根却无论如何都修炼不了。 衣侧的手死死捏成了拳头,却又一点一点放松。侯明珠看着河边的侯欢,面上缓缓带起笑容,“姐姐放心吧,我会好好修炼,不给你丢脸。” 侯明珠修不修炼是她的事,怎么跟侯欢的脸面扯上关系了? 侯欢轻轻瞥向了侯明珠,听她语气生硬,约莫猜到什么。不过原主的心愿只是飞升,她没必要把修行的时间浪费在侯明珠身上。 “我今日还有派务未做,就先回师门了。”侯明珠不再跟侯欢多聊,转身顺着江里离开的方向匆匆追了上去。 至于侯欢,饿了两天,这一次可算是吃饱喝足了。她想着身上没灵石不方便,更何况辟谷丹也吃完了,不如先去紫香堂接几个任务赚取灵石。 修行是件漫长的事,修仙世界难得来一次,侯欢想多学些东西,指不定对其他世界的任务有帮助。 到了紫香堂,侯欢领了一个打扫藏书阁的任务。 修仙世界也是与时俱进的,如今的心法都用玉简记载,既小巧又容易带着走,以至于藏书阁的书少有人翻看。 侯欢在这儿的活倒也轻松,一天下来没几个人进出。白日里扫扫灰尘,空闲下来了,侯欢翻翻书,用黄纸朱砂试着画符录,夜了就回房里打坐修炼,小日子过得别提多充实。 这一日,侯欢正伏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画着引雷符,忽然间藏书阁外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侯欢分了神,凝聚在笔尖的灵力一散,手下那张画了一半的引雷符渐渐黯淡下来。 画失败了。 侯欢轻啧了一声,抬起头看向来人,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跨进了藏书阁。 江里端着一张淡漠的面庞,也不过问侯欢这一个图书管理员,径直往藏书阁最里边走去。 雷灵根的天才想要什么心法,掌门师父都会给他找来,还来这藏书阁干什么? 侯欢微微扬起眉梢,向看看江里去了哪里。但江里不想让侯欢知道他的目的,几个跨步走入一座座书架后,不见了身影。 侯欢的好奇心素来不强,江里有心隐瞒,她便收回视线,换了一张黄纸继续画引雷符。 三年后。 沧澜派的弟子大选开始了。 二十年一开的鸿蒙秘境开放在即,每个门派所能进入秘境的名额有限,因而由着门派内部自己分配。 沧澜派作为第一大派,所得的名额自然多。掌门与长老他们各举荐一位,剩下的十三个名额,就得通过这一次的弟子大选夺取。 这一个秘境限制了修为,只能是炼气期的弟子进入。 江里作为掌门弟子,年纪轻轻就迈入了炼气期,这一次前往秘境的名额自然有他一份。 至于侯欢,身为老祖宗的弟子,她当然也在此列。侯欢早在记忆里就知晓有这一个秘境,因而到了炼气九层后,就一直压制着修为,只等进入鸿蒙秘境。 犹记得原主曾在秘境中捞到了不少好东西,侯欢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这一个好机会。 弟子大选是举办得如火如荼,侯欢本想去凑个热闹,不过,闭关三年有余的老祖宗忽然传来了口讯。 第77章 怀魂(3) 三年时间,足够她把藏书阁的书看了个七七八八。 仗着藏书阁没人来,侯欢已然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住所,随时在里头一边烤肉,一边看书。老祖宗的纸鹤慢悠悠飞过来的时候,侯欢还在藏书阁里枕着一堆书打瞌睡。 她睡得正迷糊,就感觉有样小东西往她脸上戳个不停。 侯欢勉强眯开一条眼缝,只见一只纸鹤悬在她面前,正扑棱着两只小翅膀,呼哧呼哧地用小嘴戳她的脸。 侯欢伸手捻住那只纸鹤,正奇怪是谁用纸鹤传讯,老祖宗的声音就从她手心的小东西嘴里传了出来:“徒儿,速回雪谷。” 侯欢瞅瞅乱糟糟的藏书阁,反问一句:“师父,真要我马上回去?” 侯欢没听到回讯,那只小纸鹤渐渐散去金光,变成了普通的一张纸。 约莫是刚出关,老祖宗起了床气。 既然老祖宗急着见她,侯欢自然领命。于是她丢下乱糟糟的藏书阁,驾着掌门送的灵剑晃悠悠往雪谷飞去。 阔别雪谷三年,那扑面而来的寒气还是令侯欢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好在侯欢已经开始修炼凝霜冰骨,这点儿寒气不算什么。 在大殿一落定,侯欢迎上了老祖宗比外边寒冰还要冷的眼神。 当初老祖宗只留下心法就匆匆闭关去了,侯欢又冷又饿,拆了房间的木板来烧也是不得已为之。 面对着同样一片狼藉的大殿,侯欢摸了摸鼻子,却是笑嘻嘻地向老祖宗行了礼,“徒儿拜见师父。” 老祖宗知晓是自己疏忽,倒也没多气,他手下一掐诀,眨眼间大殿就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接着,他的神识往侯欢身上探了探,目光一动,“进展不错。” 冷冰冰的语气里难得带了一丝赞赏。 先不提末法时代后大陆灵气稀薄,如今还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下独自修炼到这般修为,修炼速度可谓是惊人。 炼气期九层,只差一步就能迈入筑基期。联想到待会儿要提的事,老祖宗自然明白侯欢压制当前修为的做法。但最难得的是,他交予她的凝霜冰骨,也初见成效。 对于这一个从没照顾过的徒弟,老祖宗的语气放柔了,可听上去仍旧有些冷硬,“掌门师侄传来口讯,道是两个月后将开放鸿蒙秘境。你是我惟一的弟子,这次的试炼你莫要让我失望。” “徒儿省得。” “除此外,为师还有一事与你交代。” 老祖宗的语气严肃起来,侯欢看向他,笑道:“师父请说。” “可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日所言?” 侯欢一想,忆起那一日老祖宗问了她两个问题。侯欢点头应下,“徒儿记得。” “以你的资质,筑基不难。不过,筑基期之后的金丹期……并非易事。所谓寻仙问道,道不明,仙途难迈。此去鸿蒙秘境,正是一个机会,为你之后的金丹期铺好路。” “寻仙……问道?”侯欢低声念了一遍,语带犹疑。 记忆里,原主半年炼气,五年筑基,却是花了六十年才堪堪炼出一颗金丹,百年修成元婴,又卡在元婴期一百多年,最后因雷劫而死。 在掌门手底下修炼时,她从没听说过修仙要“问道”。难不成正因如此,原主的修为才卡在了元婴期? 可“道”又是什么? 侯欢心里没个底。 见侯欢脸露迷茫,老祖宗开金口多解释了一句:“为师以无情入道,讲究从无中察觉世间玄妙。但以你的性子,怕是不适合走这条路。不过道有千种,每人走的道各有不同,多想想当日所言……未免误你心绪,为师也只能点到即止。” 拜师那日她说了什么? 侯欢回想了一遍,当时老祖宗问她杀人者是不是也能修仙,她便答只要问心无愧,所走之道皆为修仙大道。 杀人者? 侯欢心中一动,刚想到什么苗头,就见老祖宗唤出飞剑,又要闭关去了。 她忙拦住老祖宗的脚步,笑眯眯道:“师父,徒儿我要去那么个危险的秘境里试炼,总该给徒儿一些宝贝护身吧?” “鸿蒙秘境乃炼气期弟子试炼的秘境,哪会危险?”老祖宗瞥了侯欢一眼,驾飞剑潇洒离开。 真不愧是修无情道的,连点儿对徒弟的关爱也没有。 侯欢轻轻地叹出一口气,莫名地对自己的前途开始感到担忧。 两个月后,鸿蒙秘境开启。 这两个月来,侯欢暂时搁下修炼,转而专注于凝霜冰骨。这心法本就是为冰灵根贴身打造,进展比平日的修炼还要快。 在出发之前,侯欢麻利地去紫香堂接了好几个任务,那些玩意儿在秘境里多的是,等带回来了能换不少灵石。 接连挑了七八个任务,侯欢要离开紫香堂前,又让新出来的一个任务吸引了目光。 二长老要寻一株唤灵莲炼丹,找到的奖赏为一百块上品灵石。 上品灵石……侯欢这八个任务加起来才不过八块中品灵石。 侯欢手头实在紧,老祖宗又不操心这些,她只能自己想办法过日子。如今这一百块上品灵石的赏金一出来,令侯欢心动不已。 她仔细地想了想,鸿蒙秘境宝贝奇多,说不定会有仙莲的存在。总该要试一试。 想到这儿,侯欢爽快地揽下了这个任务。 出发那日,二十位弟子齐聚在沧澜派山脚下。除了掌门、五位长老的亲传弟子与侯欢以外,其余的十三位弟子皆是通过一个月前的大选中出来的。 相比于不费力气就能进入这次秘境的亲传弟子们,那些经历过一番比拼才争取到名额的弟子心照不宣地聚在一起,无形中有了隔阂。 可不论如何,他们这些人见到了侯欢都得乖乖叫声师叔。 侯欢笑眯眯地接连应下,往人群里一张望,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侯明珠也在此列。 侯欢看了看她,三年过来,侯明珠的修为还只是勉强摸到炼气期。 不过,弟子大选中有能耐的炼气期弟子大有人在,以侯明珠的修为,是怎么摸到这十三个人里来的? 侯欢略一想,忆起原主所在的世家家主在她出发前,给了原主不少东西。可原主以为侯明珠身无一物傍身,应该比自己更需要这些,就把那些都给了侯明珠。现在想来,侯明珠说不定因此进了大选的排名,更何况,记忆里侯明珠可是在秘境里得到一份洗去灵根的好机缘。 侯欢看了侯明珠一眼,她并没有注意到侯欢的视线,只站在冷漠的江里身旁低语轻笑着什么。 负责带侯欢一行人前往秘境的五长老姗姗来迟,他是个好脾气的,见了侯欢还笑唤一声小师妹。待该来的人都来齐了,五长老一扬袖,就见落到地面的一艘小木船以可见的速度渐渐变大,最后变得如山一般高大,那层层木板笼着一层淡淡的白光,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宝船破风而飞,一日千里,花了三天三夜的功夫,一行人才抵达鸿蒙秘境。 这一个大秘境自末法时代前就存在,听闻曾是鸿蒙仙人所创,每二十年开放一次入口,五年后再度关闭。不过每次参与试炼的弟子众多,在秘境里又无人看管,争抢宝物、继而发生死伤的事常有发生。 前来试炼的囊括了这块大陆上所有的修仙门派,虽说修仙日渐艰难,但炼气期的弟子不在少数,熙熙攘攘地站在山林之中。 作为第一大门派的弟子,侯欢他们打从宝船上下来就备受瞩目。那些弟子为他们让开一条通往里边的路,一边或艳羡、或好奇地打量着。 待五长老与看守秘境入口的弟子对过话后,侯欢一行二十人便准备进入鸿蒙秘境中。 秘境的入口像是一层破开一道口子的保鲜膜,侯欢跨过其中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子浸过一遍凉水一般,待脚下落定,充沛的灵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入口在身后消失,侯欢一转身,就对上了正好奇观望四周的沧澜派弟子们。 这次参加试炼,侯欢是依老祖宗所言,来为今后的金丹期打基础,与沧澜派的这些弟子待在一起不过是浪费时间。 于是,侯欢对他们笑道:“我一人有要事在身,此番试炼就不与各位一起行动了。” 在一阵小小的沉默后,侯明珠轻声开口了:“姐姐莫要勉强,这秘境里那么多人,你独自一人怕是有危险,不若与我们一起吧?” “不必了。”侯欢回绝了侯明珠的提议,迈步往山林深处走去。 侯明珠没有过多挽留,可在见到江里也面无表情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之后,她的语气显然急促起来,“师兄!你去哪里?” “我一人足矣。” 他语气冷淡,无形中带着一股嫌侯明珠他们拖后腿的意思。 侯明珠知晓自己的修为低微,不能与江里并言,但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言语,侯明珠还是感到了一丝难堪。 她张了张口,想挽留江里,或是说自己跟他一起走,却又恍恍然地发觉自己没那个立场。 连着门派里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都走了,余下的五个亲传弟子便也没想着一起,各自分散走远了。 稀稀拉拉的,方才还二十个人的队伍,转眼间只剩下几个人站在原地。 侯明珠的神色黯淡下来,她身边的弟子见此,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抚起来,一边拍拍胸脯保证道:“师妹别怕,师兄我有能耐,这次有我来保护你!” “他们连这次的大选也没参加,实力如何尚未可知,能否熬过这五年的试炼都是个未知数,指不定最后还要靠着他们师父留下来的法宝偷溜回去呢。” 听他们说着,侯明珠没得到丝毫安慰。她细细抿住了嘴唇,牙关却是咬紧了,面上扬笑:“可别这么说,师叔与师兄他们都是变异灵根,一定能平安渡过这次试炼的。” 口上提着两个人,侯明珠的目光却往江里离开的方向看去了一眼。 …… 到底是末法时代前留下来的秘境,这当中的灵气跟外边比起来别提有多充沛。 侯欢毫不客气地吸收着四周的灵气,压制许久的修为开始缓缓运转,有了一丝突破的迹象。 有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侯欢在附近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布下困阵,随后才用身上所剩不多的灵石摆了一个聚灵阵,准备筑基。 伴随着聚灵阵的起效,灵气在侯欢身体里四处流转,缓缓汇向丹田。 等丹田里已无法容纳更多的灵气时,侯欢发觉自己丹田里的灵气气旋转得越来越快,连带着一股撕裂般的痛楚,所谓伐毛洗髓,侯欢能清楚地感觉经脉一寸一寸地裂开、扩宽。 这样清晰的痛苦不知道延续了多久。 不知不觉中,丹田里的气旋开始起了变化,渐渐融为一个液态的漩涡,那股流入体内的灵气也经由漩涡化作丝丝精粹的液体,一点一滴地弥补着过受损的经脉。 等侯欢再一次睁开眼,已然跨入了筑基期,神识开始壮大起来。 虽然这一次投机取巧,但与侯欢有一样想法的,恐怕不止她一人。 想到江里,侯欢若有所思。 筑基后,侯欢身上的衣服都让一滩滩黑色的液体给浸透了,还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照理说来,修仙的弟子没这么多的杂质,但耐不住侯欢没灵石买辟谷丹,窝在藏书阁里吃了沧澜派后山不少动物。 聚灵阵用完后,那几颗摆阵的灵石全碎成了渣。 侯欢摸摸自己的储物戒指,禁不住为自己的贫穷叹出一口气。 多挖些灵植、找些宝贝回去,这波也不亏了。想到自己手头上接的任务,侯欢又有了动力。 鸿蒙秘境的宝贝果然多。才不过三个月,那八个任务所要的灵植全都找齐了,侯欢一株株小心翼翼地挖出来,存放在储物戒指里。 至于二长老要的唤灵莲,侯欢也很快有了着落。 在距离侯欢暂时落脚那处五十里远的地方,有一汪湖泊。侯欢寻着任务要的灵植时,无意中发现湖泊中长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 莲花周围有妖气,怕是有妖怪护着,因而侯欢没有上前查看,只是回忆了一遍曾在藏书阁看过的图鉴。这一比较,侯欢知晓自己那一百块上品灵石有着落了。 这唤灵莲百年才开一次花,吃了少说能化腐生肌、起死回生,更是炼制元婴丹的一味不可缺少的药材。如今看这花苞饱满,侯欢盘算着再有一个月就能开花了。 等花开的时间还很长,侯欢这附近挑着一些珍贵的灵植来挖,等回去之后跟那些炼丹药的弟子交易。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侯欢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在往湖泊走时,就有一股奇异的幽香伴随着阵阵灵气,引诱着侯欢靠近。 距离那朵莲花只有几步之遥,可侯欢却有些等不及,二话不说甩出灵剑,御剑而去。 随着飞快靠近,侯欢忽然在湖边远远地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江里正站在那汪清澈的湖水前。 湖泊正中央唯有一株含苞的莲花。根株通透如翡翠,花苞嫣红欲滴,微微绽开的花苞里露出几点金光。花瓣随风摇曳,灵气如一圈圈波纹般荡开,幽幽的香味扑鼻而来。 自己早先看中的宝贝被别人蹲点了,侯欢心里不可谓不爽,不过,同时守候已久的还有一只妖怪。 侯欢瞥了一眼正专心等花开的江里,收了灵剑,然后悄悄攀上一棵大树,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远远看着江里的一举一动。 这一上来,视野高了许多,侯欢又发现了一件事。 守花开的不止侯欢、江里和那只还未现形的妖怪,还有九道炼气期修为的弟子也埋伏在四周。 ……看来一百块上品灵石不好赚啊。 第78章 怀魂(4) 四周的灵气越发充沛了。 侯欢察觉到,花要开了。 她看向湖泊中央,那一朵唤灵莲的花苞开始舒展、绽开,花瓣殷红,一瓣一瓣如柔软的轻纱一般重重倾倒而下,正中那一点儿发着金光的花蕊徐徐展露在空气中。 随着唤灵莲的绽放,弥漫在空气中的花香越发浓郁。 直到整朵花开完,蹲守在四周的湖泊四周的人仍未动弹,身形隐藏得更深了。 不过眨眼一瞬,水面上翻过一道粗壮的长影,就在长影即将伸向唤灵莲时,一束紫色巨雷轰然而落,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只妖怪的尾巴被生生打退。 变异雷灵根特有的紫色异雷,正是克制妖邪的大杀器。 侯欢顺势看去,只见江里手捏巨雷,闪跃的紫色雷光映出他冰冷无情的眉目。 才几年不见,江里就能把雷灵根玩转得这般随心所欲。 真不愧是沧澜派人人口中赞誉的天才。侯欢眯起了眼。 水中那只蛇妖身体粗大,足有五层楼高,眼珠子猩红,在它看来,江里不过是只蝼蚁罢了。 可惜的是,它今日遇到的并非善茬。 尽管身形差距大,可江里仍然面不改色,踩在水面上,闲庭信步一般向湖中的唤灵莲靠近,道道巨雷接连不断地落在蛇妖身上,它再怎么皮糙肉厚,也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嘶嘶直叫。 虽然满心怨恨,但蛇妖也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处了。它狠狠瞪了江里一眼,目光不甘地掠过唤灵莲,终究是掉头窜入了树林深处。 妖怪是溜了,黄雀还在后边。 江里的脚步稳稳停在唤灵莲旁,淡淡一眼瞥向身后,“都出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侯欢的错觉,江里那一眼似乎有意无意地看向了侯欢。 他的声音落下后,树林里一时间没有动静,不一会儿,就断断续续地有人露出了身形。 那五人的衣饰相同,显然是同一个宗门的。 不过,埋藏在这附近的不止这五人。 侯欢若有若无地看了不远处的树丛一眼,接着又看向了江里。 领头的少年微微一笑,道:“竟然能如此轻易地赶走那只蛇妖,不愧是第一大派的弟子。” 江里神色之中不见任何情绪,他看着那五人,等着他们的下话。 “实不相瞒,我们前日就发现了这朵唤灵莲,只不过当时未开花,所以迟迟没有下手。如今师兄赶走了蛇妖,还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侯欢还没吱声呢,他们倒还厚脸皮地说是他们先看中的。 侯欢啪嗒啪嗒地捏起了指节,笑眯眯想着要不要插手找回场子。可不等她动手,抿唇不语的江里反倒动了。 他手一动,紫色异雷挥之即来,眨眼间就向那五个弟子甩出了一道雷光。 见江里一动,他们几个很快反应过来应对,一时间法器与法术到处乱飞,水花四溅。 这场混战别提多有趣。 侯欢坐在树枝上晃荡着腿,一边是看得津津有味。 不比跟蛇妖一对一,那五个弟子同属一派,进退有度,你一招我一招接连不断地丢出法术。 绕是江里再怎么天才,如今也不过是筑基期的修为,再说与蛇妖一战已耗了半数灵力,哪里还敌得过五个人的合力围攻。 江里刚冒险夺走湖心的唤灵莲,下一秒就让法术击中后背,震得他喷出一口鲜血。眼见东西到手,江里不再逗留,一手甩出飞剑,御剑而飞。 那五人见此也很快跟了上去。 侯欢再不动手,这一百上品灵石就要飞远了。 她立即唤出灵剑破风而出,一把跟了上去。 江里是个聪明的,他并非一味地往前飞,反倒是挑着刁钻的角度在树枝之间窜来窜去,还维持着极快的速度。如此飞了没一会儿,那五人渐渐追不上去了。 到现在还跟着江里的,就只有侯欢……还有跟在侯欢身后的一个人。 江里身形诡异,错过一眼就会漏掉他的身影。因而侯欢没时间去看清身后那人是谁,只埋头跟上江里。 但这一路跟过来,侯欢发现有点儿不对。 江里好像是朝某一个特定的地方飞去。 抱着疑惑,侯欢发现树林渐少,四周的视野越来越宽阔。她的视线往前一看,前方只有一处万丈深渊。 尽管如此,江里仍然义无反顾地飞了过去。 他到底要去哪里?侯欢心中越发诧异。 至于江里,他本就受了不轻的伤,方才拼尽全力飞了大半天,这会儿实在到了极致,再也无力驾驭飞剑。 才刚飞到深渊上方,侯欢就见到江里的身体一软,突然连人带剑往深渊掉了下去。 侯欢的灵剑微微一顿,停在了深渊边。 唤灵莲百年才开花,她说不定下次没这么好运气又碰上一朵了。 想到这儿,侯欢轻啧了一声,二话不说御剑飞向深渊深处。 飞了不过一会儿,侯欢就见到了江里的身影。他还在不断往下掉落,也不知还有没有气息。 不管他死了没,只要他的储物戒指还在就好。侯欢企图将江里扯回她的灵剑,可现在下飞的速度已经快到侯欢把持不住的地步,狂风呼呼撕扯着她的头发,连带着眼睛也快睁不开。 侯欢屏息凝神,眯着眼只待看清了,猛然往前一伸手,就捞住了江里的一只手。她刚要把江里扯回来,却突然直觉到一丝古怪。 她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心中一凛,想松手却来不及了。 刚才还双眼紧阖、脸色苍白的江里反手一把抓住了侯欢,大力之下居然将侯欢从灵剑上拖了下来,拽着她一同掉进深渊。 越到深渊底,口子就越窄,侯欢被江里连带着稀里哗啦从山壁上滚了下来,撞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有她在底下,江里反倒没怎么撞到。 察觉到江里这番动作是拿她当垫背,侯欢一咬牙,翻个身就将江里给压下边。 直到两人齐齐滚落在深渊底。 虽然急智之下侯欢拿着江里做了半个垫背的,可难免会受伤,侯欢浑身上下遍布细碎的伤口,痛得她连动一动身体都有些困难,唯一庆幸的是没断骨头。 自从来到这个任务世界,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好在侯欢知晓秘境试炼不容易,因而提前备了不少疗伤的丹药。 等丹药融于体内,伤势渐渐恢复,侯欢才有了一丝力气,她一脚踹开还拉着她的江里,撑着山墙站起了身,抬眼看向四周的情况。 这一处深渊深不可及。 头顶是一线明亮的长天,到了底部,也如同一个“一”字,直来直往的,只有前后两条道。 这里昏暗不明,带着一股潮湿感。侯欢伸手往山壁上一摸,就能摸到一把湿漉漉的青苔。 如今侯欢受伤,再御剑飞上去怕是有些困难。 侯欢收回了打量的视线,继而看向躺在地上微微颤动的江里。 他伤得比侯欢还要厉害,鲜血把他破烂的衣服浸红了,看上去狼狈不堪。江里蜷成一团,无声无息地,只闻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要不是他突然作动,侯欢哪会受这一遭。她心中不爽,伸脚往江里身上踹了踹,问:“死了没?” 好一会儿,一道沙哑的声音闷闷响起,“……还活着。” “没死就好,”侯欢轻笑一声,虽然牵动了脸颊上的伤口,却依然无损笑容里的和善。她蹲在江里面前,笑眯眯道,“小师侄呀,把唤灵莲让给我可好?” “……这朵唤灵莲的报酬不过是一百块上品灵石。”常去紫香堂领任务的江里自然清楚这些,他慢吞吞地动了起来,“而我这儿刚好有三百块上品灵石。” 同属变异灵根,侯欢不会小瞧江里。她看似等着江里回话,事实上注意着江里的一举一动。 他费了很久的功夫,才坐在地面上,昏暗的光线里,侯欢看到江里面庞上也沾满了血。 有他自己的,还有侯欢的。 刚才两人你扯我垫背、我扯你垫背的,两人的鲜血都混成了一团。 “我与师叔虽说同一天入门,可到底师叔为大,作为师侄连份礼也未曾送过。这些灵石,就权当我迟送给师叔的礼物。”江里的语气平稳,在他说话时,地面上忽然一下冒出了一堆小山似的灵石,在昏暗里亮着微弱的荧光,映衬着江里狼狈却淡漠的面庞,“至于这朵唤灵莲,我有急用,不知师叔是否可以割爱?” 侯欢虽然缺灵石,却也不会过分贪婪。如今江里的这一个举动,令她感到了一丝奇怪。 江里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据侯欢所知,这唤灵莲乃是用于炼制元婴丹的一味药,如今江里不过筑基期的修为,还远远不到结元婴的时候。 “师叔考虑如何?”江里的声音打断了侯欢的思绪。 侯欢面上的笑容越发和善,她扬手将地上的灵石全收入储物戒指里,笑道:“师侄的这份大礼我就收下了。” 闻言,江里神色未动,他撑了撑身子,似是伤势过重,起身时因痛楚而蹙起眉头,只得继续坐在了地上。他抿住了嘴唇,对侯欢道:“我如今的身子怕是会拖累师叔……” 说白了,就是想跟侯欢分道扬镳。 这江里可不如他的面庞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清。 侯欢扬了扬眉梢,却也未戳破他的举动,“既然如此,那我先行离开了。” 说罢,侯欢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就往深处走去。 这深渊底部只有一条道,前方的路越深,湿气越重,地上全是滑腻腻的青苔。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侯欢召回了灵剑,注意着四周的情况,但很快的,这条阴暗的狭道走到了尽头。 瞧着眼前挡路的这堵山墙,侯欢啧了一声,难道她只能等灵力恢复,然后御剑飞回山顶吗? 侯欢接着又嗑了几粒疗伤的丹药,正待她注意着脚下青苔,扶着山墙准备返回原路时,忽然察觉到一处古怪的地方。 这下边的光线昏暗,侯欢看不清楚,可她清楚,山墙到底是石头,上面长的青苔并不多,可现在侯欢手底下摸着的……却是一大片厚厚的青苔。 侯欢眯起眼,就着这点儿恍惚的光亮看向这面黑压压的山墙,她手下摸着这一处地方的青苔密密麻麻,一眼看上去,似是一扇小门。 带着一点儿怀疑,侯怀敲了敲那处青苔,回应她的是厚木板沉闷的声响。 真的是一扇门。 要不是侯欢恰巧摸到了山墙,恐怕都不会发现这一个入口。 “……”这深渊不简单呐。 侯欢对江里产生了一丝怀疑。反正她现在飞不出这个深渊,还不如进去看一看。 侯欢暗自警惕,然后伸出手,推开了眼前这一扇青苔门。 门开的一瞬间,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原本的狭窄与幽暗变为了开阔明亮。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莲花塘。 枯萎、糜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天色如夕阳降临,泛着一丝黯淡的昏黄。 塘水浑浊,莲花的根茎密密麻麻地立在塘中,擎着无数枯黄而蔫掉的荷叶,使得侯欢一眼望去,尽是枯败的颜色。 侯欢想退出这个古怪的地方,可脚下一空,猛地踩进及腰高的塘水里,溅得侯欢一身泥水。 她回头一看,却发现小门连同着那一条狭长的小道一同消失不见了。 ……真是糟糕透了。 这地方死寂无声,水里无鱼,最喜爱腐烂的苍蝇也见不到一只,空气中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好在这地方诡异归诡异,侯欢暂时没有察觉到危险。 她四下看了看,透过重重叠叠的枯黄叶子,她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四角小亭。 总算是有个去处。侯欢刚要唤出灵剑,准备御剑飞过去时,她听到了一道沉闷的脚步声。 侯欢立时不动了。 她站在原处,借厚厚的莲叶挡住自己的身形,一边透过缝隙看向声源处。 在莲花塘里,有一条长长的木板道连向了那一座湖心亭。 似乎是年代久远的缘故,木板道也破烂不堪,踩上去时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江里一身鲜血,面容淡漠,神色里却带着一丝细微的慎重,不复之前伤重无力的模样。他一步一稳地走在木板道上,向湖心亭徐徐靠近。 他怎么会在这里? 侯欢心中诧异,一动不动地看着江里踏入小亭。 小亭四面无护栏,唯有亭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一只石盆。 到底隔得有些距离,侯欢看不清那石盆是个什么玩意。只是,江里停在了石盆前,手中凭空现出一朵莲花来。 根茎如翡翠,重重花瓣却如火一般殷红,正中的花蕊映着几点金光。 唤灵莲。 侯欢微微眯起眼,看江里将唤灵莲插入石盆中,刹那间,浩瀚灵气扑面而来,带着令人心旷神怡之感,极快地弥漫了整个莲花塘。 宛若春回大地,那一塘枯败的莲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茂盛起来,根茎亭亭玉立,翠绿的莲叶随着灵气微微摇曳,几点艳红在浓郁的绿色中隐隐绰绰。 这下,侯欢的身影被挡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她再也见不到江里的举动。 因这里太过寂静,侯欢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楚地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没想到一千年过去了,本尊还能见到一个活人。” 悠悠的,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道友,你怎么会知道将本尊唤醒的法子?” 江里并未回答男人的问题,只冷声道:“我来此只想问一个问题。” 言语之间,侯欢听不出江里对那个自称本尊的男人有丝毫的尊敬。 听此,男人倒也不介意,他笑道:“成成成,小道友想问本尊什么?” “听闻青莲散仙素来有收集秘术的嗜好,”江里语气微微一顿,压低了嗓音问,“……你可知怀魂?” “小道友年纪轻轻,居然知道这等禁术?”男人似乎颇感兴趣。 “还请青莲散仙与我详细一说。” 怀魂? 侯欢隐隐皱了皱眉头,不过既然那人是散仙……恐怕修为高深。 侯欢更为谨慎,维持着平缓的呼吸,融于这片莲花塘中。只是她一只脚下好似踩到什么硌脚的玩意儿,使得她站得极其不舒服。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后,七魄散去,三魂一归于墓,一归于神主,第三魂赴阴曹受审,乃至于转世。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这世间有的人三魂七魄皆进入轮回转世,此后四分五裂,再也无法归属于一人。唯有夺其精元,食其血肉,体内形成胎儿,方合为一人。” 青莲散仙侃侃而谈,末了,他语音含笑,道,“小道友,就我所知,几千年来这怀魂一术无一人成功过。” 青莲散仙所言,是侯欢与原主都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江里这一途过来,目的就是这个?可那青莲散仙说怀魂乃禁术,鲜为人知。既然如此,如今才不过十几岁的江里又怎么会知道这个? 侯欢的目光深了起来。 不等她继续把话听下去,青莲散仙的声音慢慢悠悠地朝侯欢传来:“小兄弟,偷听了这么久的话,腿该酸了吧。” 青莲散仙的话音刚落下,就有一道紫色巨雷向侯欢狠狠劈来。 第79章 怀魂(5) 谁曾想,那道巨雷没有瞄准侯欢这个人,反倒是直直往塘水里丢去。 用水导电,想逼得她避无可避? 侯欢二话不说,唤出灵剑就要飞出水面,却不料她脚下踩着的那玩意儿咕噜一滑,整个人险些栽进了水里。眼见巨雷要避之不及,她猛一扭身,抓住灵剑的剑柄御剑飞出了荷花塘。 轰然一声,巨雷落入水中,溅开几丈高的水花,紫色电流嗞啦啦在水中跳跃。 侯欢捂去脸上的水,御剑在半空之中俯视着湖心亭里的两个人。 江里,还有一名陌生的男子。 “你们两个好好玩玩,本尊这老骨头就不参与了。”陌生男人笑道,一个眨眼,他就从亭子里的石凳上消失了。 散仙不参与他们两人的事还好,要真掺和进来,侯欢毫无把握能应付他。 侯欢一缓,却是笑眯眯地俯视着江里,“江师侄这是想杀人灭口?” “你若不跟上来,又怎会如此。”江里面无表情,眼中暗藏杀气。 看来今日不能善了了。 侯欢轻轻呼出一口气,她面上还是那般笑吟吟的模样,可忽然间,周身气势骤变,有无数冰晶在她身边悬浮,整个荷花塘无形中冷了下来。 江里出手的同时侯欢也作动了。 若说方才还有余地,这会儿双方都动了杀机,再也不留手。 江里早已将雷灵根炼得炉火纯青,紫色异雷的速度奇快,不过侯欢所处空中,御剑四处闪躲,无数雷电与她险险擦肩而过,晴空阴沉下来,一片电闪雷鸣。 短短一刻之间,两人已交手数百回,一时间双方谁也吃不了亏。 局面一度僵持,而侯欢不只一昧躲闪,暗中服下好几颗补充灵力的丹药。 在感受到劈来的雷电不如一开始疾速后,侯欢找了个空档,一面偌大的冰墙突然凭空凝聚,抵挡住雷击的同时,她周身悬浮的片片冰晶化作一根根冰棱向江里直飞而去。 长时间使用法术的江里消耗了大半灵力,遭此境地,他躲闪不及,有冰棱入体,将他的半截身躯冻在原地。 即便有一半的身子动弹不了,江里丝毫不为所惧。之间他眉间一冷,单手掐诀,想要强行催破身上的冰块。这一举措,惹得他体内气血翻涌,连他的眼中也染上一丝狂热的猩红。 江里动弹不得,侯欢也受了不少伤。 方才冰墙被雷电打碎,尖锐的碎冰从冰墙后的侯欢身上擦过,不仅把她所穿的衣服划得破破烂烂,身上无数细碎的伤口更是鲜血直流。 侯欢轻轻擦去脸上的血迹,眼里一片阴沉。 这种被雷追着劈的感觉,让侯欢想到前两个世界里被系统用电流警告过。这股电流直击她的灵魂,轻易让她失去行动力,更令侯欢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受限于系统的控制。 更令侯欢不悦的是,以她现在的能力,暂时不能耐系统如何。 侯欢望向下方被渐渐冻住的江里,却发现不知何时,江里放弃了挣扎。 他眼神微怔,目光盯着她不动了,忽然一声喃喃出口:“姐姐?” 他说什么? 侯欢眉梢一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此刻江里毫无防备,她不曾有一丝犹豫,意随心生,一片冰晶化作冰棱,瞬息扎透了江里的胸部。 极寒之下,连一滴鲜血也没有溅出,江里就没了一点气息。 总算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侯欢松出一口气,随后稳稳落在小亭子里。 这地方不大,侯欢便盘腿在江里的尸体旁坐下,打坐吸收这四周的灵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待到丹田被消耗大半的灵力渐渐充盈,侯欢才缓缓睁开了眼。 四周的景象仍然未变。 身边的尸体,亭中的石盆,一望无际的碧绿荷叶,静到连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空气。 说起来,这地方要怎么离开? 她记得江里是顺着一条木板桥走过来的。侯欢打从原地上站起身,准备去看木板桥在哪里的时候,她恍然想起之前在荷花塘里摔了一跤。 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她那时候踩到的东西,不可能是莲藕。更何况那玩意儿特别硌脚,显然是个别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侯欢微微奇怪,反正现在还有时间,下去看看也好。 侯欢摔跤那地方让江里的紫雷轰了一遭,因而并不难找。 待寻到地方后,侯欢再一次踩入了荷花塘中。塘水及腰深,她掀开重重荷叶,在水里仔细摸索起来。不一会儿,就捞出了一只形状奇怪的小壶。 这只小壶约莫巴掌大小,通体发黑。壶身四四方方,精细古朴的花纹让塘泥所遮掩,可小壶身上的灵气,却是出乎意料的浓郁。 侯欢在手里把玩着,饶是她看了沧澜派不少的藏书,也不能辨认出这是什么东西。然而就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手上残留的血迹沾上了壶身,接着侯欢轻一掂量,小壶再度落手时,她眼前一晃,忽然发现自己重新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 侯欢一抬眼,却发现眼前的情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带着小壶也消失不见了。 她身处于一片陌生的深林之中。四周尽是五人环抱宽的大树,这般粗壮,少说也有一千多年的树龄。侯欢微微仰头,只可见高不可攀的树干,树冠如入云中,暖金的日光自树叶间的缝隙零零散散地落在枯叶地上,化成一个又一个摇曳的圆影。 寂静无声,仿若深林之中只有她一人存在。 她这又是到了哪里?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转折太快,侯欢都还没有来得及全部消化。但比起刚才的荷花塘,这死寂的深林更令侯欢充满了危机感。 除了灵气,这个地方的妖气也浓郁到令人窒息。 侯欢平静地打量四周,她的指尖悄悄夹了一道引雷符,蓄势待发。 虽然只有雷灵根的人才会天生引蕾,但通过符录同样可以让修真者掌握这些,只是不及拥有雷灵根的人运用灵活罢了。 未免太早露底,用这些早已画好的引雷符是最好不过的办法。所幸她在藏书阁闲来无事时画了不少引雷符备用。 侯欢不动声色地运转灵气,一边展开神识,打探四周的情况。她如今的修为不高,神识所能探查的范围也不过半径五米的距离。范围不大,但足以令侯欢警惕即将到来的危险。 不过瞬间,神识敏锐地察觉到有几道黑影向她急速逼近。 侯欢口中念诀,引雷符一甩,就见数道蓝雷噼里啪啦地劈向黑影的落脚点,轰声巨响,一股烤焦的味道迎面而来。知道自己的手,她仍然不减警惕,又接连掏出数道引雷符洒落于地,护在她四周。 随着口诀越念越快,体内灵力疯狂运转,那落下的道道雷电也越发凶猛,直将袭来的黑影打落在地。 不多时,在侯欢消耗了储物戒中的十几道引雷符后,神识探查的范围才安全起来。 此时侯欢的灵力也消耗不少,她的面色不显疲惫,可额角的汗水却显出她此刻的乏力。 她不停地吸收四周灵气,一边不急不缓地蹲下身检查地上那几具尸体。 这几只妖怪还未化形,但妖力雄厚,起码到了修士筑基期的修为。 在属于修士试炼的秘境中,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筑基期实力的妖怪。 这只能说明,她已经不在鸿蒙秘境里。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小壶? 侯欢的眉头微微皱起,身处其中的危机感迟迟挥之不去。 不等侯欢松懈,她的神识一晃,陡然间一道黑影闪现在侯欢面前。这风驰电掣的速度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侯欢只来得及催动一道引雷符,却不想落了个空,扭身一退时就察觉脸颊一阵刺痛,有温热流淌而下。 不顾脸上的伤口,侯欢站稳身体,面无表情地看向高高树枝上挂着的那只妖怪。 一只未化形的猴妖,实力居然到了金丹初期,已经远远超出普通筑基期弟子能应付的地步。 侯欢心神一凛,面对着这过于强大的敌人,她浑身都绷紧了,脑中飞快转着摆脱这一个局面的办法。 这只妖怪虽然实力强大,但不知为什么,它的眼神极其空洞,看不到一丝神彩。它只顺应本能龇出尖牙,凶狠地冲侯欢拧出一张狰狞面孔来。 侯欢一边警惕,面上一边扬起友善的笑容来,“我无意闯入你们的地方,若是不喜,可否为我指条离开的路?” 那只妖怪低声咆哮着,似是没听明白侯欢的话。 金丹期的妖怪应该已经开智了,可不至于连这一点话也听不清楚。 侯欢心中起了一丝怪异,眼见到妖怪脸上的表情越发暴躁,骤然间向她俯身冲下,指甲飙长,带着湛湛寒光一划而落。 虽说这妖怪超出了筑基期弟子应付的范围,但对于侯欢来说,还是有回旋的余地。侯欢眼神一冷,她面前迅速凝出冰墙,猛然挡住了妖怪一击,而那被妖怪五爪划碎的冰块又随着侯欢的意念催动,化作无数冰凌刺向妖怪。 只是转息之间,侯欢体内灵力虚空大半,但那只妖怪也被冰棱钉在粗壮的树干上,四肢被钉得死死,鲜血缓缓流淌。它狂躁不已地挣扎着,喉咙里也发出了愤怒地咆哮。 这气势倒是挺吓人的。 侯欢稳稳来到妖怪面前,冷声问道:“这里是哪里?” 不论侯欢问什么,它全然听不懂,只知晓不断挣扎,猩红的双眼里满是杀气与凶狠。 真是没用!折腾到后面,侯欢也没了耐心,直接把这只妖怪杀了。可不等她歇口气,范围过小的神识又发觉到有妖怪在向她逼近。 许是引雷符的声响把这周围的妖物吸引过来了。 侯欢心中低道一句大意了,才刚见识过那么几只妖怪,再来一只,她怕是无力再做抵抗了。此地不便多留,她抽出储物戒指里的灵剑,御剑极速穿梭在无数粗壮的树干中。 这里的妖气太过于浓郁,以至于侯欢根本无法分清楚哪里安全。就好像她不管怎么逃离,都无法摆脱这一片无穷无尽的深林。 丹田的灵力快要消耗一空,为了避开妖怪,侯欢片刻不曾停留,直到找到一处空旷的洞穴。为保安全,她在洞口设下不少引雷符,直到确认这个小小的洞穴真的安全后,她心中的危机感才少了一些。 一天打了好几场,侯欢的身体早已疲累不堪。她靠着潮湿的泥壁喘了喘气,却又不敢过多放松,取出几块灵石在身边设下聚灵阵,以便早日恢复。 充沛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里。侯欢缓缓呼出一口气,一边打坐,一边分神思考如今的境地。 金丹实力的妖怪都出来了,这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鸿蒙秘境,只可能是她误入那只小壶里的空间。 刚出荷花塘的虎口,又入了小壶的虎穴。 这地方不比荷花塘,那里起码还有条木板桥可以找一找出口,可这壶中空间深不可测,遍地妖怪,连个出口也没有。 侯欢叹出一口气。 要说破开一个空间,歪主意还是有一个的。 在筑基期跨入金丹期时,会有天雷降下。 这空间虽为一方天地,但毕竟是异地,天道无法顾及,由此一来……当侯欢突破筑基时,天雷指不定能将这个空间劈开一条裂缝,到时候她就有机会离开了。 只是侯欢才刚刚跨入筑基,这有的是时间修炼了。 想到未来不知道多少年都要在这空间呆着,侯欢虽然无可奈何,但眼中满是一片坚毅。 说不定,这就是侯欢的机缘。 在来秘境前,老祖宗嘱咐过,要她在此次试炼中寻到自己的道。这里妖怪众多,她有的是机会尝试她要走的道。 记得老祖宗曾问过,杀人者能否成仙? 侯欢垂眼看向自己的双手,上边沾染了不少泥土与血迹,却仍能看出十指莹白如玉,是双极好看的手。 走过这么几个任务世界,她用这双手杀了多少人,她已经数不清楚了,怕是能以尸为山,以血为海。 杀人者还能走什么道? 杀人者,自当以杀证道。 ※※※※※※※※※※※※※※※※※※※※ 男主是江里←_←修仙卷可能会有点长,大概二十多章结束,现在这一章才铺垫完,男主后面还会出现的 第80章 怀魂(6) 四年转眼即逝。 在这四年里,侯欢大概地探清了这里的情况。 与侯欢所知晓的空间不同,小壶的空间远比看上去的要广阔,有天有地,有日升,也有月落,堪为一方天地。 在侯欢躲着强大的妖怪四处打探情况时,她发现这方天地里只有她一个人,除此以外,妖怪遍布四地,无穷无尽,怎么杀也杀不完。 这些妖怪当中能化形的也不少,其妖力之雄厚,堪比元婴期修士的压力足以让还是筑基期的侯欢喘不过气来。 它们既然都能化形了,却还跟刚出生的妖怪一样,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懂,只凭着凶狠的本能在这方天地里厮杀和生存。 侯欢多少摸清了这里的情况,绕开那些高阶妖怪所在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将身形暴露在外。 早在一年前,侯欢的修为就涨至筑基期大圆满,离结丹只差临门一脚。如今,她就在寻一处结丹的好地方。 她慢悠悠行走在树林之中,体内运转的灵力已能顺应她的心意,在她身周化为一片冰凉的雾气,有根根若隐若现的冰针悬浮于雾中,蓄势待发。但凡有妖怪靠近,冰针一触即发,如暴雨梨花一般将其射翻在地。 在这里的日子不好过,犹记得有一日,侯欢的老窝冷不丁被一群妖怪给端了,不得已她只能正面杠,几近耗空储物戒指里所有的物资,浴血战了整整六天,才在那堆层出不穷的妖怪里杀出一条生路。 正是有了这一遭,侯欢才发觉杀妖怪比打坐还要修炼得更快。 如她一开始所想,以杀证道这条路最适合她不过。但道各有不同,也不知她所选的那一条杀生道能助她在修仙途上能走多远。 侯欢漫不经心地边想边走,寒霜之下,身后的妖怪尸体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浓厚的杀气与血腥充满了这片林子,可那些闻声而来的妖怪却没有丝毫的惧意与理智,直直往侯欢扑去。 这些还未化形的妖怪对于如今的侯欢来说,不过是单方面的厮杀罢了。 虽说灵力耗尽,身体有些疲惫,但侯欢能清楚地察觉到,她的修为在一点一点地精进,丹田大口大口贪婪地吸收四周的灵气,那股漩涡旋转得越来越快,中心也亮起了斑驳的金光,俨然是要结丹的迹象。 在筑基期大圆满的这一年里,她新找的老窝方圆十里的妖怪都让她除了个干净,现在反倒空闲下来了。 侯欢隐隐觉得无趣起来,也是时候结丹,准备离开这个地方了。 结丹这日来得并不晚。 侯欢早早找了处悬崖,用所剩无几的灵石布置法阵,之后好几日都在法阵之中修炼,只待雷劫降临。 恍恍然在入定中醒过来时,天色阴沉如墨。 有狂风隐隐大作,呼呼吹刮着身后的树林,簌簌声响和着妖怪的嘶嚎,透出丝丝诡异。天空乌云低垂,黑压压地悬在侯欢头顶,明媚的日光让这层乌云压得露不出丝毫光线。 虽说老祖宗留给侯欢的玉简里有应对雷劫的阵法,但侯欢一眼瞥见天上那滚滚翻动的雷云,心里不由得发虚。 侯欢刚一晃神,就听轰隆一声,一道青紫色的巨雷自天而降,一举打在她的头顶,所幸让阵法挡了个正着。 可才这一下,侯欢就发现布置法阵的一块灵石碎成了两半。 她心中大叫不好,抬头一见那低垂的乌云,雷光毫不留情地撕破这片天际,如巨龙翻动,闪烁过后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她这一番显然不是一道雷可以解决的。 侯欢屏息定气,绷紧了身子盘腿坐在原地不动,突然又一道雷光落了下来,咔嚓一声,看着又碎掉的一块灵石,侯欢的心也是一沉。 第三道雷下来的时候,法阵快要抵挡不住了。 那道雷直直打中了侯欢,她死死咬住牙关不曾动弹,任由那股雷电在身体里翻滚,强横地撞击着她的经脉。与此同时,四周磅礴的灵气也疯狂地融入体内,在丹田之中汇聚。 那股雷电之气在身体里运转一周,然后平摊给身周法阵的灵石之中,呯地一声,最后两块灵石碎了。 这个法阵维持不下去了! 就她所知,原主突破筑基期所经历的也不过是三道雷罢了,但如今这情况,怕是三道雷都不止。 难不成是因为她走的杀生道? 杀生过多,罪孽缠身,雷劫也相应困难起来。 可这又如何?正如她当日信誓旦旦所说,杀人也罢,救人也罢,只要是问心无愧,她又有何可惧! 又一道雷光落下,侯欢最后护体的冰墙尽数破碎,她倏地抽出飞剑一闪而出,紧接而来的雷电顿时落了个空。 劫云察觉到这招没中,那滚滚的雷鸣发怒一般越发低沉,令人听而生畏。 侯欢不曾有丝毫犹豫,御剑就往深林中从未涉及过的化形妖怪的所在地飞去。 后续的连环雷接连一道又一道地落下,击中了那些袭向侯欢,却又被侯欢扯来身前作挡板的妖怪。 这终究不是一个持久的法子。 一道酝酿许久的巨雷猛地打中了侯欢的身体。 不比系统对她的惩罚,系统的电流虽然疼痛,但惩罚的目的是为了麻痹她的身体,可这道雷劫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身体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很快席卷了侯欢的大脑,烤糊的味道刺鼻而难闻,制止了侯欢的下一步动作。 眼见终于打中了侯欢一次,汇聚在她头顶的劫云也缓缓平复下来。 怕是再有一道雷劫就要散去了。 这雷要走了,她就无法从这破地方离开了。 侯欢艰难地抬了抬眼,雷光跃动间似是自外而来,在天空中划开了一条裂缝。 不顾身上重伤,侯欢再度召回飞剑,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剑柄,驱使灵剑直直迎向这最后落来的天雷,打得她咬不住牙根,低低痛呼一声。 一片骤明刺得侯欢的双眼一阵钻痛,前路再也看不清楚,只知晓紧紧抓住剑柄往上飞去。 就在一股刺鼻而又难闻的烤糊味钻进鼻子里时,侯欢的身子蓦然一沉,再也不省人事。 …… 再有了意识时,侯欢是被生生痛醒的。 浑身上下像是在洗衣机里滚了无数圈,骨肉与经脉仿佛被寸寸打断,一动就令侯欢嘶一口冷气。 被雷光刺了一遭,她如今连眼也睁不开,只能跟块碎布一样软趴趴地瘫地上,竭力吸收灵气疗伤。 这一番雷劫下来,侯欢顺利突破到了金丹期。 丹田里悬浮着一颗小小的金丹,受到灵气的滋润,金丹散发着柔和的金光,一点一点将一股清凉之意送往侯欢身体各处。 等到伤势渐渐有了好转,侯欢才缓缓睁开眼。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荷花塘,小亭里,石盆的唤灵莲悠悠摇曳,散发的灵气尽数涌入侯欢身体里。至于江里的尸体,经过四年的时间早化作一堆尸骨。 见到此情此景,侯欢禁不住长长舒出一口气,总算摆脱那一个鬼地方了。 不过,原本握在她手里的那只小壶不见了。 不见也好,免得又被莫名其妙拉进去。 还有件更奇怪的事,侯欢明明经历了雷劫,身上衣服本该被电得破破烂烂,现在却完好无损地披在她身上。 怪了,莫不是她的肉身没进那个空间里? 侯欢百思不得其解,想着今后自己反正不会再进那一个空间,她便没有多想,转而查看自己的储物戒指。 里边的丹药和符箓全用光了,所采摘的灵植也让侯欢啃光了,如今里边只剩下掌门师兄送的灵剑和老祖宗给的两枚玉简。 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瞅着空荡荡的储物戒指,连颗疗伤的丹药也没剩下,此情此景,看得侯欢是心酸不已。 等她又在小亭里修养一番,才起身踏上木板桥,缓缓离开了此处。 飞出悬崖之后,侯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距离这一次鸿蒙秘境的试炼结束只剩下几日。 回想到自己的物资和试炼的大半时间都浪费在那一个小壶的空间里,侯欢不免心塞。 好歹还是有收获的,毕竟入门十年就修炼到金丹期的弟子只她一人。思及此处,侯欢才勉强有些安慰。 交任务的灵植全被她吃光了,最后几天里,侯欢连夜不休地在秘境中寻找,总算在离开那日挖齐了所有的灵植。 时间一到,鸿蒙秘境自动关闭,里边试炼的弟子也全被吐了出来,汇聚在当日的秘境入口处。 来接弟子们的五长老就在不远的地方,那艘金灿灿的宝船别提有多醒目。等侯欢上了那艘宝船,其余沧澜派的弟子早已等候多时,不过,他们在见到侯欢时,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古怪异常。 迟迟等不到最后一人,五长老还未开口问侯欢,盯了她好一会儿的侯明珠忽然开口问:“师兄呢?” 侯欢扬了扬眉梢,奇怪反问:“你在问我?” 见侯欢一脸不解的模样,侯明珠唇瓣微微一抿,却是低声道:“听闻别派的弟子说过,当日争夺唤灵莲时,曾见你御剑跟踪师兄……如今秘境关闭了也未出来,不知师兄……” 这话里满是陷阱。 说来有趣,侯欢清楚记得那一天,那一个门派的几个弟子都被远远甩在后头,又哪里有人见到侯欢跟踪了江里? 侯欢瞥了侯明珠一眼,这次试炼她一如记忆中那般,已经成功迈入了筑基期。她轻轻一笑,却是对上了同样投以疑问的五长老。 沧澜派最讲同门情谊,不论当时情况如何,江里到底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侯欢笑道:“当日我的确见到了江师侄,不过只是打了一个照面,而后我遇到另一番机缘,便与他告辞了。” 言词之间半真半假。 五长老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不过以他元婴期的修为,自然是看出侯欢现在的修为。 眼前的少女面色微微苍白,一眼看去,似是与踏入秘境那日别无二致,但她眉心却多出了殷红一点。除此以外,她居然在短短五年内从炼气期九层突破至金丹初期。要不是有了机缘,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进展。 这修炼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五长老不免讶然,更多是为沧澜派能有这天才一般的弟子感到欣慰。 然而一想到掌门师兄门下那变异雷灵根的弟子死在此处,五长老不禁叹出一声,只能等回门派后再向师兄请示了。 宝船飞行了三天三夜才抵达沧澜派。 趁着刚结丹,侯欢还新鲜得很,这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合眼睡觉,只专心打坐修炼。 饶是有些疲倦,灵气一通运转,便很快神清气爽起来,唯有雷劫后的暗伤还在隐隐作痛。 刚到门派不久,便有掌门的传信纸鹤寻了过来,传道是本次试炼的所有弟子在大殿一聚。 除了看一看这次试炼各弟子都有什么进步,估计还为了江里的事情。 大殿之上一片安静。 轻飘飘的,唯有淡淡灵气在脚下的玉石板上萦绕。 侯欢从大殿中的弟子身旁路过,随后坦然地站在他们最前头,对上了掌门的目光。 掌门是位白须老人,捻着胡须笑吟吟的,瞧上去和蔼可亲。而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位掌门为人极其严谨,最为讲究门规。 如今掌门坐在大殿上,看着侯欢时眼中略有疑虑。 说来也是,江里乃罕见的变异雷灵根,天赋极高,而且还是掌门最得意的一位弟子,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可就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弟子,去了一趟炼气期弟子的秘境就没了。 就如同自己辛辛苦苦养的一颗大白菜好端端被别人吃了一样,换谁都会心塞。 “当日一事的经历到底如何?”掌门沉声问。 侯欢站在大殿正中,面上笑眯眯,看上去和善又好说话,语气也是那般不急不缓,“我在紫香堂接下了二长老的任务,因而一直在秘境中寻找唤灵莲。巧合的是,江师侄与另一派的弟子一同发现了它。 那别派弟子与江师侄发生了争执,师侄敌不过他们数人围击,这才御剑离开。我担忧师侄出事,也一同跟了过去,可那些弟子追得紧,我与师侄落入一处深渊才得以幸存。 然后我又踩到了一位前辈的传送法阵,到了洞府之中,便与江师侄分别了。” 前边的话全是真话,却把后面她杀了江里的事隐瞒过去。 掌门微微沉吟,似在分辨其中真假。 “掌门莫要信她一面之词!”侯明珠清脆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大殿的安静。 早便猜到侯明珠会插话,侯欢并不意外,只抬眼看了过去。 那一位身穿青色弟子服的少女向掌门庄重一行礼,道:“侯师叔也曾说过,唤灵莲乃二长老所要的灵植。当时师兄与那门派的弟子起了争执,已然受伤,后来又与师叔滚入深渊之中……侯师叔说不定为了完成紫香堂的任务,对唤灵莲心起歹意,趁师兄受伤对他下手!” 侯明珠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正气凛然,可她的话音落下,侯欢就禁不住笑出了声。 怕是原主也没见过,最疼爱的妹妹到了这种时候会扯自己姐姐的后腿。 见侯欢这一笑,侯明珠感到一阵难堪与恼怒。回想到自己曾听过的话,她垂在裙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你与侯师叔同为亲姐妹,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差别家那么大? 是啊……同一个娘生出来的,凭什么她是无法修炼的五灵根? 侯明珠牙根微微咬紧了,看着面带笑意的侯欢,她冷笑道:“侯师叔这是心虚了?” “不不不,我非常认同你所说的猜测。”侯欢一本正经地回道,眼中含着浓浓调笑的味道,“我的确是贪心那朵唤灵莲,所以才会特意在你见到我与江师侄掉进深渊之后,趁他身受重伤抢走了它。” 说到最后,侯欢看向了侯明珠,笑眯眯地向她确认了一遍,“是不是这样?” 大致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侯明珠刚点头应下,却忽然发现了不对,脸色一时间煞白起来。 早在宝船上听到侯明珠的问话后,侯欢就知晓,那一日藏在树林中不曾参与争夺,以及一直御剑跟随在侯欢身后的人是侯明珠。 若她不针对侯欢,或许侯欢还会为解释江里的事情感到头疼,如今她这一说话……就给侯欢提供了一个脱身的由头。 侯明珠身为沧澜派弟子,亲眼看着师叔与师兄掉入深渊中而不曾伸出援手,不仅如此,还理直气壮地质疑师叔心怀不轨、残害同门。 前者见死不救是为同门手足相残,后者冤枉师叔是为大不敬。这两个合在一起,够侯明珠吃一壶了。 侯欢轻轻嗤笑一声,不再多言地收回视线,只等掌门说最后的处理。 秘境试炼里死伤是常有的事情。 掌门心里清楚,回想到江里那变异雷灵根的天赋,他心中禁不住长长叹出一口气,眼睑疲惫地垂了下来,“将侯明珠送入思过崖面壁思过,其余弟子……散了吧。” 第81章 怀魂(7) 侯明珠被带走的时候,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侯欢只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跟着大众一同离开了大殿。 从掌门那儿离开后,侯欢未急着回雪谷见老祖宗,而是慢慢悠悠地去紫香堂交任务。将那一堆灵植上缴了,再扣除失败了的唤灵莲的任务,侯欢最后只得到了六块中品灵石。 二长老那一百块上品灵石是没了,侯欢摸着那从江里手里边搜刮来的三百块上品灵石,顿时觉得自己富得流油。 所幸金丹期后不用服用辟谷丹,又省下一笔钱。 转出紫香堂,侯欢又去了一趟藏书阁。 鸿蒙秘境里经历了一遭,她的疑问实在太多。 作为图书管理员,侯欢很快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青莲散仙乃是末法时代前的一位元婴修士。在那个时期,这位散仙是修真界出了名的寻宝小能手,对于秘术一类颇为偏爱。 可惜的是,末法时代降临,使原本金丹遍地走的修真界一朝一夕化为传说,许多宝贝都失去了灵气。而青莲散仙为保一命,不惜以禁术抛弃肉身,带着元婴消失了。 奇怪的是,江里一个年仅十几岁的瓜娃子,怎么会认识青莲散仙,还知晓把他唤醒的法子? 侯欢隐隐皱起了眉头,她又在偌大的藏书阁里翻找了一通,却未能找到有关于怀魂这一个秘术或是那一个奇怪小壶的记载。 不过想一想,许多东西都因末法时代的到来被迫消失,如今书里的内容几乎全是末法时代后才整理出来的,找不到相关的描述也不奇怪。 看样子,她只能找老祖宗问个明白了。 离开藏书阁,侯欢回到了雪谷。 以她现在金丹期的修为,雪谷的寒气对她而言不足为惧,相反的,这股寒气与她的冰灵根相得映彰,灵气运转起来别提多舒爽。 恰逢老祖宗出关。 站在老祖宗身前时,侯欢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五年不见,老祖宗的修为一如既往地不可估摸,但这一次闭关仍没有一丝进展,他的身子甚至比上一次见面还要虚弱。 他坐在大雪夹风的小亭子里,正襟危坐地听完侯欢的汇报,再一探侯欢现在的修为,老祖宗素来冰冷的脸色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来。 既然跨入了金丹期,便说明她在这短短五年中探清了自己要走的道。 仅修炼十年,就顺利地突破至金丹期,这快到可怕的修炼速度放在如今的修真界简直闻所未闻。说不定他在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到他的弟子飞升成仙。 老祖宗心中宽慰,冷冰冰的面容上不显丝毫,他看了站在眼前的弟子一眼,她虽是站着,姿态里却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散漫。 穿着一身素白的沧澜派弟子服,皮肤雪白,墨色长发挽成一个松垮的发髻,她本要融入漫天大雪里,却让眉心那一点红痣点亮了清秀的眉目,在一片雪色中越发显眼。 老祖宗的目光在她眉心顿了一顿,分出一丝神识打探,居然无从探知那嫣红一点的深浅,有如石沉大海。 老祖宗皱起眉头,问:“你在这番试炼里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 侯欢捏着下巴想了一通,这五年里她基本上算得上是蹉跎了时光。 若非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那一只不知名的小壶。壶中世界那不计其数的妖怪,让她摸清自己要走的杀生道。 侯欢轻笑道:“我在试炼的时候捡到了一只小壶,之后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小壶的空间里。” 老祖宗微微颔首,等着侯欢继续说下去。 回想到里边那一堆数也数不清的妖怪,她轻啧了一声,“那地方诡异得很,除我一个人以外全是妖怪,天天追着我到处跑。” 听侯欢这么一描述,老祖宗隐约想到一样东西。他开口问:“那只壶长什么模样?” 被那玩意儿折腾了一顿,侯欢想不印象深刻都难。她稍一回想,便将小壶的细节向老祖宗说了一遍。 壶形与花纹都与他知道的那一样东西吻合。老祖宗沉吟了一会儿,终究是叹出一口气,道:“若为师没猜错,你遇到的是炼妖壶。” 炼妖壶? 侯欢一怔,她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东西。 老祖宗继续道:“这炼妖壶是上古神器,听闻它能炼化世间所有妖物,亦能造就一切万物。壶内有着一个奇异的空间,空间之大似能将天地收纳于内。” 上古神器什么的,一听就让人觉得厉害。侯欢正兴致勃勃地想到什么,老祖宗却打断了她的思绪,“莫要想多了。这炼妖壶既然炼化的是妖物,又怎么会放人进入壶中天地?你这次的遭遇,怕是不同寻常。” 老祖宗这一说,侯欢也捏着下巴想了起来。 说来也是,若炼妖壶能炼化妖物,为什么壶中的妖怪多得数也数不清,在那里边还生活得好好的? 侯欢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会不会是炼妖壶出了问题,无法自行炼化,所以需要我进入壶中,助它消灭那些妖怪?” “或许吧。”上古神器只闻其名,不见其物,个中老祖宗也说不清楚。想到侯欢方才说的那番经历,他看一眼她眉心的红痣,硬梆梆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劝慰,“既得之则安之,你莫要恐慌。” 既得之?她什么时候得到炼妖壶了? 眼见着老祖宗盯着她的眉心瞧,侯欢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不知为何,指尖触及到眉心时,竟隐隐感受到了一丝灼热。 怪了,那玩意儿不会是进入她的身体里了吧? “……” 侯欢隐隐地有些嫌弃。 听老祖宗那么一说,她感觉那炼妖壶似乎没什么厉害的用途。 不过她现在好歹从壶里出来了,想必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立了一个老大的flag的侯欢并未多想,她本来还要再问问老祖宗怀魂的事情,不过……她直觉到这秘术不同寻常。 要问的话到了嘴边,侯欢若无其事地又咽了下去。 拜见完老祖宗,侯欢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之前在藏书阁画的那一沓引雷符全用完了,侯欢又去换了不少黄纸和朱砂,缩在自己房里继续画符箓。 这一画,就不知道画了多久。 修士身体虽说强悍,但侯欢自从结丹之后还未睡过觉,不知不觉中,手里还握着朱砂笔画符的侯欢恍惚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侯欢居然发现自己又躺在那一片熟悉的深林里。 高耸入云的树林,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妖气,还有……四周那一只只眼神空洞的妖怪正直勾勾地围观着她。 意识到危险的一瞬间,侯欢周身的冰雾瞬间爆发,无数冰棱射出,直直将那些妖怪的身体钉翻在地,血肉模糊。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侯欢这一次适应得很快。 眼见远处有一群妖怪蜂拥而至,她打储物戒中拿出一大把刚画好的引雷符,一甩而出的同时手上掐诀,齐齐引爆了那把引雷符。 震耳欲聋的声响接二连三响起,侯欢淡定唤出灵剑,朝着自己上一次寻到的一处安全区飞去。 她明明只是睡个觉,怎么又跑到这地方来了? 侯欢轻啧一声,难不成这一回要等到元婴期的雷劫才能出去? 有了这些妖怪在,侯欢连点儿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每日杀它们杀得疲惫不堪。所幸她修的杀生道,这么一番经历下来,她的修为也在日渐强大。 不过金丹期与元婴期毕竟差了一个大阶级,侯欢的速度再快,她估摸着起码得再这地方呆上十几年才能突破。 这一次侯欢并未真的呆十几年那么久。 等她被这些妖怪折腾到麻木不仁时,一个眨眼,她猛然又回到了雪谷空荡荡的大殿里。 仍是她趴在地上画符箓的姿势。 这一个姿势她足足维持了几年,这会儿一回归肉身,身体的酸麻与精神上的疲累压得她一下子软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装朱砂的小碟被撞翻在地,漫开一地似血的红色,看得侯欢太阳穴突突疼得厉害。 看样子……她被那只炼妖壶给缠上了。 侯欢软绵绵躺在地上,体内灵力运转,舒缓着那一股疲累之意。清楚可查的,侯欢如今虽然还停留在金丹初期,但灵力却精进许多,再差一步就能迈入中期。 这玩意儿用处的确是大,但老这么折腾,侯欢饶是再厉害也受不住无时无刻被妖怪追着跑。 安稳的小日子过了没几天,等侯欢不知不觉地又睡过去的时候,她果然又来到了炼妖壶的空间里。 直到这一次,侯欢算是明白过来,只有她入睡时,炼妖壶才会把她拖进壶里。 壶外没得睡,在壶里休息的时间又极短。 又睡又醒的,侯欢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七年,总算是到了金丹中期,但她也因为鲜少休息,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再次将侯欢唤醒的,是掌门的传信纸鹤。 侯欢困极了,哈欠连连地听纸鹤里传来掌门的声音,道是有要事,让她马上去门派里一趟。 侯欢转着仿佛生锈的脑筋想了一想,按照原主的记忆,现在是到了沧澜派弟子下山进行历练的时候。 修仙一途,修心重于修身,这下山历练是沧澜派弟子必不可少的一次修行。 想到这儿,侯欢便唤出灵剑,摇摇晃晃地往雪谷下飞去。 此番下山的,除了侯欢外,还有当年与她一起进沧澜派的弟子,十七年过去了,这二十个弟子里仅侯欢一人到了金丹期,因而她刚一入殿,就受到了不少人热烈的注视。 侯欢一身素白,发髻乱糟糟地束着,面容苍白到不可思议,眼下还挂着两片憔悴的青黑色。这般姿态,哪是他们想象中冷清而强大的冰灵根修士形象? 这七年来侯欢都没睡过好觉,她哪还顾得上别人的梦想破碎。她打着个哈欠,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到人群最前方,就连站着的姿态也是懒洋洋的。 这般模样,令得大殿之上的掌门狠狠皱了下眉头。 到底是老祖宗的弟子。 掌门一把挪开视线,开始吩咐下山历练的事。 等说完,大殿上的每一个人都领上一枚沧澜派的令牌,便可以收拾东西,各自准备下山离开了。 这次的历练为期一年,时间还很充足。 侯欢如今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可她一入睡,就不知道在炼妖壶里呆多久,未免她一觉把历练的时间错过了,她这一年还是不要睡觉的好。 自打修仙以来,侯欢不是又冻又饿,就是穷得厉害,到现在连个觉也睡不安稳。 ……修仙真是磨人。 她还是赶紧飞升成仙,早日离开这个任务世界吧。 侯欢缓缓跟在人群后边离开,才刚走到大门口,就见到五长老迎面走了过来,他身后还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五长老笑问:“小师妹今日下山?” 侯欢摇了摇头,“明日再下。” “今日下山的人多,挑着明日也好。”五长老笑道,“你们这番去山下走一走,涨涨见识,于往后的修行也有益。” 侯欢这会儿没搭话,只斜眼看着五长老,等着他的下话。 知晓对方看出自己别有心意,五长老轻轻咳了一嗓子,道:“小师妹能否帮师兄一个忙?” “师兄请说。” “当年师妹去了鸿蒙秘境,回来后又闭关七年,还没见过我新收的弟子。” 顺着五长老的话,侯欢看向了他身后的少年。 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眼儿微圆。他站在五长老身后矮了半个头,因而微微偏过头看着侯欢。那双凝视着她的目光极其认真,黑溜溜的瞧上去可爱得紧。 “我这弟子名为江遥,说来也巧,他与江里师侄同出一家,这修炼的天赋也极好,入门五年就能筑基。”正说着,五长老脸上浮出了和蔼的笑容,他伸手摸摸江遥的头发,不禁感叹了一句道,“他们江家这一代真是人才辈出……” “师兄找我到底所为何事?”侯欢好长一段时间没睡过觉,这会儿困得厉害,也顾不上江遥跟江里是什么关系。 五长老是个好脾气的,他笑道:“这一次江遥也在下山历练的名册中,还请师妹一同捎上我这小徒弟,一路上能照拂一番。” 听五长老这么说,侯欢扬了扬眉梢,轻笑道:“师兄这么信任我?” 短短十年就炼得金丹,看遍整个修仙界,侯欢还是第一人。就算是沧澜派的掌门师兄,也是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修炼到金丹期。 五长老笑而不答,他摸着江遥的头发,开口道:“听闻师妹这些日子一直在画符箓,我这儿有一只千年桃木做的狼毫,正合师妹用。” 没想到五长老还来利诱她了。 偏偏侯欢还真的缺少这些玩意。 画了这么久,侯欢早便品过味来,符箓的强弱除了画者本身,与这用的工具材料也有关系,但好的黄纸朱砂贵,而每去一次炼妖壶的消耗量又大,久而久之,她那三百块上品灵石都花去了半数。 ……也不知这千年桃木做的毛笔好不好使。 左右不过是带一个拖油瓶,只要不扯后腿,多个麻烦也不成没问题。 思及此处,侯欢精神了不少,她笑眯眯地点头应下了,“那小师侄明日与我一同出发吧。” 明日一早,五长老就带着江遥来到了约好的地方。 五长老多看了看江遥,口中道:“这一路江遥就麻烦小师妹照顾了。” 侯欢昨晚一晚没睡,摸着新到手的毛笔连夜画了几十张引雷符,这会儿她眼下挂着青黑,哈欠连连,瞧上去一副不靠谱的模样。 她懒洋洋道:“拿人钱财□□,师兄就放心吧,我会保他一条命回来。” 五长老无奈地笑了笑,道:“有劳师妹了。” 拜别五长老,侯欢唤出灵剑,准备御剑飞下沧澜派。 筑基期的弟子已经开始学习御剑术了,眼见到江遥也唤出了一把灵器,侯欢便没有带他上自己的剑,兀自往山下飞去,呼啦一下飞出老远。 不知道飞了多久,困意重重的侯欢恍然意识到身边还有个拖油瓶,她回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却发现后边一个人都没有。 该不会跟丢了吧? 真是碍事。 侯欢轻啧了一声,御剑掉了个头,按着原路回去寻找人。 侯欢慢悠悠地找了一圈,不多费力气,就见到了摔得浑身上下全是泥土的少年。他一身狼狈,素白的衣裳脏兮兮的,此时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瞅着侯欢,嘴唇微抿,瞧上去模样有些委屈。 “白瞎了你筑基期的修为。”侯欢给江遥掐了一个净身诀。未免他再发生从飞剑上掉下去的事,侯欢一把将江遥扯上了自己的飞剑。 知晓自己给师叔拖了后腿的。江遥抿了抿嘴唇,却是轻轻抬头看向了身前那一人,她只身立在剑尖上,长风呼啸,将衣炔吹得裂裂作响。 御剑飞行时,她的姿态不比站在大殿上那般懒洋洋的,现在看上去,她的身姿像是一把剑,笔直而凌厉,不容任何一人靠近。 江遥怔怔看了许久,神使鬼差的,他伸出一只手扯住了侯欢随风翻飞的衣袖,轻声道:“我会好好修炼的。” 听他许诺,侯欢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第82章 怀魂(8) 飞下沧澜派后,侯欢收了灵剑,带着江遥步行。 对于这一次历练,侯欢没有太多想法,走到哪儿就算哪儿。不过,如今既然由她来完成原主的心愿,自然要替原主去一趟侯家,毕竟这次历练后侯欢会继续闭关,等她再出来,也不知道侯家父母是否还存活于世了。 下山的时候正值初冬。 天气渐渐寒冷了下来,有灵力傍身,加之侯欢本来就是冰灵根,因而尽管她只穿了一件薄裳,也丝毫不觉得冷,不过,她身后的江遥可就苦了。 在察觉到拉着她衣袖的那一个人脚步越来越慢后,侯欢回过头看了江遥一眼,却发现他被冻得身子瑟瑟发抖,脸色发白,模样有些可怜。 侯欢只有自己在雪谷刚修炼的时候被冻成这傻帽样,这江遥现在可是筑基期的修士,怎么还会被冻成这样? 侯欢惊奇道:“你不会用灵力御体吗?” “我会,可是——”说到一半,江遥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捂住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侯欢,见她正注视着自己,不由马上收下目光,“可是师叔身边寒气更甚,我抵挡不了……” 话越到后边,声音就变得越细微,听上去颇为委屈和懊恼。 听到这儿,侯欢想起自己炼的是老祖宗自创的凝霜冰骨,修炼到后期,这股笼罩在她身边的寒气只会越来越深。 侯欢瞥了一眼仍然拉着她衣袖的手,道:“既然冷,离我远些就是了。” 她一拂袖,原想将江遥的手甩开,奈何他牢牢抓住了,不肯松手。 他不放,会冷的人也是他。侯欢由着他去了,只迈步继续往前走。 看着前边头也不回的身影,江遥抿住了微微发紫的嘴唇,抬起发僵的脚步紧跟上去。 到了半途,两人恰逢一处饱受蛇妖肆虐的村庄。 平日侯欢在炼妖壶里都是被一群妖怪追着到处跑,久而久之下来,她被折腾得到一察觉到妖气就下意识地先动杀手。 身体比大脑动得快,等侯欢反应过来时,那只蛇妖的身体就倒在了她眼前,宛若小山一般占据了侯欢的视线。 蛇妖性淫,燥气聚于丹田,内丹属火。 侯欢动手挖出了蛇妖的内丹,将其丢给了江遥。她一边擦干净手上的血,一边发困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对他道:“走了。” 那颗火红的内丹一落到江遥的手心,就有一股灼烫的温度驱散了他体内的寒意,身体顿时变得暖烘烘的。 师叔是为他才来找内丹的吗? 想到这里,江遥压了压弯起来的嘴角,他小心翼翼地将内丹收好,然后小跑上去抓住了侯欢的衣袖。 到了夜里,两人留在一座破庙里过夜。 四周并无妖气,侯欢也不用担心江遥会遇到危险。困意太重,未免自己突然睡过去,侯欢摆了一个简易的聚灵阵,盘腿便坐在阵中开始专心修炼。 然而她刚刚入定,就有一股烤肉的香味飘飘悠悠地涌入鼻息里。 侯欢早已经辟谷,普通的食物对她的修行没有一点益处。不过比起毫无味道的丹药,她显然更喜欢能入口的酸甜苦辣。 未散的困意使得眼皮交缠,侯欢缓缓地从入定中回过神,一睁开眼,就见到寺庙里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只烤野鸡,而江遥正认真地往上边撒调味的香料。 香料一撒,被热火一燎,那一股扑鼻的香味顿时迎面而来,令发困的侯欢精神了一些。 江遥很快注意到了侯欢这边,他乖巧地唤了一声“师叔”。 “你在干什么?”看江遥手上的动作不停,侯欢扬了扬眉梢。江遥下山历练,五长老不可能什么都没为他准备,哪还需要烤这些东西? 又烤了一会儿,江遥拿下架子,将上边的烤鸡取了下来,认真道:“我饿了。” “你的辟谷丹呢?”侯欢问。 “可是这个更好吃呀。”江遥用小刀将烤鸡上的肉仔仔细细地剔下来,连骨头缝里的肉也不放过,最后才用大片的树叶包好递在侯欢面前,语气恭敬,“师叔尝尝,味道应该不错。” 口上这么说着,他那双微圆的眼儿却亮晶晶的,像是在求侯欢赞赏。 既然都送到嘴边来了,侯欢自然不推辞,她尝了一块,发现他的手艺居然出奇的好。这么一来,侯欢食欲大开,把他剔出来的肉吃得干干净净,见江遥还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她才笑眯眯地夸了一句“不错”。 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字,江遥却听得心中欢跃。他面上不显,恭恭敬敬地道:“既然师叔喜欢,不如我往后都做给师叔吃。” 听他这么一说,侯欢多看了江遥一眼,见他眼神认真,便略一点头,算是应下了。 次日一早,两人继续出发。 一年的历练时间对于侯欢而言绰绰有余,甚至过于漫长了。 向着侯家的方向,侯欢带着江遥在这块大陆上四处游走。途中若是遇到了不强的妖怪,她便留给江遥练手,一边困意重重地打哈欠,一边看江遥应付,等他快打不过了,她才出手解决。 两人就这般慢慢悠悠地走了三个月,走到寒冬化早春,最后来到了一个叫义安郡的地方暂时落脚。 正是阴雨绵绵的时候。雨水沾湿青石板,将整个义安郡笼上一层深沉的灰色。 侯欢撑着一把油纸伞,一步一步踏入城门,准备先带着江遥找家客栈投宿。 早春的天气还带着一丝凉意,雨天的街上见不到几个人。空旷的长街里,侯欢察觉到有一缕淡淡的黑气若有若无地在城里飘游,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不像是妖气。 侯欢稍往四周一看,发现前边不远有一道艳红的身影。 那一名女子身姿婀娜,长裙艳红。她肩搭纸伞,伞面上的朵朵红梅艳丽不可方物,在灰暗的长街中仿若一幅极为鲜艳的画卷。 侯欢的目光微微一动,迈开步伐悠悠跟上了女子的身影。 女子来到了一户大宅前。 她并未上前敲门,却是在门前驻足了好半晌,才又迈步离开。而侯欢随女子之后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向了大宅的上方,清楚可见的,有一片极深的黑气宛若漩涡一般盘踞,经久不散。 阴气沉沉,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妖怪她见得多了,这样浓郁的阴气还是第一次见。 望着那片阴气,侯欢心道这几日有落脚的好地方了。 侯欢收回了视线,带江遥来到肖宅的前门。她收下油纸伞,拉起铜环叩响了厚重的大木门。 砰砰几声,不一会儿,眼前这一扇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厮从里边露出了脸。 不等问来者是谁,小厮极快地打量了侯欢一眼,只见门口这人身穿一袭干净的素白长裳,眉心缀着一点殷红,却并不妖娆,反倒衬出一派仙风道骨的气质。她眉目之间含着一抹和善的笑意,令人油然生出一股亲近之感。 小厮心里不由得放松了一丝警惕,他摸不准眼前这人的身份,便端着恭敬的态度问:“阁下有何要事?” 侯欢微微一笑,道:“请问府上近日来是否发生过什么怪事?” “怪事?”小厮一怔,他忽然想到什么,开口刚想说话,却又合上了嘴。 侯欢不急不缓道:“我乃修仙之士,方才路过府上,见府上黑气压顶,怕是有妖邪作祟。还请你与府上的主人说一声。” 修仙之士? 小厮禁不住再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侯欢一圈,随后道:“烦请仙师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向老爷通报一声。” 说罢,那小厮就迈开大步往里边走去。 侯欢在门口等了没多久,去而复返的小厮将她与江遥请入了肖府。 正堂内,一位中年男人正徘徊不断地走着,见到侯欢走进,他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语气带着激动地颤抖,“仙师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侯欢看了看肖老爷,他年纪约莫四十,可两鬓早早生出白发,又愁眉苦脸的,使得他看上去仿佛有五十岁。这倒没什么,惟一令侯欢在意的是,肖老爷面容上拢着一团淡淡的黑气。 未及内腑,但与阴气接触的时间也不短。 侯欢掐出一道手诀打入肖老爷体内,那股黑气顿时一驱而散。 身上那股笼罩多日的疲累感一消,肖老爷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不等肖老爷惊喜道谢,侯欢笑眯眯道:“府上近日来不太安宁吧?” “仙师所言极是,”有了这一遭,肖老爷的态度越发恭敬起来。他皱起眉头,却是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我儿呈祥近日来生了一场怪病。本来人还好好的,突然一夜之间就一病不起,请了大夫来看,又开了不少药单子,却无一见效。后来请来了一位算命大师,他一看,道是我儿撞邪了。” 整个肖府都阴气沉沉的,想不看出是撞邪都难。 侯欢笑道:“带我去令公子的院子看看。” 肖老爷连声应好,打头带侯欢和江遥去了后院。 还没走近后院呢,侯欢就察觉到了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本就是阴雨天,这整个后院里更是笼罩着一股阴凉感。肖呈祥住在一间小院里,院中有一汪池塘,点点雨水打落在清透的池面上,晕开一圈圈涟漪,犹可见一尾颜色艳丽的金鱼在其中欢快地游来游去。 侯欢慢悠悠往池塘瞥去一眼,听肖老爷请进,这才收回视线,往肖呈祥的房里走去。 床上正躺着一个消瘦的青年,他身子瘦得快脱了节,丝毫不见这般年纪的翩翩风采,此刻气若游丝,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侯欢上下看了一眼,在肖呈祥的衣襟里见到了一丝端倪。他脖子上挂着一枚平安符,上边的金光黯淡,几近要压不住身上那一股浓郁的黑气。 侯欢细细一探,发觉肖呈祥身上的黑气与她方才在外边遇到有一丝相同。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说来也怪,这义安郡又不是鬼城,哪来那么多的阴气? “仙师,我儿情况如何?”肖老爷忍不住问道。 侯欢往小院里的池塘看了看,收回视线后,她不曾多言,直接就往肖呈祥体内打入一道印记,淡淡金光霸道地驱散着他身体里的黑气,很快的,那快要断气的呼吸缓缓舒和下来。 不比肖老爷,肖呈祥受阴气缠身已久,深入骨中,这阴气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完全驱散。 侯欢拿出几颗灵石,在肖呈祥身周摆了一个阵,这四周微弱的灵气被引入阵中,随后缓缓流入他的身体里。 等处理完,侯欢才看向肖老爷,道:“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已布下阵法,不出几日,肖公子就能醒过来。” 肖老爷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虽还是那般瘦弱,可眼见着气色比前些日子要好上太多。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却是恭恭敬敬地向侯欢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仙师!” 侯欢坦然地受了他这一礼。 虽然肖呈祥无性命之忧了,肖老爷还有疑惑未解,“仙师,我儿到底是为何变成这样?” 侯欢往外边小院的池塘瞥去一眼,轻轻一笑,道:“或许是在外边的时候不慎沾上的邪气吧。” “原来是这般。”既然不在自己府上,肖老爷更是松了一大口气。 带侯欢与江遥离开肖呈祥的房间后,肖老爷脸上挂着喜意,他邀请道:“仙师可有住处?若是没来得及找,不如留在我肖府住几日吧,我必定好好招待仙师。” 侯欢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眯着眼儿笑了起来,道:“那这几日叨唠肖老爷了。” 听她客气,肖老爷简直受宠若惊,连忙摆手笑道:“哪里哪里,我还得谢谢仙师救了呈祥的性命。”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肖老爷想着今日要好好宴请一番,便另叫一位下人过来带侯欢他们在肖府走一走,自个儿笑呵呵地去安排宴席的事情了。 等到小院里安静下来,侯欢面上的笑容也微微淡了下来。 一直乖顺地跟在侯欢身后的江遥有些不解,他轻扯了扯侯欢的衣袖,开口问:“师叔,我们要在这儿停留很久吗?” “谁知道呢。”侯欢慢悠悠地走向那一汪清透的小池塘,只见那一尾金鱼在池水中游荡着,鲜红的鱼尾宛若一团火焰在水里跃动,别提有多好看。 侯欢抬脚踏在池边的一块大石上,笑吟吟道:“你是自己准备出来,还是要我把你打出来?” 听得这突然一发声,江遥也有些稀里糊涂的,他直觉到不对,便闭上嘴,只撑着油纸伞站在侯欢身后,帮她挡去落下的雨水。 小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看来它是选了后者。 侯欢微微眯起眼,弥漫在身周的寒气骤然一凝,几根冰针倏地射出,嗤嗤打入水中,受了寒气,水面上顿时结出一片薄薄的冰层。 随着一片小小的血雾在池塘中散开,有一团黑影缓缓自水中钻了出来,露出半张森然的面孔。它头发凌乱地沾在惨白的脸上,两只眼睛里是一片漆黑,见不到一点儿眼白,此时,这双阴冷的双眼正无声无息地盯着侯欢,空气中骤然又冷了几分。 侯欢哪怕这些玩意儿,她弯下腰,居高临下地与那只鬼对视,开口问:“你是谁?” 那只鬼一言不发。 对于这些轻易就能消灭的妖怪,侯欢没那么好的耐性,正待她要动手之际,一道闷闷的声音咕噜噜从水里传了出来:“我好疼呐……” “有人用刀子把我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我真的好疼……” 那只鬼的声音幽怨,它缓缓仰起水面下的剩下半张脸,脖子不见丝毫血肉,全是森森白骨。那双黑洞一双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血泪,愤怒到颤然的声音里满含恨意: “是他们!他们夫妻二人害我全家!他们两个早晚会遭报应!” 这肖呈祥的房里不见女儿家的物什,显然还未成亲,哪里来的夫妻二人? 侯欢直视着水里那只鬼,问:“他们又是谁?” 然而,这只鬼的怨气已经不足以它把所有的事情交代完。它的身形开始渐渐变淡,飘飘悠悠地就从水中消失了。 池塘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第83章 怀魂(9) 晚膳后,依着侯欢的要求,肖老爷给他们拨了一间清静的院子,两人就在此住下了。 侯欢在屋里打了一夜的坐,直到次日门外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她才收回神。 虽睡眠对于修士来说不算重要,但也不是不需要睡觉。细数一数,距离上一次睡觉已经有三个月了,以至于这一夜打坐的时候她差点儿睡过去。 眼皮酸涩地黏在一起,侯欢费了一番力气才勉强睁开双眼。因为太过困倦的缘故,她甚至感觉身体没多少力气,连带着注意力也松散不堪。 炼妖壶外不睡觉困得不行,在炼妖壶里又累又伤,若不是担忧一睡就把历练的时间给睡过去了,她还不如一直清醒着。 灵力在体内运转了一周,待身子清爽一些,侯欢才捏着鼻梁下床。 窗外天边泛着迷蒙的天青色,绵绵细雨一夜没停。 义安郡正值雨季,怕是这一段时间都不会停雨。 侯欢打着哈欠推开门,迎面就见到了跟只看门狗一样杵在门口的江遥与一位满面带笑的小厮。 侯欢的视线在一身衣服都湿透的江遥停了一瞬,才看向门口站着的小厮,笑容亲和,“找我有什么事?” 小厮行礼道:“老爷请您去正堂用早膳。” 昨晚就吃了许多。侯欢笑摇了摇头,道:“我已经辟谷,烦请告诉你家老爷,往后不用劳神为我备膳。” 小厮茫然一怔,但也没多问,他拱手应下一声,转身离开了。 等着小厮走远了,侯欢看向跟只大型狗一样看门的江遥,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起夜的时候瞧见师叔入定了,就留在这儿给师叔护法。”江遥悄悄地看了看侯欢的面色,却发现她看上去比昨日又憔悴了一些,眼底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黑色。对师叔的好奇就像一只小虫子在啃咬着他的心,又急又痒。他按捺住心绪,毕恭毕敬地问了一句,“师叔这是怎么了?” “修炼而已。”侯欢笑眯眯道,她望了远处一眼,反正要在这地方多呆几日,四下转转也好。她伸了伸懒腰,道,“时日尚早,我们出去走走。” 眼见着侯欢踏步走进雨帘里,江遥想到伞还在屋里,急匆匆地要回屋拿,不想他站了一晚上,小腿又酸又麻,刚迈出步就腿一软,整个人往地上栽去,所幸有一股寒冷的灵力缓缓托住了他的身体,助他站稳。 江遥怔怔地看向侯欢,只见对方淋着细雨,双瞳清亮,乌黑的发丝沾染了薄薄的雨水,使得整张面容都温柔起来。她微微一笑,亲和的气息足以令人全身心放松下来,嘴唇启合,“你筑基期的修为都被狗吃了吗?” 真是不得了,明明被师叔训斥,他居然还高兴得不行。 江遥抿住了嘴唇,圆眼笑弯弯的,“因为知道师叔会救我啊。”就像这几个月来,师叔会在他敌不过那些妖怪时,就会出手助他一样。 救他? 侯欢扬了扬眉梢,灵力一收,还没站好的江遥顿时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疼得他直龇牙。 “走了。”侯欢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帘里。 江遥顾不上揉痛处,连忙起身回房里拿上油纸伞,撑开来匆匆赶上了侯欢的脚步。 十六岁少年的身体开始抽条了,他走在侯欢身边举着伞,倒也不吃力。 城中有一条小河,贯穿了整个义安郡,潺潺流向城外。春日的雨水缠绵,小河上有一片朦朦胧胧的水雾。微风吹拂着河边弱柳,枝条垂在水面上轻轻划动,荡开一圈圈涟漪。 两人悠悠走在细雨中,看似闲走,侯欢却一直在注意着空气中的异常。每踏一步,她都能察觉到那一丝丝、一缕缕的黑气,宛若蛛丝一般织满了整个义安郡。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侯欢沿着河畔一路走到一家酒楼前,准备在那儿避避雨。 一入门,侯欢就碰见到了昨日见到的那一名女子。 这会儿侯欢看清了她的面容,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头发完成髻,俨然是妇人的装扮。她身上仍是那一件艳丽而宽松的红衣,手肘挽着一条薄薄的红纱披帛,一手摇着那把红梅团扇,言笑晏晏地招呼着大堂里的客人。 瞧她这模样,应该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娘。 不过……侯欢注意到了一点儿不对。 侯欢往老板娘的腹部一瞥,只见宽松的衣裳下,她的腹部微微鼓起,显然是怀孕了。 侯欢两人自酒楼门口进来,老板娘就注意到了他们。 一见着他们,老板娘想起昨日跟在她身后的二人,他们进了肖府,接着就一直没有从里边出来。 老板娘眸光一深,接着看向了侯欢身边的人,待看清那人的面庞,她突的一怔,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手里摇着团扇迎向侯欢,“二位客官快请进来坐,赶巧儿窗边空了个位置,二位坐那儿还能瞧一瞧雨景呢。” 老板娘动静虽然细微,但侯欢仍注意到了一丝怪异。她心中存疑,面上笑眯眯地跟着老板娘去空位坐下。 那靠窗的的确是个好位置。 屋檐深深,饶是有风吹拂,外边的雨水也飘不进来,还能悠哉地欣赏河畔上的雨景,极其怡人。 江遥一步不落地紧随在侯欢身后,模样乖顺,落座在她对面。 “快沏壶好茶过来!”老板娘向大堂里忙碌的店小二招呼了一声,接着就自来熟地坐在侯欢他们的桌子一边,笑道,“我唤云娘,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娘。你们二位瞧着眼生,是第一次来义安郡吧?” “的确如此。”侯欢微微一笑。 她与江遥是修仙之人,光是静静坐着就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令人不敢亵渎。 云娘打量了侯欢一眼,绣着朵朵红梅的团扇掩住了她含笑的嘴角,“姑娘打从何处来?” 侯欢笑眯眯道:“我二人来自沧澜派。” “原来是仙师啊。”正说着的时候,店小二送来了一壶热茶。云娘搁下团扇,细白的手指端起茶壶,举止如画,徐徐斟出两杯热茶,递在侯欢与江遥面前,笑道,“不知仙师来此又所为何事?” 老板娘打听的未免过多了。侯欢端起那杯热茶,偏头望向窗外的雨景,嗓音悠悠:“我二人奉师门指示下山历练,恰巧途经此地罢了。” “哦?”云娘眸光微微一动,问道,“既然如此,仙师在义安郡停留不了几日吧?” “这可说不准呢。”听得侯欢所言,云娘的手一顿,随后又摇起了团扇。 闲聊了许久,东扯西问的云娘似是不经意地开口打听起肖府的事情,“昨日在肖府外碰见了仙师,可是肖府里出了什么毛病?” “肖府倒没毛病,”侯欢回眸看了云娘一眼,“不过是府上一位公子身子不适,我给他看看。” “那——”云娘的语气一时有些急促,她很快意识到情绪不对,便又缓缓笑了笑起来,解释道,“我与肖公子是旧识,所以好奇肖公子现在的情况如何。” 侯欢慢悠悠回道:“老板娘要是关心,去肖府拜看不就知道了吗?” 听侯欢无意回答,云娘也识趣地不再提及此事,她从凳子上站起身,又问道:“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仙师恐怕还得坐上一段时间,不若让我下厨为仙师做几道菜来尝尝?” 外边下着雨,没几个人在走的街道别提多冷清,反观酒楼里的生意出奇的好,色味双美,酒菜的香气着实撩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侯欢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味,总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仙师?”云娘唤了一声。 “我师叔已经辟谷,吃这些凡俗之物会有碍修行。”清脆的少年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中。 江遥看着侯欢,微圆的眼睛笑弯弯的,“师叔,我说得对吧?” 在江遥搭话之后,云娘沉默了下来。 她的目光在侯欢与江遥身上转了一圈,团扇掩了掩嘴唇,笑道:“既然如此,我不便再打扰二位了。” 别过二人,云娘起身转入了满堂的宾客中。 侯欢若有所思地看了云娘的背影一眼,又看回窗外的雨景,静静等着雨停。 过了大半时辰,外边雨水才渐渐小了。 侯欢没有再过多停留,带着撑开伞的江遥走出了热闹的酒楼。 直到出了大门,侯欢察觉到背上有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她微微偏头,只见到酒楼里满堂热闹,容貌娇艳的老板娘笑吟吟在客人中游走,见不到有谁刚才在看她。 ※※※※※※※※※※※※※※※※※※※※ 昨天监考又改卷,晚上回来修文的时候困睡过去了Orz今天开始放暑假了,更新可以稳定了,照常隔日更新 第84章 怀魂(10) 回到肖府时,肖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侯欢二人进来,原地徘徊了好几步的肖老爷急急迎了上去,笑容满面道:“仙师,您回来了。” 能让肖老爷急得厉害的,为的无非是肖家公子。算算时候,肖呈祥体内的阴气也除得差不多了。侯欢不急不缓问道:“肖公子醒来了?” “仙师真是料事如神。”肖老爷笑道,“我儿刚醒来不久,不过不敢妄动仙师布的阵法,这才来请教仙师。” 侯欢笑道:“肖公子既然已经醒来了,那阵法也无用了,我把它撤了便是。” 听得侯欢这么一说,肖老爷松了口气,带上她与江遥前往肖呈祥的院子。 一步一步接近那座小院,侯欢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昨日那只鬼已经消失了,再加上侯欢在肖呈祥的房里布下了灵阵,不会再有鬼怪靠近。但就侯欢看来,这院子里的阴气一点儿也没有减少,甚至是越发重了。 看到侯欢停下了脚步,江遥有些不大明白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轻轻唤了她一声:“师叔?” 侯欢笑摇了摇头,道:“无事,我们走吧。” 几人一同走进了肖呈祥的房里。 那位肖公子才醒来不久,如今正在床上半躺着。昏睡多日,他的面色难免憔悴,但这依然无损一丝俊美。他看着侯欢,微微一笑,“多谢仙师救我一命。” “小事而已。”侯欢进来本是想收回她布置在房屋四处的灵石,但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肖呈祥的眉心有一团若有若无的阴气盘踞着,使得他的面容看上去灰败不堪,就连他脖子上挂的一枚纸符也被黑气沾染,不见一丝金光。 这是怎么一回事? 侯欢皱起眉头,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站在床边的侯欢忽然掐出一道手诀,直直打入了肖呈祥的身体里,但金光就如同掉进大海里的石子,那团黑气不受丝毫影响。 真是怪了。 昨天有只鬼在,她自然而然地以为阴气是来自于那只鬼,但现在看起来……这股阴气更像是来自于肖呈祥本身,或许是天生命格如此。 肖呈祥看向了侯欢,只见她神色自若,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他轻声问:“仙师,不知我情况如何?” “没什么问题,只是邪气刚除,往后再多调养调养身体便好了。”侯欢笑眯眯道。 肖呈祥才醒来不久,昏睡好些日子都没有进食。如今听侯欢这么一说,那肖老爷很快便出去吩咐小厮去熬补品了。 屋里只留下了肖呈祥以及侯欢、江遥三人。 侯欢见这肖呈祥身上的阴气浓厚,却又见不到缠着他的鬼怪……她瞥了一眼肖呈祥胸前挂着的平安符,纸符上黑气缭绕,已然失去了效用。她问道:“你这平安符是谁给你的?” 肖呈祥垂眼看了看平安符,轻笑道:“我幼时身子不太好,时常爱生病。后来有一位云游高人上门来为我算了一命,道是我天生魂魄不全,命格坎坷,弱冠之年会遇到一场死劫,之后还给了我这枚平安符。说来有趣,自从戴上平安符后,我也鲜少生病了。” 天生魂魄不全? 侯欢隐约想到了什么,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她打量了肖呈祥一眼,问他:“你如今多大年纪?” 听到这儿,肖呈祥的神色微微黯淡起来。他勉强笑了笑,道:“还有三个月就及弱冠。” “仙师……还请您救我一命。” 救不救肖呈祥,侯欢的兴趣不大,不过自从下山以来,侯欢还没遇到过难事,如今这城里遍布的阴气着实引起了她的兴致。 既然下山是为了历练,她在义安郡多留几天查查也好。至于肖呈祥,顺便帮一把就是。 思及此处,侯欢点头应下了。她很快又想到昨日遇到的那只鬼,它曾阴森森道是有夫妻二人害了它全家。 肖老爷可不比身上有平安符的肖呈祥,但那鬼单单只缠着肖呈祥一个人,这便说明了它恨的人就只有肖呈祥。 侯欢问道:“肖公子有没有婚配?” 侯欢刚问出口,身边当背景板的江遥立马抬头看了她一眼,待见到她眼里并未有多余的情绪,这才又乖顺地站在一边听着。 听一位女子开口问这事儿,肖呈祥难免不会多想一分。他的面庞上浮起了红晕,眼睛却没敢看着身前的侯欢,只开口道:“我已有心仪之人。” 仅是心仪,还未成亲,那哪来的夫妻二人? 侯欢捏了捏下巴,忆起那酒楼老板娘对他的紧张,她又多问了一句:“你心仪的可是云来酒楼的老板娘?” 没想到侯欢问得这么直接,肖呈祥轻轻咳了一声,道:“仙师是怎么知道的?” “我随便猜的罢了。”侯欢慢悠悠道,“不过那老板娘已经成了亲,还怀了孕,如此你也不介意?” “云娘她是成了亲,可她夫君十二年前就去世了。”肖呈祥急急地为云娘解释道,生怕侯欢误会自己是夺人妻子的恶人,“况且她并未怀孕,只是……生了怪病。” 肚子鼓成那个样子,还能是怪病? 侯欢没多想这一个问题,她扬了扬眉梢,“你认识她十二年了?” “云娘十二年前来的义安郡……我与她认识也有这么久了。”肖呈祥轻笑道。 十二年前……肖呈祥才八岁吧? 稚童爱上风韵俏寡妇? 这波剧情发展实在精彩。 见到侯欢脸上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肖呈祥小声解释了一句,“其实我身子不好,很少与云娘见面,仙师莫要误会了……” 误没误会,不是他这一番话能说得清的。 没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侯欢偏头一看,见是一个下人端来了肖呈祥要服用的补品。 侯欢本来是想要收回自己布阵的灵石,但见肖呈祥如今阴气缠体,她索性留下了那些灵石。 侯欢与江遥没有再多打扰刚醒不久的肖呈祥,二人离开了他的屋子。 走在路上的时候,侯欢发觉到自己的衣袖让人扯了扯。 她回头看向江遥,他的嗓音清脆,问道:“师叔,我们不是只逗留几日吗?为何还要留下来帮他?” “历练的时间那么长,总要找些事来做。”侯欢漫不经心道,她抬眸瞥了江遥一眼,“你急着离开?” 侯欢这淡淡一瞥,看得江遥心里一紧,险些以为自己的事被她知道了。他抿了抿嘴唇,轻轻笑道:“师叔不是说要回本家一趟吗?我还以为师叔很关心这件事。” “只是回去见一面而已,没必要赶路。”侯欢收回了视线。 她没有去过多地关注江遥,不过从肖呈祥的房里出来后,她对云来酒楼的老板娘有了一丝怪异感。 这一晚,肖老爷为了肖呈祥醒来的事又办了一桌酒宴,盛情邀请侯欢,道是要感谢一番。 侯欢正好有些要问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应邀来到桌前坐下。 早上时,侯欢说过自己已经辟谷,因而肖老爷并未催她多吃菜,只是感激地向她敬了两杯酒。 于是,场上就只有在筑基期还未辟谷的江遥默默夹菜吃,而侯欢与肖老爷两人饮酒。 两杯下肚,侯欢笑眯眯地问起道:“我师侄二人初来乍到,不知道义安郡这地方有没有什么奇闻异事?” “奇闻异事?”肖老爷搁下酒杯,他想了一会儿,笑道,“奇闻异事没有,不过怪事倒有一件。” “哦?” “十二年前,住在义安河畔的一户姓陆的人家出了怪事,一夜之间一家上下八十口人全部失踪了。”肖老爷夹了口菜解酒气,接着道,“之后那陆家的宅子成了空宅,阴气森森的,听闻还有人见到里边有鬼呢。” 有仙师在旁,肖老爷提到这一个鬼字也不虚了,“有人说啊,这陆家是遭了报应,梁家姑娘的冤魂来找他们报仇来了。” “梁家姑娘?” 侯欢这一问,才得知了十几年前的一件事。 道是义安郡有一个姓梁的姑娘,长得天姿国色,在城里是出了名的美人。以至于后来被陆家的公子看中,不顾她有婚约,就把她强娶进了陆家。 这梁姑娘容貌虽好,但家世清贫,哪敌得过富贵的陆家?她只能被家人送进陆家当了小妾。而那陆家公子又是个荒淫无度的,新婚之夜把人家大姑娘蹂躏得半死,听闻不久后,那位梁姑娘不堪受辱,跳河自尽了。 跳河? 侯欢想了想自己昨天见到的那只鬼,听嗓音分明是只男鬼。 不过听闻的事是一传十、十传百,现在说给侯欢听的这一个版本不知道编了多少遍。 侯欢把这件事记了下来,想到肖老爷说的空宅子,她记得自己今天才在义安河畔走了一圈,并没有见到一座空屋。 侯欢抬抬下巴,问道:“那陆家的空宅呢?” 肖老爷笑道:“那空宅后来让一个妇道人家盘下了地,改成了酒楼。” “云来酒楼?”侯欢突然道。 肖老爷点了点头,道:“要说起来,那老板娘是个有手段的,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凭着一道招牌菜把酒楼办得红红火火,每日热闹到座无虚席。” 肖老爷口上是夸着云娘有手段,可眼里却夹着一丝鄙夷。 侯欢看了出来,面上不显奇怪,她笑眯眯道:“听肖老爷这么说,那老板娘是个人物啊。” “人物?”肖老爷冷哼了一声,“她一个寡妇能做到这地步,的确是个人物。可惜她为人放荡,入幕之宾不在少数,好好一个酒楼暗地里净做些皮肉生意。” ……你的宝贝儿子可是看上了你口中那个放荡不堪的老板娘。 侯欢默默地看了肖老爷一眼,瞧他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她没有多提,悠悠又问道:“肖老爷为何这么说?” “您别不信,我也以为传闻之事不可多信,不过我府上是开药店的,有一日我亲眼见到那女人偷偷摸摸地来我店里买安胎药。”肖老爷嗤笑道,“她十二年前就守了寡,又怎么可能还会怀孕?” “再说了,她这十二年来每隔一段日子都会托人来买安胎药。可一个女人,哪用得着年年都喝安胎药?” 肖老爷的言下之意,是讽刺云娘的入幕之宾太多。 侯欢却从中听出一丝不对劲来,肖老爷难道就没想过,云娘为什么会连喝十二年的安胎药吗? 侯欢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这猜测刚冒出来,她心里为之一惊。 云娘该不会是……怀了十二年的胎吧? 第85章 怀魂(11) 就算是哪吒,殷夫人也不过是怀了三年多才生下他,云娘怀孕十二年,这有可能吗? 要放在以往,侯欢或许还能拿来当玩笑听,但放在一个有妖魔鬼怪的修仙世界里,就算再不可能的事,她也会信上七分。 虽说对云来酒楼的老板娘感到好奇,但到底侯欢没把她放在心上,所以这一夜过去后的好几天,侯欢都呆在肖府里安心打坐。直到肖呈祥身子大好,前来道谢时,她才结束了修炼。 到底是困得慌,侯欢听着肖呈祥说话的时候不由得直打哈欠。 他两次见到侯欢,对方的面容上都挂着没睡好的疲态,眼中神采却又清亮而幽深,与之截然不同。 或许修仙者与他们普通人就是不一样吧。想到他今日将要见到的人,肖呈祥心中一软,对侯欢道:“仙师这些日子都在府里没有外出,不如让我带仙师去外边转一转吧?” 前几日侯欢就带着江遥出去走了一圈,所以她一开始对于肖呈祥的提议并没什么兴趣,不过瞥见肖呈祥眼中隐隐的期盼,侯欢不由挑了挑眉稍。 他这么急着出去,恐怕不单纯是想带她转一转。除了见心上人,他还能为了什么? 侯欢眼里的笑意深了深,反正她也想去会会那一个怀孕十二年的勇士,于是她点头应下了肖呈祥的提议:“有劳肖公子带路了。” 连续下了老长一段时间的雨,今天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早早想外出一趟的肖呈祥自然是拉上了侯欢做由头。 外边天阴沉沉的,地面仍然留着湿意。初春的风迎面吹来,还带着余冬的寒冷。 肖呈祥虽然心怀别的目的,但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尽心尽力地带着侯欢二人在义安郡有特色的地方转了一遍。 等到晌午,肖呈祥转脚就带着他们来到了云来酒楼。 果然如此。侯欢心里毫不意外。 肖呈祥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才刚踏出大门,店小二就笑嘻嘻地迎了上来,热络地招呼他上二楼的雅座。 雅座是个好位置,窗外既能见到河景,一偏头还能见到一楼的情景。 肖呈祥就坐在侯欢对面,她清楚瞧见,肖呈祥的目光一直往一楼的大厅瞥去。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侯欢就见到了正在大厅游走的云娘。 云娘正笑吟吟地招呼着一楼的客人,她穿着一袭艳丽的红衣,在诸多的客人中别提多醒目。她的容貌妩媚,手中团扇轻轻拂动,身姿摇曳,一举一动皆是撩人心魂。 侯欢发现肖呈祥看得都痴了。 他这般火热的目光,云娘自然是注意到了。她抬起脸,对上了二楼肖呈祥的视线,盈盈一笑,与边上的客人招呼一声,便向二楼的雅座走来。 一上来,云娘就见到了侯欢,她笑唤一声“仙师”,目光很快又看向肖呈祥,嗓音不由得温柔起来,“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我带着两位仙师碰巧路过这儿,就上来休息一会儿。” 眼见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容他人插入,侯欢慢悠悠地只手撑着脸颊,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云娘的腹部。 那身红裳极其宽松,未束腰带,因而见不到云娘的腰身如何,不过,她腹部那一点儿微鼓还是看的出来。 怀孕十二年啊…… 侯欢放出神识查向云娘的腰腹,只探到一片蒙蒙黑气,看不透究竟。 到底以她如今的修为,神识还不能查探别人的内腑。 侯欢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这云娘……绝对有古怪。 云娘与肖呈祥的谈话相处仿佛只是普通的老板和客人,可眼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肖呈祥说话的时候,双眼看着云娘从未移开过,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情愫。 “许久未见你来酒楼,就由我去厨房做两道小菜吧。”云娘含笑看向侯欢,“上次没能留仙师多坐一会儿,今日赶巧请您尝尝我的手艺。” 侯欢可有可无地笑了笑,反倒是肖呈祥忽然想到什么,不由笑道:“常听别人说你这儿的招牌菜好吃,可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机会尝过,今天倒想试一试。” 在“招牌菜”三个字从肖呈祥的口中吐出时,云娘嘴角的笑意猛然一凝固。 侯欢微微眯起眼,知道自己被注视的云娘敛下眼里的一丝慌乱,口中笑劝道:“那菜太油腻了,你身子刚好,怕是不合适,我另做两道来给你尝尝。” 话音落下,她不容肖呈祥拒绝,起身便楼下走去。 侯欢哪轻易让她离开,有一线灵力挥出,刚走出几步路的云娘脚下突然一滑,她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双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侯欢眼明手快地搀了云娘一把,扶稳了她的身体,一只手仿佛不经意地摸到了云娘的手腕。 云娘惊慌未定,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侯欢的动作,等她反应过来时,侯欢已经松开了手。 云娘护着小腹的动作迟迟未放开,她向着侯欢略一欠身,面上还带着虚惊一场的苍白,“多谢仙师。” “举手之劳罢了。”侯欢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话尽于此,云娘匆忙离场了,连她那一把红梅团扇都忘了捡起。 侯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光深沉。 多亏了翡如是这一个神医弟子,侯欢也从中接触了不少医理。就在刚才,侯欢把到了云娘的脉象,她的确怀有身孕,而且再过一个月,就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 但诡异的是,她小腹里的胎儿死气沉沉,毫无一丝气息。 云娘怀的是死胎。 再联想到肖老爷说的那一件事,侯欢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一个死胎,云娘怀了足足十二年。 要说其中没有鬼,侯欢无论如何也不信。 注意到侯欢面上的笑容,江遥不免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师叔在笑什么?” 侯欢懒洋洋地往椅背上靠去,“当然是因为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这样啊……我还以为师叔是见到了两位师姐呢。” 师姐? 侯欢一怔,顺着江遥的话语看向酒楼门口,只见大门处进来了两个人。 那两人身穿沧澜派弟子的衣服,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二人气度不一般,店小二自然是引着他们上了二楼的雅座,接着,她们就见到了雅座里神色悠悠的侯欢。 发现侯欢也同在义安郡,那两个沧澜派弟子面露讶然,其中一人不由得向侯欢拱手行礼:“侯欢师叔。” “江遥见过两位师姐。”礼数不可少,江遥也站起了身。 侯欢看了一眼一直冷脸以待的侯明珠,并未在意她的态度,到底在思过崖渡过了七年的时间,也时候放出来了。她笑眯眯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她记得,原主曾经邀请过侯明珠一起历练,顺便与她一同回侯家一趟。不过,也不知道侯明珠是对侯家有抵触,还是对别的什么有抵触,她拒绝回侯家,甚至是……拒绝与原主同行。 “我与明珠师妹恰巧路过此地,不日就会离开。”那名女弟子笑道。 两方人这一趟只是偶遇,因而相互寒暄了几句,便又各自分开了。 不多时,云娘就端着几道小菜上来了。 侯欢本就觉得这酒楼的菜味有异,便推脱自己与江遥已经辟谷,没有品尝。在肖呈祥独自一人用完云娘为他做的小菜后,他们起身一同回到了肖府。 自从这一日后,肖呈祥与云娘交往得越发亲密了。 肖呈祥外出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每一次回来眉目之间含着春意,侯欢用脚也想得到,他俩的关系是又进了一些。 与那一个古怪的老板娘纠缠能有什么好下场? 侯欢眼见着肖呈祥眉心的黑气越来越重,外表还是那般俊朗的寻常模样,可落在她眼里,肖呈祥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死气,宛如一个将死之人。 在与云娘一起出去后,那股缠体的阴气越发深了,就连侯欢布下的灵阵也压制不住,甚至是碎了一颗灵石,这惹得灵石稀缺的侯欢有点儿扎心。 既然答应要帮肖呈祥一把,侯欢自然会做到。 于是,在下一次肖呈祥外出见云娘时,侯欢留下碍手碍脚的江遥跟了上去。 跟了他们一路,侯欢发觉云娘带着肖呈祥去了城外。 走出城门,又绕进一条偏僻的小树林里。要不是侯欢在肖呈祥身上留了一丝神识,指不定会被这条路绕进去。 最终,侯欢见到了一座小屋。 篱笆高围,屋门紧闭,唯有窗口开了一丝细细的缝隙透风。 这个地方环境清幽,是个向阳的好地方。明明头顶着大太阳,这里却没有一丝暖意,反而处处透着阴冷,有一股极其古怪的气息在小屋四周萦绕不散。 侯欢打量了四周一圈,忽然,她听见屋里传开一道细微的声音。 她慢悠悠来到了窗外,透过那一条细缝,就看见了里边激情四射的一幕——肖呈祥跟云娘并坐在床榻上,两人衣裳尽数褪去,偎依相靠着,你侬我侬地说着情话。 “肖郎,肖郎……我向你讨样东西,你可愿给我?”云娘的嗓音娇娇软软,央求又撒娇的语气直叫人心头发软。 肖呈祥本就痴情于她,如今听云娘这一说,他脑子里更是顾不上什么,只拉着云娘的手轻吻,低头看着她的眼里充满了专注与柔情,“我的都是你的,你要什么只管拿就是了,不必与我多说。” 偎依在肖呈祥怀里的云娘柔柔一笑,她敛下眼,双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没有了衣物的遮掩,那滚圆的小腹鼓得像一颗球。 云娘爱怜地抚摸了一会儿,抬起眼看向搂着她的肖呈祥时,她扬起了一抹艳丽的笑容来,纤纤十指摩挲着他的胸膛,眼神带着些微的恍惚:“我想要你,想要你的心脏,想要你的身体,你的全部……” “你要的我都给你。”肖呈祥吻住了云娘的嘴唇,堵住她后面的话语。 眼见着两人开始滚起床单,婉转的呻吟声不断溢出窗户,侯欢不禁感叹一声肖呈祥的口味真重。 侯欢刚在窗外看了一个开头,忽然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她周身的寒气下意识一凝,直直压向来人。 有一只手轻轻扯住了侯欢的衣袖。 侯欢一偏头,就见到了嘴唇紧抿的江遥。 尽管有蛇妖内丹护体,江遥一时之间也受不住侯欢凝出的寒气,他冻得脸色泛白,却仍然紧紧扯着侯欢的袖子不肯离开。 他怎么找过来了? 侯欢扬起了眉梢,心里没有在意太多。 她瞥过眼要继续看屋里的情况,奈何有一只冰凉的手挡住了她的视线,清脆的少年音压得又低又轻:“师叔,走了。” 她都还没查清云娘的底细,哪能这么轻易离开。 侯欢拉开江遥的手,却见到江遥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红晕。他的目光怔怔地在侯欢拉着他的手上看着,随着屋里缠绵的呻吟声传来,他脸上的红晕越发深了,尽管如此,江遥仍然固执地站在原地。 江遥别开眼,抿着嘴唇低低道:“走了。” ……饶是她再厚脸皮,也做不出拉着自己的师侄一起偷看别人滚床单的事来。 今天只能到这里结束了。 侯欢松开拉着江遥的手,迈步向外走去。 她走出几步远,又发现扯着自己衣袖的家伙还没动。侯欢一回头,就见到江遥怔怔地看着他自己的手,脸色通红。 又怎么了? 侯欢轻轻啧出一声,她二话不说拉上江遥的手腕,拖着踉踉跄跄的他往肖家走去。 ※※※※※※※※※※※※※※※※※※※※ 会过审吗会过审吗 一直忘说了,这一卷的口味会比较重……重口味那章我会在提要里标出来的orz 第86章 怀魂(12) 对于江遥是怎么跟上来的事,侯欢没有计较太多,她拉着江遥一路出了林子,才放开了他的手。 江遥这一路都安静得不可思议。有旁人在的时候他基本是个背景板,但轮到侯欢与他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就算话少,也不会沉默到一句话都不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义安郡走着,这一路上侯欢多看了江遥几眼,发现他一直垂着眼看地上,只是发丝后露出的耳尖微微泛着红色。 只是拉了个小手就红成这样子,她要是亲一口那还了得。 侯欢正漫不经心地想着些什么,就察觉到自己的衣袖又让江遥轻轻拉了几下。 侯欢回过头看去,只见到比她矮了半个头的江遥抬头看她,脸色正常,语气毕恭毕敬的:“师叔,我们何时离开这里?” 义安郡里满城的阴气从何而来还没查清楚,侯欢这段日子懒懒散散的又没仔细去查,要想得出个结果,或许还要费上一些时间。 侯欢道:“再过几日看看吧。” “……”江遥微微沉吟了起来。 见他这模样,侯欢还以为江遥是急着离开这里,但接下来江遥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一般,他轻抬了抬下巴,以至于比她矮了半个头的个子能与侯欢平视,语气极其恭敬:“师叔,这路早上刚下过雨,地上太滑,我能否拉着师叔走?” 拉着她?平日里他扯着她衣袖的时候还少吗? 侯欢眯起眼看着江遥,他到底是个脸皮薄的,那双平视的圆眼跟她对了没一会儿,就禁不住别开了,脸色羞赧到不行,嗓音也讷讷起来:“是江遥无礼了……” “不怕被冻着就随你吧。” 侯欢转过了身,继续往肖府走去。 江遥闻言,心里欢喜到不行,面上却还端着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脚下快步赶前,到了侯欢身边才又缓下步子,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向着她衣袖下的手拉去。江遥不敢拉得太过,只轻轻拉住了侯欢的一截小指。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他只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手上漫向全身,即便是有那一颗蛇妖的内丹也抵挡不住。尽管如此,江遥也没撒开手,还正色道了一句“多谢师叔”。 两人一同回到了肖府,而肖呈祥直到晚上才回来。 他满面春色挡不住,不过在侯欢眼里,他那一整张脸都黑漆漆的,那股集结于眉心的死气越来越沉,怕是等不到他及弱冠,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出去了。 侯欢直觉与云娘有关。 那云娘容貌艳丽,身无妖气,显然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可两次接触下来,侯欢隐约发觉到云娘周身的气息透着一股古怪,那腹中死胎更是令她看不透。 能让一个金丹期修士看不透……或许云娘背后有一个更厉害的在帮她。 小小义安郡,还能有什么厉害的人物? 要说那人是个恶的,云娘来到义安郡十二年,这地方没发生过有人突然暴毙的怪事,甚至活得顺风顺水。 可如果是善的,这一整个义安郡的阴气如蛛网密布,连带着放晴的时候天上都笼着一层黑云,来往行人身上也沾染了些许阴气。 看来她得勤快一点,明天再去会一会那云娘。 次日,入定里的侯欢隐约察觉到时间不早了,或许是太久没睡的缘故,以至于她很难从入定的状态里抽离出来。等她艰难地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体内运转的灵力却无法带去那融入骨子里的困倦。 外边天阴沉沉的,令人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 想到今日还要出去一趟,侯欢的精力越发溃散。她哈欠连连地打开门,就见到了不知道在门口守了多久的江遥。 一听到开门的声响,盘腿坐地上的江遥很快站了起来,不等拍去素白衣裳上的灰尘,就先向侯欢拱手,“师叔。” 侯欢神色萎靡,她懒洋洋应过一声,迈步向外走去。 较之以往比起来,这一日的天气委实不错。 地面还残留着潮湿,空气里那股如丝如缕的黑气黏上身时带着一股惹人厌的阴凉感。 侯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 她慢吞吞在路上走着,走了小半段路出来,侯欢恍然意识到,今天这外边的路人少得可怜。 要说下雨天没人走,她还不觉得奇怪,如今好不容易晴下来,路上怎么会还没有人? 等侯欢走到云来酒楼附近,她才知晓其中原因。 云来酒楼门口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直从街头排到了街尾。人与人整整齐齐排着,一边手捻着一只标有数目的牌子等待,一边交头接耳地谈论,也不知道戳到了什么点,说着说着居然馋到直吞口水。 侯欢带着江遥向酒楼走去,还没到附近,就有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肉香味从酒楼里边飘了出来。那味道香得扑鼻,光是闻着,就觉得那该是一道美味佳肴,就连侯欢这样辟谷已久的修士都被勾得禁不住往云来酒楼看去一眼。 闻到菜香,侯欢恍然想了起来,之前从肖老爷那儿得知云来酒楼有一道招牌菜远近驰名,那老板娘正是凭借着这一道菜在义安郡的酒肆行业里占了龙头。 一道菜罢了,能有多大的魅力? 她来到酒楼门口时,店小二正一个接一个地给客人发用餐的牌子,哪料后面排的人太多,手头上的牌子不够了,他一边急得额头直冒汗,一边火燎火燎地向着后来的客人赔笑道歉。 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样的盛况。 看看人山人海的队伍,侯欢要迈近的步伐顿了下来,今日要想进这酒楼大门,怕是要费上大半天的时间。 早知道这样,就该叫上肖呈祥一同出门,他都当了老板娘的姘头,带上他哪还用得着在门口排队。 侯欢心中隐隐有些惋惜,不过,她也并未在门口停多久。 侯欢身边寒气凛人,除了江遥,走近她的人都下意识地避远了,以至于店门口的小二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存在。他是个记事的,自然清楚侯欢是个什么身份。 一见到侯欢,店小二就眼前一亮,迈步就上前来,道:“仙师您来啦,快请进来坐!” 没想到会这么快进去。 侯欢扬了扬眉梢,也不顾外边排队的人质疑,她与江遥就被店小二迎入了人满为患的云来酒楼。 酒楼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一楼的大堂热闹到了极点,座无虚席,一群人热火朝天地聚在一起吃着饭菜。店里其余的几个小二忙活着端菜、送水、倒茶,就连掌柜的也闲不住,站在柜台处把算盘拨得飞快,啪嗒直响。 “仙师今日来得晚了些,二楼雅座人都坐满了。”引着侯欢进去的店小二回头向她赔笑,“只得委屈您跟别人搭个座儿了。” “没关系,有地方坐就行。”侯欢笑眯眯道,眉眼含笑的模样看上去是个极好说话的脾气。 “您是贵客,小的会与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先给您上招牌菜。”店小二说着,就将侯欢与江遥带到了一张桌子前。 巧了,侯明珠与那名女弟子正坐在这桌子的另外两个位置上。 “仙师,您看坐这儿成吗?”店小二问。 虽然这么问着,但如今这大堂里能空出两个位置可不容易。 侯欢笑一点头,小二就扯下肩头的帕子麻溜地在桌椅上擦了一通,等着侯欢坐下,他才又跑去端茶了。 侯欢就坐在侯明珠对面,她敛下眼不搭理侯欢,女弟子却是又惊又喜的模样,刚要起身叫声师叔,却又在侯欢轻摇头的动作里顿了下来。 礼不用行,女弟子刚要为侯欢倒杯茶水,不想江遥先她一步斟了杯茶,递在了侯欢手边。 被这一通抢白,女弟子有些许尴尬,到底与侯欢不熟,没什么好聊的,所以她问候了一声,就乖巧地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相较于侯明珠与女弟子的不自然,侯欢就显得怡然许多。 她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打量着整个酒楼。 这酒楼的店面倒是挺大,摆了约莫有三十多张桌子,前两次来虽说人也多,却不似今日这般人满为患。三个店小二忙碌地端着一盘盘招牌菜往外送,柜台的掌柜正忙着算账,算得是不亦乐乎,咧嘴笑开了花,显然今天的生意额高得出奇。 一楼忙得热火朝天,却不见老板娘来帮忙。 侯欢的视线一转,就见到了正在二楼的护栏边上站着的老板娘。 云娘依旧穿着那一身艳丽的红衣,她倚着护栏,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堂里的场景,轻轻摆动的团扇拂起清风,微扬的嘴畔里带着畅快的笑意,似是极其享受店里这般的热闹。 以往店里进客人,云娘都会亲自来招呼,如今她站在楼上……是在看什么? 侯欢微微眯起眼,她收回了视线,一偏头,就瞧见她们这一桌的招牌菜上来了。 店小二捧着那一只大砂锅摆在桌子中央。 只有一道菜。 在小二揭开砂锅盖时,一股热气呼哧一下冒了出来,带着勾人的喷香,引得侯欢的视线往里边看去。 砂锅里是一块一块的肉,烹饪好后,肉块上边笼着一层澄亮的油光。这会儿砂锅的温度未散,那一块块四方的肉正随着锅底的浓汤咕噜咕噜滚动着,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侯明珠与女弟子很快就捧碗吃了起来。 那炖过的肉块入口即化,虽说沾着肥肉,却丝毫不觉得油腻,反而肉质绵软,口感好到出奇。这一口下来,就禁不住吃了第二口,接二连三停不下来。 女弟子吃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侯欢与江遥迟迟未动。她勉强停下了筷子,好奇问:“师叔不尝尝吗?” 侯欢倒是想吃,只是她看了一眼砂锅里的肉,刚拿起的筷子就又放了下去,顺带将江遥的筷子也摁在了桌上。 侯欢往二楼看了一眼,云娘那一道艳红的身影不知去向。 她眼神微微一深,看回侯明珠与女弟子时,她开口道:“别吃了。” “为何?”女弟子奇怪问,正问着,手里还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 侯欢面上的笑容淡了淡,看在同门的份上,她还是好心多提醒了一句:“既然已是修士,这类世俗之物还是少接触为妙。” “我与明珠还未辟谷呢,”女弟子为美味所诱,手里的筷子也停不下来了,“更何况这云来酒楼的招牌菜的确味美。师叔,您不尝尝?” 好话尽于此,她俩不听劝,侯欢也不勉强,而且这事她说得晚了,现在告诉她们,指不定以为她在故意捉弄她们,更何况侯欢说出来,她们也不一定会相信。 来往行走的杂役,上菜的店小二,守着柜台的掌柜,吃得满头大汗、怎么也收不住口的食客,酒楼里的所有人,他们身上那一丝一缕的阴气缠得越来越紧。 怪不得,义安郡里满城都阴气沉沉的,原来是这云来酒楼有古怪。 要不是这招牌菜露了馅,她指不定还要什么时候才发现问题。 侯欢的目光瞥向了不断端菜出来的厨房,忽然,云娘娇软的笑声从人群中传了过来:“我呀?过些日子就要收山啦。” 侯欢闻声看了过去,发现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二楼下来了,正与大堂里的一桌客人谈笑。 那桌的一个客人好奇问:“老板娘这意思是往后不开酒楼了?” “酒楼照常开,”云娘以扇掩唇,眼里的笑意满得快要装不住了,“实不相瞒,我家相公就要回来了,往后我自然要与相公过清闲日子,至于这酒楼往后就交由掌柜的去打理。” 相公? 侯欢听着倒不明白了,云娘不是个寡妇吗,怎么好端端地冒出个相公来?再说了,她既然有相公,为什么还跟肖呈祥滚床单? 侯欢捏了捏下巴,心里边突然冒出个想法来,云娘该不会是要和肖呈祥成亲了吧?要是真的,也不知道肖老爷受不受得住这一个打击。 听云娘提到她相公,好奇的不仅是侯欢,大堂里的客人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有好事者还笑着说云娘的相公回来了是件大喜事,到时候得宴请他们吃酒。 说到这事,云娘垂眼摸着她鼓起的腹部,笑而不答了。 酒楼里呆得久了,那股肉香都带着油腻的味道。 侯欢收回了在云娘身上的注意力,现在正是云来酒楼营业的时候,客满为患,侯欢不方便去查看后厨。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先回肖府休息一会儿,等晚上再过来。 侯欢没有再继续呆在这儿,她站起身,慢悠悠地往外走去,一边的江遥很快跟上了她的脚步。 这晚上出来查看酒楼的主意是定好了,谁曾想,她白日里正入着定呢,居然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一次来到壶中天地,早已经麻木的侯欢顺溜地爆出冰棱,一举将四面八方袭来的妖怪钉在地面。在下一波妖怪来临之前,她唤出灵剑飞快地往外逃去。 等她从炼妖壶出来,时间过去了半月有余,好在没把历练的时间给睡过去。 在里边又经历了一趟九死一生,侯欢这会儿的精神疲累到不行,好在肉体算是睡了一觉,体内灵力运转了一圈,她才感觉好受一些。 侯欢刚醒来不久,正耷拉着眼想再稍微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就有人急匆匆地找上了门来。 是肖老爷。 等侯欢让江遥放肖老爷进来,她发现肖老爷如今整个人都憔悴不堪,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憔悴,两鬓的头发都泛起了白色。 想到憔悴,侯欢摸了摸自己的眼下,不用想也知道上边肯定挂了两个黑眼圈。现在的情况也顾不上去想这些,她看着肖老爷,嗓音懒洋洋的,“发生了什么事?” 听侯欢开口,仿佛有了主心骨的肖老爷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喊道:“仙师!求您救救我儿子!” “肖公子怎么了?”侯欢在炼妖壶里渡过了一段紧迫的日子,一时之间还没能反应过来,她只记得前段日子肖呈祥活蹦乱跳的,还有精力跟云娘滚床单。 肖老爷老泪纵横,道:“小儿五日前失踪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报了官,可查了几日,官府那儿也没消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肖呈祥失踪了? 侯欢一愣,脑子里很快蹦出了个想法,他该不会被云娘宰了做人肉砂锅了吧? 第87章 怀魂(13) 侯欢之前答应了要助肖呈祥一把,却没想到最后会食言。 她这一睡就睡了这么长一段日子,也不知道肖呈祥命定的死劫过了没。即便是没过,落在那一个食人肉的云娘手里,怕也活不了多久。 侯欢应下了肖老爷的话,只是她无法保证肖呈祥是否还活着。 夜深人寂时,所有人都睡着了。 侯欢一打开房门,一道倚着门边熟睡的身子猛然往后一栽,惊得江遥立马睁开了眼,圆圆的眼睛里满是茫然。身旁停着一道素白的身影,他的视线往上,在对上师叔那一双漫不经心的视线后,他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无,仰着脑袋问侯欢,少年音里带着些没睡饱的软糯:“师叔这是要出去吗?” 侯欢轻一点头。 “我跟师叔一起。”江遥二话不说,没等他撑身从地上站起来,就有一只纤细的手扯住了他的后衣领,接着一提劲,居然毫不费力地将他拎了起来。 江遥茫然地往后看,只见到师叔像提着一只小狗一般淡定地走向他的屋子,另一手推开门,走到床边之后,才将他稳稳放在床榻上。 侯欢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老实在这儿呆着。” 江遥张张嘴想说什么,但侯欢轻飘飘一记眼神过来,瞥得他乖顺地点了点头,“我知晓了,我在这儿等师叔回来。” 等江遥躺进被窝里,侯欢才转身离开。 见到房屋的门被合上,房里陷入一片漆黑之后,躺床上的江遥轻轻掀开被子,踮着脚尖向门口走去。他刚轻手轻脚地拉开一条门缝,就对上了侯欢笑盈盈的目光。朦胧月光映得她的面容柔和好看到出奇,眼里却沁着凉意。 江遥讷讷地站在门缝里,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师叔……” “回去。”侯欢打断了他的话。 江遥抿了抿嘴唇,仰头看着她,嗓音轻轻压低了,“您今夜一定要去吗?” 他知晓侯欢待会儿要去的地方。 侯欢听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她微微眯起眼,打量着门缝后的少年,细细一条门缝,只能让侯欢见到他半张让月光映得清晰的面孔,不知为何,那微圆的眼儿里染上了一丝晦暗不明。 许久,侯欢轻笑开口:“我为何不能去?” “……”江遥垂下了眼,没有解释,他小声道,“我想跟您去。” “你修为太低,去了只会碍我的事。”从那含笑的唇瓣里吐出的话语毫不留情,“你要再跟上来,我打折你的腿。” 她的话绝对是认真的。 回想到什么,江遥扶着门的手一抖,连带着膝盖弯也疼了起来。 他拦不住侯欢。 江遥心中隐隐叹了口气,面上敛下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很快恢复了恭顺的态度,“江遥清楚了。” 那扇微开的门轻轻合上了。 侯欢收回视线,转身向云来酒楼而去。 要找肖呈祥,自然得去找老板娘。 大半夜的人都睡了,侯欢径直御剑而出,转息之间,她来到了酒楼之中。 夜里,板凳整齐地摆在木桌上,地面上是隐隐绰绰拉长的凳影。 一楼大堂里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与白日里热火朝天的氛围有着天壤之别。 既然无人,侯欢也不必遮掩身形,她慢悠悠地在酒楼里四处走动着。 夜间是阴气最浓的时候,那丝丝缕缕的黑气如蜉蝣一般在酒楼里飘来荡去,以至于侯欢无法找到这一股阴气的来源。 酒楼不比客栈,没有留宿的客房。一圈下来,侯欢只在二楼一间房里探到有人的气息。 门未锁,轻一推,侯欢就来到了房里。 这里边窗户大开,皎洁月光倾洒而下,却照不到床榻。侯欢的视线很好,一眼就见到床榻上躺着一道伏起的黑影,鼾声正浓。 是掌柜的房间。 没能找到云娘,侯欢隐约有些失望,不过,她既然不在这儿,那便是在她和肖呈祥滚床单的那一个院子。 说起这掌柜,侯欢记得,那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时常站在柜台处,将那一把算盘拨得啪嗒直响。面相瞧上去有些贪财,但胜在笑容讨喜又招客,并不惹人厌。 同属一家酒楼,云娘卖的什么肉,掌柜不可能不知情。 侯欢奇怪的是,人若含冤而死,理该变成恶鬼找仇人索命才对。然而这云来酒楼十二年来卖出不知多少招牌菜、死了多少人,除却满城的阴气沉了些,不见一只鬼出来害人。 除了埋伏在肖家小池里的那一只。 掌柜睡得正沉。 侯欢无意去叫醒他,指尖轻一弹,桌上的蜡烛盈盈点亮了。她坐在桌边的凳子上,懒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一边不紧不慢地倒出一杯凉水。 掌柜的正梦到自己躺在金子做的床上,咧嘴笑得开怀之际,他突然觉得身下的金子又冰又硌人。 迷迷糊糊里,他感觉到好像有谁在盯着他看。 酒楼这么安全,哪会有人进来。 掌柜的翻了个身,不舍地从梦里醒来。刚睁开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但很快的,他见到不远处正坐着一道纤细的人影。 那人就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一手搭桌上撑着太阳穴,另一手端着茶杯,徐徐喝着杯里的水,这般姿态漫不经心而又怡人,好似喝的是天上来的琼浆玉液。 月色映得她的长裳素净,透着微微苍白的面庞极其好看,嘴畔含笑,透着些和善,惹人心生亲近之意,而那一双幽深的瞳孔让身旁昏黄的烛光照得明灭。 她虽没有别的动静,但无声之中,仿佛潜伏着一头深渊凶兽,紧迫感压得掌柜有些喘不过气来,心中隐隐生出一股惧意。 掌柜一眼看出她的身份,他稳了稳心绪,起身坐在床上,露出一张讨喜的笑容来,“仙师半夜来访,有何贵干?” 侯欢垂眼看着手里的水杯,懒洋洋地开口道:“前些日子尝了你们酒楼的招牌菜,觉得甚为美味,所以特来向掌柜的讨问讨问这菜的做法。” 无端端找上门来为的是他们店里的招牌菜? 掌柜放被褥里的手紧了紧,面上笑容不变,笑回道:“仙师都说了是店里的招牌,要是告诉您这菜的做法,咱这酒楼今后可就不好做生意了。” “做法不能告知便算了。”侯欢抬眼瞥向了掌柜,那深沉的眸色看得他心头猛然一跳,“那掌柜的可否告知……那菜里的肉从何而来?” 招牌菜里的肉经过一番精心地加料与炖煮后,几乎与寻常肉没有差别。 掌柜面不改色道:“不过是新鲜的猪肉罢了。” “的确挺新鲜的,”侯欢嘴角的笑意深了深,“毕竟是刚杀不久的人。” “仙师慎言!”掌柜脸上笑容一敛,“我这酒楼做的不过是小本生意,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仙师,惹得您这般玷污!” “玷污?”侯欢轻轻嗤笑出声,她慢悠悠地把玩着手里空了的水杯,“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心里最清楚不过。” “仙师若有怀疑,找出证据来便是;要是没有证据,还请仙师先行回去歇息。”掌柜客客气气地下了逐客令。 这就想赶她走? 侯欢身边的寒气一飒,数根冰针直射而出,穿过掌柜的衣服四角,大力之下拽着他的身体钉在墙壁上,而他也呈大字形挂在上边。 虽然只是几根细长的冰针,可掌柜被钉得动弹不得,逼人的寒气透过薄薄衣裳侵入他的身体里,通体生出一股寒意。 “你——”掌柜怒意刚起,就突然发现自己身前悬浮了无数根冰针,纤细而尖锐的针尖近在咫尺,有两根甚至离他的双眼只有几毫米的距离,散发着危险的冷意,令掌柜浑身僵直不已,又受不住控制地颤抖起来。 而操控这一切的人还慢悠悠地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一手撑颊,一手把玩着水杯,嗓音懒洋洋的,“我这一根针下去,你身上被扎的地方开始会有些刺痛难耐,接着那一部分的肉被冻住,然后是血液、骨头……它们会一点一点化作硬梆梆的冰块,直到你再也感受不到那一部分的存在。 这一针不会要你的性命,但今后你的身体怕是会缺一部分。” 不用她细说,掌柜如今就能感觉到自己浑身冷得厉害,背后寒毛竖起、冷汗直流。 什么狗屁仙师,心狠起来连人都不是。 掌柜咬了咬牙关,低低问:“你想知道什么!” “哦,我就想问问,你们店里的人肉从哪儿来的?” 掌柜低声道:“这我不清楚……” 皮肤上的寒意更为接近了一些,掌柜慌得急叫:“我真不清楚他们怎么来的!我只知道那些人从一开始就被关在厨房的地牢里饲养!” 饲……养? 饲养这词可用不到人身上。 侯欢的笑容有些古怪起来,把人当成猪来饲养,然后当成猪肉来做着吃。 “你们老板娘把人肉做成菜给别人吃……这抱的是什么居心?” “……”掌柜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侯欢没那么多耐心等他回答,她手轻一扬,一根细长的冰针缓缓刺入掌柜的大腿,他立时就感受到了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与冰冷。 他痛苦地挣扎了一下,不想这一动,身体就不慎碰到了更多的针尖,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顿时席卷了他的大脑。掌柜再也受不住,嘶嚎道:“老板娘说了!那些都是畜牲,活该被人吃——” 看来云娘是恨毒了那些人。 “那云娘到底是何人?” “我、我只知道她这十几年来容颜不老,且肚子里也不知道怀了个什么鬼东西,这么多年了一直没生下来!” 掌柜已然被侯欢吓老实了,问什么就回什么。 她不紧不慢地又问了好些问题,别的倒是弄清楚了,可与云娘相关的事,掌柜是一概不知。 看来她得去找云娘来解惑了。 话到最后,侯欢入了另一个正题,“肖呈祥如今在哪里?” 掌柜低声回道:“他在老板娘那儿……” “最后一个问题……” 听到这里,掌柜的身子微微一软,更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侯欢问话。 “既然肖呈祥不是用来做菜的……那云娘要他干什么?” 掌柜的仔细将他任职十几年来的事全过了一遍,一边小心翼翼回道:“她那间别院不轻易进人,不过这些年来她拢共带了九个男人进去欢好一番,接着就都没了消息,而那肖公子正巧是第十个……我估摸着,怕是她独自享用了。” 第十个? 侯欢一愣,恍然间想到了一件事。 鸿蒙秘境,青莲散仙。 昏黄的烛光里,侯欢眼眸里的黑色越发幽暗。 “我、我该说的都说了……”掌柜的语气哀求,想让侯欢放了她。 怎么可能。 侯欢嗤笑一声,笑声刚落,万千冰针霎时间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爆发而出,尽数射进掌柜的身体里,不流一滴鲜血,只一瞬间,掌柜就被冻挂在墙壁上,面上的神色还留着死前的痛楚与不可置信。 不再看墙壁上的尸体,侯欢搁下水杯,慢悠悠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月色悠悠,卧房恢复了一片死寂,仿佛没有人进来过。 顺着从掌柜的口中所得知的消息,侯欢来到了一楼厨房。 打烊后,后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锅碗瓢盆调味料,样样摆放得整整齐齐。砧板上斜劈着一把菜刀,锋利的刀刃折射着阴冷的月光。 虽然说整洁,但侯欢一走进这里,敏锐的五感就能察觉到空气中涌动的血腥气。 侯欢淡然地来到一只装满水的大水缸前,她伸手一推,那沉闷的水缸就被轻松地推向一边,露出缸底的一道暗门来。 暗门合得极其严实,上边还紧紧贴了一张黄纸。 为了方便去其他世界做任务,侯欢曾把沧澜派所有有关符箓的书都看了一遍,这张黄纸上画的字符,她自然认得出来。 镇邪符。 不同于辟邪符,这符箓用以镇压邪灵厉鬼,将它们压制于一地。若符箓不去,它们便无法逃离,久而久之,甚至是不得轮回转世。 但侯欢如今瞧着,这张符箓上已然沾染了淡淡阴气,怕是快没用了。 侯欢没动手去撕那一道镇邪符,她拉开地上的暗门,蓬勃阴气顿时涌了出来,带着浓郁的腥臭与阴冷。 一条看不到底的暗道通往了地底下的地牢。 侯欢自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张符箓,夹在指间轻轻一晃,符纸上便燃起了火光。 艳红的火苗不受阴风所干扰,却是因着正邪不两立,烧着这阴冷的空气时会啪啪作响,漫出一股更难闻的黑气来。 侯欢凭着这一束火光走入地道。 地道里异常潮湿,伴随着那一股含冤的森森鬼气,更是冷得慌。偏偏侯欢修的冰灵根,身上只着一件薄裳,丝毫不受这等低温的干扰。 不多时,她就走到了地牢前。 牢房之前是一座半人高石台,这昏暗的火光一照而过,便映出上边干涸的血迹,一大片一大片的暗红色,似是从未冲洗过一般。 侯欢仿佛能想象到一个人被拖放在石台上,菜刀砍下,惨叫声起,鲜血淅沥沥地涌下来,在地面上凝聚一滩血洼。 大概是心虚,石台上贴了一张镇邪符,就连旁边放着的菜刀上也贴了一张。 侯欢的视线从石台上移开,再往前几步,就是一间篮球场大小的牢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排泄物的臭味。 火光一晃,入目是贴满牢房与墙壁的镇邪符,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的味道,视线往里,就见到牢房里呆满了白花花的肉体。 见到了火光与生人,牢房里的人没有丝毫的反应。 男女老少几十个人被混关在不大的牢房中,显得别样拥挤。他们正安静地挤成一团,无人挣扎,浑身赤裸,兴许是鲜少见光的缘故,那些肉体苍白得病态。他们两眼空洞无神,浑浑噩噩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牢房最外边有一个食槽,里面倒了满满的吃食,还有人正从牢房里伸手出来捞食槽里的吃的。 侯欢一瞄,他们的伙食倒是不错,甚至于是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可他们这如今的模样,居然让侯欢想到了猪。 这些人,都是云娘饲养的食材。 她从哪里一口气弄来这么多人? 侯欢一想,突然想到这云来酒楼的原址是陆家,而在十二年前的某个晚上,陆家八十口人一夜时间全部失踪,成了义安郡的一宗怪事。 那么这里的人,全部都是陆家人? 把这些陆家人养在地牢,然后被当畜牲做成菜给别人吃……得是多重的深仇大恨。 肖老爷还提过一个传言,说是梁家姑娘来找陆家人报仇了。 那梁家姑娘跟云娘有什么关系? 不用侯欢多想,待会儿去找云娘,这一切都能弄明白。 侯欢往后退出了一步,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满地牢的镇邪符下压制的森森鬼气。 那些死前经过剔肉折磨的人化作不甘的鬼祟,正愤怒地冲撞着那一道日渐不牢的符箓。 只要侯欢愿意细听,就能听到这死寂的地牢里尖锐的惨叫与绝望的嘶吼。 厉鬼越是被镇压,时间一久,便是越凶狠。更何况十二年来云来酒楼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如此多数量的厉鬼……它们迟早有一日会冲破镇邪符的镇压,然后凶神恶煞地找上那些曾经吃过它们血肉的人。 到时候义安郡必定是满城的杀戮与惨叫,甘甜的鲜血将会把城中那一条小河染成猩红。最后,这一座原本繁荣平安的城郡化为了无人问津的鬼城。 联想到那一日的狂欢,侯欢头皮微微一麻,兴奋到禁不住整个人为之颤栗。 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缓缓恢复平静的侯欢收回视线,然后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向地牢外走去。 指尖的符箓燃着一簇鲜红的火光,清楚映出了她嘴角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 下一章持续Orz 第88章 怀魂(14) 来到云娘住在城外的小院时,侯欢并没有见到人。 卧房的床褥上一片凌乱,窗户微开,房里还弥漫着未散的淡淡气味,看样子他们两人又滚了一次床单。 真是精力旺盛。 卧房没人,但侯欢的鼻尖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顺着那丝味道,侯欢往前走了几步,撩开遮住后边隔间的布帘,只见隔间里摆着一架倚墙而放的书架。书架被推开,露出后边一道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墙里有条路,那一股血腥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闻着这股血腥味,侯欢心中隐隐不妙,肖呈祥十有八九没了性命。她皱了皱眉,仍然迈步往里走去。 这一条暗道没有多长,她很快走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间昏暗的密室,封闭而不透气,浓郁的血腥味与腐烂味在侯欢涉足的瞬间扑面而来。 不用打量,侯欢一眼就见到了云娘的身影。 密室里安静得过分,云娘自然是注意到有人到来。她微微动了一动,却未起身,继续跪坐在平地上,捧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敛下眼一口一口缓慢地咀嚼着。那张雪白的面容上沾满鲜血,红与白相映,透出一股诡谲的艳丽。 她身前摆着一具尸体。尸体被刀割成了几个部分,不见内脏,地上只有一大滩浓稠的鲜血。骨头上的肉被细细地吃干净了,竟是见不到一丝碎肉,露出惨白的骨色。 肖呈祥的头被砍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那堆骨头上。他那张死白的面容上不慎溅了几点猩红,双目安然地合着,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自己果然是来晚了一步。 侯欢瞥了一眼密室一角,那里放了一只木架子,上边整齐地摆着九个骷髅头,一个个眼窟窿黑洞洞地望着正吃着胳膊肉的云娘,似是含着悲悯。 云娘看上去吃得很难受,嚼了一会儿,眉头蹙起,想吐出来,却又狠狠咽了下去,再接着咬下第二口,咀嚼声在幽静的密室里极为清晰。 侯欢在监狱呆了七年,与她同处一个牢房的犯人就吃过人肉。 她曾听别人说过,这个惯吃人肉的犯人在烹食的时候,面容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就连心跳也维持在正常水平,好像在吃一顿寻常的晚饭。明明云娘也吃了不少人,但看她的模样,似乎完全吃不进去,却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原因硬吞下去。 像是在进行一个庄重的仪式。 侯欢难得的没去打扰,而是站在离云娘不远的地方,看她吃着。 云娘好不容易吃完,她松开那一只吃成骨头的胳膊,放回地上。她垂着眼,痴痴地摸向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里边怀着一个历经十二年未产下的胎儿,“相公,你的三魂七魄我都吃完了……相公……相公……你该醒过来了?” 她言辞呢喃而轻柔,似乎魔怔了。 所谓怀魂,便是夺其精元,食其血肉,体内形成胎儿,方将四散的三魂七魄合为一人。 这个禁术,是侯欢在鸿蒙秘境里知道的,而知道怀魂的人,除了侯欢与青莲散仙,就只有江里。 然而,侯欢不认识云娘,青莲散仙不可能离开鸿蒙秘境,就连江里,也在十二年前死在了鸿蒙秘境。 十二年? 云娘腹中的胎儿也怀了十二年。 那只能这样去解释了,江里其实还活着,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活了下去。 侯欢缓缓向云娘走近,素白的鞋子停在那一滩血水前,她面上含笑,语气亲和:“教你怀魂的人,是谁?” 听到死寂中响起的声音,云娘眼睫一颤,她护着自己的肚皮,徐徐抬眼看向侯欢,抿唇不语,眼神中透露着警惕。 侯欢的指尖微微一动,随她情绪而凝聚的寒气渐渐散去。她打量着云娘的腹部,笑容和善:“看你的状况,是快生了吧? 那你知不知道,你怀的是死胎?” 空气中一瞬紧绷起来,云娘紧紧捂住了她的小腹,仍然不答。 看她这样子,应该是知晓实情的。 这是不是怀魂正常的步骤,侯欢不清楚,但有些事情她是明白的。 侯欢慢悠悠一笑,她往前一步,鞋子染上了艳红,“你杀了陆家那么多人,就不担心他们总有一日会来找你报仇吗?” 侯欢这一句话戳到了云娘的点。 她牙关咬紧了又放松,浑身绷住了,压制着自己喷薄而出的愤怒,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报仇?他们有什么脸来找我报仇?该遭报应的是他们陆家!不顾我有婚约,就把我抢回陆家、夺我清白!他们父子没日没夜百般□□我,我相公想救我出去,却被毒打致死,抛尸水中!明明都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要报应在我的头上!” 原来云娘就是传闻里的那梁家姑娘。 “你与他们的恩恩怨怨我不感兴趣。”这句话是大实话,侯欢站在云娘身前,俯视着她眼里快要喷出来的怒火,轻轻嗤笑出声,不急不缓地拉长了疑惑的语调,“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你若真这么怨恨,应该问心无愧才对,何苦还要贴上那么多的镇邪符? 你也怕吧?怕他们的鬼魂会在某个夜里来找你,然后像你把他们砍成一块块的肉煮给别人吃一样的吃了你。” 云娘的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 “哦,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肖呈祥曾经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事实上,我没有把他生病的真相告诉你——其实他是被厉鬼缠身、阴气入体。”侯欢微微弯下腰,与云娘抬起的视线平视,欣赏着她眼底涌出来的恐慌,带了点儿愉悦的嗓音悠悠飘进云娘耳中,“当时那只厉鬼还说,要找一对夫妻报仇雪恨。” 夫妻? 云娘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想到什么事,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为什么……会逃出来……” 云娘竖起的坚强在渐渐瓦解。 侯欢笑眯眯了一双眼,“死了那么多人,那股怨气又积压了十二年,已经不是一道符箓可以镇压的事情。” 十二年前云娘饱受陆家折磨,好不容易享受了十二年复仇的喜悦,却又要在十二年后继续活在陆家无数厉鬼的阴影下。 想到不久后会发生的事情,云娘方才还挺直了的腰背陡然一软,她无力地跪坐在地,护着小腹的双手紧了又松,眼中晦暗不明,似是恐惧,又似是绝望。 突然想到什么,云娘扩散的瞳孔猛地一聚,紧紧看向了侯欢,开口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唇。 想找她求救? 侯欢笑意盈盈,乌黑的瞳孔里只有一片平静,像无底深渊一般令人看不透。 在这样的注视下,云娘要说出口的话被吞回了肚子里。 她残害了那么多人,仙师……怎么可能会救她。 见云娘神色恍惚,侯欢轻一抿嘴唇,再度开口问:“教你怀魂的人是谁?” 已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云娘呢喃道:“十二年前,相公为了救我而惨死,我也被陆家人丢进了河里。 本以为自己能跟相公在地府做对苦命鸳鸯,却没想到我最后会活了下来。” 说到此处,云娘苦笑了一声,“没了相公,我觉着自己也活不下去了……但之后不久,有一个人找上了我,说他有办法复活我的相公。” “那人是谁?”侯欢问。 “他说,他姓江。” 江姓。 十二年前江里死在鸿蒙秘境里,又是哪一个姓江的人告诉云娘怀魂秘术? 云娘接着道:“就是……跟着你的那一个人教我的。” 这些日子跟在她身边的人还能是谁? 侯欢缓缓敛下了双眼,笑意依旧,周身的寒气骤然一降,凝聚出片片冰花。 静了一会儿,云娘幽幽开口了。 “仙师。”云娘仿佛没有发现到这里边温度的不同,她抚摸着肚皮,语气有些古怪,“要是有人用这样的法子来复活你,你……你能接受吗?” 她一时间无法辨清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了。 侯欢淡然道:“能让我多活一条命,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仙师会为一个人做到这般地步吗?” “不会。” 也绝不会有这样一个人。 侯欢的回答太过笃定,以至于云娘还没有反应过来。等想清她的话,云娘笑容一涩,“仙师可真是无情。” 无情? 那就无情吧。 侯欢深深看了云娘一眼。 陆家厉鬼破符在即,云娘带着她即将生下来的相公哪还有活路?怕是前途更为绝望。 侯欢出手,反而是送云娘解脱罢了。 她可是个无情的人啊。 侯欢慢悠悠地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是一阵打翻东西的声响,云娘掀倒了一架的头颅,却又将它们和肖呈祥的头颅搂入怀里,又哭又笑地叫喊着,神态疯狂。不论她再怎么哭和笑,那紧阖的双眼也不会再睁开,九双黑洞洞的眼窟窿里仿佛也染上了一抹嘲讽。 亲手杀死的所爱之人,再一口一口地将他吃进肚里,寻常人哪能做到这一步? 她吃下了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同类,她恶心,她不甘,凭什么要她一个人经受这样的痛苦? 于是,她将她怨恨的陆家人做成美味佳肴,送入别人的口里。 招牌菜卖得热火朝天。她就站在酒楼的二楼,高高在上,带着浓浓恶意地看着大堂的客人垂涎三尺地吞吃着人肉,这一幕幕落入眼中,令她极为畅快。 回到肖府的时候,正是黎明时分。 天边浮起一线亮光,脚下所踩的地方,却还是一片朦胧夜色,将所有事物染上了如雾一般的淡淡黑色。 那一名少年在房门口等了整整一夜。 在见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回来时,他松出一大口气,脸上很快扬起了笑容,大步向侯欢,“师叔,你回来了。” 第89章 怀魂(15) 短短一句话,他眼里微亮的关切却清晰可见。 侯欢的步伐顿了一顿,却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迈步从他身边走过。正在她要推门进去的时候,江遥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师叔!” 他拉得很紧,掌心带着温热的汗意。 侯欢停下了脚步,她转身看向神色紧绷的江遥,视线一低,瞥向了他拉着自己的手。 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江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他慌得立马松开了手。可松开之后,他又莫名懊恼自己没多拉一会儿。 侯欢看着江遥,淡然地等着他开口。 见她如此平静,江遥的眼眸里浮上一层淡淡的暗色,他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不论我问什么,你都会回答?”侯欢不紧不慢地反问。 侯欢若想知道所有的事,他真的会告诉她吗? 江遥忽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 然而,不等他开口,侯欢笑眯眯地弯起了一双眼,嘴唇启合:“你是江里。” 对方眼里的暗色深了深,沉默的态度昭然若揭。 说是问问题,侯欢的语气更像是在陈述:“你教云娘怀魂,是想找人尝试这一个秘术是否可行。” 他之前三番五次地询问她什么时候离开,也是不想让她插手这一件事。 说到这儿,侯欢微微一顿,她笑看着身前的那一名少年,目光深了深,“你要复活谁?” 江遥的眼睫一颤,嘴唇紧抿到泛白。 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侯欢只当他不愿意说,刚起了要走的心思,一道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姐姐。” 是他在江家的姐姐? 侯欢没有多问,因为她想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意味深长起来:“我记得实施怀魂的一个步骤是要与人交合,取走她的精元。你跟你姐姐……这不是乱伦吗?” 她最后两个字悠悠拉长了强调。语音轻轻落下,对面的少年猛地一懵,双眼不可思议地睁大了。 看他又傻又懵的样子,显然是没有考虑到这一步。 想到了什么事,江遥的呼吸突然一滞,脑子仿佛变成了一滩浆糊,乱糟糟的让他不敢往下想。他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的心一直静不下来,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焦躁。他咬住了嘴唇,望着眼前那一道素白的长影,乌黑的眼珠子里亮起了微弱的光,微微发哑的嗓音里有些颤意:“我……”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秘术里好像没规定怀魂的人有什么条件。既然这样,不用你上,另找一个人也可以吧?”看着江遥晦暗不明的神色,侯欢的嗓音懒洋洋的,她嘴角扬起来的笑容里带了些恶意,“你在紧张什么?难道你真的期待跟你姐姐发生点儿什么?” “我没有!”江遥低喝打断了侯欢的话。 他的脸色忽红忽白,侯欢慢悠悠道:“没有就好,不然你苦恼的事情会更多。” 好比说,他一个男人挺着大肚子生孩子。 又或者说,在生下他姐姐后,他又要以什么身份共处? 就如同云娘复活了她相公以后,她是要当相公的娘,还是拿小孩当相公来养? 不再看江遥的神色有多复杂,侯欢只询问了一个问题:“你既然能在别人的身体里复活,为什么不用这一个办法复活她?” 侯欢拐着弯想问出他是怎么在江遥的身体里复活的,但这一件事似乎是触及到了什么隐秘,他没有回答。 他不愿意,侯欢自然不会逼问。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在跟她没有牵扯的情况下。 在回房之前,侯欢最后瞥了江遥一眼,语气淡淡:“不管你想做什么,最好别把我扯进去。” 听她这话,江遥的目光微微一动,看着那一道背影走入房里,房门嗒地一声合上,遮住了他最后的视线。 他留在黎明渐渐升起的氤氲金光里,发丝上沾着清晨冰凉的露水,眉眼里仿佛也染上了冰凉的阴郁。 不扯进来? 怎么可能。 待天边大亮,休整了一番的侯欢找上了不安的肖老爷。 当侯欢说出肖呈祥的死讯时,肖老爷眼前一黑,几近要昏过去,好在身旁的小厮及时搀住,他才没摔在地上。 肖老爷缓了缓,却怎么也无法从家中独子死了的消息里缓过来,面容一瞬间好似老了十岁一般憔悴。 毕竟肖老爷收留了她这么长一段日子,侯欢开口道:“义安郡将有异变,你最好在五日内搬出这个地方。” 该提醒的侯欢已经提醒了,之后肖老爷是走,还是留在义安郡找云娘报仇,都不再是她考虑的范围内。 留下这句话后,侯欢离开了肖府,继而来到义安郡的一家客栈投宿。 毕竟还有一场好戏可以看,哪能那么早离开。 不过一个上午,云来酒楼的掌柜死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义安郡。 官府的人来查案时,无意中发现了厨房的暗道,紧接着,被关在地牢里十二年的陆家人被人发现了,连同云来酒楼用人肉做菜的事一同暴露在阳光下。 云来酒楼是义安郡的龙头酒家,扎根了十二年,几乎全城的人都在这儿吃过饭,点过那一道招牌菜。因而这事传出来的时候,整个义安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不知道多少人上吐下泻,吐到胆汁都出来了,城里臭气哄哄,数家医馆的大门都快被踏破了。 义安郡还发生了很多事情。 富甲一方的肖府的独生子突然死了,再没人传宗接代了。而那肖老爷还连夜把整个宅子都搬了出去,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在躲些什么。在这之后不久,官府通过严刑拷打,从酒楼的人口中得知云娘的别院所在,不过,在官府找上门去的时候,小院里空无一人。 侯欢从客栈店小二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得知,官府的人在小院找到了十个人头与白骨,现场还残留了半根脐带。因此还有人谣传说,云娘把一个婴儿连肉带骨的吃进去了。 看来云娘还真把她相公给生下来了。 不过可惜的是,生下来也活不了多久。 五天后的一个夜里,侯欢突然从入定中睁开眼。她发觉到什么,赤脚下床,静静踩过木地板,来到了窗户边。 这家客栈位处城中小河边,窗口正对河外,一眼看过去,几乎能见到义安郡的全景。 她坐上窗口,一边慢悠悠地荡着腿,一边望着朦胧月色下的义安郡。 修士的视力足以让她看清楚,数不清的阴气有如实化的黑线,像蛛网一般遍布整个义安郡。 那些从云来酒楼蜂拥而出的厉鬼是饥饿的蜘蛛,城里的人就是它们用来饱腹的猎物。可笑这些猎物还在睡梦中,被缠在蛛网中而不自知。 夜色里,有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城中某一处响起。 像是一道引子,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遍整个义安郡,就连侯欢投宿的这家客栈也不能幸免。不远处,有几处屋子起了大火,烈火烧红了半边天,协奏着惊恐的尖叫声,照亮了有如修罗地狱一般的城郡。 阴凉而潮湿的空气里,似乎也沾染上鲜血的腥甜。 侯欢正欣赏着,忽然哐地一声,身后的房门被人大力推开,江遥的声音急匆匆响起:“师叔!” 顺着声音,侯欢偏过了脸,她的面容在夜色里笼上一层淡淡的黑纱,那双漆黑的眼眸却让远处的火光映出一片暗红,嘴畔微微上扬,透出一股诡异的艳丽感。 这一眼看过去,江遥为之一愣,但很快反应到现在的情况不妙,他眉头皱起,低声道:“师叔,外边情况不太对劲。” “当然不对劲。” “那我们……” “离开吧。”侯欢翻过身,跃下了窗台。 随身的东西都在储物戒指里,因而侯欢穿上鞋,就慢悠悠地朝外走去。 她这一个离开的举动太过干脆,以至于江遥怔了一怔,才又跟上侯欢的脚步。 还在客栈里,就见到有好几只厉鬼向他们扑来。然而还未近身,就让侯欢甩出的引雷符打得魂飞魄散。 街巷里有人惨叫和求救,还没发出几声,厉鬼们就生生将那人扑倒在地,一边互相争抢着撕扯血肉,一边狼吞虎咽。 瞥见江遥正注视着那副惨景,侯欢嗤笑一声,“怎么,想拯救苍生?你入戏也太深了吧……江遥师侄。” 江里师侄可不是他这恭顺又好揉捏的性子,冷冰冰的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这也怪不得侯欢一直没认出江遥的身份。 还没脱戏的江遥默默收回神,事实上,他是在奇怪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云来酒楼的招牌菜做了十二年,早已经能将里边的人肉做得无人能辨出本来面目。但那一日菜一上来,她就认出了其中不对。 她知道云来酒楼有异,那些被镇邪符压制的厉鬼……她自然也能发现。 但她为什么对此漠视到这般地步,甚至对于现在的这一个情况……感到极其满意? 鲜血到处流淌,城中那一条黑水河时不时掀起几声重物掉进去的声响,水花翻滚时,月光折射出一抹妖异的红色。 血腥气浓郁到快让人窒息,偏偏侯欢泰然自若,像是散步一般行走在街巷里,对于身边的虐杀视而不见。 往城外走的时候,侯欢遇见了侯明珠和那名女弟子。 她们两人被今晚的异变吓得够呛,脸色苍白,腿软无力地互相搀扶着。 在满城到处乱飞的厉鬼群里,她们两人居然还能全身而退,不受一点伤,侯欢不由得啧啧称奇。 而见到侯欢的侯明珠表情就不太好了。 想到前几日有人说云来客栈卖的是人肉菜,侯明珠至今还会下意识地胃部翻滚。她眼中迸出了一丝怨恨,“你早知道那道菜不对劲,为什么不早点说!” 侯欢叹了口气,看上去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早劝你们不要吃了,是你们自己不听。” “你——”侯明珠咬牙一喝,可她一句话未完,她身边那位女弟子就扯了扯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明珠……算了……” “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女弟子摇了摇头,开口劝道:“现在这里鬼气冲天,还得靠师叔帮忙带我们离开。”尽管口上这么说着,女弟子也因着酒楼的事而眼神不善。 “不必靠她!我自能带你出去。”侯明珠冷冷收回视线,突然间,她周身气势一提,侯欢用神识一查,得知侯明珠居然到了金丹初期。 没想到她一个外门弟子的进度如此之快。 侯欢随意一打量,忽然察觉到侯明珠胸口有一样东西挡住了她的神识。 那是什么? 看着侯明珠脸色阴沉地带着女弟子离开,侯欢的眸色深了深,笑眯眯地开口问:“现在还觉得那肉好吃吗?” 她的话音落下,不远处两人的腰顿时一挺,空荡荡的胃里又开始翻滚起来。 又拉了一波仇恨,侯欢全然不在乎,她慢悠悠转了个步,向着另一个出城的方向走去。 ※※※※※※※※※※※※※※※※※※※※ 后面几章还没有把剧情调整好,所以后天的更新推迟一天啊_(:з」∠)_ 第90章 怀魂(16) 义安郡一夜之间化为死城。 这个消息传到侯欢耳里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彼时她正在侯家,面带笑容地听侯母拉着她的手唏嘘感叹,道是好好一个城郡,怎么无缘无故遭了这样的祸端。 而侯母不知道的是,间接推动了这场祸端的凶手正站在她面前,还一脸笑吟吟地顺着她的话感叹了一句:“真是可怕啊。” 不管侯母问什么,侯欢回答的语气都轻轻淡淡的。饶是侯母有心想拉近两人的距离,到后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十七年未见,母女之间到底多了分生疏。更何况,侯欢身体里已经换了个芯子。 侯母不知道说什么,但耐不住别的人目光热切,只待一个空隙便凑上前来。 侯家虽为修仙世家,可到底不是什么大户,能修炼到炼气期都算是个顶尖的。由此可见,他们对待已为金丹修士的侯欢得是多么热情。 侯欢口上不慌不忙地应付着侯家人,思绪却飘开了。 看来他们忘记了,当初一起上沧澜派拜师的除了她,还有一个侯明珠。 这也难怪,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近乎与仙途无缘的五灵根居然修炼到了金丹期,这样的事简直是闻所未闻。 不过仔细想一想,当初侯明珠因灵根太废而在侯家受了不少白眼,现在既然成了修仙大陆少有的金丹修士,肯定会回来一趟。 如果她安安全全地从义安郡那些厉鬼的手下活着回来的话。 侯欢没有在侯家呆多久,她将事先准备好的丹药留在侯家,便与江遥一同离开了。 沧澜派安排的这一番历练,本意是为了弟子了却俗缘,从此以后专心修炼,不问世事。毕竟修士一个打坐就不知要花上多少时间,下一次与凡俗的亲朋好友见面,指不定看到的是一抔黃土。 侯欢此举,也算是替原主尽了心意了。 距离历练结束还剩六个月。 时间还很充足,可江遥没有回家一趟的心思。他不说,侯欢便也没提,只带着他四处闲走。 在那一夜之后,两人都没有再提及怀魂的事情。 侯欢还是那一个整天懒洋洋想打瞌睡的师叔,江遥则是那一个言辞恭恭敬敬、任劳任怨烤野味的师侄。他们回到最开始相处的模样,无形中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历练一结束,回到门派的侯欢就把江遥交还给五长老。 这之后的事情更多。 除了向掌门和师父汇报这一次历练的收获,还得准备参与弟子比试,以展示自己修炼以来的成果。 侯欢自然是这批弟子中的佼佼者。才不过十八年,就修炼到了金丹期大圆满,只差临门一脚踏入元婴期——作为修仙大派的沧澜派,如今也不过只有屈指可数的五位元婴期修士和一位出窍期修士。 所以比试那一日,但凡是抽签抽到了侯欢的弟子,一个个都苦哈哈一张脸,还不等出手,对面笑眯眯的侯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两道引雷符,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轰下了比试台。 真不愧是老祖宗看中的弟子,果然是天资超凡! 掌门与五位长老向前来观看的老祖宗道贺,感叹老祖教出了一位好徒弟。 自打收徒以来几乎一直处于闭关状态的老祖宗咳了一嗓子,勉强应下了这声贺喜。 比试台上还没怎么出力,侯欢的名次就刷刷地往上涨,与此同时,侯明珠也跟开了金手指一样排到了前面。 她突然爆发出来的金丹修士的威压引来一片哗然。更让人震惊的是,侯明珠居然还是一个五灵根的金丹修士。 将一样灵根修炼到金丹期都极其不易,侯明珠却能在灵气稀薄的修仙大陆里,将金木水火土五样灵根一齐修炼到了极致。 较之侯欢这一个最年轻的金丹修士,显然是五灵根的金丹修士更为令人瞩目。 作为这批弟子里仅有的两个金丹期修士,这一次比试的最后胜者,自然是在她们两人之间诞生。 五灵根啊…… 原主记忆里,侯明珠这时侯应该是把她的五灵根给洗炼成了双灵根才对。 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侯欢拜了老祖宗为师后,后面发生的事就与记忆开始发生偏差了。 侯欢正漫不经心地站在比试台下,看似在认真看着台上的比试,实则眯着眼儿暗自困倦地打哈欠。 不知什么时候,身旁站了个人,还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师叔,你要小心她。”江遥的嗓音压得低了,却仍然能听出少年的清脆悦耳来,“我刚才试出来了,她有一个芥子空间,里面还有不少宝贝。” “试?”侯欢斜眼瞥向伫立在她身旁的少年,“别妄图用这个字眼来掩饰你刚才输了的事实。” 江遥偏头对上侯欢的目光,那双微圆的眼睛像两颗琉璃珠一般清澈明亮,说话时神色端正而又认真,“我想着日后师叔会对上她,就想替师叔多耗一些。不过她的东西太多了,我一时不察就被她打了下来。” 说到最后,他抿了抿嘴唇,语气低沉,“除此以外,我发现她的金丹有异。师叔,你要小心。” 金丹……有异? 侯明珠倒是得天独厚。 又过了两日,一颗颗筑基期的苗子倒下,最后只剩下侯欢与侯明珠站在比试台上。 那高高的石台遍布伤痕,留有灵器划过的痕迹,法术轰过后还溅开一地碎石子。 侯欢慢悠悠地站在侯明珠对面,困意让她不禁打起了哈欠,想着这场比试完了就搭老祖宗的顺风剑回雪谷去。 见侯欢站在比试台上还能放远思绪,显然却没将她这个对手放眼里。侯明珠的神色有些难看,她环视了一眼台下的人,低声冷笑道:“你不怕我把义安郡的事情抖出来吗?” 义安郡变成死城的人沧澜派人人皆知,但各种缘由,却几乎鲜少人知。 毕竟一整个城的人都死了,谁还知晓个中秘密。 要说这事,侯欢还真不怕。她敛了敛快要飞回雪谷的思绪,抬眼睨向对面的侯明珠,语气悠悠:“你有证据吗?” 人不是她杀的,符不是她贴的。更不是她指挥那群厉鬼杀人。 她唯一做的,只是无视了那些快镇压不住的镇邪符罢了。 可这点儿小细节,更无人知晓。 侯明珠自知没有证据,她微微一噎,想到什么事,她的脸色一下白了起来,瞳孔中涌动着恶心与阴沉,“那你陷害我吃……肉这笔帐要怎么算?” 侯欢嗤笑一声,“我有提醒过,是你们自己不听罢了。” “既然你早早发现菜不对,肯定也知道酒楼不对劲!你为什么袖手旁观?这义安郡如今都是因为你——” “观?我倒是一直在闭关,哪儿来的袖手旁观?” 原以为侯欢会忌惮这一件事,却不想对方完全不拿这当一回事,反而令她回想起曾入腹的那一碗菜。 侯明珠眼一沉,陡然之间放出法术。 她的五灵根齐齐修炼到金丹期,五行法术不在话下,早运用得极其灵活。原以为能打得侯欢一个措手不及,但很快的,侯明珠脸上的得意凝住了。 无论是什么法术,亦或是她袭去的灵宝,都让侯欢面前骤现的冰层挡住。 还以为会有什么大招呢。 虽然同为金丹期,但到底初期跟大圆满还差了一大截,更何况侯欢在炼妖壶的一方天地里经历无数厮杀,实战经验拿是侯明珠能比得的。 侯欢应付起来毫不吃力,她慢悠悠地笑出声来,含着只有五灵根的侯明珠才懂得的嘲讽,“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一个人的资质有限,每多一种灵根便分薄一点资质……单系灵根所具有的优势,又怎么会是五灵根所能比拟的?” 若五灵根修士真这么厉害,末法时代前,灵气充沛、金丹遍地走的修仙大陆又怎么会没有五灵根修士的立足之地? 侯明珠这一出,说到底是稀罕物罢了。 侯欢的话激得侯明珠眼中迸出了血丝,浑身杀气一升,下手更是不留余地。然而等她招式放完,芥子空间里的灵宝使了个遍,体内灵力也被耗空一净,整个人精疲力尽。 她招式出完了,最后该由侯欢来收场了。 侯欢身周寒气乍放,一股刺骨的寒意如狂风略来,令人脚下生寒。她微一抬手,身后便稳稳浮起不计其数的冰棱。 既然侯明珠今天想了结了她,她又怎么会对侯明珠留手?侯欢眼中掠过一道暗光,就在无数冰棱爆射而出时,一声晴天霹雳轰然而落,那刚化出的冰棱眨眼凝成一块坚厚无比的冰墙,堪堪挡住了那从天而降的紫色巨雷,冰屑四处飞溅。 这熟悉的动静,令侯欢猛然想到了结丹之日的雷劫。 离她结婴还差些境界,雷劫怎么会这么快降临? 在侯欢抵挡雷劫时,侯明珠迅速嗑了大半瓶恢复灵力的丹药,不等炼化,就借紧接着落下来的紫色巨雷偷袭。 黑云压顶,轰鸣声响起。骤然间雷电落地,便轻易劈裂这高高的比试台,灰尘与冰屑到处飞散,让台下的人迷了眼。 天雷这一出手,着实打得侯欢一个突然。 杀生道本就历经杀戮,业障太重,雷劫本就不同于平常人。更何况来得突然,侯欢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只能以凝霜冰骨对抗。 可奇了怪了的是,紫色巨雷跟长了眼睛是的,落地之势震耳欲聋,比试台下的看客避之不及,却能次次避开同在台上的侯明珠。就算险要伤到,侯明珠又突的凭空消失了。 天雷受天道驱使,天道这是在维护侯明珠? 侯明珠的芥子空间居然能进活人? 侯欢来不及多想,思绪一分,生生受了一道天雷,打得她身子一滞,犹如万针刺骨的剧痛霎时间罩住了她的头脑。 激烈的电流在经脉四处蹿动,打磨得越来越宽、越来越粗,就连丹田里的金丹也渐渐转化,似一个小小的婴儿在逐步成形。 被电混乱的思绪好一会儿才想到,与其吃力地应付天雷与侯明珠借势偷袭的两面夹攻,倒不如专心渡过雷劫。 黑云中的天雷在蓄力。侯欢心思一沉,却是在原地不动,盘腿于地作打坐样,一手麻溜地取出储物戒指里的宝贝抗雷。 她所有精力都在天雷上,这样一来,上蹿下跳的侯明珠实在烦不胜烦。 不过是受天道庇佑罢了。 侯欢眸色暗沉,专心于一道比一道粗的天雷时,就在从空间出来偷袭的侯明珠身上运起灵力,贴上一道引雷符。 侯明珠虽然反应得快,但同样忌惮着这骇人的天雷,才没注意到侯欢这一手。 等她背上贴了七八道引雷符,再一次躲进空间时,侯欢手上狠狠一掐诀,毫不犹豫地同时引爆了所有的引雷符。 瞬息之间,一波汹涌的灵气澎湃一荡,恰巧震得侯欢头顶上的天雷准度一歪,险险从侯欢的脸颊擦过,雷电掠过裂开的皮肤,鲜血淋漓。 空气之中隐隐传来了一声惨叫,凄厉无比。 不过一个眨眼,胸口被炸得一片焦黑的侯明珠突然现身在比试台上,神色痛楚。她的脖颈与下巴被引雷符炸伤了,有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在急促的鼻息间翻滚。 这样到血气,令侯明珠一下子回想到曾下肚的人肉,恶心欲吐。 她强耐住痛楚与呕吐的欲望,可突听当啷一声,有一块碧绿的玉佩从她怀里滑落,摔在地面上,咔嚓一响,活生生碎成了两半。 她惊惧地睁大了眼,颤颤伸手捡起了两半玉佩,被引雷符伤到的喉咙里发出嘶哑而愤怒的嗓音:“你居然毁了我的空间!” 比试台中的侯欢快要渡完雷劫了,此刻无暇分心四周的动静。 等她过了雷劫,元婴期的修为与她的差距就更大,往后更难杀她。 新仇旧恨一涌而出,侯明珠满怀怨恨,她脑子里浮现出这些年来因五灵根遇到的嘲讽,因侯欢天赋不凡,而众人对她产生的质疑。 无数苦闷扎心,侯明珠紧紧攥住了破碎的玉佩,碎裂的尖锐处刺入手中,鲜血直流。 侯明珠心一狠,丹田里的两颗金丹自口而出,围在她身边追逐旋转,金光若隐若现。 两颗金丹? 这是怎么修炼出来的? 就在台下围观弟子惊诧不已的时候,有一颗金丹转得越来越快、越映越亮,一股空前庞大的恐慌笼罩住了所有人的心头。 正在远处观看的老祖宗突然察觉到了不对,更别提身处比试台里的侯欢,无形的危机感掠过心头。随意而起,寒气迅速凝成冰墙,可冰墙刚成,就见那一颗旋转的金丹倏然一顿,嗞啦裂开无数细缝。 全场为之一静,下一秒,威力无穷的爆炸声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碎了厚厚冰层。 金丹自爆,十几年来的修为一瞬间化作杀机,这般威力就算是元婴期修士不死也会被扒层皮下来,更何况是尚在渡劫的侯欢?冰墙破碎,金丹爆裂的威压逼上侯欢的身体,压得她嘴角溢出鲜血,脑子瞬间就懵了。 危急关头,远处的老祖宗立时出手,化神期的灵力放出,罩住了方圆百里,并替侯欢挡下了金丹自爆的威力。 比试台上弥漫着厚厚灰尘。 半晌,烟尘散去,朦胧中缓缓现出比试台里的情形。 侯明珠废去一颗金丹与大半修为,又赔上她贴身的一件护身灵宝……她睁大眼想马上看清对面的情况——她到底失望了。 侯欢还好端端地站在一片狼籍的台上。 侯明珠本就负伤,如今见侯欢还活着,怒火攻心,她喉头顿时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吐了口血,她混乱不堪的脑子才缓缓清醒了一些。 注意到台下有不少弟子受自爆金丹波及而受伤,侯明珠心中一凉。 完了,她闯大祸了。 面对同门的修士,都用上了自爆金丹这一招,甚至伤到旁边无辜的弟子,这一份罪责怕是不轻了。 侯明珠下意识要逃,可她刚跑出几步,就让老祖宗施咒定在了原地,提拎到大殿交由师门处置。 ※※※※※※※※※※※※※※※※※※※※ 这章太磨人了,修了很久……感觉没写好,也不好意思全放上来,后面一段就放在作话了。 ——————————————————— 侯欢就在自爆金丹的范围里,到底是受了影响,丹田里闷痛连连,她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她内视一探,只见到丹田里悬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元婴刚化出不久,还泛着一层淡淡的白光。 她总算是到了元婴期。 可不等侯欢松一口气,突然听咔嚓一声脆响,她脸色猛地一沉。 元婴上裂开了一道缝。 这是怎么回事? 侯欢运以灵力想要修复,却发现无济于事,那一道浅浅的裂缝一眼看去越发明显。 是受了爆丹的影响,还是说…… 侯欢沉沉抬眼看向了天。 她的雷劫已过,天雷自然是去了,但那一片乌压压的黑云依旧低悬,有隐隐雷声还在轰鸣,仿佛在盯着侯欢的一举一动。 只要她对侯明珠再有妄动,就会再次降下天雷。 天道为什么维护她? 侯欢敛下眼,面无表情地擦去嘴角的血丝,随着老祖宗与掌门他们的脚步,慢吞吞地走向大殿。 大殿之中,侯明珠正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爆丹后她也受了重伤,脸色透着恐慌的苍白,两眼无措地望着殿上,等着掌门处置。 这次比试侯明珠自爆一颗金丹,虽然骇人听闻,所幸波及不大……更何况侯明珠还以五灵根修成金丹期修士,可见是个有天分的。 作为手下的记名弟子,五长老隐隐起了惜才的心思,想就轻放过。而掌门却以为,弟子间的比试本就点到即止,侯明珠居然心思歹毒地自爆金丹,险些酿成大错,这种弟子绝不能留。 两方僵持不下,最后看向了一直未开口的老祖宗,请他下定论。 老祖宗的目光浅浅掠向侯欢,她就站在一边静静听着。对上老祖宗的视线时,侯欢轻轻一笑,迈前一步迎向了老祖宗。 “你想怎么处置?” 老祖宗这是把处置权交给了她? 侯欢眉梢一扬,她看了看跪在大殿里的侯明珠,眸光微微沉了下来,面上却是叹了口气,语气缓缓,“明珠毕竟是我的妹妹,要是就此要了她的命……这惩罚未免太重了。” 明明是在为自己说好话,侯明珠心头却拢上了一层阴影。 侯欢看着下面的侯明珠,眼里的暗色渗出一丝诡异,嗓音轻轻:“不过伤了这么多弟子,也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可以盖过……不如废了她的灵根和修为,逐出师门吧。”她顿了顿,又看向老祖宗,问道:“师父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尚可。”老祖宗眼也不抬。 他这一句话注定了侯明珠的结局。 “不!”侯明珠急促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没了灵根和修为,她就是废人一个,再被逐出师门,她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在侯明珠激烈的反驳声里,她仍被剥去了所有的修为和灵根。 剧痛中,她的视线模糊,却还能清楚看见侯欢面上缓缓浮出的笑容,冰冷而无情。 第91章 怀魂(17) 侯明珠伤势未愈,就被逐出了师门。 她一个女子,修为全无,在外的结局可想而知,但这也与侯欢无关了。 侯欢糟心的是,自己元婴上的那一道裂缝。 事后老祖宗亲自为侯欢查探了伤势,可随后久久不语。 见此,侯欢也猜到了情况或许不太好。她神色淡然,等待片刻后,沉吟许久的老祖宗开口了 沉吟片刻,老祖宗叹息道:“元婴初成,正是脆弱的时候,偏偏就这时受了冲击……恐怕会对你今后的修行有碍。” 听见这样的噩耗,侯欢面容上的笑意不曾削减,她问道:“怎么个有碍法?” “丹田乃灵气聚集之地,你元婴上裂了一道缝,便会将汇集于体内的灵气漏出去。”老祖宗解释道,“这并非是说你今后无法修行,只是入不敷出,会拖慢你修行的进度罢了。” “可有法子弥补?”在一旁默默无闻的江遥突然开口问。 老祖宗没见过江遥,他抬眼瞥了过去,道:“法子有是有。一来安心修炼,直至突破元婴。二来……服下丹药,再加之一人辅以炼化药力,或许能成。 不过这丹药所需之物极其罕见,怕是难以炼制,加之辅以炼化的人须同为元婴修士,且一个不当,修为尽失……” 老祖宗的话并未说完,旁边的掌门与长老神色各异。 不用明说,侯欢也能明白,整个沧澜派才几个元婴修士?又怎么会为了她平白损耗一个元婴弟子。 又不是说不能修行,她还不如安心修炼,大不了把任务的时间拉长罢了。 侯欢敛下眼思索着,老祖宗误以为她在难过,便缓和了语气劝道:“这只是一道考验,你不要太在意,以免成为你修行路上的心魔。” 侯欢一愣,她很快笑应下来:“知道了,师父。” 领完比试头筹的奖品,侯欢就随老祖宗回到了雪谷,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沉浸于修炼中,只盼早日修复元婴。 不过,门派里的消息该传来的还是会传过来的。 听说是有一日江遥有事下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点在五长老房里的命灯突然就灭了。 命灯一灭,意味着灯主已死。 听闻江遥死讯的时候,侯欢毫无一丝波动,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还能跟他再见面。 毕竟他接连复活了两次,指不定下一次又在谁身上复活。 春来冬往,四季循环,雪谷一如既往的大雪飘扬。 侯欢不知道又过去了几年,只是突然有一日,她在自己房里打坐的接到了老祖宗的传唤。 自从那一日比试后,老祖宗就再也没出过关了。 原以为老祖宗寻她另有要事,却没想到,这次传唤是交代后事。 侯欢刚一走入老祖宗的洞府,就发现他似乎不太好。 虽说还与以往一样精神健朗,如霜雪一般冰冷的容貌却不复年轻,甚至是渐渐浮出老态,墨发染上一层灰白。 老祖宗迟迟未能突破合体期,如今灵力散去,大限……将至了。 侯欢心中沉了下来,脸皮子上的嬉笑也敛了下去,一步上前,行礼唤道:“师父。” 侯欢说话时,察觉到一股温和的灵力扫向她。 探出侯欢如今元婴期的修为,老祖宗脸上浮起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目光里的冷清褪去,覆上了一层温和。只是想到她元婴上的裂缝,老祖宗隐隐叹了一息,他望着侯欢,缓缓道出了今日要谈的事:“为师的寿限到了。” 修士并非真的长生不死,而是每修炼到一个境界就会增加寿命。 老祖宗修炼了几千年,如今已经到了合体期的寿限。 侯欢神色平淡,她注视着身前的男人,开口道:“师父叫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见不到她眼里有一丝悲伤,老祖宗心中颇为宽慰,真不愧是他收下的弟子,这般无情无欲,说不定能将他的凝霜冰骨修炼到极致——如果她能渡过元婴期这道考验的话。 就因为无法确认侯欢能否过这道坎,老祖宗才另有要事让侯欢去做, 他道:“为师这一生只做成了两件大事,除了收下你这么个徒弟,便是自创了凝霜冰骨的心法。你性子沉稳,办事冷静,为师放心得下,不过……为师担心的心法会断了传承。 如今你是元婴修士,照例来说能列入长老之中。为师希望你能收个徒弟,好好将为师教给你的传授下去,算是了却我的一个心愿。” 侯欢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为师坐化之后,你就是雪谷的主人。这些洞府里的东西也都留给你,算是往日为师没有好好照顾你的补偿吧。” 老祖宗嗓音缓缓地交代了他过后的事情。 侯欢仔细听着,又一一应下了。 等说完这些话后,老祖宗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疲惫之色。他向侯欢挥挥手,眼睑合上了,“为师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对于这一位教她修仙的师父,侯欢心里是尊敬的。她向老祖宗恭敬一行礼,待退出洞府之前,她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不出几日,雪谷的寒风突然之间呼啸大作,夹着沁骨寒的大雪,似是在隐隐悲鸣。 坐镇沧澜派的合体期大能……陨落了。 老祖宗终究还是去了。 “师妹,节哀……”掌门叹出一口气,眉间愁绪浓得化不开。 节哀? 侯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干干净净的一点儿泪水也没有。 掌门是接到了老祖宗的安排,才前来找侯欢的。从这一日后,侯欢成了雪谷的新主人,同时,也担任了沧澜派的六长老。 虽说是长老,侯欢还真没什么要为门派做的事。 她在雪谷中闭关修炼,专心修补裂缝,然而因着那一道漏气的裂缝,十几年来侯欢的修为一直停留在元婴初期,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进一步。 这事急也急不得。 侯欢暂且放宽心,准备照老祖宗的吩咐去收一个徒弟,可是她却正好错过了一次弟子大选。 沧澜派每隔十年才会收一次弟子,如今上一次大选刚过去四年,侯欢要想收徒弟,还得再等上六年。她现在这样子,再继续闭关修炼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不若直接下山看看,说不定能捡一个看顺眼的徒弟回来。 于是,侯欢向掌门请示一番,下山找徒弟去了。 下山这一行,侯欢本来没有目的,只是御剑四处走走停停。不过走出没多远,想到什么的侯欢调了个剑头,向江南之地的江家飞。 说起来,她好像一直没去弄明白江遥身上的疑团。 他说他想复活他的姐姐,这个姐姐指的会不会是江家的人? 更让侯欢好奇的是,他是用什么法子复活的? 沧澜派长老前来拜访,江家上下顿时热闹了起来。 江家原本只是一个普通世界,但是近些年来出了两个灵根出众的子嗣,水涨船高,江家的地位也高了不少。如今见长老亲自前来,心思也活络起来,想着侯欢能在江家挑一个弟子走。 侯欢也有这个意思,她一眼扫过那些跟鹌鹑一样排排站的适龄孩童,却没见到一个合心意的。 这事暂且盖过,侯欢私下又见了江家的家主一面,询问了一番江里和江遥的事情。但通话问下来,侯欢什么消息也没得到。 侯欢问话时注意着江家主脸上的神色,那一抹诧异是做不了假,看来这些年来,身为江家家主的他并未察觉到两人有什么不对。 江里在拜师之前的十年都在江家呆着,可是在秘境试炼的时候,江里所表现出来的事情,显然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所能接触到的。 而更奇怪的是,当侯欢询问江家主,江里是否有一个姐姐的时候,江家主神色极其诧异,道是江里那一辈仅他一个独子,哪来的姐姐? 没姐姐? 侯欢微微眯起眼来,难不成……江里本身也是被别人夺舍的?既然这样,那人为何只挑着江家的人附身? 在江家一无所获,反而疑团更多了。 侯欢没有在江家逗留多久,不过几日,就告辞离开了。 从江家出来,侯欢路过了一条小巷。 她刚巧从巷口路过,就听到里边传来一道嚣张的声音。一瞥眼,侯欢见到里边正有几个小流氓正围着一个小乞丐。他们几个嘻笑着,脚下毫不留情地狠踹小乞丐,疼得他直抱头蜷缩在地上,瘦小的身子弯成了一只小虾米样。 侯欢对见义勇为没兴趣,她淡淡瞥了一眼,转回头就走开了。可她走没几步,那些小流氓就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见是个穿长裙的姑娘,他们的胆儿也大了起来,迈步追上去,还将侯欢的脚步给拦了下来。一见到侯欢的容貌,他们几个人顿时眼前一亮,“小妹妹长得可真俊俏,想不想跟哥哥们一起去个好玩的地方快活快活?” 哥哥? 侯欢停下了脚步,对上那几束不怀好意的目光,面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来,“好啊。” 那几个人面上一喜,可不等他们再多说什么,就有凭空而现的冰棱突然将他们钉穿在墙上,四肢鲜血直流,哀嚎声不断从小巷里传了出来。 鲜血流淌一地,惨叫声渐渐微弱。 侯欢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边的冰屑,没有过多停留,迈步继续往前走。 但这一次,她又被人拦住了。 那被欺负的小乞丐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奈何脚下没力气,一个左脚踩右脚就摔趴在侯欢面前,有一样小东西咻地一下飞了出来,侯欢下意识一接,发现手心里躺着一颗带血的牙。 小乞丐摔得狠了,趴在地上闷哼哼好一会儿,才捂着一嘴血缓缓爬坐起来。 他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侯欢,一张小脸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似乎摔得狠了,他拧着眉头有些吃疼,乌溜溜的眼珠子里蒙了一层雾水。 他在恩人面前出了个大糗……但总归是留下了她的脚步。 小乞丐捂着少了颗门牙的嘴,说话的时候直漏风,两眼泪汪汪的,“大恩人,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吧!” 侯欢微微一笑,她弯下腰,将手里的那颗牙递了过去。 没等到她开口,小乞丐被她这一个举动惹得一怔,他刚想伸出手接过来,但一看到自己同样脏兮兮的小手,不由得往身上狠狠擦了擦,才小心翼翼接下了侯欢递来的那颗牙。 侯欢体温偏低,周身又弥漫着寒气,因而这颗小小的牙齿沾上了她身上的寒意,入手冰凉。 小乞丐将牙齿握进了手心,他心里欢喜,咧嘴笑得连自己少了颗牙都没注意到。他刚想再开口,却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拦下来的人眼也不眨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他想抱住恩人的大长腿,可自己浑身脏得厉害,这一个想法只能咽下肚。小乞丐一溜烟从地上爬起,刚才让那些流氓欺负狠了,身上四处还疼得厉害,但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一瘸一拐地跟上侯欢的脚步。 他一边走,还一边用嘶嘶漏气的声音说话:“大恩人,你就带上我吧。” “你救了我一命,我小乞丐虽然小,但也知道知恩图报,你就让我跟在你身边报答你吧!” “大恩人,我会做很多事,真的,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侯欢走了一路,小乞丐就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了一路,猛刷存在感。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那同样停下来的小乞丐,他收了声,睁圆了乌溜溜的眼睛等着侯欢开口。 侯欢瞥了他一眼,轻轻嗤笑出声,“叽叽喳喳跟只麻雀一样,不仅碍事,还碍眼。” “我才不是麻雀!大恩人,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一只像你一样厉害的大老鹰!” 小乞丐丝毫不在意侯欢的嫌弃,嘴里的甜话张口就来。 然而这样的甜话对她没用。 侯欢面上笑眯眯的,嗓音里却泛着一丝淡淡的冰冷,“再跟着我的话,小心你的性命。” 侯欢的语气,让小乞丐回想到了她杀那几个坏人的时候。 不过眨眼之间的事,那几人就被钉在了墙上,往日气势汹汹,这会儿却如羊羔一般任人宰割。 就算是在杀人,她的面容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有寒霜沾染上她的眉眼,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不见一丝笑意。 她平静得仿佛在做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要是能死在恩人的手里…… 小乞丐咽了口唾沫,眼里浮起了一丝狂热,能死在这样强大的人手里,也是幸事一件啊。 看着那一道素白的身影渐渐走入人群,小乞丐摁了摁悸动不已的心口,然后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 没有虐,江遥死得很安静←_← 第92章 怀魂(18) 小乞丐一直跟在侯欢身后。 侯欢自然发现了他的存在,但小乞丐安安静静地没影响到她的脚步,她便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依着自己的兴致慢悠悠走着。 那小乞丐就像跟屁虫一样,一直紧紧地跟随着她。 走出城外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大雨。 侯欢身具冰灵根,骤降的温度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影响,但这就苦了衣裳破破烂烂的小乞丐。 一场雨下来,仅能蔽体的衣服就湿透了。他冷得直发抖,走了不知道多久的双腿也麻木到难以再抬起来。 看着前边越走越远的一道背影,他咬咬牙,硬是抬脚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的,他发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跟随的脚步也越来越慢,突然间眼前一暗,噗通一声,他一个跟头摔进了泥水里。偏偏他又浑身发软,连挣扎着从水洼里抬起头来呼口气的力气也没有。 背后的动静那么大,侯欢想不注意都难。她回头一瞥,就见小乞丐整个人都栽进了泥水坑里,他双手撑着身体想要挣扎离开水洼,却又手软无力,一脸埋在水里咕噜噜地吐着泡。 要是侯欢再不出手救他,他估计就得这样轰轰烈烈地淹死在这里。 ……真是太蠢了。 见他还在泥水里奋力挣扎的蠢样,侯欢挑挑眉梢,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转身来到小乞丐身前,便伸手提上他的后衣领,一把将他从泥水坑里拯救出来。 小乞丐脸上全是泥水,整张脸脏到令人发指。他烧得糊涂了,整个人软绵绵的,眼皮耷拉着,像只可怜的小花猫一样无助地被人提在半空。 反正都救了他一次,不在乎再多一次。 小乞丐的嘴唇烫得很,侯欢一把掰开他的牙齿,就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随后她将那只花猫随手丢在一边树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后六年,侯欢逗留在外,鲜少回沧澜派一趟。 自入了沧澜派后,侯欢一直兢兢业业、每日只顾修炼的行径备受掌门的鼓励,甚至一度作为榜样,拿出来激励他那些疲于修炼的弟子。但在她元婴受损,修为迟迟无法再进一步之后,就鲜少再修炼了。 这落在掌门眼里,她就像是认了命,放弃了修仙这码事,流落在外,开始整年整年地神出鬼没。 无法修炼,就等同于断了仙途,任是哪个修士都难以跨过这道坎。 掌门心中叹息,权当侯欢是下山放松心情,不再过问此事。 直到六年后,沧澜派弟子大选,心中挂记雪谷至今还没弟子这件事的掌门传了一只加急的纸鹤去寻侯欢,催促她速回门派参与弟子大选。 彼时侯欢正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与人谈话,忽然见一只纸鹤自远处飞来,她抬手便将它揽进衣袖里。 不等查看那只急得直啄她手心的纸鹤,侯欢拉低了头顶的兜帽,将自己整个身形都藏进宽大的斗篷里。她的面容上施了法,就算有心人想看她的模样,也只会看到一片模糊。 侯欢的嗓音也如同男人的声音一般低沉醇厚,“我有要事先走一步,就有劳周管事多多费心,帮我找到那几样东西。” “侯公子就尽管放心吧,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当然会尽心尽力。更何况侯公子出手这么阔绰,有价自然有市!”对面那胖乎乎的管事怀里紧抱着装满上品灵石的小箱子,欢喜得两只小眼睛精光湛湛的。 侯欢微微颔首,不再多说什么,掐了一枚传送符,转眼就离开了那座小院。 等到神识探清四周无人,侯欢才解开身上的斗篷,一边抹去脸上的灵力,一边取出了袖子里还在啄她手背的纸鹤。 灵力才刚灌入纸鹤,纸鹤的小尖嘴里就传来了掌门师兄威严的声音,“小师妹,再过半月就要开始大选,你切要记得赶回来!” ……得亏这纸鹤来得及时,不然她还真的要忘了老祖宗要她收徒弟这件事。 好在还有半个月,她现在出发赶回沧澜派也来得及。 侯欢没有再多停留,唤出储物戒指里的灵剑,立马赶往沧澜派。 侯欢刚到门派,就碰巧撞上了大选的时候。 侯欢从山脚一飞而过时,忽然感受到脚下有一束炙热的目光盯着她看。她随意往下边一看,就见山脚处前来拜师的人小得像蚂蚁一般,正拥簇着往山上爬。 人又多又密,她看不清是谁的目光,便也没有在意,收回视线继续飞向门派大殿。 “师妹,你回来晚了。”大殿上,坐在上位的掌门蹙起了眉头。 侯欢找了空位坐下,她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抬眼就能见到大殿之中以法阵投映的山脚下的情景。侯欢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不是正好嘛。” “大选十年才开一次,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放在心上?”掌门捏了捏胡须,见对方不在意的模样,他叹出了一口气,“这六年来你都去了哪里?” “随便走走停停罢了。我本来还想能收个弟子,谁知道没碰见一个入眼的。”侯欢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大殿里悬浮的影像,一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四十年前我还是在山脚下爬楼梯的那一个,如今却坐在这里看别人累死累活的。” 她的语气别提多感叹,惹得一旁的长老笑了起来:“细想想,现在坐在这儿的几个谁不是这么走过来的?” 话题这一歪,引得坐在一起的长老们笑谈起了当年往事。 侯欢只手撑着脸颊,一边笑眯眯地听着他们谈些往年的糗事,目光却是一直盯着那些哼哧哼哧往上爬的小孩子。 越爬到后面,悬浮在半空里的影像就越见不到几个人。 侯欢只是这样坐着看他们爬楼梯,单调得她困意连连,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掌门啪地一声拍在椅子扶手上,惊喜道:“真是个好苗子!” 睡意让掌门那一巴掌拍得一干二净。侯欢慢吞吞地清醒了过来,顺着掌门说的话一看,只见到殿堂里悬浮的影像中,有一道瘦小的身影走在浓浓大雾里,他的面容若隐若现,嘴唇微抿,足可预见出一副坚毅的神色。 走了将近一天,这条登天梯上只余下这一个小孩还在坚持往上爬。 掌门眼里带着欣赏,一边还往侯欢看了一眼,“还记得上一次走完整条登天梯的是侯师妹和江里。” 登天梯考的就是心性。好比侯欢,仅修炼了十八年就到了元婴期,这嗑药一般的速度前所未闻,实属修仙界第一人。 可惜啊…… 因为几年前受爆丹波及,丹田的元婴出了问题,阻碍了她往后的修行。 想到这里,掌门又替侯欢开始糟心起来。 更何况在那之后,坐镇沧澜派的老祖宗也随之陨落。没了老祖宗,沧澜派与其他有大能坐镇的门派相比少了一分优势,早晚会被赶超下去。 掌门如今期盼的是,这一个阔别四十年再一个走完登天梯的孩子,能成为下一个侯欢。 侯欢自然不知道掌门的心潮起伏,她只垂眼注视着法阵投映出来的景象。 那一个小孩一路从头走到尾,他抿着嘴唇一言不发,面色如常,额头上沁出来的汗水却彰显着他此刻的吃力。 尽管如此,他的速度一直没有变化。 在侯欢盯着法阵里的小孩看时,那小孩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忽而一抬头,那一道视线仿佛透过阵法,直直地跟侯欢对上了。 感觉倒是挺敏锐的。 侯欢眉梢一挑,小孩突然又欢快地笑眯了一双眼,脚下的速度一时间快了起来。 不多时,那些通过大选的小孩们被陆陆续续地传送过来。 这一次入选的仅二十二人。 这些年纪不过九岁的小孩安安静静地站在殿堂中,站姿笔直,垂着头,恭顺地听掌门与长老们的吩咐,上前一步踏入殿中的法阵,以测自己的灵根。 不过这些小孩里有一个特殊的。 在别的人乖乖低头盯着自己脚尖看的时候,那一个爬完登天梯的小孩却悄悄抬起了眼,好奇地打量殿里的情景。 侯欢瞥了他一眼,便挪开了视线,专心看着法阵上浮现出来的灵根异象。 好灵根到底少有,十几个人测下来,最好的都不过是双灵根。 侯欢所学的凝霜冰骨,要的是冰灵根。可单系灵根少有,变异灵根更是罕见,如今没能在这些弟子里找到一个适合的,也在侯欢的意料当中。 这样一来,收弟子的意义反倒不大了。 陆陆续续看了不少灵根异象,等到那一个四处张望的小孩走出来,平静已久的掌门和长老们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丝波动,不由得往前一探,仔细看着他的灵根。 大殿正中空旷无人。那小孩轻步上前,然后一步踩入符文繁复的法阵里,徐徐的,他头顶上现出一片柔柔蓝光,如云如雾,似有水波在微微荡漾。 单系水灵根! 这结果一出来,侯欢都见到原本坐在自个儿椅子上的掌门激动得想要站起,但这样未免影响形象,他又很快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捻着胡须一派老成持重的模样。 能走完登天梯的果然都是好苗子! 单系灵根,还有这一次考验出来的心性,足以证明他今后的修仙大道是多么的平坦! 最后一个弟子才刚走出法阵,掌门就先问起了那一个水灵根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掌门笑容满面,别提多和蔼可亲。 小孩的嗓音清脆,“我叫麻雀。” 麻雀? 这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侯欢漫不经心地掀开了眼皮,看掌门笑容和蔼地向小麻雀递出了橄榄枝,“时隔多年,我已经很久没再收过徒弟。今天见你合了眼缘,你不如拜我为师,让我来教你法术……” 然而不等掌门说完话,小麻雀忽然伸出手,直直地指向了那些长老身后正懒洋洋打哈欠的侯欢:“我想拜她为师。” 她? 掌门回头一看,见是侯欢。 她身为一名长老,名下至今还没收一个徒弟,现在也是时候了……但这一个单系灵根的弟子又的确让掌门有些心动,掌门略一犹豫,随后转头看向了不为所动的侯欢,“侯师妹,你意下如何?” 掌门询问侯欢时,小麻雀也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侯欢,眼里亮晶晶的,“请您收我为徒吧!” “为什么会想拜我为师?”侯欢垂眼看着跪在大殿里的小麻雀,嗓音慵懒。 小麻雀清脆回道:“师父您忘了我吗?当初是您救了我一命……啊,不对,救了我三命,我无以为报,只能把自己报给大恩人啦!” “师父您收了我绝对不吃亏!我可机灵了,别人会的我都会,别人不会的我也会,我一定能将师父照顾得妥妥当当!” 一听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声音,侯欢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一张花猫脸似的小乞丐来。 现在跪在大殿里的那一个小孩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身上收拾得特别干净,一张小脸上挂满了笑容,咧嘴笑时还露出两颗小虎牙来。他那双桃花眼弯成了两个小月牙,眸光亮晶晶的,正满含期盼地看着侯欢,“我这条命是您救的,从那天以后,我就是属于您的东西。” 他是属于她的东西? 侯欢嗤笑出声来,她打量着地上那一个小孩,语气意味深长:“哪怕是为了我去死?” “是!”小麻雀回答的声音清脆又响亮,“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既然有个天赋这么好的弟子自己送上门来,她为何不要? 侯欢笑眯眯地看向了掌门。 不等她说话,一见到侯欢脸上的笑容,掌门就知道那颗好苗子要飞了。 掌门心里微微惋惜,但小麻雀好歹还是他沧澜派的弟子。凭着他这么好的资质,今后必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侯欢收了一个徒弟就足够了。 剩下的弟子她一个也没挑,就起身离开了大殿,而她那新鲜出炉的徒弟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她身后。 侯欢比小麻雀高了太多,她一步路便抵上他三步。因而侯欢走着路的时候,小麻雀就欢快地小跑几步跟上她。他想说什么话,又记着侯欢曾说过他太叽叽喳喳,这才安静地没开口。 侯欢一路带着小麻雀去领弟子服和门派腰牌。 走路上时,侯欢瞥了小麻雀瘦小的身板一眼,她记得六年前初见的时候好像也有这么矮。 她扬了扬眉稍,问道:“你今年几岁?” “我有十三岁啦。”小麻雀很快应道。 十三岁? 侯欢上下一打量,瞧他这样子,跟个九岁的小孩子差不多大小。不过他一个小乞丐,平日吃不饱、穿不暖,长得比寻常十三岁的孩子矮小也不奇怪。 但细瞧瞧,侯欢见到有些不对劲。 他身上这件衣裳……大了许多,就连袖子和裤口都要往上折三折。衣襟边绣着暗纹,显然不是他一个小乞丐穿得起的衣裳。 注意到侯欢的视线,小麻雀扯了扯衣领,眯眼笑道:“因为我想穿干净点儿见师父,给师父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上山前我打昏了一个人,扒了他的衣服来穿。师父觉得我今天表现怎么样?没给您丢脸吧?” 他似乎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笑嘻嘻地仰头看着侯欢,想求她一个表扬。 真看不出来,她收的这一个小徒弟还是个天然黑呐。 不过,挺合她的心意。 侯欢轻轻一笑,伸手摸上了小麻雀的头。 受她这一个摸头的鼓舞,小麻雀一双眼顿时亮晶晶的,他踮起脚尖直往她的手心蹭了蹭,口中道:“师父的手又香又软,以后可不可以多摸摸我的头?” “当然可以。”侯欢眼里的笑容深了深,“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给你很多这样的奖励。” ※※※※※※※※※※※※※※※※※※※※ 女主收徒弟是有目的的 第93章 怀魂(19) 领到了弟子服与门派腰牌,侯欢带上小麻雀,准备直接回雪谷。 等到她召出灵剑,小麻雀却并未上剑。 “怎么不上来?”侯欢扬了扬眉梢。 小麻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一把稳稳浮在半空的灵剑,抿着嘴唇,有点儿羞赧地笑道:“我脚下脏,怕踩脏了师父的剑……” 上个剑哪来这么多的麻烦。 侯欢二话不说,伸手提上小麻雀的后衣领就扔剑身上,御剑而起。 待收整完,侯欢带着自己新收的徒弟来到了雪谷。 才刚进入雪谷的范围,小麻雀迎面就看到一片大雪纷飞,迷了他的眼。这会儿御剑飞行,刮来的寒风就像刀子一样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割着。 他缩了缩脖子,却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寒冷。 小麻雀望向了身前为他挡住风雪的身影,衣炔翻飞间猎猎作响,她的身姿如剑一般笔直,仿佛世间无人能折。 他恍然得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微抿了起来。 直到踩下地面,那足有他膝盖深的雪令小麻雀打了个寒战。 雪中宫殿一片素白,仿佛要融入背景里一般,一眼险些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才站了一会儿,身上就落满了簌簌白雪。 小麻雀抖去雪花,一踩一深地迈着僵硬的步伐跟上侯欢远去的身影。 偌大的宫殿只有侯欢和小麻雀两个人,空荡荡的,连走起路来都有回音。 寂静得有些凄凉。 小麻雀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色,随着侯欢的步伐来到一间寝殿。 小麻雀到底不是冰灵根,哪能日夜抵抗得住雪谷的寒冷。 未免自己刚收的小徒弟冻死,侯欢备了几床厚厚的被褥,又以一颗属火的妖丹作基,安置在寝殿正中心的一块玉石板下生热。 不一会儿,整个寝殿的温度慢慢悠悠升了起来,小麻雀僵硬的身子也开始暖和起来。 想到这儿是侯欢特意为他准备的,他脸上的笑容怎么藏也藏不住。 小麻雀不过一介水灵根,修炼不了凝霜冰骨。侯欢想着明日去掌门那儿要几本水灵根的高级心法,一边将一枚储物戒指交给了小麻雀,里边放有沧澜派弟子心法的玉简,除此以外,还放了好几瓶辟谷丹以备不时之需。 小麻雀把储物戒指握在手心里,两眼亮晶晶地问道:“师父,我有不懂的地方能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 在裂缝无法修补,修为再也无法精进之后,侯欢就停下了修炼。如今空闲了下来,她有的是时间教徒弟。 但是因着炼妖壶,侯欢每隔一段时日都要入定,浅浅一解困意,以免因为太困睡着了而掉入炼妖壶里。 尽管教徒弟的时间多,却也不是任由小麻雀来浪费的。 “能走完整座登天梯,说明你的资质不错,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凑巧的是,我这儿也不是个收留废物的地方。”侯欢的语气慢慢悠悠的,“给你两个月的时间。若两个月后不能引气入体,你就给我离开雪谷。” 两个月? 小麻雀一愣,他抬眼看了看侯欢,她面上带笑,瞳孔里却是一片黑漆漆的,见不到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他知道他的师父有多厉害。 拜师不过一个月便能引气入体,三年筑基,十年金丹,修行不到十八年,就突破至元婴期。 一路顺风顺水,好似别的修士在修行路上遇到的障碍,在她眼里只是一个笑话。但是,这样的资质却被扼杀在十二年前的一场比试里。 小麻雀紧紧抿住了嘴唇,又缓缓放松下来。 现在侯欢要他在两个月里引气入体,时间算得上是十分宽裕了。 小麻雀嘴角一扬,笑起来时小虎牙也露了出来:“师父放心吧,我会勤加修炼的。” 侯欢没有再多提修炼的事情,她笑眯眯地伸手想摸上小麻雀的头,但小麻雀浑身一紧,立马偏头避开了。 还是第一次被拒绝。侯欢一扬眉,只见小麻雀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又紧张又留恋地看向了她刚才伸出来的手,小声解释道:“我头发脏,会弄脏师父的手。” 脏? 侯欢恍然想起,小麻雀一路脚步轻轻,生怕踩脏了地板。自一进来就规规矩矩地站着,连伸出手去碰一碰他自己房里的摆设也不敢。 “师父,这儿哪里有水?我想洗个澡……”小麻雀眨了眨眼,“等我洗干净了,师父想对我怎么样都成。” 雪谷常年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哪来的地方给他洗? 真是给她找了个好麻烦。 要说让她给小麻雀烧一桶洗澡水,侯欢可没那个闲情逸致。不过,另外有水的地方多的是。 不等小麻雀扭捏拒绝,侯欢提上他的后衣领,唤出灵剑就朝沧澜派后山飞去。 几十年前,在侯欢还未辟谷的时候,常来这后山打动物烤来吃,这儿的地形早就摸熟了。往后山深处飞进几里路,一条蜿蜒的小溪流就出现在侯欢面前。 虽然说这时候的天气冷,但洗个冷水澡也有益身心健康。 侯欢毫不犹豫地松开手,一把将没反应过来的小麻雀扑嗵一声扔进溪水里。 小麻雀呛了好几口水,才挣扎着从足有他胸口高的水里站稳,湿答答地挂着一身水,茫然地看着岸边上的侯欢。 对于小麻雀这一副可怜兮兮的落水样,作为罪魁祸首的侯欢笑眯眯的,心里毫无一丝同情。她只把新领的弟子服放在岸边,就转身退开了,声音悠悠传进小麻雀的耳里,“我在一旁等你,有事就大叫。” 小麻雀让溪水冷得打了个喷嚏,很快又脆声应道:“知道了师父!我很快就能洗好!” 然而,侯欢在一棵树下打了半天坐,也不见小麻雀很快出来。 小溪流水潺潺,盖过不少声响,侯欢听不清小麻雀是否还在水里边洗澡。 他迟迟不出来,该不会被水流冲走了吧? 想到小麻雀矮小的身量,侯欢一顿,揽袖站起身便找了过去。 等她来到溪边,却见到光溜溜的小麻雀还站在及胸深的小溪里,一张脸被冻得惨白惨白的,身子直打哆嗦。 他抬头望着走近来的侯欢,吸了吸鼻涕,小嗓音软软绵绵的透着委屈,“师父,这衣服与我平时穿的不一样……我不会穿。” 侯欢站在水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就光着身子走吧。” “师父……”在溪水里打哆嗦的小麻雀可怜兮兮唤了一声。他眼巴巴看着侯欢,长头发湿漉漉地披在瘦弱的肩膀上,瞧上去就像一只落水而无助的小猫。 “师父……我真的不会穿这身衣裳,您忍心看我冻死在这儿吗?” “要是我着凉了,耽误了修炼的进程可怎么办呀。” ……她这徒弟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会把师父照顾得妥妥当当。可现在看来,谁照顾谁还不一定。 养个徒弟还真是麻烦。 侯欢轻啧了一声,终究是伸手把他从水里提拎出来,搁在草地上,然后捡了地上被翻乱的弟子服给他穿上。 少年的身体瘦弱而无害,之前穿着宽松的衣服见不到,如今他光着身子,一眼看上去瘦骨嶙峋,身上还有不少被人欺负后留下的伤疤,让被水泡到发白的皮肤一衬,深色的疤痕越发狰狞。 注意到侯欢扫过他身体的视线,小麻雀的身子一时间紧绷起来。到底他年岁也不小,让别人这样看光自己的身体,总归是有些羞赧,脸也红了起来。 他想伸手挡住自己下身,但手刚一捂,就让侯欢拉过手套上了衣裳。 侯欢没想太多,只是在给小麻雀套上衣裳时,她的目光忽然在他的后腰瞥见了一抹红色。等她细看,却又只看见腰上的几道淤青。 小麻雀并未发现什么不对,他好不容易撇开乱糟糟的想法,转而低头仔细地看着穿衣的手法,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记下。 在系腰带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小麻雀开口了:“师父,我有个问题。” “说。”侯欢系好腰带,最后将门派令牌挂上他腰间。 新出炉的小徒弟脆生生道:“师父,咱们沧澜派是不是很穷啊?” 侯欢一愣,没想到小麻雀会问这种事,“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只有一件弟子服呀,连件换洗的也没有。”小麻雀一顿,他突然想到什么,疑惑地歪头道,“师父,您修炼这么久,是不是一直都穿着这身衣裳?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像师父一样,衣服穿上多年都这样又白又干净?” 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多年没有换衣服的侯欢:…… 平时衣服脏了,掐一个净身诀就能恢复如初,再加上步入金丹期后,身量和模样一直维持不变,她哪还想得到要换衣服。 她拍了拍还在等回答的小麻雀的脑袋,面不改色地把锅甩给了掌门,“既然知道门派囊中羞涩,那你往后更得努力,多多赚取灵石给为师。” 侯欢摸头的举动令小麻雀笑弯了一双眼。 他刚才特意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这会儿侯欢的手一摸上他的头,他更是主动地往她手心里蹭了起来,任由头发被蹭乱,笑容欢快,“师父放心吧,往后我会赚很多很多灵石,天天给师父买新衣裳!” 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侯欢笑眯眯地揉乱了他的头发。 第94章 怀魂(20) 等小麻雀清洗完,再回到雪谷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他爬了一天的登天梯,这会儿疲态尽显,扯着侯欢的衣角站在她身边时,都禁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侯欢拍了拍他的脸,却不见他睁开眼,反而还不自觉地往她的手心里蹭了蹭。 看他困成一团,侯欢索性提上小麻雀的后衣领,把他带回他的房里,然后一把扔进厚厚的床褥里。 他的寝殿里暖洋洋的,侯欢压根不用担心他会不会冻成冰棍的问题。她转身刚要离开,身后却被人突然抱住了。 侯欢偏过头,只见到小麻雀睁圆了朦胧睡眼,手下抱着她大腿的劲儿一点也不含糊, “师父去哪儿?” “自然是回我自己屋里。” 小麻雀抓了抓头发,他眼儿一转,忽然可怜兮兮地小声道:“窗外的风吹得鬼哭狼嚎似的,我不敢一个人睡,师父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睡?” “这里除了你我二人,旁的连个鬼都没有,有什么好怕的。”侯欢瞥了他一眼,“你闭上眼,睡过去就成了。” “师父真的不能留下来吗?”小麻雀抱紧了侯欢的大腿, “您那儿冷飕飕的,不如我这儿暖和,师父你就留下来跟我一起睡吧?” 到底是小孩脾性。 侯欢微微垂下眼,看着那抱着自己不肯撒手的小麻雀,眼儿圆圆的满是期盼。 她好像不是收了一个徒弟,反而像是养了一只宠物。 侯欢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道:“你我二人修炼的心法不同,跟我太接近于你没有好处。” 小麻雀张口想说话,却让侯欢一手摁了下去,“你在这儿好生休息,有事便来找我。”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小麻雀抿了抿嘴唇,似有不甘心,但也老老实实地应了声好。 抱着自己的手慢吞吞松开来,侯欢这才迈步离开。但走出没两步,她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在被子里滚成一团的小麻雀。 他正眼巴巴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这会儿一跟侯欢的目光对上,他顿时眼前一亮,掀开被子就赤着脚小跑到侯欢面前,咧开两颗小虎牙笑得灿烂,“师父还有别的吩咐吗!” 侯欢笑眯眯地揉上他的头,“我近来会闭关,这些日子你自己好好修炼,切莫怠慢修行。” 听到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答案,小麻雀有点儿气馁,他埋头直往侯欢手里拱,应道:“师父就安心闭关吧,我会好好修炼的。” “如此甚好。” 小麻雀还想往侯欢手里蹭,但下一秒就让她无情地推远了,“两个月后我会出关。如果那时你还未到炼气期,就给我离开雪谷。” “是……师父。” 从小麻雀的房里离开后,侯欢就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寒夜里,侯欢未点灯,但良好的视线让她看清了屋里四周的摆设。 阔别六年没有回来,房屋里仍然透出一股冰冷的气息。窗外呼呼的寒风凛冽,夹杂着雪花灌入长廊,从窗缝里吹进房里。 为了赶回来参加这次弟子大选,侯欢日夜不休地飞了半个月,灵力耗去大半,这会儿坐在熟悉的床上,疲倦不堪的身体也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也是时候去找炼妖壶里的妖怪们操练操练了。 随着侯欢屠杀的妖怪越来越多,她之后所面对的妖怪的攻略难度也越来越大。 尽管侯欢的修为一直停留在元婴期,但是在炼妖壶里呆了几十年,她早已经适应了炼妖壶的环境,并在日夜的厮杀中被打磨成一把最锋利的刀,游刃有余地对付那些时时刻刻想吞了她的妖怪。 这样一个纯粹只有杀戮的世界一度令侯欢有些沉迷,但系统的任务还高高悬在她的头上,因而侯欢不得不继续保持着时刻清醒的状态。 除了……她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 炼妖壶内有一方天地,侯欢无法随心所欲地把外界的东西放入这偌大的空间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无法从壶里带东西出去。 尤其是……那些取之不尽的妖丹,转手一卖,她得到的灵石颇为可观。 一想到里边那些等着她动手去挖的妖丹,侯欢的拳头禁不住开始捏得啪嗒直响。 等侯欢出关,时间已过了两个月。 一从梦中离开,醒过来的侯欢就尝试着将四散的灵力纳入丹田,她引灵气入体的动作慢吞吞的,像捻线入针头一般,专注而又谨慎,可不论她多小心,都抵不过元婴上的那一道裂缝,灵气才刚入体,就从裂缝处溢了出去。 看来真的是没别的办法了。 侯欢的目光一深,并未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 时间过去了两个月,也不知道小麻雀修炼得怎么样了。 侯欢下了床,打开房门便往小麻雀的屋子走去。 然而不等靠近,她的神识就事先查探到小麻雀的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的气息。 侯欢伸手一推门,屋里果然空无一人。 这是……跑路了? 他无法在两个月内引气入体,所以如约离开了? 到底是只相处了一天的徒弟,侯欢心里算不上多失望。 她淡淡看了屋里一圈,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然而侯欢刚走出没几步,四长老传来的纸鹤就颤巍巍地顶着狂风大雪飞到她跟前来。 四长老是炼丹堂的人,侯欢以往常嗑的辟谷丹就是从他那儿来的。 不过,侯欢常年在雪谷修炼,鲜少去她的那些师兄面前凑热闹,她和四长老更是不熟。既然如此,四长老找她干什么? 那只纸鹤被风吹得吃不住力,小翅膀抖个不停地直往侯欢脚边靠。 侯欢弯腰捡起了它,一输入灵力,小纸鹤的尖嘴里就传来了四长老低沉沉的声音,“六师妹是否还在闭关?” “恰巧出关,”侯欢笑应道,“四师兄找我何事?” “既然六师妹有空,就来炼丹堂一趟吧。”四长老冷哼一声,“你那徒弟在我这儿惹了麻烦,你速来处理一番。” 原来小麻雀是跑到炼丹堂去惹事了。 侯欢微微一顿,笑道:“我这就过来,烦请师兄稍候片刻。” 话音落下,侯欢唤出灵剑飞向了炼丹堂所在的山谷。 不比永远只有冬季的雪谷,这儿四季如春,侯欢一踏入山谷,就感受到一片氤氲暖意。满目翠枝招摇,鸟鸣清越,炼丹堂幽幽隐蔽其中。 才刚来到炼丹堂,侯欢一眼就见到了小麻雀。 两个月不见,小麻雀脸上长了些肉,不再像初见那般瘦骨嶙嶙的。 此时他正与另一个弟子一起站在四长老跟前,一见到侯欢来了,那阴沉沉的小脸顿时一亮。 他按捺着想扑过去抱大腿的冲动,老实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侯欢走进。 侯欢的视线从小麻雀身上一掠而过,见堂里只有几人,看来四长老不想将这事闹大。 侯欢看向四长老,笑问道:“四师兄,我这徒弟惹了什么麻烦?” “麻烦?”四长老嗤笑一声,道,“也算不上是什么麻烦。” “他明明拜你为师,白日里却偷溜进我炼丹堂里偷师,不仅如此,他三不三还敢乱动我炼丹堂里的鼎炉!现在正是炼丹的关头,我这炼丹堂哪容得下他一个外行人来放肆?!” 话到最后,四长老居然是怒喝出声。 “四师兄。”侯欢轻轻唤了一声,四长老猛地一怔,意识到自己这一嗓子吼得太大,似乎太不给侯欢面子了。 他噤了声,眉头却紧紧拧成一团,只沉下脸没有多说。 侯欢瞥眼看向了小麻雀,他抿着嘴唇一声不吭,没有反驳四长老所说的话。 ……单只是偷师的话,小麻雀这模样怎么看上去像是跟谁打了一架? 小麻雀的脸颊高高肿了起来,脸上还有好几团未散的淤青。原本干净的弟子服被扯得凌乱不堪,沾满了灰尘,一眼看过去狼狈不堪。 瞥见小麻雀脸上的伤口,侯欢又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事?” 四长老睨了小麻雀一眼,道:“他与我座下的弟子打了起来,若非这一闹,我还不知道我无缘无故又多了一个徒弟。” 侯欢没在意四长老的语气,她正看着四长老口中的那一个弟子,他没敢跟侯欢的视线对上,紧紧埋下了头,他脸上除了伤口,甚至还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那个弟子正站在小麻雀身边,两人光是这么一站,对比得小麻雀越发矮小。可稀奇的是,那弟子伤得比小麻雀还要严重,身上的伤口渗出了血来。 足以可见小麻雀是下了狠手的。 侯欢打量着二人迟迟不语,这样的平静,令小麻雀心急如焚,整个人都焦躁不看。 别人怎么看他,小麻雀都不会在意,但师父对他的评价,却是比什么都要重要。 小麻雀紧紧地抿住了嘴唇,面色阴沉,紧盯着侯欢的那双眼眸乌沉沉的,无意中泄漏出一丝紧张。 “四师兄可有问出他们二人打架的缘由?”侯欢问道。 四长老冷声道:“我这弟子说了,是你徒弟无缘无故就冲出来打了他一顿。我再反过来问他,却是怎么也不肯吱声。” 侯欢虽然与小麻雀相处不过一日,但他那性子多多少少还是摸得清楚,他哪会无缘无故就伤人? 侯欢的目光一转,看向了那一名低头不语的弟子,她面上笑吟吟的,眉目和善,瞧上去极好亲近。 那弟子不自觉的放松下来,脸颊上的红晕深了深,仍是低着头不语,手上却是紧张地捏起了衣角。 见到此情此景,小麻雀咬紧了牙关,面色越发阴沉。 侯欢笑眯眯地问道:“你是怎么跟我的徒弟打起来?” 那弟子很快便小声回道:“我先前在与师兄谈话,但这位小师弟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突然就将我打了一顿,我吃疼,便反手跟他打了起来。” 小麻雀面色冷沉,没有开口打断他说的话。 “那你当时在与别人聊些什么?”侯欢不紧不慢地又问。 话问到这儿,弟子不接话了。 他悄悄抬眼看了侯欢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吱吱唔唔地红着脸道:“我与他谈……我想好好修炼,盼能早日修得元婴。” 小麻雀就因为这一句话跟他动手? 侯欢扬了扬眉梢,不等她再问,那弟子低着头小声道:“这样我就能配得上六长老了……” 这句话一出来,满堂陷入一片寂静。 而在旁边站了许久的小麻雀猛然又炸了,他眼一狠,抬脚又要踹出去的时候,侯欢摁上了他的脑袋,制止了他的动作。 有师父在身边,小麻雀顿了一顿,收住不动了。只是他面容上戾气愈重,看得那弟子缩了缩头,似是想到了之前挨打的那一幕,脸色有些发白。 见到小麻雀身上浓厚的戾气,四长老眸色一沉,但没多说什么。在听到自己的弟子说的那话后,他的脸色也没多好。 一个入门十年还只在筑基期的弟子,居然敢肖想他沧澜派的六长老? 简直是自不量力! 听了这一厢话,四长老也知晓是因着自己的弟子肖想别人师父,才惹来这么一回事。 他瞪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弟子,在对上侯欢时,眼里有了些许尴尬。 侯欢倒是不以为然,她拍了拍小麻雀的脑袋,又把他的头发蹭乱了,笑道:“我这徒弟性子急了些,误将四师兄的弟子打伤了。到底是他的不对,小麻雀,还不快向师兄和师伯道歉?” 知晓师父是在给自己找退路下,小麻雀抿住了嘴唇,微微板着脸,听话地开口道:“是我错了,还请师伯与师兄原谅。” “既然小师侄也道歉了,这事便算了。至于他偷师一事……” “四师兄请放心,我会管教好他,不会再有下一次。。”侯欢看了看自己的小徒弟一眼,慢悠悠笑道,“他还是个孩子,四师兄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这一次。” 是个孩子就能胡作非为了吗! 四长老心中虽有不满,但他也犯不着去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他周身的气压低沉,一眼扫过自己的弟子,吓得那弟子脸色惨白,“我这儿还有事要办,就不送师妹了。” 看来炼丹堂待会儿又要热闹了 至此,侯欢不再多打扰,带上小麻雀离开了。 御剑飞上半空时,小麻雀一直抿着嘴唇不肯多说话。 他的嘴唇紧抿到泛白,眼中弥漫着一层浓浓的戾气。在察觉到侯欢看向了他时,眼中戾气立时就化为了一片委屈。 “怎么,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了?”侯欢收回视线,懒洋洋地道。 “他敢肖想师父就是他的不对,我打他一顿又如何?”这么光明正大!连他都只能在心里想想! 听出小麻雀嗓音里的阴冷,侯欢轻轻笑出了声。 还以为自己养的是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没想到他原来是一条蛇。 听师父笑了,小麻雀更为憋屈,一时间也不知道师父是在笑什么。 侯欢笑道:“光图一时之快,会惹来一个麻烦的后果。” 小麻雀猛然一怔,一时间没明白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不然如何?” 侯欢伸手揉上小麻雀的头发,在查探到他已经顺利地踏入炼气期后,她满意地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而小麻雀也乖顺地往侯欢掌心里蹭了蹭。 “你这么做太麻烦了。要想替我出气也得另外想个法子。”侯欢慢悠悠道,“好比说找一个晚上引他出来,然后用麻布袋套上他的头再动手。” 师父不怪他吗? 小麻雀都被侯欢所关注的重点给说懵了,“师父!” “嗯?”侯欢瞥了他一眼。 小麻雀顿时就怂了,心中那一股子阴沉沉的情绪也很快烟消云散。他又往侯欢的手里蹭去,低声道:“师父,我错了。” 侯欢揉了揉他的头,笑眯眯道:“你太蠢了。回去之后老实地思过,直到给为师想出五十种法子再出来见我。” 憋屈到不明所以的小麻雀:…… “好了,你现在该给我解解释释,你去炼丹堂干什么。” ※※※※※※※※※※※※※※※※※※※※ 修仙这一卷好像是长了……原本预计是两个师侄三个徒弟,大概二十章写完……现在超标了,那就一个徒弟解决完吧,大概还有四五章写完。 第95章 怀魂(21) 为什么要去炼丹堂呢? 小麻雀笑了起来,脆声回道:“因为我知道师父以前受了伤,需要服用丹药才能治好。我想帮师父。” “帮我?” 侯欢扬了扬眉梢,嘴角的笑容里染上了一丝淡淡的讥讽,“用不着炼丹那么麻烦,你若真想帮我,那就专心修炼直至元婴期,然后……把你所有的修为都交给我。” 她语气淡淡,似是在开玩笑,却又不像是这么一回事。 六年前,侯欢在查看老祖宗留下的一堆宝贝时,发现了老祖宗留下的一张炼丹的方子,恰巧是他曾提过那一颗丹药——他知道侯欢放不下元婴上的那道裂缝。 可方子上的东西实在难得。 侯欢下山六年,除了找一个冰灵根弟子继承老祖宗的心法,目的更在于找炼丹的药材。但六年过来,所需要的十八样东西才找到十种。 除此以外,侯欢还需要一个元婴修为的人助她一力。 辛辛苦苦修炼几十甚至上百年的修为,就这样散给他人,普通人谁会甘愿? 侯欢并不意外小麻雀会退缩,甚至于她早已想出了好几个让他心甘情愿的法子,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小麻雀对视着她的目光里毫无躲闪,干净而又纯粹,满心满眼的只有她一个人。 听了侯欢的话,他顿时恍然大悟,两眼亮晶晶的,像是缀了星星一般,“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好法子呀。既然这样简单,那烦请师父等我个十几年,我会尽快修炼到元婴期的。” 小麻雀贪婪地享受着头顶温柔的抚摸,他一直仰头看着眼前的人,视线从未挪开过。 她一如既往笑眯眯的,瞧上去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纵使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没有太多笑意,甚至于深沉到看不到他的倒影。 可这又如何? 他的师父救了他三次,会细心帮他穿衣裳,还为他备好又厚又暖和的被子。 只要对他好一点点就足以令他心满意足了。 “我一直想谢谢师父愿意收留我,但是我身上又没有可以用来报答师父的东西。”小麻雀咧嘴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唯一有价值的,就只有我自己。如今师父有需要,我自然义不容辞。” 所以,请你务必要不留余地地利用我。 话说到这份上,侯欢反而又不太相信了。 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尚还年幼,怕也只是承了她当初救命之恩,这才一时热血澎湃。等他长大了,指不定就忘了今日说的这番话。 但不管往后做不做得到,今日他能说出这番话,就足以令侯欢的心情舒畅。 侯欢轻轻一笑,道:“有舍有得,你付出了这么多……是不是想得到什么?” “我想讨好师父呀。”小麻雀笑道。 讨好她? 这话实诚得令侯欢一悦,“讨好我做什么?” “当然是,希望师父能够喜欢我呀。”小麻雀说着,还张开手抱住了侯欢的腰,脸深深地迈进她的衣服里。 那彻骨的寒冷随着他的触碰涌进四肢百骸,但他怎么也不舍得放开。 “师父,若我真的能修得元婴……” “什么?” “若我能修得元婴,师父能不能让我……做师父的道侣?”小麻雀抬起脸看她,说到最后,他的脸颊红了起来,望着侯欢的双眼里满是热切。 想成为她的道侣? 原来他有这样大的野心。 正巧到了雪谷,侯欢将巴在自己怀里的人捻了起来。十三岁的少年身材又矮又瘦,这会儿轻而易举被她提到自己眼前来,小麻雀睁圆了亮晶晶的眼睛与她对视,满含期待地等着她回答。 侯欢把他放进深深的雪地里,面上笑容不减,“待你元婴期后再提这件事吧。” 她这话既没有否定,却也没有肯定。 小麻雀欢呼了一嗓子,顾不上膝盖深的雪地有多冷,他蹦达着直往房里跑,说要好好修炼。 受了那一点儿希望的鼓励,小麻雀修炼得越发带劲。 侯欢对于带徒弟没什么经验,好在小麻雀是单系灵根又天资聪颖,修为每日都在进步,因而侯欢不用在他身上费多少精力。 等到他能自己专心修炼了,侯欢便也专心于自己的事。 她以闭关为由,私下里却是御剑离开了沧澜派,前往山下询问她委托寻药材的人,然而进度缓慢。 侯欢索性留在山下,一边寻找方子上的材料,一边入炼妖壶修炼。 等侯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雪谷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徒弟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 侯欢方才从炼妖壶里出来,便先去委托老熟人拍卖掉那些新鲜出炉的妖丹,和各种妖怪的骨头血肉,而后才又回雪谷。 一到雪谷,侯欢的神识一扫,发现小麻雀正在自己的房里。她本要回自己房里的脚步一顿,转而向小麻雀屋子走去。 白日里都在自己房里呆着,想来是在修炼。 如此勤奋,想来这十年他也没偷懒过。 侯欢径直走到小麻雀屋外,门一推,氤氲的雾气掺杂着温度迎面而来。 她眯了眯眼,很快看清楚了,房里有一个人在沐浴——一个陌生的青年正呆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 明明是一个男人,他的面容生得秀丽,那一双上扬的桃花眼更添一份艳,却又不似女子那般阴柔。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粘在身上,与泛白的皮肤相映衬,使他看上去特别的可口与诱人。 他似是没预料到有人会突然闯进来,眉宇间满是错愕,很快的,他的眼里就盈满了惊喜。 十年的时间跨度太大,侯欢看了一会儿,才勉强从面庞的轮廓认出一丝熟悉的影子。她扬了扬眉梢:“小麻雀?” “师父。”青年忽而笑了起来,秀丽的五官随他眉目舒朗而更添艳丽,他的嗓音不负少年的清脆,却清朗悦耳,微微上扬的腔调里有一丝勾人的味道。 还真是他。 看来……现在应该叫大麻雀了。 虽然十年不见,他长大这么多,但侯欢脑海里还留着那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扬。侯欢并未在意麻雀正在洗澡,淡淡开口道:“你洗完后来我房里一趟。” “师父!”侯欢刚要转头离开,就让麻雀急急叫住了脚步。 她一看,只见浴桶里的人忽然站起了身,露出未穿寸缕的上身来,水珠子咕噜噜地滚落下来,显露着那一身精壮而有力的肌肉。 十年未见,麻雀哪能放过这一次机会。 麻雀本来是想追上去,急得直接就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一站起来,他就后悔了。但很快的,他意识到了自己可是个要做师父道侣的人,这才又炫耀一般地向她站直了身子。 侯欢的神色丝毫不为所动,她抬了抬眉,问道:“有什么事?” 麻雀红了红脸,一手扶着桶边,有些紧张地把紧了,另一手却卷着胸前的发丝,带着点儿得意洋洋地显摆着肌肉,“师父觉得……如今的我怎么样?”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的侯欢沉默了一瞬。 几年不见,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 侯欢略一眯眼,空气中的寒气顿时一凝,顿时间,站在浴桶里的麻雀惨叫出声:“师父你怎么把我冻水里边了!” “等你的脑子清醒点了,再出来找我。” 侯欢打着哈欠收回了视线,不顾身后的求饶声,她转身就离开了麻雀的屋子。 等侯欢回到自己房里,看着房屋四处整齐叠放、堆满了的衣裙,一时之间有些沉默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师父喜欢吗?”毕竟不是冰灵根,受不得冷的麻雀裹着一床厚被子蹦跶到了侯欢身后,他方才费了半天劲才 凿开满满一浴桶的冰,腿有些冻伤了。 侯欢从那一堆叠得如小山一般的衣裳上挪开目光,瞥向了麻雀。 他弯眼向她笑了起来,两颗小虎牙尖尖的,欢喜邀功道:“当初答应了师父,要多赚灵石给师父买新衣裳穿。 一天买一件,我与师父十年又三个月未见面了,数一数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十年就是……” “脑子还没冻清醒?”侯欢慢悠悠地插了一句话。 麻雀立马收声,身上裹的那床被褥下意识紧了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下面,现在还冻得他腿一疼一疼的,他嘟哝一小声,“师父也不怕把我的宝贝给冻坏了……” “嗯?”侯欢眉梢一扬。 麻雀一顿,顿时笑脸灿烂,“师父教训徒儿是应该的,师父教训得好,教训得妙,教训得呱呱叫!” 屋子里堆满了衣服也不是一回事,侯欢尽数将衣裙都收入储物戒指里,一眨眼,她的房间就变得空旷起来。 侯欢坐在一张凳子上,问起了他近日的状况,“你如今修为如何?” 麻雀像只毛毛虫一样紧裹着被子,他站在侯欢对面,笑吟吟回道:“五年前秘境试炼结束就到了筑基大圆满,八年前结丹,现在还在金丹初期。” 这进展的速度不错。 单灵根修炼速度本就奇快加之麻雀还是个走完登天梯的,他只要踏准路子,心无旁骛,速度更是不提,因而侯欢对于麻雀八年结丹一事没有感到多惊讶。 金丹之后便是元婴。 以他的速度,若是没有遇到阻碍,应该也就是几年的事情。 做得好了自然要嘉赏。 侯欢眼里的笑意深了深,她本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头,但一看麻雀如今的身高,她抬起的手就要放下去。 然而不等她手收回去,麻雀自个儿低头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侯欢的手底下,还不住往上蹭了蹭,咧开小虎牙笑得灿烂又明媚,“这还是多久了师父教导有方呀。” 侯欢略一顿,极其顺手地把麻雀的头发揉乱了。 她借着闭关的由头下山十年……要说教导,她还真没有。 她心里拿自己跟老祖宗做了一番比较——或许为师不勤,是雪谷的传统吧。 侯欢正想着,却发觉自己的手让麻雀拉了过去。他温热的掌心握着她的手,指尖还勾人地在她手心里打着圈儿。 侯欢目光一深,面不改色地抽回了手。 麻雀也不失落,他笑吟吟地把自己的手缩回被褥里,开口道:“师父你才刚刚回来,可徒儿我再过些日子……就要下山去历练了。” 沧澜派为期一年的历练之日又到了。 说到这儿,麻雀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道:“我等了师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师父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又要跟师父分别了。” “师父,我若是不在了,你会不会想我?” “不会。”侯欢淡淡回道。 虽然一早就知道是这么个答案,但麻雀还是被扎了心。他又徐徐叹了口气,仰头望着侯欢时,桃花眼柔柔软软地全是不舍,“可是我会想师父啊。” “历练一年而已,眨眼即逝罢了。”侯欢漫不经心道,“更何况历练有助于你修行,你莫要含糊混日子。” “我会勤加修炼的!不过,师父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 “你下山历练还跟我讲条件?”侯欢眯起了眼。 麻雀笑道:“我不想离开师父,不如师父跟我一起下山去历练吧?” “……” 侯欢没心思再跟黏糊糊的麻雀说话,她一扬手,屋里突起一阵凛冽的寒风就将他刮出了门外,顺带还将大门给关上了。 侯欢不理会麻雀,却也不代表麻雀不会来找她说话一解十年未诉的话。 “师父我一个人下山好怕呀,没有师父在我恐怕没办法完成这次历练。” “师父好厉害,师父最棒了,师父不如带我下山一起去历练吧?” 接连几日,那只麻雀都趴在窗口叽叽喳喳地叫。 窗台有道缝,麻雀捧着笑嘻嘻的脸搭在窗台上,雪色映得他瞳孔干净又缠绵,视线灼热到令人无法忽视。 “师父师父,我不在了谁来陪你聊天呀!” “师父真的不会想我吗?” “我要是离开了师父,心里别提想得多紧。” …… 侯欢听不下去了,直接一道禁声诀拍在了他脑门上。 世界总算安静下来了。 麻雀伸手刚想解掉,就让侯欢一记眼神瞥得收住了手。 不能开口说话,他顿时蔫了下来,但想到什么,他眼前一亮,向侯欢用力地挥挥手,以期盼她解开那道禁声诀。 像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侯欢皱了皱眉头,抬手解了禁制。 一有说话的机会,麻雀立马道:“师父!我想到个好法子,即便师父不跟我一起下山,也能天天听得到我的声音!” 一听到这儿,侯欢就知道不是一个什么好主意。 “我们可以纸鹤传信呀!”麻雀兴奋地往窗台上往前爬了爬,直顶开窗户,往侯欢房里探进半个身子来,“师父师父!你说我这个办法是不是很棒!” 太缠人了。 他在身边就这般叽叽喳喳,要是天天送纸鹤过来,她哪里还有清闲日子过。 侯欢二话不说再次给他下了禁制,顺带一道寒风把窗户也给牢牢关上。 然而即便如此,窗户外那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不曾挪开。 第96章 怀魂(22) 很快就到了麻雀下山的日子。 历练并不是一件多复杂的事情,为了保险,在麻雀下山之前,侯欢给他留下了一枚玉简。 若是他遇到了什么要命的事情,只要掐碎玉简,侯欢就会赶过去救他的麻雀命。 瞥见接过玉简后的麻雀笑得一脸狡黠,侯欢不用想也知道他脑瓜子里在想些歪主意。 她开口道:“这玉简只能用一次,务必用在正、途、上。” 侯欢语气淡淡,最后三个字却加了重音。 自己的想法还在肚子里酝酿呢,就让师父戳破了——果然他们师徒俩心有灵犀啊。 麻雀面上毫无被戳破的羞愧,甚至欢喜更甚。他点了点头,笑道:“师父且放心,我不会乱用的。” 一年的历练时间对于修士而言不过眨眼一瞬,况且麻雀如今是个金丹修士,山下碰不到什么伤及性命的事。 侯欢也没了别的要交代的,便让麻雀麻溜地滚了。 麻雀滚得倒是痛快,可侯欢刚回房里坐下,就见到一只小纸鹤顶着狂风大雪,颤颤巍巍地抖着小翅膀飞了进来。它围着侯欢小心翼翼地飞了两圈,又啄啄她的手背,紧接着,那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纸鹤的小尖嘴里传了出来:“师父,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沉下脸的侯欢:“……” “师父,我现在正在下山的路上。你说我待会儿该往哪个方向去的好?” 侯欢低声道:“如此小事你自己抉择。” “这样啊……我一个人走在路上,实属无趣,就想与师父多聊聊天……”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只小纸鹤就灰飞烟灭了。 但不一会儿,又有一只纸鹤颤巍巍飞了进来。 …… 侯欢一句不回,但麻雀依然乐此不疲,小纸鹤接二连三一直往她房里飞过来。 最后她烦不胜烦,在房门外设下一道禁制,小纸鹤飞不进来了,侯欢才清静下来,任由门外的纸鹤堆成一座小山。 然而日子清静没几个月,侯欢心念突的一动,意识到她留给麻雀的玉简被掐碎了。 那是侯欢留给他救命的东西,任他再胡来,也不会拿来胡乱使用。 侯欢立即结束了闭关,唤出灵剑向麻雀所在的方向飞去。 御剑飞了两天一夜,侯欢才抵达麻雀所在的地方,但因着前方是一片看不透的深深白雾,她只能收回灵剑步行前进。 那是一座山谷。 初入谷内,前路是一片茫茫白雾,令她连脚底下的路都看得不太清楚,更别提山谷的全貌。这里的视线差到只等她撞到前方的一棵树上,才能知晓此路不通。 雾气极浓,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雾中净是水汽,因着侯欢周身极低的温度,她踏出一步,就能听到一连片滋啦滋啦凝结成冰的声响。 若是她随意使用凝霜冰骨,怕是会连自己也不小心被困住。 侯欢收敛了寒气,目光徐徐在白雾中转了一圈,身在雾中,一时之间也无法分出个东南西北。 好在她还能感应得到麻雀大致的方向,倒也不担心这片雾气会碍事。不过……能将他一个金丹修士困在此处,看来这儿必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隐隐察觉到了此处的诡异之处,虽然并未见到任何的异象,但正因为安静得太过,万籁俱寂……才更显危机四伏。 侯欢神色不变,指间夹了一张引雷符,脚下的步伐不曾停下。 不知不觉的,侯欢明明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但她发觉,自己跟麻雀的距离却一直没有接近。 她一直在原地打转? 就在侯欢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眼前的雾气渐渐稀薄了一些,隐约能看到一米开外的路了。 侯欢慢悠悠地继续走了一会儿,突然间一个豁然开朗,她闯入了一片桃林里。 淡淡白雾萦绕其间,缠绕着树枝,流连过花骨朵,那嫣粉的花瓣含羞带怯一般,在雾中隐隐绰绰。 这儿犹如世外桃源,一眼看去,极不真实。 不真实到令侯欢感到了一丝眼熟。 而这一丝眼熟又源自于……上一个任务世界里的景象。 侯欢的脚步缓缓了下来,目光徐徐打量着四下,一边缓慢地行走在其中。 忽然间,她发现前方不远的地方立着一道青色的背影。单单只看那一道瘦削而温雅的背影,一个名字就在侯欢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侯欢微微眯起了眼。 那一名男子轻轻压低了一枝桃花,拈花细嗅淡淡香气。温和的眸子微微敛下,嘴畔含笑,分明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他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背后传来的一道视线,微微偏过头,就对上了侯欢的视线。他笑了起来,温雅的眉眼似云雾一般柔和,“阿欢。” 上一个任务世界的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是幻境。 这样的小把戏,侯欢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是…… 侯欢的目光一深,眉目间拢上一层淡淡的郁色。操控这一个幻境的人未经过她允许,就私自窥探了她的记忆。 她的视线直视着前方那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贺宴折下一枝桃花,随后转过身,徐徐向她走来。 越来越近了,那张熟悉的面庞,甚至是眼角那一抹淡淡的病色,都与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他稳稳停在侯欢面前,嘴角微扬,嗓音低柔而温和:“阿欢……” 侯欢抬了抬下巴,眉目里不见丝毫情绪,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听着他说话。 “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心里就没有丝毫的感动吗?”贺宴的眉目里一如既往温柔。他举手将桃枝插入了侯欢的发鬓,细长的手指缓缓将她滑落的发丝勾至耳后。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你可真是无情啊,我为了你连性命都丢了,见到了我,你居然还能熟视无睹。” 听他说了一会儿话,迟迟没有开口的侯欢终于说话了,她嗤笑一声,道:“还以为会有什么精彩的把戏,原来也不过如此。” 话音落下,引雷符一出,一道小臂粗的紫雷轰然而落。贺宴脸色大变,很快抽手一退,那道雷电劈在两人中间,落了个空。 “对着这一张脸你居然也下的了手!”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下不了手?”侯欢嗤笑道。 为什么? 但凡有人走入他的幻境,他就能探知来者的过往,并从中找到弱点布下幻觉,令人迷失于此。 可以往百试百灵的一招却在她身上失灵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她的过往出奇漫长,甚至是……他才看到一部分,就被迫生生掐断了。 所得所知不多,他仍然冒险化作了那一个为她丢了命的男人的模样。 女子感性,再怎么铁石心肠,都会为此动容吧。 偏偏……他栽了个跟头。 他一顿,看来温水煮青蛙对她毫无用处。 侯欢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引雷符接二连三挥出,层层黑云中雷电闪现。 又是劈下几道雷,他却是躲闪不及时,被劈了个正着,但下一秒,他又如云如雾一般幽幽消失了。 原来连这个人都是幻象。 那么操控这个幻境的正主在哪儿? 侯欢环视了一眼四周,桃林间雾气越发稀薄,人一散,这一片原本茂盛的桃花林也渐渐隐去,不见了。 她耳畔插着的桃枝尚还存在。 然而侯欢摘下桃枝便扔在了地上,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方走去。 没了幻境阻挠,侯欢很快便发现了麻雀的身影。 他站在一丛及腰高的红色花海里,神色痴痴,竟是连有人向他走近也察觉不到。 空气中泛着一丝甜腻的香气,一问便让人受不住地心浮气躁。好在侯欢及早察觉到不对屏住了呼吸,吸入体内的那一点儿躁动也让凝霜冰骨给驱除了。 她停在麻雀身前,他显然是中了招。 脸颊绯红,眼神迷离而盈满了诱人的水光,他受不住燥热地扯了扯衣襟,松松垮垮地露出了大半胸口。 见到了侯欢的身影时,他犹似还没从幻境里出来,一时间分辨不出她是真是假,只抿了抿嫣红如花瓣的嘴唇,嗓音发哑,“师父?” “嗯。”侯欢淡淡应了一声,相较于麻雀此时的意乱情迷,她冷静得过了头。 听到眼前人回复,麻雀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只压低了发哑的嗓音问:“你是真是假?” 脚下要退开,但侯欢周身散发的寒气别样舒爽,他控制不住的往前几步,伸出软绵绵的手去拉她的衣袖。 像是此时唯一能解他身上毒的药。 侯欢就站在原地不动,轻笑反问:“你说我是真是假?” 语带三分讥诮,看不惯他身为她的徒弟,身为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还受这种药的影响。 修仙修心,心静自然不受它物影响。若是说—— 麻雀不想再去分辨真真假假了,他扯着侯欢的衣袖,弯着腰便将下巴搁在了她肩上,远远望去好似将她拢入了怀里一般。 那舒爽的凉气令他舒服地蹭了蹭,发丝柔软,一根一根也像是沁了冰一样,他禁不住地想一再靠近,最后啊,他凑到了侯欢的耳畔,悄悄跟她咬起了耳朵,“师父,我心悦于你。” 他意动,侯欢却是颇显冷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做什么回应。 或者是说,他的喜欢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自然了,现在的麻雀也丝毫不在意这些,他还真就咬上了侯欢的耳垂,道:“师父,我有一个小秘密……本来想等我元婴期后再告知于你,但这日事发突然,我也不得不说了。” “师父,我是炉鼎……双修后能提升修为的炉鼎……你想尝尝我这炉鼎的滋味吗?” 炉……鼎? 侯欢一怔,她曾在书上见到过这样一类人物,道是天生体质特殊,与人双修之后能助采补之人的修为提升。 正因有着这方面的用处,这类人一经发现,就只能落个关起来日夜被人采补。 炉鼎炉鼎,既然是个器物的名称,又怎会拿来当人看。 侯欢对于麻雀的体质并不意外,也未曾感到欢喜,反而隐隐感到一丝古怪,怎么就这么巧,在她修为停滞不前的时候,她的徒弟就成了人人争抢的炉鼎? 而且还是,亲自送上门来的徒弟。 侯欢心里一直都清楚,她元婴破损,乃是因她伤了侯明珠后,天道给她的惩戒。 修为停滞不前,更是显出了天道对她的隐隐排斥。既然如此,天道又怎么会安排这样一人来助她? 真是巧合? 在那一只手探入她的衣襟时,侯欢就捉住了麻雀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她还不至于靠春药来得好处,更何况侯欢心中还有存疑。 如今麻雀比侯欢还高,把他提拎起来是不太现实了,所以侯欢一把将他甩到了灵剑上,带他御剑下山。 她正站在前头,后边的麻雀就柔若无骨地靠在她背上,轻轻蹭动着,口中还不断呢喃着师父。 她丝毫不为所动,直到见到脚下有一条小河,侯欢一扬脚就将麻雀踹进了河水里。 可河水的温度哪能降下他体内的燥热,侯欢身上的寒气显然更让他着迷。 他燥热难耐,想起身离开水里继续去找侯欢,但他刚一站起来,一只带着寒气的手就把他的脑袋活生生摁进了水里。 他突然呛了一口水,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很快的,麻雀意识到那只摁着自己的手更加凉快,像是夏日里的冰块一样,他顿时也不挣扎了,迷迷蒙蒙地往她手上蹭了过去,抓着她的手死不放开。 这一来二去的,侯欢实在忍无可忍。她的目光冷了下来,周身寒气一凝,霎时间,流淌的小河被结结实实地冻成了冰川,生生将还站在水里的麻雀给冻住了。 这下子,他有的是数不清的冰块来给他降温了。 在侯欢简单粗暴的手法下,麻雀小腹处的那股子春意不得不烟消云散,脑子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甚至还觉得冻得慌。 等他牙齿打颤地、自食其力地凿开厚厚的冰块,他的腿都冻得麻木了。 偏偏他师父还站在一边无动于衷地看热闹。 “师父,我这么个活色生香站在你面前,你居然不心动?”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的麻雀神色复杂。 活色生香? 侯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的皮相的确不错,桃花眼儿上扬又勾人,白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出的身材极其有肉,的的确确配得上活色生香四个字。 说实话,侯欢也的确感到一丝兴趣。 要说不合时宜的,便是麻雀说的那一个小秘密了。 第97章 怀魂(23) 问及他是怎么中药的,正往河岸上爬的麻雀一顿,他抬眼看了看侯欢,目光又很快移开了,回道:“我是被师父的声音吸引进去的,然后……就陷进了幻境。” 他拖着湿漉漉的衣裳从水里走了出来,不久前还在侯欢身上乱蹭一通,这会儿衣襟大开,露出大半胸口来,被水浸湿的衣裳薄薄地紧贴在身上,显露着美妙的肌肉形状。 他赤足而来,停在侯欢面前,却是伏下身,乖乖地枕靠上侯欢的膝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腿上轻轻勾划,带着一股撩人的痒意。 “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侯欢漫不经心地抚摸上麻雀的头发,十指插入湿漉漉的头发里,动作却并不轻柔地捋顺。 “我顺着师父的声音走过去,然后就见到了师父。”麻雀轻笑道,笑声引来胸腔微微震动,“师父看着我笑眯眯的,还说要与我做道侣,我就陷进里边,出不来了。” 话语到最后,竟有些意味深长、回味无穷似的。 听他说到这儿,侯欢捋头发的手一顿,然后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拽到了自己眼前,这大力的动作疼得麻雀嘶嘶吸了口冷气,又顺势压倒在侯欢身上,上扬的眼尾撩人,“师父轻点儿。” 对于徒弟对自己的觊觎,三观崩坏的侯欢毫无所感,她只是觉着……自己看不懂她的徒弟。 侯欢手劲不减,“再说些浑话,我把你整个人都冻成冰棍。” 麻雀满面带笑,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口上还是很快地服从认错道:“师父我错了,往后我不多说,只管多想想。” 侯欢眼微微一眯,危险的气息刚泄出来,麻雀又转移了话题,言辞与目光里都带着真诚,“师父,我有一个帮你的法子。” 侯欢笑眯眯地盯着他,不曾答话。 “既然我是炉鼎,何不用我的身体来炼药?待我炼化那些药力,我就成了专属于师父的药人……” “少说些天方夜谭的事,还是先把你的修为升上去吧。”侯欢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他既然没了大碍,自然要继续历练。 “说不定真的能成呢?”麻雀锲而不舍地多问了一句。 这说不定的概率……又有谁能知晓。 更何况炼丹的药材稀有,哪能随便用来赌这一个说不定? 侯欢揉乱了他的头发,权当接受了他的好意,两眼笑眯眯地道:“这事儿往后再提吧。” 而这一个往后……并没有来的多晚。 几年之后,那一个帮侯欢收药的周管事匆匆传来了两封信,一封报喜,一封报忧。 喜的是,有个不识货的人刚巧在卖侯欢要的东西,管事欢欢喜喜地给买下来了,这下子,所有的药都齐了,只等再找个合适的炼丹师。 忧的是,那些好不容易收齐的药材突然遭人偷走了。 两封信接连而来,所差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再加之前些日子侯欢还在炼妖壶里挖宝贝,又误了半个月,如此算来,她找了快有二十多年才收齐的药材,已经让人偷走了一个月。 侯欢周身的寒气逼人,身下坐着的床榻都结起冰来。 她面无表情,目光却是阴沉沉的。 若只是贪图于那些珍贵的药材,自然是一样一样挑着贵重的拿,更何况里边有几样其貌不扬,认识的人更是少。如今那些药材一起被偷走,想来是知道它们混在一起的用途。 那还会是谁呢? 侯欢下了床,然后迈步往麻雀的房里走去。 才到他房门口,侯欢就闻到了一股清香,并不浓郁,带着一点儿淡淡的药香,悠悠扬扬地飘进侯欢的鼻息里,令人神智恍然通透。 侯欢脚下步伐一顿,她险些了忘了一茬——麻雀是在炼丹房的四长老手下偷学了一些时日。 若是丹成便算了,要是不成…… 侯欢脑子里想着弥补的办法,一边伸手推开了房门。 门刚一开,就有一个人向她扑了过来。 侯欢下意识要动手,但目光瞥见是麻雀,指尖凝聚的寒气才渐渐散去,由他将自己扑倒在地上,目光却扫向清香传来之处。 房中一只鼎炉已被掀开,清香也淡了不少,显然里边的丹药刚被取走。 侯欢这才转眼看向压着自己的麻雀,开口问:“丹药呢?” “徒儿我天赋异禀,炼成丹药之后,自然是下肚服用了。”麻雀的屋里本就是暖烘烘的,加之鼎炉下生的丹火未灭,房里的温度更是高了些。 居然被他给吃了? 侯欢眉梢一抖,目光顺着他的面庞缓缓往下,一直看向了他的胃,心里思索着把他的肚子剖开再取丹药出来的可操作性大不大。 然而结论是,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会先弄死麻雀,再开刀解腹。 她抬眼看回麻雀的面庞,道:“你想要如何?” “我想要什么,师父还不清楚吗?”麻雀笑盈盈地跨坐在侯欢身上,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这一松,衣襟也垮下肩头。 “我想干这件事可是想了很多年了。” “师父啊,我等了这么多年,你还不能让我一尝所愿吗?” 麻雀褪去身上的衣裳,手指轻轻捧起了侯欢的面庞,在她幽深的目光下,低头印下浅浅一吻,“师父,您难道就不想尝尝我这炉鼎的滋味吗?” 侯欢面不改色,“不想。” “可我的身体每天都在渴求着师父品尝。”麻雀认真地注视着侯欢的双眼,接着道,“就算不想满足我的愿望,师父也得为自己考虑吧。” “我一直都知道师父的元婴出了问题,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修补的药材,除此以外,还需要一个同为元婴期的人来炼化药力……” 侯欢元婴破损这事儿知晓的人不多,如今从麻雀嘴里说出这件事来,她的神色也未曾有过一丝动容,仍是眉眼微弯,笑吟吟地注视着身前人,好似那一个无法修炼、几乎断了全条修仙路的人不是她。 麻雀叹了一息,似是惋惜,又有些埋怨地吮了吮侯欢的唇瓣,“我都心甘情愿让你利用了,还特意献身,你怎么就不把握这个机会呢?” “为了师父,我日夜不歇地修炼,这不,刚刚才摸到元婴期,就迫不及待地想帮师父一把。如今丹药进了我的肚子,药力也在我体内炼化,所以我现在……是师父专属的药人呐。” “师父,您真的不想试一试我的滋味吗?” 为了同她上床,他倒是绞尽了脑汁。 麻雀不再说话了,他笑盈盈地揽住了侯欢的脖子,桃花眼含笑,眸光流转,仿佛眼里荡了一壶清酒,香气扑鼻,诱人得很。 他胜券在握,不用猜也知道侯欢的选择是什么。 面对着他的盛情邀请,侯欢的目光深深,不答话了。 不跟他上床,她就无法修补那一颗破裂的元婴。元婴无法修补,她就无法完成任务,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拒绝他,重新寻一遍那些难得的药材,重新再找一个合适的弟子,重新将他带到元婴期吗?可那新收的一个徒弟,会不会像他这样进度奇快? …… 总而言之,所有的考虑最终都汇成一个问题,现在一个大好的机会送上门来,她要不要把握? “你都替我选择好了,还要我选什么?”侯欢嗤笑了一声。 她的话落下,麻雀就笑了。 不用侯欢动手脱衣裳,他早已按捺不住,欢喜地亲上了她的嘴唇。 虽说是麻雀主动,但到底他还是初次接触这码子事,下手时还带着颤抖。 他面相是极美的,五官秀丽,却又不似女子那般妩媚,上扬的桃花眼徒添一份艳丽,怎么看都像是个有经验的,谁想他这模样,怎么也配不上手下这羞涩又纯情的动作。 侯欢由着他作动,可他扯了老半天都没能把她的腰带扯下来,本来还极高的兴致生生败了两分,这会儿咬牙切齿地跟腰带杠上了。 他坐在自己身上折腾了半晌,侯欢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场欢好的主动权就交到了她的手上。 然而在这一件事上,她又冷静得可怕。 她言笑晏晏地挑逗着看似老司机,实则这方面一片空白的麻雀,身体上的欢愉有,心里却不曾为此所动。 即便是兴致攀上最高的时候,侯欢的脑子也还保持着清醒,笑眯眯地看着麻雀趴在她的身上,气喘吁吁地动也动不起来。 正因为这一份清醒,使得侯欢能够清楚地看见了,麻雀的左后腰上渐渐浮现出来的红色花纹。 那是一只仰首欢鸣的凤凰,颜色如火如荼,鲜艳动人。 只这一个瞬间,侯欢就想起了一个人来,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胡不归?” “谁?”麻雀这会儿意乱情迷,突然听到师父叫出一个外人的名字,他不太开心地张口咬住了侯欢的耳垂,虎牙尖尖,却是极其温柔地叼住了那颗耳珠,“师父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想起别人的名字?” 别人? 不是他的名字吗? 说来也是,那一个人不知道辗转附身了多少个子孙后代的身体,胡不归这一个名字,也只是那一个前朝大将军所有,哪会是他的真名? 原来是……凤凰印啊。 侯欢嗤地笑了一声,不顾两人身下还紧密相连,一个翻身就将麻雀压倒在身下,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掐上了他的脖子。 就这一个瞬间,形势剧变! 麻雀还在欢愉中云里雾里的,那原本还笑吟吟望着他的人,下一秒就掐死了他的脖子。 明明是窒息到快要死掉,但诡异的,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令他兴奋到了极点,身子还下意识往上顶了一顶,呢喃呼唤:“师父?” “你是凤凰族的人?”即便是在这种特殊的时候,那张因常年休息不好而苍白的面颊只是浮起了一丝淡淡红晕,面色自若,仿佛两人只是在普通地对着话。 凤凰族? 听得侯欢开口,还意乱情迷的麻雀猛然一怔,他恍了恍神,好一会儿才从欢愉里清醒。他的眼珠子清明起来,哪怕自己的脖子让人紧紧掐着,他也抓上了侯欢的手,眼睛紧张地睁大了,被掐住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你、你都想起来了?” “我应该会想到什么?”侯欢低低一笑,她低头俯视着麻雀,“哄骗了我这么多年,把我玩弄在你的掌心,很开心吧——江里。” 明明灵魂里是同一个人,可他们三个人的外表与行为举止却没有一丝一毫相似的地方。 第二次了。 因为三人毫无相似之处,这是侯欢被江里欺骗的第二次了。 “怎么,怀魂?夺其精元,食其血肉?” “现在你拿走了我的精元,下一步是不是在想办法把我给吃了?” 侯欢笑眯眯的,眼底里的情绪却并不愉快,来自于灵魂里的阴暗令她整个人的气息都低沉沉的,叫人看一眼就生畏。 什么报恩,什么为了她都是狗屁,不过是为了复活他姐姐罢了。 怪不得呢,他想方设法地想跟他上床。 侯欢不讨厌被人欺骗,除了她难以交出信任,更是因为她清楚,人性如此,没有人一生从头到尾都没骗过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哪怕只是一个迫不得已的谎言。 她厌恶的是,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样的厌恶感,就好比自己想要对谁下手,却偏偏要受天道掌控,它想让自己修炼多年的元婴裂掉就裂掉。 要不是她现在太弱,哪容得了被天道这么欺负? 总有一日—— 随着侯欢的手劲渐渐收紧,他的呼吸开始困难起来,面色难受的微微发紫,但侯欢依然无动于衷。 她甚至笑盈盈地凑到了麻雀的耳边,轻柔的嗓音宛若一阵徐徐的春风吹进了他的耳中,又似一团温热的水包裹着他的耳朵,“跟你姐姐上床的感觉怎么样?爽吗?” 陡然间,侯欢感觉到不论是身体里的小麻雀还是身下的麻雀都激动了起来,破碎而欢愉的呻吟夹杂在粗哑的喘息声里。 可就在他最兴奋的时候,侯欢却毫不犹豫地松手将他推离了自己的身体。 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但释放不出去,麻雀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真让我恶心。” 她冰冷的目光扎得麻雀整颗心一刺。 “想吃我的肉?别想了。” 侯欢笑了起来。 麻雀抿了抿嘴唇,神色略显痴迷地望着她,桃花眼春水潋滟,煞是勾人。 他不说话,这诱人的姿态下暗藏的心思却是藏不住。 “想死?想再另外找一个躯壳,然后再一次潜伏在我身边?你倒是有耐心,可我没心情陪你玩这个游戏了。”侯欢慢条斯理地笑着,她冰凉的手指在麻雀的手腕上划动着,语气柔和,吐出的字眼可怖,“不如这样吧,我挑断你的手脚筋,废了你的修为,如此一来,你就只能呆在我眼皮子底下,没办法再乱跑。” 从此以后,他就是把玩在侯欢手心里的一只鸟,别想着有朝一日能飞出去。 一只鸟罢了,还想忘图啄伤它的主人? 侯欢的话并未令麻雀退缩。 尽管知道她说的话是认真的,但他仍然将侯欢再一次拢进了他的怀抱里,笑声低低,“只要你开心,把我做成人彘都可以。” “你的伤还没好,让我们再来一次吧。” 第98章 怀魂(24) 不得不承认,麻雀的纯阴之体着实好用。 侯欢破裂的元婴渐渐恢复如初,又因她这十几年来不曾放下修炼,丹田里积累的灵力迅速充斥全身。只是一个打坐转息,侯欢就踏入了元婴后期,离出窍期只差临门一脚。 虽然这一次承了麻雀的恩情,但如侯欢后来所说的,她仍然毫不留情地废去他所有的修为。 他一旦死了,不知道下一回会再次复活在谁身上。 这般诡谲不明的能力,侯欢不可能不忌惮。未免他再有别的念想,侯欢生生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待表面血淋淋的伤口恢复,他的行动力并不会彻底断掉,但行走或是使劲时会感到吃力。 由着侯欢下手,麻雀不曾有过一丝反抗,只是接二连三遭受重创,他的脸色一片惨白。 等到手脚上的伤口愈合,他仍是亲昵地靠上侯欢的肩头,额头上是疼出来的大颗大颗的汗水。他弯了弯发白的嘴唇,嗓音嘶哑,“师父,我现在只能依附你啦,这下你该安心了吧?” 侯欢连眼皮抬也不抬,她一起身,身侧的麻雀就软绵绵地瘫软在了床上。他身上还什么都没穿。侯欢面不改色地拿了衣服扔他身上,开口道:“穿上衣服。” 麻雀笑盈盈地搂上了侯欢的腰肢,整个人偎依进她的怀里,轻轻蹭动着,一副柔若无骨的模样,“我的手没力气,师父就不能帮我穿穿吗?” “可以啊。”侯欢笑眯眯道,“如果你不怕冷的话,我可以给你冻一身衣裳出来。” …… 不知从何时起,沧澜派的掌门与长老们发现,一直苦于无法修行的六长老突然间修为暴涨,更是在半个月后迎来了天雷劫。 这天雷来势汹汹,滚滚巨雷震得整个儿沧澜派地动山摇,甚至连后山都被劈成两半,那一汪湖泊倾泻而出,差点儿淹死了炼丹堂种的那几亩药田。 不提四长老心疼得捶胸顿足,令掌门欣慰的是,修为停滞十几年的小师妹顺利晋升出窍期,一跃成为修仙大陆上最为深不可测的人物。 侯欢时隔多年得以突破是件大好事,但她唯一的徒弟却出了坏事——那一个天资聪颖的水灵根弟子在山下遇到了一只厉害的妖怪,因为不敌而被妖怪给吞了,连尸骨都找不到。 好苗子接二连三地夭折,掌门更是心痛得胡子都捋秃了一块。 又过了三十年,名下空空的侯欢终于收下了一个徒弟,比单系灵根还要罕有的变异冰灵根,正是修炼凝霜冰骨的好苗子。 新收的小徒弟年纪轻轻,与侯欢同为冰灵根,却不似她那般笑眯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受灵根影响,小徒弟时常冷着一张脸,端的是一副冷清的性子,但对于一直悉心照料他的师父有着全然的依恋,也极其听她说话。 就好比小徒弟来雪谷的第一天就被师父告知,雪谷后边是一处禁地,无论如何也不能靠近。 小徒弟认真记下,所幸他的好奇心不重,一直以来都潜心修炼,以盼能早日成为如师父那般强大的修士,从未涉足过雪谷后的禁地。 有师父指导,加之冰灵根与凝霜冰骨相辅相承,小徒弟修炼的进步很大,不出几年就顺利筑基了,很是得到了师父的一番摸头杀。 小徒弟面色不显,心里却欢快得很。 不过他的速度再快,也不及师父来得更猛烈。 等小徒弟堪堪摸到金丹期的边,侯欢就已经一脚迈入了合体期。 在迎来下一波的天雷劫时,也是侯欢暂时离开雪谷的时候。 因着接连两次天雷劫都将沧澜派折腾得人仰马翻,四长老好不容易又养活的药田又让湖水淹了个半死,侯欢就被勒令往后渡劫都得找个离沧澜派远远的地方,别留下来祸害门派财产。 师父一走,整个雪谷就只剩下了小徒弟一个人。 寒冷的雪谷似乎更冷清清了。 小徒弟恍了恍神,接着继续打坐修炼,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一直静不下来,迟迟无法入定。 又在原地坐了老半晌,进不了状态的小徒弟只得站起身,想四处走走,吹吹风静一静也好。 雪谷里常年冰天雪地,几乎不见一株植物,山峰挂满冰霜与雪絮,一片银装素裹,虽然颜色单调,却别有一番味道。 谷中夹着鹅毛大雪的寒风凛冽刺骨,从来没有停歇的时候,这儿的环境太过寒冷,门派里从来不会有人想要来这儿走一遭,因而雪谷里没有一丝人烟味,冰冷又寂寞。 地上积累的雪足以膝盖深,小徒弟迈出一步都有些吃力。更何况今日的天气又怪,除了下雪,这会儿还下起了细雨,雨丝冰凉,才落到半空就成了细碎的冰屑。 好在小徒弟是冰灵根,天再怎么冷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注意力也渐渐从难迈的脚步转到了不平静的思绪上。 也不知师父这一趟得去多久。 小徒弟皱了皱眉,对于师父此行极不放心,脑海里满是师父上一次渡劫时所降下的天雷,那般声势浩大,骤然落下的雷电轰得小徒弟如今一回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麻。 那哪是渡劫,分明是想要了师父的命。 ……只盼师父这一趟平平安安的。 “不好好修炼跑这儿来干什么?”那一道低柔的嗓音随寒风飘进了小徒弟的耳朵里。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小徒弟猛一抬头,却见师父正站在对面不远的地方,雪风吹起暗色长裳,衣袂翻飞,那张笑眯眯的面容在絮絮大雪中不甚清晰,眉间一颗红痣却鲜艳无比地在他心里点亮。 他心中涌出淡淡喜悦,面色平静,没有任何怀疑地向她走去。 待来到师父身前,他规规矩矩站在半米远的地方,目光微微往下看,正色道:“徒儿遇到了坎儿,心下又困扰不知遇到了什么坎儿,这才想出来走走。”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问道,“师父不是说要外出半月,怎么才过了十日就回来了?” “因为担心你呀。”师父笑盈盈道。 小徒弟一怔,他的下巴就让一只冰冷的手指轻轻勾了起来,迫使他抬起了视线。 他心中略有挣扎,可双眼不禁向前看了去,一下就对上了师父的目光,不受控地跌进一汪微醺的春水里,不知该做何反应。 “才出去一会儿,我就想徒弟你想的慌,所以马不停蹄地又赶回来见你。”师父的声音柔和又好听,话语入了他心里更是软和。 小徒弟的嘴角悄悄弯了起来,他刚想要开口,却又听师父说了一句话,“结果一回来就见你在这儿浪费时日,哪比得上我之前的徒弟来的刻苦?” 她之前的徒弟? 不等小徒弟想透,他就见到了师父眼里的那一抹失望,她轻摇摇头,松开手便转身离开了。 小徒弟心里一紧,冷漠的面庞上龟裂出一丝慌乱,他想也不想就往前追了过去。 可他追没两步,一只冰冷的手就打后边扯住了他的后衣领,制止了他的步伐。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拦他的路? 小徒弟沉下脸一回头,却惊讶地又见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师父。 怎么回事? 师父不是在前面吗?怎么好端端地跑到他身后去了? 小徒弟目光又是往前一看,猛然间又刹住了头——他眼前是一根近在咫尺的冰棱,尖锐的冰锥险些就要扎进他的眼睛里——要不是身后的师父及时制止了他,今日怕是吃不了好果子。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等他仔细一看,前方除了一面挂满冰棱的冰墙,哪里还有师父失望离开的背影? 刚才他所遇见的那一个师父……是幻觉? “你要找死也去比别处,别脏了我的地方。” 仍是熟悉的声音。 小徒弟被侯欢扯着后衣领提了起来,接着把他稳稳放在远离冰墙的地方。 她上下打量一眼小徒弟,开口又道:“我不是说过不能接近禁地吗?” 禁地? 小徒弟抬眼四处一看,这四周景象陌生,是他从未踏足过的雪谷一角,也是一开始就被禁止涉足的地方。 他抿了抿嘴唇,垂下眼道:“徒儿误入禁地,还请师父降罪。” 小徒弟认错的态度良好,侯欢便也轻放下这件事,“这一次就算了,你回去后面壁思过一个月。” “是,师父。” 小徒弟行了一礼,不再多话,转身往禁地的另一头走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微抬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禁地。 冰墙之后是一间房门紧闭的小院,门口积了厚厚一层雪,显然这门常年没有人打开过。 门口紧闭,窗台却是打开的,里边有一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那人正软软靠着窗边,一只手搭在窗柩上,衣袖下消瘦的手腕上挂着一条粗铁链,皮肤上被磨损出一圈血痂。 他的半张脸儿掩在窗后,寒风里,他面色苍白,容貌却是如花一般艳丽,桃花眼微眯,正懒洋洋地斜睨着他,上扬的眼尾染着一丝勾人的媚态。 本是一个撩人的眼神,可那只盯着他的乌黑瞳孔里满是肃杀之意,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冰冷,看得小徒弟脊梁骨一凛。 这人是谁? 他怎么在禁地里? 刚刚的幻觉是他操控的? 无数疑惑吞进肚子里,小徒弟不旺的好奇心很快将它们消化了。他收了目光,目不转睛地往外走去。 等到小徒弟走远了,侯欢才收回目光。 她在渡劫时突然察觉到自己下的禁制被动,因而渡完雷劫后没有休息,就马上赶回了雪谷。 她重新恢复了小屋外的禁制,更是加固了一层,随后才向小屋走去。 这几十年来,侯欢鲜少来到这里。 如今除了他的死活,侯欢一概不再关心。 门刚一推开,就听一阵泠泠铁链相撞的声响,一具冰凉的躯体将她软软揽进了自己的怀抱。 凝霜冰骨大成,侯欢的身体比屋里还要冷清,麻雀却不曾松开手。他四肢没什么力气,只能柔若无骨地靠在侯欢身上,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嗔怪,“师父怎么一直不来看我?” “……你以为我把你关这儿,是给你享福的?” 她已经废了他的手脚筋,修为遭压制,又用链子把他困在这儿……他却没有一点儿被囚禁的自觉,眉眼笑弯弯的,仿佛是在这儿过清闲日子。 麻雀的手指在她腰后慢悠悠地画起了圈儿,他笑道:“我当然知道啊,我是师父的禁脔——”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低低笑出了声,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侯欢耳畔,嗓音低哑又勾人,还带着点儿得意与欢喜,“我可是师父一个人的禁脔……” “再□□的话,我把你的手脚都给剁了。”侯欢面不改色地把腰上那只手给扯掉了,闻到空气里那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一把将麻雀扛了起来,往前几步便放在了床上。 屋里摆设简单,只有床与桌椅,石地板微微发着热,虽说外边寒冷难耐,屋里却温暖如春,以免无法修炼的麻雀冻死在里边。 床头一角有一根粗长的铁链,这根铁链与他的手脚相连,常年的摩擦使得手腕与脚踝的肉有些腐烂,伤口上还渗出了鲜血,沾染在素白的衣袖上宛若点点红梅。 因着屋里暖和,麻雀衣襟半开也不觉得冷,他坐在床边,这会儿正笑盈盈地望着站在他身前的侯欢。 对于麻雀,侯欢对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想到平日乖觉的小徒弟会误闯此处,还粗心大意地往冰棱上撞,侯欢看着麻雀的目光就幽深了起来,“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哪还能对他做什么?”麻雀眨了眨眼,“我就呆在这里,是他自己要往我这儿来的。” 要不是因为他把她新收的小徒弟引诱前来,侯欢又怎么来见他一面? 他本为水灵根,水化为雾,雾中受他控制能幻化万物,是为幻境。好在今日还下起了雨,不然他无法用残留的那点儿灵力做到这一步。 没要了新师弟的命真是可惜。 麻雀在心中感叹,面上笑盈盈的一脸无辜样。 侯欢凝视他许久,开口道:“莫要动他,还有,不要妄图试探我的底线。” “这一回关我什么事?”听得出侯欢对那个新徒弟的维护,他软绵绵地探身搂住了她的腰,轻哼一声,道,“我也是你的徒弟,还是你第一个徒弟,又好看又有用还会暖床,你怎么就不能多来看看我呢?” 侯欢不答,她拽了一把铁链,伤口上的刺痛顿时惹得麻雀嘶了一口冷气,手软无力下只能被迫摔在床上。 见侯欢转身离开,他心慌地往前爬了一步,想拉住她的手却又没有力气将她留下。他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跟她说—— 回应他的,是关门的一声脆响。 ※※※※※※※※※※※※※※※※※※※※ 啊啊啊好气哦就差两分钟 本来想这一章就写完了的,但是想在今天之内更一章,所以来不及写了Orz下一章结束这一卷 下一个故事还没有想好……纠结写娱乐圈还是写霸道总裁害怕我 第99章 怀魂(完) 离开禁地后,侯欢径直往她屋里走去。走到半路,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又去了小徒弟的房里。 房门一开,她就见到小徒弟正站在一面墙壁前,乖乖地面壁思过。侯欢的脚步一顿,迈步来到了他身后。 她的脚步声很轻,小徒弟又想着别的事情,因而等到侯欢的手揉上他的头,小徒弟才惊讶又欣喜地意识到了她的到来。 他想要往后看看师父,但一想到自己在受处罚,才死死地压制住了转头的冲动。小徒弟压了压眼里的情绪,含蓄地低唤一声:“师父。” “我出去这么久,你的修为怎么一点儿都没精进?” 对于他误入禁地一事,侯欢并未过多提及,只是关心起了小徒弟的修为。 她曾答应过老祖宗要将凝霜冰骨传承下去,侯欢虽然算不上什么有情有义的人物,但答应下来的事自然会尽力完成。 庆幸的是,侯欢虽然没有教徒弟的经验,如今收的这一个小徒弟却不用她多费心思,就能自己努力修炼,不用多费劲就掌握了心法。 小徒弟没忘了自己现在在受惩罚,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空荡荡的墙壁,事实上他颇为享受头顶上那温柔的抚摸。 他开口道:“许是要入金丹期的缘故,不知为何……徒儿迟迟无法定下思绪结丹。” 他顿了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想往身后看一眼,又停住了,“徒儿看玉简上说,修炼到了一定境界自然水到渠成的结丹,那为什么我又在此受阻?” 小徒弟卡在了金丹期这一个坎上? 侯欢想了想,她只记得当时为了借雷劫离开炼妖壶才会选择结丹,那会儿也并未遇到什么困难,轻松就结出金丹了。 话说回来,除了元婴上的那道裂缝,她几乎从未遇到一次难以迈过的阻碍。 如今徒弟有疑虑,做师父的当然得帮他解决问题。 回想到老祖宗曾对她说过的话,侯欢笑道:“修仙本是一件看似虚无缥缈的事,你若想走到终点,便要寻一条道。” “道是什么?”小徒弟忍不住问。 “道这种东西,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呐,更何况各人要走的道都不同。”注意到小徒弟的侧脸紧紧板成了一团,侯欢笑道,“你莫要太纠结,坚守本心便成了。正巧你还有处罚,这一个月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的本心? 他之所以前来沧澜派拜师,全是为了师父。他自幼就听了太多有关于师父的事,说她天赋之高远超这块大陆上的所有人,且将成为末法时代几千年后第一个飞升的人——他想成为一个与她一样厉害的人物。 既然他现在摸不清自己的道,不知道可不可以走上一条跟师父一样的道? 小徒弟在心里想了想,问出了口:“那师父走的是什么道?” 她走的道? 侯欢轻轻一笑,“那条路不适合你。” “徒儿都没走过,师父怎么就能肯定不适合徒儿?”小徒弟忍不住问。 因为那条路以尸骨和鲜血铺就,要是走得不稳,保不准什么时候会入魔呐。 侯欢没有再回答了,她凝视着小徒弟认真面墙的背影,她的手指也浅浅从他的头顶滑下,声音清淡,“若往后我不在了,你便替我将心法传承下去吧。” “师父?” 小徒弟隐约察觉到不对,他忍不住想转过头去看,奈何让侯欢压住了头,脑袋怎么也转不过去。 “去思过吧。”侯欢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就放开了手。 听到身后渐渐离开的脚步声,小徒弟面对着墙壁,眼睛终究忍不住往后斜瞥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他瞥见了师父暗色衣裳上的红印子。 是血。 师父强大如斯,面对惊天动地的雷劫都能面不改色,这一回自然也是安然无恙的度过了,那么,那血是怎么来的? 小徒弟忽然想到了禁地里看到的那一个人。 那人的手腕拴着铁链,腕上被磨蹭出一圈血痂……那人显然是跟师父有了亲密的接触,然后把血蹭了师父身上。 他留下那么一道只有别人才能见到的血印……这是在向他炫耀吗? 小徒弟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他继续面着墙壁,思绪又散开了。 自这一日后,侯欢再也没有去见过禁地里的那一个人。 她沉心于修炼,晋升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出百年更是一举踏至大乘期,只待再渡过一次雷劫,她就能飞升成仙。 而如今,整个大陆仅她一人修炼到了大乘期,站在了一个无人可企及的高度。 站在这样一个显眼的地方自然是引人注目的,更何况,天道无时无刻都在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渡劫期时,侯欢已然能察觉到了天道规则,更能清楚地意识到,来自于天道对她的排斥。 天道一开始并未注意到侯欢的异常,直到她对侯明珠动了杀心,扰乱了这个世界的进程。 她这样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异类,天道欲除之而后快,恐怕她飞升之时,也是她被天道彻底排斥出这一个任务世界,回归系统空间的时候。 侯欢曾下山去过侯家一趟,历经几百年,侯家已经换过了好几任家主,原主的父母也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出乎侯欢意料之外的是,现任家主知晓她的模样。 等侯欢入了侯家,才得知侯家因着她的身份水涨船高,她也不知不觉成了侯家的老祖宗,而她的一张画像也被高高挂起,天天烧高香来拜。 在侯欢问起侯明珠时,家主脸上还有片刻的茫然,但他很快又想起这一个人物来,说是侯明珠早在几百年前就死了。 她在一个夜里被人杀了,而杀她的那一个人也突然被一道雷劈中,再没了气息。 被雷劈死的? 侯欢忽然想起,侯明珠被逐出师门后不久,江遥便也无故离开了沧澜派,之后就传来了他的死讯。 那……侯明珠是他杀的吗? 回到雪谷后,侯欢走到了禁地的小屋前。 里面没了声息,平静得只能听见寒风呼啸的声音。 侯欢伸手推开门,却见到横躺在床上的一道瘦弱身影。 乌黑的发丝不复往日光泽,枯败而泛着一层淡淡的灰色,自床头垂落而下。 他蜷缩在床上,面庞也虚掩在凌乱的头发里,瞧不真实。自衣袖探出的手悬在床边,手腕纤细到仿佛快要折断一般,不堪铁链的重量。 床上那人仿佛睡着了,呼吸声轻微到快要听不见,无声无息的。 侯欢一步一步来到床榻前,她没有开口,可屋里忽然多了一个人的气息,不可谓不显眼。 麻雀昏昏沉沉地感觉到有谁在看着他,可他昏睡许久了,久到他的记忆开始混沌,窗外有如鬼哭狼嚎的呼啸落在他耳里,却是幼时他躺在姐姐怀里,听着夜里窸窣虫鸣,姐姐低柔的嗓音还在他的耳畔里响起,不厌其烦地说着同一个故事,带他入梦。 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那一夜族里突然燃起的冲天火光,把所有人的生命吞噬其中,鲜红刺眼,仿佛嘲笑着凤凰浴火重生不过是一个笑话。 他恍恍惚惚睁开眼,视线模糊了许久,才看清床边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往前爬了爬,整个人依恋地缩进了她的怀里,搂住腰身的手死死收紧了。他无声地翕动了嘴唇,翻出了两个字。 “你杀了侯明珠?”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熟悉又陌生。 麻雀睁了睁眼,想将她看清,可不论他怎么看,许久未曾睁开过的双眼空洞而又茫然,什么影子也映不清晰。 不用眼看,他心里也还是记着她的模样的。 他往她怀里轻蹭了蹭,阖上了眼,嗓音嘶哑而干涩,不复往日清朗,“是我杀的。” “为什么?”那时候的江遥与侯明珠无冤无仇,完全没有必要去做这样一件事。 “她伤了你,本就该死。”麻雀的话说不流畅,他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了出来,“更何况我想要换一个身体,既然这样,江遥的身子不用就白白浪费了。” ……为了重新换一个身体,才会去找死吗? “纯阴之体有助于你的伤势,我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一具合适的身体。”麻雀轻笑了笑,凌乱发丝下的面庞也仿佛鲜活了起来,“如今能帮到你,这肉身也算是有用了。” 这附身的身体还能任意挑选? 回忆到第一个任务世界里与她一体双魂的胡不归,侯欢看着麻雀的眸色深了深。 她问道:“我并非真的是你姐姐,你又何必做到这一个地步?” “你又怎么不算是我姐姐?”麻雀奇怪反问,他仰起头看她,却依然颓败地什么也见不到。 照他的思维,侯欢是他姐姐的三魂七魄里的一样,自然算是他的姐姐。 可侯欢没有弟弟,更是从未去过一个叫凤凰族的地方。 侯欢隐隐皱了皱眉,问道:“凤凰族到底是什么?” “……”这三个字刚出口,怀里的人就沉默了下来。 对于凤凰族的事,麻雀不愿多提。 他不说,侯欢也不勉强,更何况她今日来这里另有目的。 她的手轻轻抚摸上麻雀的头发,冰凉的指尖插入发丝里,一点儿一点儿地将他凌乱的头发捋顺了,显露出那张微微灰败,却依然如海棠花一般艳丽的面容来。 侯欢笑道:“想吃我吗?” 麻雀猛然一愣,却听那一道满含笑意的嗓音在他耳旁清楚响起,“替我做一件事,这个身体就归你了。” 七十年后,距离沧澜派几个山头的一处山脚下聚满了人。 早先听到了沧澜派六长老即将渡劫飞升的消息,不少修士都前来此处,准备来看一看这空前绝后的大场景。 那些人纷纷仰头看着远处悬崖上那一道黑点似的身影,在压底的乌云之下,那黑点看起来也不甚清楚。 与平常渡的雷劫大有不同,密布的乌云极广,电光宛若游龙一般闪烁其间,还未落雷,那一阵阵自云层中传来的轰鸣令远在十里外的修士们胸腔打颤。 还没落雷呢,光是这要落不落的阵势就唬得一些胆小的修士脸色发白,心惧往后自己飞升之时会不会也是这般盛况。 而人群里的小徒弟也同样是脸色苍白,他只是觉得,这雷劫好像是要师父的命。 然而久经天道搓磨,侯欢早已不惧雷劫。 轰然一声巨雷落下,山峰俨然劈裂一截,悬崖上的黑点儿还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处不动。 九九八十一道雷,一道比一道酝酿的时间长,也一道比一道强大。 这天雷足足劈了十天十夜,而渡劫的那一人却依然还活着。 令天道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终有一日会受到自己的规则所限制,八十一道天雷后,它就再也不能再出手,被迫没了声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侯欢在原地成仙。 可成仙是成仙了,侯欢却并未接受指引飞升仙界。 她静静站立在原处,身上的衣服让雷劫劈得焦黑而破烂不堪,面容透着狼狈,可她这一个人光是站在那儿,就令人望而生畏。 远处山脚下的人都看的懵逼,又不知晓天道与侯欢的渊源,光是看侯欢站在那儿,还以为她没能挺过雷劫。 静默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紧接着,一股铺天盖地的魔气喷涌而出,压得山脚下的修士通体发冷,寒毛竖起。他们惊惧而茫然地四顾一圈,确认了自己仍然身处修仙大陆后,那一道道目光才又看向了悬崖上的那一人。 那人缓缓睁开了一双眼,瞳孔泛着一层妖异的暗红色。 完成了原主想要成仙的愿望,这一个世界的任务也就当成了,至此,侯欢没了别的顾忌,心头压抑许久的恶念畅快地爆发而出,才刚刚成仙,侯欢就堕入了魔道。 如此一来,天道更无法容下她的存在了。 天道想要她死,也得看她愿不愿意把这条命交出去。侯欢轻轻嗤笑出声,猩红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恶意,它压在她头上这么多年,礼尚往来,她在离开这个位面时得给天道留下一个礼物。 早在大乘期时,炼妖壶的妖怪就满足不了她的修炼,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侯欢操控了整个炼妖壶,真正地成为了炼妖壶的拥有者。 她的手指点过眉间那一颗红痣,忽然间,天空中云层缓缓旋转起来,不紧不慢的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洞口,像是一只壶的壶口。 这一道洞口与炼妖壶的空间相连,无数妖怪自天上的洞口倾倒而出,落到地面后毫无理智地奔涌向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 末法时代后,大陆灵气稀薄,修炼已然成了一件难事。而炼妖壶的这些不计其数的妖怪,都是在侯欢有了大乘期的修为才被镇压,可想而知,往后这片大陆将会是多么的水深火热。 真是可惜呐,她是见不到这一幅盛况了。不过,好在还有一个人能帮她把这团浑水搅得更为天翻地覆。 光是想想这一个世界崩坏的模样,侯欢就欢畅不已。 但很快的,侯欢被强制地剥离出这个任务世界,她回到了系统空间,徒留下一具没了气息的躯壳。 在山脚下一片混乱时,悬崖上缓缓走来了一道身影。那人的脚踝上拖着一条长长的铁链,走动间泠泠作响。 他的脚步停在了那一具毫无声息的躯体前。 站了半晌,他跪坐在地上,轻柔地将那一具躯体捧入了自己的怀里,手指一点点擦去了她脸上的尘土。 她的身体还是那么柔软,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许久,然后弯下腰印上了她的嘴唇,冰凉的气息在嘈杂声音里清晰,“姐姐,我开始享用你了。” 没有任何回应,他张嘴狠狠一咬,便生生咬下一块带血的肉来。鲜血涌入他嘴里时,他整个人浑身为之一颤,但他面无表情地敛下眼,口中咀嚼,然后咽下。 他一口一口地生吃掉了整具肉身,转身离开。 ※※※※※※※※※※※※※※※※※※※※ 这个故事就完结了噜,还有点没交代完,等到最后再补个番外吧。 总裁和娱乐圈我两个都想写嗷,梗什么的都想好了,就差个大纲Orz我两个都先写着吧,哪个存稿攒得多就先更新哪一个 第100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1) 回到系统空间时,何欢还未从上一个世界里抽离出来。 万妖倾盆而出,修仙大陆却无人能应付——就算天道另择一位天道之子来平息祸乱,那个幸运儿也无法一朝一夕就将不计其数的妖怪斩除干净。 修仙大陆免不掉动摇混乱,况且还有能无限复活的麻雀插手,把那锅浑水搅得更乱。 想想那一个天昏地暗的人间惨剧,何欢苦修七百年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这一个任务世界她玩得很开心,甚至是兴奋到热血沸腾。 何欢清楚,她如今的情绪高涨得不太对劲,但她并不抗拒这样的不对劲。 她在一片黑暗的系统空间里沉浮许久,才缓缓敛下高涨的心绪,看向漂浮在眼前的数据面板。 姓名:何欢 年龄:27 性别:女 智力:42 武力:54 体力:35 魅力:29 精神力:? 可分配属性点:4 技能:凤凰印(可使用次数:1)、符箓术、扛雷小能手 拥有物品:《快活功》残本、炼妖壶、凝霜冰骨 修仙世界到底是高等级世界,这一圈回来,何欢的属性点都涨了许多,更别提得到了一堆技能和物品。 不过奇怪的是,精神力那一栏无端地变成了一个问号。 或许是她的精神力被炼妖壶折腾到系统无法勘测出来了,没有具体的数值,何欢也无法依靠精神力离开系统空间。 所幸如今的武力值再加上四点,也快及格了。 何欢分配完属性点,正准备出发去下一个任务,死寂的系统空间里就传来了一阵微弱的电流声。 【……宿主。】 听到这熟悉的机械音,何欢扬了扬眉梢,诧异道:“你还没翘辫子?” 问出的话诧异,语气里却带着嘲笑。 【你对上一个位面做了什么!】 似乎是何欢这一次做得太过分了,系统的声音里居然带了一丝气急败坏的情绪。 “你说的这些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浮在半空的何欢慢悠悠地翘起了二郎腿,嘴角弯了起来。 【杀害天道之子,放出妖怪扰乱修仙大陆的秩序,肆意挑衅天道……你这是不想活了吗?!】 “不想我活下去的,到底是谁?” 何欢轻轻悠悠的嗓音一出来,空间里倏然一滞。 她面上笑眯眯的,仿佛她只是随口问出的一个问题,可满含笑意的眼里溢出了一丝嘲讽。 想要她性命的,难道仅仅只是天道吗? 她这一句话没有说,但系统空间这一刻的死寂,又像是在无声无息地证明着什么。 她的活路捏在系统手里,但可笑的是,系统暂时离不开她。 【不论如何,从下一个世界开始,宿主如果再一次引起天道规则的排斥,系统将会即时抹杀宿主!】 “既然系统大老板这么要求,做跑腿的当然得遵命。” 何欢笑眯眯地答应下来,心中嗤之以鼻,只是不引起天道的排斥吗—— 不知道系统跟天道比起来,谁更厉害? 从这几次她杀了天道之子后,系统便销声匿迹的情况来看,天道暂时是凌驾于系统之上的。 只是暂时而已。 因为何欢发现了一件事。 在每一个任务世界里,她的身份都刚好与天道之子息息相关。那么系统让她进入那些人的身体里,想要从中得到什么呢? 答案呼之欲出。 天道之子的气运。 至于系统为什么暗戳戳地要得到那些气运……何欢没必要再想下去了。 因为这些都将不再重要。 何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筋骨拉扯得舒适,“我打了这么久的工,老板不如考虑考虑给我放个假呗。” 然后系统老板真的给她放了个大假。 一面落地镜里映出了一个一米六出头的少女,个子娇小,身材纤细,小胳膊小腿的看上去没什么力气。皮肤因为工作上常年晒太阳和劳累的缘故而有些粗糙,但天生丽质,在日光灯下发着白皙的光泽。那及肩短发随意盘成一个丸子,凌乱的碎发下,是一张带笑的面庞。 少女的面貌出奇的好看,眉眼精致,鼻子挺翘,唇瓣嫣红似花瓣。尤其是那一双圆滚滚的猫儿眼,笑起来时像月牙一般弯弯的,眼里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看上去懵懂又纯真,整个人像只没爪子的猫一样人畜无害。 一笑起来,就是这样一幅傻兮兮的软包子样,让人见了就想欺负,毫无气场! 她笑起来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鬼样子! 镜里的少女笑容一沉,紧接着就一记直拳轰了出去,那面镜子顿时碎了一地。 怒火是发了,可收拾这烂摊子的人还是何欢自己,而且还损失了买镜子的六十块钱。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何欢沉着脸,转身去拿扫把扫地。 令何欢不爽的,不光光是原主这一张软包子脸,而是她要完成的一系列任务——“一系列”三个字放大加粗外加更改为标红字体! 原主名叫苗欢欢,一个名字不符合前七个任务世界的规律,自带叠音萌化效果,从长相到名字都写着我是萌妹的妹子。 原主出身孤儿院,成绩不好,大学没考上,没文凭、没证书、脑子不太好使,到了二十岁的年纪,连份好的工作也没有。 她除了一张萌妹脸,几乎没有什么优点——不对,原主还是有一个优点的。 她看似四肢无力,一推就倒,实则力大无穷,单手扛冰箱都轻轻松松,还能颠起来在半空翻个跟斗再接住的那种力大无穷。 本来有这么好一个本事,原主可以考虑考虑去参加个奥运会什么的,但她体重不论怎么吃都不达标,所以这一个为国家奉献的机会也被迫错过了。 而后原主另辟蹊径,去了一个工地上打工,并且凭借着一身力气成为了工头的心头宝,还与一同打工的工人们称兄道弟,直呼为搬砖界不可多得的人才。 曾经有人对身娇体软易推倒的原主产生过非分之想,可是当几个大男人围住原主想要做些什么,娇娇弱弱的原主就一边哭喊着不要不要,一边把那几个人揍得鬼哭狼嚎。 从那一天以后,那一份色心化作了对原主的深深恐惧。 原主知道自己一个女孩子在工地里上班不好,但耐不过工地赚的钱又多又轻松—— 她是影帝黄桑的骨灰级脑残粉,一个月的工资刨去租二十平小屋和生活水电费,剩下的全用来买黄桑的各种周边和代言产品。 一式买三份,一份欣赏一份收藏一份跪舔,有的东西不仅不用,还得珍而重之地供起来。 作为一个狂热的粉丝,原主的毕生理想是能近距离接触影帝黄桑,然而还真有这样一个机会降临到她头上。 原主在去打工的路上时,见到一个路人独自又扛又提又推地带着一大堆东西,顶着炎炎烈日,汗水淋漓地忙活半天也没办法把那堆东西给搬上车。 原主心肠火热,二话不说用她的力大无穷帮男人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搬上去了。 完事了原主要走人,却又被震惊到嘴巴张了半天才合上的男人给拦住了,并且递出一张名片,说他是一个剧组的场务头,因为几天前场务人员聚餐的时候发生了集体食物中毒事件,所以现在剧组特别缺一个能手。 因而场务头诚恳地邀请原主去他所在的剧组上班,用她那一双麒麟臂为剧组发光发热。 去!剧!组! 有机会在剧组,就有机会跟黄桑见面! 原主心头一热,二话不说立马答应了。 就在今天下午,原主在工头的百般不舍下辞了职,准备后天就前往古代传奇爱情电视剧的剧组里当一个小小的场务。 辞完职回家后,原主连饭也顾不上吃,就趴在桌前兴奋不已地规划起了一系列遇到影帝之后的人生目标。 最后因为想到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激动,心脏猛然一悸——原主就这样兴奋地领了便当。 等下一秒睁开眼,身体里就换了芯子,成了何欢。 ……历经七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见到死得这么没出息的。 至于任务……自然是原主死前正在写的一系列人生目标。 【请宿主完成苗欢欢日记本上所写下的心愿。任务完成奖励可分配属性5点。】 听此,苗欢欢一顿,翻开了原主死前留下的日记本,然后被那一系列的痴汉行径逼得沉下了脸。 做不到就没有存在意义的伟大人生目标: 1.当面跟吾皇表白一百次! 2.壁咚吾皇! 3.亲手摸摸吾皇的六块腹肌! …… 林林总总,原主靠着意淫写下了五十三条心愿,要不是后面兴奋到心脏麻痹而死,来接手原主身体的苗欢欢这一次的任务恐怕不止五十三个。 能令正在yy的原主兴奋到领便当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任务,越到后面,任务越不堪入目。 51.强吻吾皇! 52.在吾皇睡过的床上睡一觉! 53.跟吾皇鸳鸯戏水! 看到最后,苗欢欢捏着纸张的手指用力到微微泛白,她认认真真地把所有的任务看了一遍,然后一点一点合上日记本,缓缓吐出一口胸腔里憋着的浊气。 是因为她在上一个世界使了手段,所以系统才找了这个世界来折腾她吗? 苗欢欢抓紧了日记本的边沿,面上的笑容越笑越渗人。 ……这个任务世界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顺眼。 偏偏系统有持无恐。 不管苗欢欢要不要折腾这个位面,她都要先完成原主的心愿,因为不完成任务的后果只有一个。 抹杀。 苗欢欢抿了抿嘴唇,她思索的时候习惯用右手捏着下巴,眉头微微皱起。 这每一条任务都与被粉丝高呼为吾皇的影帝有亲密接触。 与其慢吞吞地找机会跟影帝凑热乎,再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任务……她还不如直接把影帝绑回来,然后一口气把任务全刷完。 就在苗欢欢已经开始认真地思索起绑架影帝的可实施性时,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 【请宿主以合法、正规的手段完成主线任务!】 清楚自己宿主的德行,系统着重在合法与正规两个词上加了重音。 苗欢欢扔开了日记本,开口道:“五十三个任务,你还给我抹去零头只给五点属性值,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当然不是五十三个任务。】 苗欢欢眉头一抖,系统继续道: 【这一次你有五十四个任务。】 【现额外再颁布一条主线任务,成为享誉国际的影后,任务完成奖励属性点3点】 …… 苗欢欢捏着下巴默默地又思索起绑架奖杯颁奖人的可实施性,不想系统早已经摸透了她的强盗思维: 【以宿主以合法、正规的途径获得影后头衔!】 合法正规四个字再一次被着重强调。 苗欢欢轻啧一声,看来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所幸原主留下的一堆人生目标坑爹归坑爹,好歹还是给苗欢欢留了一条出路。 去剧组。 照原主的打算,是在剧组浑水摸鱼,最好能混成个长期的工作,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见到黄桑。 如今苗欢欢也是做的这个打算,只是手上还有任务,自然是不能浑水摸鱼的。 系统已经闭嘴消失了,苗欢欢仰倒在身后那张狭小的床上,视线一侧,就能见到四面墙壁上贴满了黄桑的海报。 不得不说,黄桑的皮相极好,是那一种人人见了都不禁眼前一花的好看,五官精致,宛若用笔墨细细勾画而出,无声无息就能掠夺掉所有人的目光。凤眼狭长,眸中似含春日绿水,在月光下波光潋滟,晕得人心醉。 宽肩窄臀大长腿,气质矜贵又温润如玉,哪怕是安静地站立在拥挤的人群里,也散发着隐隐光华,不咄咄逼人,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饶是影帝皮相再好,苗欢欢也看得视觉疲劳。 她的视线从挤满了海报的墙壁上挪开,看向天花板,如今唯有矮个子的原主触碰不到的天花板是一片净土。 黄桑十五岁出道,在演艺圈摸滚打趴几年才闯出一点名气,直到十九岁那年才有机会饰演男主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短短三年内,黄桑凭借着一部电影拿下包含最佳男主在内的十几个奖项,一时间在国内爆红。接着黄桑接演国外的电影,名气开始享誉国际,随后连续七年拿下国内知名的最佳男主奖项,在他二十五岁时,一举成为了国内最年轻的影帝大满贯获得者。 黄桑的星途一片坦荡,可令人疑惑不解的是,这几年他渐渐淡出圈子,仅保持着一年一部电影的产量。虽然产量少,但每一部电影出来都是精品,使得黄桑的名气更甚。 人前是这么个知名影帝的设定,优雅高贵,哪怕凤眼睥睨,也能引来一众粉丝腿软高呼吾皇威武! 这样一个人物,跟身为普通人的苗欢欢隔的不止一条银河那么遥远。 这次的任务任重而道远啊。苗欢欢隐隐有些头疼。 ※※※※※※※※※※※※※※※※※※※※ 痴汉(伪)女主力无穷x威武影帝肌无力 本来是设定影后包养小演员,但是想想女主咬牙切齿壁咚男主告白还挺带感的……就换成了现在这个。 一写甜文风就跳…… 第101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2) 这一个空间太狭小了。 与系统交接完任务,房里就陷入了一片安静里。 夜深人静,苗欢欢躺在床上,那双望着天花板的眼睛依然清明。 她没有一点儿睡意。 这是她从上一个世界里带出来的习惯,未免沦落入炼妖壶的空间,即便是身体困到极致,高强度的精神也仍然支撑着她的眼皮,让她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 更重要的是,这一个世界太过安逸了。 安逸到她十分不适应。 那一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对于每一个世界的恶意在身体里沸腾,滚烫得像是岩浆一般,在四肢百骸里流淌。 苗欢欢静静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就着从床头落下来的月光,她微微垂下眼,看向了安然躺在手心里的那一件东西。 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壶。 万籁俱寂,她似乎能听到,炼妖壶里的妖怪们咆哮如雷。 她如今是……炼妖壶的主人。 浅浅睡了三个小时,第二天早上七点钟,苗欢欢起床去洗漱。那一面碎得只剩下半块的镜子里映出一双耷拉下来的猫儿眼,眼尾无力地往下垂着,瞅着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 苗欢欢揉了揉软呼呼的脸蛋,收拾好东西后她去门口换鞋,准备前往剧组报道。 那一部古装大戏在一个景点里取景,那是一座威武宏大、处处透着历史残痕的宫殿,据说很久以前还是某一个皇帝的行宫。 来到剧组时,道具组的人正火急火燎地加班赶点,争取尽快地布置出导演所需要的场景。 场景的布置并不容易,好比说,那一座斥巨资打造的金龙椅。 为了保证龙椅的真实感,那把椅子的分量和价值可不轻,没人敢去想象不小心磕着碰着了的后果。 道具组的人小心翼翼地对待这把椅子,奈何太重,组里缺人来搬动和调整龙椅。 剧组里太缺场务了。 之前跟组来的十来个场务如今正在医院吊点滴,这两天临时也招不到几个人。场务头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干活勤快的,但人刚一来,就让其他组的人给叫走了。 就在道具组的人看着那把椅子大眼对小眼,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把那重量惊人的椅子搬到指定位置时,场务头把苗欢欢带到了剧组。 他骄傲地拍了拍苗欢欢的肩膀,鼓励她今后在道具组发光发热。 道具组的人面面相觑,那一个新来的小姑娘一直打哈欠,一双圆滚滚的猫儿眼还懒洋洋地耷拉着,瞧着就是一副惹人疼惜的模样, 让一个身高不过一米六、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来道具组搬东西? 场务头的心肠未眠太黑了! 道具组的人一边心儿疼,一边痛斥场务头没人性,也没忍心吩咐苗欢欢去干苦活,然而下一秒,他们就沉默了下来。 只见那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伸出纤细的胳膊,一把环抱上比她这个人还要大的龙椅,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抬了起来。 ……他们该是去救那个小姑娘呢,还是去保护那把贵重的椅子? 小姑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软绵绵的嗓音问道:“这个东西要放在哪里?” …… 剧组里,场务基本上什么活都干。 挑、抬、搬、扛,扫地倒水扔垃圾,一天下来苗欢欢基本没停过。 她力气大,一个顶十个,劲儿使得轻巧又运用自如,干起活来不嫌累,手脚麻利还干得特别快。 重要的是,小姑娘笑起来软绵绵的,看着人畜无害,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 没人会拒绝一个笑容甜甜的小姑娘。 苗欢欢两眼笑眯眯的,她惯会利用好脾气的假面与人相处,这才不到半天功夫,苗欢欢就融入了这一个剧组。 她活做得又快又好,偶尔闲下来时,就站在片场外看那些演员演戏,倒也获益匪浅。 等到中午集体休息,苗欢欢放下肩膀上扛的一堆摄影设备,去片场外领盒饭。 两荤一素,还有一小碗汤,不得不说这个剧组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为了买那一堆一式三份的垃圾,原主家里基本上快断水断粮了,冰箱里只有寥寥几个土豆,连点荤腥零食都没有。 苗欢欢心中满足,筷子刚夹上一块肉,就发觉有一个软呼呼的东西蹭了蹭她的小腿。 她瞥了一眼,只见到一只大橘猫正乖巧地蹲在她腿边,仰着圆滚滚的脑袋,两只祖母绿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她的盒饭瞧,无声无息地透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她不吃卖萌这一套。 苗欢欢无情地收回了视线。在见到盒饭里的青菜时,她用筷子扒拉出来,夹起在大橘猫眼前晃了晃,笑容里有一丝恶劣:“只有这点儿。” 大橘猫抖了抖胡须,圆滚滚的眼珠子盯了那一筷青菜一会儿,尝试着张开口,啊呜一口咬了下去,然后,它埋下头把青菜给吃了。 猫也吃青菜? 见到大橘猫望过来的眼神,苗欢欢大方地把饭盒里的青菜全拨了出去。大橘猫也不挑,苗欢欢给什么它吃什么,先后吃了青菜、胡萝卜和蒜瓣,就连辣椒也尝了一口。 一人一猫愉快地分完了一盒盒饭,苗欢欢也没再管那只大猫,起身继续去忙活了。 后来她无意间一回头,就见到那只大橘猫正乖乖地蹲坐在她刚才坐过的地方,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缠住了爪子,乖巧又可爱。 在她要过去休息时,大橘猫轻巧地跃下座位,又把位置让给了她,又乖乖地蹲在她腿边不离开。 等苗欢欢下班回家,那只猫也一直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亦步亦趋,仿佛是认定了她。苗欢欢停下脚步,它也停了下来,还亲昵地蹭了蹭她腿边。 苗欢欢轻踢了踢它,想把那只猫赶走,但它以为她是在玩儿,于是翻了个身,露出那一片软乎乎的肚皮来,任由她用脚去踢弄。 ……猫科动物这么亲人? 苗欢欢拎起了大橘猫的后颈,提到自己眼前来打量。它软软地喵了一声,睁圆了无辜的圆眼看着她。 大橘为重这句话贴切地运用在了大橘猫身上,它又肥又重,瞧着是一副温顺黏人的性子。身上的毛发虽然有些脏兮兮的,但依然光滑柔软,不难看出是别人精心饲养的。 剧组里还有人没离开,她问一个路过的人:“这只猫是剧组里的?” “剧组没人养猫。”那人回道,顺便又看了她一眼,结果见到两双同样圆滚滚的眼珠子。他不由得友好地笑出了声来,“这猫怎么跟你长得这么像?” 他说着,还伸出手想去摸摸那只乖顺的大猫,不成想手还没伸过去,大橘猫就张开了尖牙咬了过去,吓得那人立马收回了手。 等看回苗欢欢这儿,它又讨好地用粉红色的舌尖亲昵地舔了舔她的鼻子。 “想跟着我?”苗欢欢把那只肥猫从眼前拎开了。 大橘猫听不懂话,只抖着胡须,娇声娇气地喵了一嗓子。 “成吧,反正家里少一个垃圾桶,以后的剩饭剩菜都交给你了。”无人认领的大橘猫落在了地上,苗欢欢接着往家里走,口上悠悠,“捣乱的话,我就拔了你的毛烤来加餐。” 家里多了一只猫,对于一整天一整天都在剧组里带着的苗欢欢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剧组的工作不复杂,苗欢欢也只需要出力气去应付紧密又繁忙的拍摄工作。剧组里边的人际关系也简单,毕竟没人会去计较一个来打杂的小小场务。 苗欢欢慢慢悠悠地在剧组里呆了快半个月,才迎来一个转机。 “好端端的一个替身怎么就出事了!”片场里,导演的怒喝声突然炸响,惹来四周的人动作不约而同的一顿,看向了他那边。 副导演摸了摸鼻头,讪讪道:“她也没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只交代说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人还在医院里打石膏……” “你不是不知道今天要拍的这一幕有多重要!你一句人来不了,让我这儿怎么办?!”导演整个人都炸翻了,“你跟了我三年!三年!到现在连点破事都解决不了!” 副导演让他喷得狗血淋头,大气都不敢喘,只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受教。 苗欢欢看了眼片场,她在剧组里混得开,道具组搭景的时候也会透露一些当天要拍的内容。 这天要拍的是男女主角第一次相见的大场景。 说的是男配角遭奸人所害,被困牢狱之中。曾习过武的女主角为救青梅竹马的男配角,不顾大牢里的官兵与埋伏好要来个瓮中捉鳖的暗卫,只身一人杀进了大牢。然而几经厮杀,她也无法带出男配角,最终身受重伤,昏倒在地。 身为皇上的男主角从头围观到尾,无形中被女主角如野兽般穷凶极恶的眼神与身手所打动,因而留下了她一条命。 这出戏对女主角的武术要求较高,所以副导演请来了一个专门的武术替身。而饰演女主角的演员身材纤细,不好找男武替,好不容易找到个身材相似的,偏偏还出车祸了,现在也无法马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女武替。 剧组才刚开没几天,不是场务集体食物中毒,就是群演出车祸。接连的不顺惹得赵导火气更旺,他忍了忍心头的怒意,可一看到还傻站在原地不去想办法的副导演,他忍不住又要开口大骂,然而这一次,有一道又甜又软的嗓音插了进来:“不如让我试一试?” 赵导闭上了嘴。他顺着声音看了去,只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扛着道具的少女,她眉眼笑弯弯的,像朵棉花糖一样柔软又甜蜜,别样的讨人喜欢。 赵导的怒意淡了淡,他瞥了一眼少女脖子上挂的工作牌,原来是临时来这儿当场务的。 他没把苗欢欢的话放心头上,眉头仍然深深皱起,语气不耐却又没有什么针对的意思,“去做你自己的事,少来这儿添乱。” “我不是添乱。”苗欢欢笑眯眯道,“你不是缺一个武替吗?刚巧我懂点儿功夫。” 听她这话说得自信,赵导皱起的眉毛微微一松,但没全放下来。他上下打量她一眼,瞧着弱质纤纤的,身型倒是勉强与女主角相符合,但赵导眼神里仍然有些质疑,“你真的学过?” 苗欢欢把肩头上七十多斤重的道具稳稳放地上,悠悠笑道:“不信的话你来试试?” ……赵导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 苗欢欢被推进服化组去换衣服,等着出来,导演一边安排片场的人,一边让一个武术指导去教她待会儿要做的动作。 赵导的时间没全浪费在她身上,只等过了一遍,就让苗欢欢等在女主角后边准备上场了。 …… 夜里,石砌的大建筑缄默地伫立,大开的牢房门后一片漆黑,像野兽大张的血口。 看不到底,沉默,迎面是无声无息的压力,一股透着血腥气的杀意。 她翻过那堵高墙,一路绕开守卫,有如一道影子般滑入了牢房里,视线从一道道被关押的身影上划过。 嗤—— 轻的一声,刀锋的寒光折射进她冰冷的眼眸里,利刃划破空气的声响在她耳中回荡。 她腰侧的大刀猛然出鞘,昏暗中只听一声兵器相撞的脆响,倏然间杀机四起,大牢里的恶战一触即发。 苗欢欢会用刀。 且用刀杀过人。 沾过很多血的人重新握上武器的那一瞬间,气势是与常人不同的。 她单单只是握着刀,站在前后潜伏着暗卫的牢房过道里,月华似水柔和,她却冷若冰霜,看一眼都觉得刺骨。 那一个软绵绵的萌妹子倏然间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些群演还没有反应过来,苗欢欢握着刀就迎向了那群饰演暗卫的武术群演。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刚一冲上去,眼前的那几个演员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突然噗通一声摔坐在了地上。 “卡!!!”才刚入佳境就戛然而止,赵导张口就吼了,“你们这几个人在搞什么鬼!不想干了就给我滚!少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他们想干啊。 那几个人看向了片场里正奇怪看着他们的少女,背后冷汗还是一波一波涌上来的。 可就在刚才,她持刀冲来时眼神极其狠戾,瞳孔深处沾染着对人命的无情与冷漠,好似那把刀会真的砍在自己身上—— 他们吓得眼前一片空白,腿都软了,背后冷汗直流。 刚刚那个小姑娘是真的想砍他们吧? 他们又看了看那个少女,圆圆的猫儿眼笑弯弯的,瞧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哪有刚才煞神似的? 他们面面相觑,难道出了错觉? ……工作还是要做的。 打前战的几个人颤巍巍站了起来,好不容易摆好架势,准备迎来第一个动作。 这一次的苗欢欢收敛了气息,她顺着武术指导说的一个旋身斜劈,只听咔地一声脆响,与她对战的那个群演的刀……被她一刀砍成了两半。 未开刃的刀锋连人都伤不了,怎么可能会把实心的铁刀砍断? 这回导演都惊呆了,他气得连话都说不顺溜了,“你!那个新来的!你使那么大劲干什么!” ……可她这身体的力气本来就大。 苗欢欢看了一眼对面目瞪口呆的群演,才刚一瞥呢,那人居然一哆嗦,险些又要腿软。 要是刚刚那一刀砍在自己身上……他今天不死也得残。 “那把刀的钱从我工资里扣吧。”苗欢欢听不到那人的心路历程,她诚恳地向赵导再要了一次机会,“再让我试一次,这一次保准成功。” 能把刀砍断,说明那小姑娘的确有些功夫底子。 赵导抿了抿嘴唇,没有开口说话,但手头上指挥着再来一次。 而这一次,完美通过。 ※※※※※※※※※※※※※※※※※※※※ 三次元事情较多,这周六恢复往日更新频率 第102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3) 这一日之后,苗欢欢被开启了新用途。 日常除了做场务打杂,便是让赵导叫去做武替。甚至是片场少了个什么群演,也会直接叫苗欢欢过去顶上。 苗欢欢长相无害,再加上她只是做一个小小的群演和替身,于他人更是毫无威胁,所以她在片场很是吃得开,就连脾性暴躁的赵导也会好心地教她一些演戏上的小技巧。 剧组里的事情多了起来,一贯懒洋洋的苗欢欢不得不忙碌到飞起。 她就是一块砖头,哪儿缺人就往哪儿搬。甚至因着功夫好,武术指导兴致来了,也会跟苗欢欢过上两招,虽然说每次趴地上的都是武术指导。 …… 原主的力气大,但同样的吃得也多,可奇怪的是,家里买的食物好像吃得越来越快了。 平日里剧组有包三餐的盒饭,没道理家里的东西还吃得那么快。 直到有一日苗欢欢回到家,一推开门就见到一地狼藉。 厨房里的白菜不知道被什么咬了一口,白菜叶子散落一地。冰箱门大开,里边能吃的东西都惨遭不测,苗欢欢昨天买的那条鱼更是被吃得干干净净。 而罪魁祸首正埋在她常放零食的柜子里,两爪子还扒拉着里边的一盒饼干。 事情一多,苗欢欢差点儿忘了自己还养了只宠物。 苗欢欢拎起那只大橘猫的后颈皮,它正抱着一块饼干啃着,奈何牙齿不是啃饼干的料,碎屑漏得一地板都是。 ……真是不得了,这猫不只不挑食,还特别能吃。 怪不得最近又交水电费又买吃的把她的荷包都花空了。 偏偏她的工资得等到赵导的那部电视剧拍完了才发,要是再任由肥猫吃下去,她下个月的房租估计都交不出来了。 苗欢欢盯了一脸无辜的大肥猫一会儿,然后用手机拍了它几张照片。次日清早,她打印出大橘猫的照片,写了几张寻人启示贴在剧组附近的地方,最后才去上班。 到了她休息的时候,掏出手机来一看,才发现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电话,而这些电话号码全来自于同一个人。 没接到就是没缘分。 苗欢欢正要退出手机界面,突然的,那一个电话又急匆匆地打了进来。她一顿,顺手接下了。 电话接通后,苗欢欢未先开口。她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一道低沉的嗓音徐徐响起,“我的猫……是在你那里吗?” 这人的声音出奇的好听,似酒水清冽、泉水清朗,语气里带着几分令人放松的温和,能让人一下子遐想到一位优雅的青年。 “对。”苗欢欢脑子里没想那么多。她忙碌了一上午,这会儿正懒洋洋地靠着一张沙发休息,二郎腿翘起,腔调是漫不经心的慵懒,“你的猫天天在我这儿白吃白喝白住,胃口还那么大……我已经帮你免费养了好几天了,你看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来把它领回去?” “我下午有空。” 对面那头的人并不在意苗欢欢毫不客气的语气,他似乎还轻笑了一声,但声响太细微,苗欢欢也没有在意这点儿细节,她定了一个时间和地点,“今晚七点半,中心公园见。” 不给那头的人说话的机会,电话里就传来了嘟嘟嘟挂断的声音。 看了看第一次被人挂断电话的手机,电话的主人不禁哑然失笑。 到了晚上七点,剧组里没有苗欢欢的事了。 她先回了家一趟,带上还卧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大肥猫,然后准备坐公交车去中心公园。 这时候正是下班的晚高峰,等她上车的时候,公交车里已经没有座位了,连车厢也站了不少人。 中心公园离苗欢欢家里并不远,只是忙碌了一天,想搭公交车图个方便,却没想到公交车里人都坐满了。 能少走一段路也好。 未免大橘猫乱跑,苗欢欢单手搂着猫,一只手把住扶手。但她站了没一会儿,就发觉到背后有人故意往她身上靠,而且还胆大包天地摸她。 长相柔弱就是这点儿不好,看了就想欺负。 当然,对于苗欢欢来说,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苗欢欢偏过头,圆圆的猫儿眼瞥向了紧贴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她弯眼一笑,瞳孔里似有猩红若隐若现,在上扬的眼尾处染出一丝诱人的色彩,看得男人心中越发兴奋。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苗欢欢突然一把抓住那只在背后乱摸的手,来了个过肩摔,直砸在车门口上。她扣着男人的手往后一掰,然后提脚踹上了他的后背,直疼得他痛呼出声。 这一个动静太过突然,惹得整个车厢一静,纷纷看向了她那边。 苗欢欢的手段干脆利落,一手搂着一只圆滚滚的大肥猫,一只手扣着男人的手腕。那张娇娇弱弱的小脸上还扬着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天真又烂漫,偏偏脚下的动作极其凶残。 她一脚连一脚狠踹着男人的小腹与下档,面上还笑眯眯的,“你的手摸得爽不爽?” “看来你只是想爽这一次,不如我帮你废了它好不好?” 她笑得越灿烂,车厢的人就越是不寒而栗。 男人疼得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而苗欢欢也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时间,只听咔嚓一声,男人的手被卸了。 恰巧公交车到站,车门徐徐打开。 苗欢欢一脚把男人踹了下去,而后不紧不慢地搂着大橘猫下车。 咔嚓。 这清脆一声响,在安静的车厢里别提多显眼。 苗欢欢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到一个妹子脸涨得通红,偷拍的手机还没来得及藏起来。 她也不甚在意,冲妹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便继续下了公交车。 正值傍晚,霞光与黑夜交错,像大红与黑色的水彩颜料混在一起,给天空染出一片糜乱而艳丽的美感。 等苗欢欢走进中心公园,路灯昏昏暗暗地亮了起来。 她慢慢悠悠地向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公园的小树林边,这时候正是吃完饭的时间,公园里没有几个人在,因而那一个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别样显眼。 那一个男人穿着一件宽松的帽衫,帽衫下还戴着一顶帽子,除此以外,压低的帽檐下又另戴了一副口罩,只能依稀见到一丝不清晰的双眼。 这人大晚上地穿成这个模样,着实像个怪汉。 苗欢欢搂着猫走了过去,而不等她靠近,大橘猫似乎认出了它的主人,顿时在她怀里挣扎了起来。 她手一松,大橘猫就跃下了她的怀抱,朝男人扑了过去,亲昵又缠人地边蹭边叫。 男人摸了摸大肥猫的头,帽檐下的双眼微微弯了起来,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抬头看向苗欢欢,低沉的嗓音从口罩传出来而有些失真:“这几天多谢你了。” 上午接电话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听着这声音……怎么有点儿耳熟? 男人抱着大橘猫徐徐站起了身,他身高得出奇,足有一米九,宽松的衣服下仍能看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两人之间有三十厘米的差距,苗欢欢得仰着头才能看到男人的脸,然而尽管如此,她也未能从那副口罩下看出什么,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看。 男人从他的裤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支票,昏黄的路灯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如玉一般好看。 “万岁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男人将支票递向苗欢欢,可不等对方接,他就听见了一声轻笑,“我可算碰到你了。” 什么? 男人还没明白,他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男人猛地被那小姑娘推得往后一退,后背生生撞到一棵树上,没等他皱眉吃疼,他的衣领就让小姑娘揪住了。 灯光穿过树叶,斑驳的树影下映出了小姑娘笑眯眯的面庞,可这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苗欢欢不止一次痛恨自己如今的身高,她原本想把男人给提起来,奈何两人有三十厘米的差距在,她只能揪住男人的衣领。如果要掀开他的帽子,苗欢欢还得原地小跳一下。 这一个树咚太没气势。 黄桑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这么近距离地一看,他发觉她的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微微亮着光,出奇的好看,像他养的那只猫,眼儿圆滚滚的,笑起来时又软绵绵的,很让人生出好感来。 小姑娘嘴唇张合,一句告白说得有些咬牙切齿,“黄桑,我喜欢你。” 黄桑一愣,随后却是不惊不慌地轻轻笑了起来,帽檐下的眉目如画,“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喜欢。” 他显然将苗欢欢的告白理解成了粉丝对偶像的喜欢,然而事实上,苗欢欢要的不仅如此。 就在黄桑想要离开苗欢欢的拦堵时,他的口罩突然让人粗鲁地拽掉,紧接着,眼前矮个子的少女踮脚想亲上来——可身高不足! 苗欢欢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揪衣领的手改为搂住黄桑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了下来,紧接着就强制性地一口吻了上去。 唇齿相撞,血当场就飙了出来。 趁黄桑措手不及的时候,苗欢欢撬开了黄桑的唇瓣,混着鲜血吻向更深处。 他想要退出这一个莫名其妙的强吻,然而苗欢欢的力气惊人,他非但被搂得一动不能一动,还被迫地与她齿舌交缠。 好不容易小姑娘肯放开他了,两人的嘴唇上都沾了不少鲜血。 她舔了舔他唇瓣上的伤口,湿软的舌尖舔得他眉头一颤。方才他疼得麻木,没来得及感受到亲吻的感觉,这会儿全在心头上回荡起来。 苗欢欢笑盈盈地地凑到他耳畔,道:“这是我替你养猫的利息。” 黄桑:…… “今天就先这样吧。”苗欢欢松开手,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起来,“我们下一次再见,大影帝。” 黄桑站在原地未动,他看着少女走远了,目光微微一深,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养的猫居然欢快地跟上了她离开的背影。 黄桑皱眉唤了一声:“万岁。” 听到主人呼唤,大橘猫停下了脚步,犹疑地看看走远的身影,又回头看看黄桑。 黄桑的嗓音沉了一分:“万岁!” 大橘猫只得一路小跑回来。 他养了万岁这么些年,清楚自家大猫傲慢的脾性。怎么才离家几天,就对一个陌生人这么亲近? 那小姑娘猫眼儿圆圆的……万岁怪不会把她当成它的同类了吧? 说起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却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黄桑摘下挂在一边耳朵上的口罩,用口罩慢条斯理地擦去嘴唇上的血迹。感受到那一抹刺痛,他的目光深沉了起来,神色却平静如水。 他弯腰想抱起万岁回家,却又突然发现自己抱不动大肥猫了。 它失踪了这么久,居然还重了? 黄桑神色古怪,“万岁,你胖了。” 大橘猫抖了抖胡须,奇怪地喵了一声。 等黄桑回到家,经纪人的电话刚好急匆匆地打过来。 他将怀里的万岁放在地上,顺手接下电话,开了免提。 他摘下帽子,脱去鞋,赤着脚在毛茸茸的地毯上踱步。回到熟悉的家里,黄桑放松许多,他一边步履缓缓,一边听蒋哥急匆匆地嚎道:“我的小祖宗!这一会儿功夫你又跑哪儿去了!” 黄桑找到药箱里的消毒药水,对镜子擦洗着嘴唇上的伤口,一边回道:“我去找万岁了。” “那你出去之前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啊祖宗!”遇到这样一个不省心的艺人,蒋哥别提多有头疼,他道,“你这一声不吭地出去了,万一在外边出了事、被狗仔偷拍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公司吗?”黄桑回得有些漫不经心。 电话对面那头的蒋哥顿了一顿,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道:“说到万岁,祖宗,我好像在微博上见到万岁了。” “嗯?” 黄桑看了一眼正蜷在自个儿窝里的万岁,听蒋哥兴冲冲道:“你快去看看今天的热门!那小姑娘简直厉害了!” 热门? 黄桑的账号一直都是蒋哥在打理,平日里只发布一些影视资讯,连生活照都没发过几张,更别提是发万岁的照片。 现在微博上突然有了它的照片……估计是跟刚才那一个矮个子的小姑娘有关。 他不再听蒋哥怂恿,直接挂断电话,点开了软件。 不用多费力气,就找到了最新的热搜。 那是一个短短三分钟的视频,录的是一个小姑娘抱着一只大肥猫狠揍色狼。 评论下面的吃瓜群众大呼六六六,妹子威武,也不乏有人圣母心地评论小姑娘下手太狠。而黄桑却注意到,视频里的主人翁果然是今天强吻他的那一个。 黄桑往下翻了翻评论,忽然发现了一条带图片的评论。 霸气侧露的课代表:少女与猫简直激萌!快来看我拍的这张![图片] 傍晚纁黄的光线从车窗外照了进来,在发顶上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少女的头顶上翘了几根呆毛,怀里抱着一只又肥又萌的大橘猫。一人一猫的模样莫名相似,眼儿同样圆滚滚的,正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镜头,懵懂又无害。 哪还有踹人和强吻他时的凶狠样—— 黄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神使鬼差的,他保存了那张照片,然后设为了手机壁纸。 第103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4) 网络上的热度永远来得快,降得也快。 或许是曾坐过七年牢,与社会脱过节的缘故,又或者是才刚从呆了几百年的修仙世界出来的缘故,苗欢欢对于电子产品并不热衷,以至于她连自己火了一把也不知道。 但很快的,这一个热度就像一块石子掉进了大海,再没了声息。 …… 历经三个月,苗欢欢所在的剧组终于杀青了。 杀青当天,导演和主演一群人定了酒店,打杂的苗欢欢自然不在杀青宴的邀请之列,在领完这三个月的工资之后,她也准备离开了。 苗欢欢才走到门口,就见到不远处的赵导向她走来。 他是特意来找她的。 结束了三个月的紧张拍摄,赵导那一双时常皱起的眉头平和了下来,就连暴躁的大嗓门这会儿也温和许多,不生气的模样倒是慈眉善目,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你今后有什么去处?” 她今后? 苗欢欢诧异于赵导对她的兴趣,面上笑眯眯道:“还没想到呢。” “……以你的资质和容貌,不必拘泥于一个小小的替身。”这三个月相处下来,赵导对苗欢欢的印象很好,吃苦肯干活,加之又有一张好脸蛋,这样的人只要给一个机会,往后在这个圈子里自然会有一个好前途。 至于这一个机会…… 赵导顿了一顿,说出了他这次的来意,“我有一个认识的朋友最近在筹备一部电影,里边正好需要一个会武功的配角。虽然只是一个小配角,但发挥得好了,也是一个出彩的角色。” 来给她介绍角色的? 苗欢欢眉梢微微一扬,真是意外之喜。 她既没背景又没演技,原以为自己得再混一段时间的群演,才能演一个有戏份的角色,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快。 既然有人举荐,苗欢欢自然不客气地接下了,“多谢赵哥赏识。” 接下来的时间里,苗欢欢大概地了解了一下那一部电影的情况,只说是一部现代悬疑电影,而且电影还在筹备中,她试镜的时间估计是在一个月后。 一个月……足够了。 苗欢欢在赵导的剧组里呆了三个月,学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她演的不是替身就是群演,没真正地面对过镜头,说白了,也就是没演技。 在结束了剧组的工作之后,苗欢欢手头上的资金顿时丰厚不少。趁着这一个月的时间,她去培训机构报了一个演员培训班。 这些培训机构虽然没有专门的学校里的老师专业,但好歹也是懂行的。 这一段时间里,苗欢欢变得越来越忙碌。索性黄桑跑不掉,她干脆地把他暂时抛在脑后,那一串电话号码存在她的手机里,居然一次都没有打回去过。 而黄桑自然不会去联系她。 两个人至此再也未见过面,好似从未相见过一般。 然而在一个周六,一串陌生的数字打通了苗欢欢的手机。 苗欢欢一时间没有多想,接通之后,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请问你是曾经捡到过一只橘猫的小姐吗?” 黄桑? 苗欢欢拿开了手机,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 他换了一个号码。 亏她还一直存着上一次打通的电话号码,没想到人家大明星留了一手。 说来也没毛病,若是她,自然也会这么做。 这会儿苗欢欢正坐在地板的一块软垫上,她伸长了盘起的双腿,应答的腔调懒洋洋的,“找我有什么事?” “我的猫……最近有去找你吗?” 那只肥不隆咚、连白菜帮子都要啃一口尝尝的大橘猫? 苗欢欢正想着要不要引黄桑过来找她,这间安静的二十平小屋里,就响起了一声软绵绵的猫叫,清楚到电话那头的黄桑也都听到了。 果然在她那儿…… 养了这么多年的猫,当了这么多年的铲屎官,还没见万岁对自己有这么粘人过。 黄桑的心头有些复杂。 “……我去看看。” 电话没有挂断,苗欢欢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来到了门口。 一开门,就见一只胖乎乎的大橘猫正乖巧地蹲坐在地上,它仰着圆鼓鼓的小脑袋,祖母绿的眼珠子同样圆滚滚。 它抖着胡须又喵了一声,随后悠悠站起身,从苗欢欢的腿边钻进了她背后的房里。 “它在我这儿。”苗欢欢关上了门,看那只大橘猫自来熟地翻着柜子里的零食,一边慢悠悠地对电话那头的黄桑道,“我今天有事不能出去。不如这样吧,你来我家里把它接走?” ……去那一个曾经揪他衣领还强吻他的矮个子小姑娘家里? 黄桑略一迟疑,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上曾被咬伤的地方。 但自家的猫总归要带回去。 黄桑应下了苗欢欢的要求,“那先麻烦你照顾它一会儿,我现在就赶过去。” 在报完地址之后,苗欢欢就留在家里,等着那只羔羊主动地送入虎口。 由着大橘猫在她家里作威作福,苗欢欢盘腿坐在地板的软垫上,一边认真地看着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一部电影。 培训机构的老师有说过,可以通过观看电影,来仔细观察那些演技精湛的演员是如何细微地处理表情变化。 而黄桑,就是那演技精湛的演员之一。 但看着看着,苗欢欢的神色缓缓平静下来。 苗欢欢在培训机构里学来有一些时候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时常觉得自己有些不足。 奈何她才刚接触演员这圈子没多久,着实是找不出哪里不足。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等到电视机里的电影正播放到一半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苗欢欢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黑色的口罩罩住了他的面庞,露出来的唯有帽檐下的那一双眼睛。 来自于高个子的压力又扑了苗欢欢一脸。 那一双露出来的凤眼透着些疏离与矜贵,他客气地弯了弯眼,哪怕是敷衍的一笑,也是极有魅力的,“你好,小姐。我是来找猫的。” 亲自送上门来的羊,哪里还有不咬一口就放走的道理? 苗欢欢仰头看着比她高了一个脑袋多的黄桑,指节捏得啪嗒响了一声,然后伸手揪上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扯进了屋里,然后关上了门。 苗欢欢这一个举动来得太突然,黄桑甚至都没看清她做了什么,自个儿就已经站在了这一间二十平的小房子里。 他淡定地捋着被扯皱的衣领,目光在这间狭小的房里扫了一眼,在看清墙壁上的东西以后,他的身子一僵。 房里的四面墙壁上都贴满了他的海报,电视机贴着小纸片,小茶几上用有他照片的碗垫,就连那一张单人床上都摆了一只等身大小的他的抱枕。 整个房屋里冲击着一股浓浓的痴汉气息。 ……深以为自己这次是来送外卖的黄桑一时间心情极其复杂。 好在他是个专业的演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门都给他关上了,恐怕今天不能善了。 黄桑自然地与苗欢欢一同坐在地板的软垫上,摘下帽子与口罩,大长腿伸展开来。他就这样随性地坐着,眼睫微敛,自成一幅慵懒如画的风景。 在他坐下来后不久,叼着一块小饼干的万岁就钻进了他的腿弯里,乖巧地啃着小饼干。 在家里就作天作地,在别人家里反倒乖巧得不像话。 到底谁才是它的主人啊…… 黄桑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手下却是掐了掐万岁圆圆的脸颊。 在拉他坐下之后,苗欢欢并没有对他欲行不轨。 黄桑瞥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又不动声色地在面前的小茶几上看了一眼。 上边摆着一只四四方方的小壶。 小壶通体漆黑,看上去巴掌大小,壶身上缠绕着繁复古朴的花纹,看上去很有年头了。 有一缕袅袅的青烟从壶口里逸了出来,似随意摇动的线条,在空气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黄桑以为是这小壶是用来熏香的,然而空气没有香味,只有一丝淡到几近于无的腥甜。 在这样一间充满痴汉气息的房间里出现这么一个东西,着实是有些奇怪。 黄桑的目光掠过茶几角上的小壶,又看向了上边摊开放的笔记本,上边认真记下了满满的笔记。 而写出这厚厚一本笔记的苗欢欢,此时正认真看着电视机上的电影。 那是他五年前拍的电影了—— “你就算再挣扎,也于事无补。” 黄桑听见身边坐着的小姑娘突然与电视机里的人一齐开口了。 这是电影里的台词。 小姑娘转过头来看他,身子微微往前倾,那一双漆黑的眼眸沉寂而阴暗,像隐藏了万千情绪,嘴角的笑容毫无一丝温度。 “还有两分钟,这座大厦就会爆炸。你的邻居,你的亲人,你的朋友。哦,对了——”她徐徐拉长了语调,似是说到了什么愉快的事,笑容隐隐恶劣起来,“还有你自己。” “轰!” “就这样一声,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跟这座大厦一起四分五裂。” 她说话的语气和腔调,还有眼里那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跟电视机里的他一模一样。 短短几句台词,她临摹得很不错。 也仅仅只是临摹罢了。 这几十秒的戏仿佛只是她的一时兴起,没想着要从黄桑口中得到什么评价。她很快就意兴阑珊地收了情绪,拿笔在茶几上的笔记本里写了些什么。 黄桑抚摸着大橘猫光滑的皮毛,目光看向了身边这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小姑娘,开口问:“你想当演员?” “不想。”苗欢欢应得干脆,“我只想拿一个奖杯。” “……”看不懂这个小姑娘脑袋瓜里想什么的黄桑心情有点儿复杂。 说实话,苗欢欢对演戏不感兴趣。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她估计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毕竟她是系统手底下一个爱岗敬业的好员工。 黄桑看苗欢欢又接连试演了好几段,皆是活灵活现——把黄桑演的那一个角色演得活灵活现。 小姑娘也发现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又无法找到她哪儿没做对。 黄桑轻轻叹出一口气,开口道:不要妄试图去临摹别人的演技,这只会磨灭你自己的灵性。” 苗欢欢停下了写笔记的手,诧异地扬起眉梢看向黄桑。 黄桑缓缓道:“你一昧模仿,却从未想过将自己真正地代入那一个角色里,这样的演技未免太刻板。而太刻板的演技,在这条路上注定走不远。” “一个角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有血有肉,也有思考和情绪。” “演戏是一个将内在的情绪放大化的过程,然后夸张地展示在镜头前。到这时,你就需要想想如何去表现这些情绪。” 说到这儿,黄桑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和眼睛,“面部神经控制肌肉变化来展示情绪,而眼里也要表现情绪,更重要的是,细节掌握一切。” 他专心于讲解的时候,浑身的气质是不一样的,比平时的优雅平和更为锐利。 大影帝不愧为大影帝,他的讲解着实一针见血。 黄桑看着那一个小姑娘认真地写着笔记,他面上的笑容微微深了起来。 “你教了我这么多,我该怎么报答你比较好呢?” 冷不丁的一句话响起,黄桑心里的那丝宽慰顿时烟消云散。 那一个写完笔记的小姑娘忽然向他倾身靠来,那双猫儿眼笑弯弯的,乌黑的瞳孔仿佛盛着亮光,看着他一眨不眨。 一听到报答这个词,黄桑的唇瓣又疼了起来。 “……”感受到自己渐渐又被压在了小姑娘的范围里,黄桑一顿,道:“不用报答了——” 可他的话未说完,她的手指就已经钳住了他的下巴。 力气之大,令黄桑毫无反抗之力。 他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居然无法从一个小姑娘的手下挣脱开。 这可真是一件伤自尊的事情。 小姑娘温软的唇瓣又吻了下来,带着点儿野兽的凶残。还从没尝试过这样接吻的黄桑反抗不了,微微的喘气里,感受到少女又要咬上来时,他无奈地含糊开口了:“别咬……我后天还要拍广告……” 不能咬? 苗欢欢哪里是一个听话的人。 她二话不说,张口就狠狠咬上了黄桑的唇瓣,腥甜的味道漫进了两人的口中。 ……后天的广告完了。 黄桑心里叹了口气。但很快的,这一件事就被抛到了脑后——少女吮咬上了他的喉结,那一阵吮吸的酥麻惹得他浑身一颤,原本还有着一线清明的脑子就糊涂掉了。 等他抱着万岁稀里糊涂地被小姑娘送到玄关,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鞋柜上有一面小镜子。 镜子里那一个矜贵又冷清的男人染上了烟火气,嘴唇上破了道明晃晃的口子,更糟糕的是,他脖子上满是吻痕。 “……” 看来他得去健身房一趟了。 老是让一个小姑娘压制,这像什么话。 小姑娘送他到了门口来。 看到她嘴唇上的红痕,衬着那一双圆滚滚的猫儿眼,黄桑总有一种是自己把别人欺负了的错觉。 黄桑叹了口气,看到她嘴唇上的血迹时,不禁用自己的衣袖那一抹猩红的痕迹给擦掉了,语气虽然无奈,但没有一丝的抱怨,“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 “可我喜欢你喜欢到情难自禁呀。”苗欢欢笑眯眯道,任由黄桑弯下腰仔细地擦干净她嘴唇上的红痕,然后又接了一句,“想把你吃掉的那种喜欢。”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黄桑戴上帽子和口罩,抱着吨位十足的万岁走出了房门。 等到身后的门被清脆地合上,黄桑忽然想起,他还不知道,这一个强吻了他两次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第104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5) 黄桑的电话……果然打不通。 在接连几次都是用户在忙之后,苗欢欢缓缓笑了起来,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看来黄桑不是换了个电话号码,就是把她的电话拉黑了。 她倒是要看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很快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苗欢欢也接到了通知她去试镜的电话,并约好了具体试镜的时间与地点。 组织这次试镜的导演,在国际上的名声都很大。 他的风格独树一帜,以擅长画面著称。电影中使用的颜色浓墨重彩,犹如泼墨浓画,画面艳丽而吸人目光,在网上被人嗷嗷称为是截屏福利。 至于他这次要拍的电影,事实上并未泄露太多的信息,就连赵导也是略知一二,只清楚他要拍的是一部悬疑电影。 不过好消息是,他在这部电影里会大量地启用新人,所以苗欢欢入选的可能性很大。 能在这样一位大导演手底下演个配角都是一样光荣事无比的,因而等苗欢欢踩点来试镜的时候,发现走廊外的长椅上早已经坐满了人。 她看了看手里的号码牌,这时候她拿到的号码已经排到一百多号开外了,等轮到她……还不知道要多久。 椅子上那群来试镜的女孩们都是新人,面容上还透着稚气。这会儿她们正压低了嗓音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一些行里的琐碎事,眉眼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紧张。 在她们交流时,唯独苗欢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地板上,垂眼把玩着手心那一只四四方方的小壶。 她上下掂玩着,指尖抚摸过壶身上的花纹。 除了苗欢欢,没人听到小壶里传出的那一声声嘶吼。 在壶中的妖怪们挣扎着想出来,却又无法离开炼妖壶。 据说炼妖壶能造就一切万物,也怪不得在苗欢欢倾倒出一整壶的妖怪之后,这里边又忽然生出了这么多的妖怪。 可惜的是,都是些没有理智的妖怪…… 苗欢欢漫不经心地拨弄起了壶盖儿。 一群没有理智的东西,可一点儿也不好利用。 …… 走廊上的人越来越少。 没一会儿,助理叫到了苗欢欢的号码。 试镜的一组有五个人。 苗欢欢跟着她们走进舞蹈室,入目就见到一片光洁的木地板,四面都有落地镜,清晰地倒映着坐成一排的导演和监制—— 还有个熟人。 黄桑。 与一言不发、面色严肃的导演几人不同,他微微含笑,优雅而从容地注视着进来的这五个人。 苗欢欢不着痕迹地睨了黄桑一眼,他的视线一直未动,与她没有任何的目光接触,仿佛两人从未见过面。 苗欢欢收回视线,这会儿导演他们都严肃地板着一张脸,使得整间舞蹈室里的气氛都有些紧绷。 试镜的题目是统一的。 没有多浪费时间,助理亮出题目牌之后,又留了五分钟时间,就正式开始试镜了。 苗欢欢的号码居中,思考的时间充足。她坐在靠墙的长椅上,面上认真地看着舞台正中的少女表演,心里琢磨着题目牌上的那行字。 这次试镜的题目有点儿长,一位天真善良的女孩淹死了心上人的猫。 没有交代任何的起因与具体的人物设定,看来这次试镜考的是自己对这题目的理解。 题目一来就这么重口。 苗欢欢轻轻啧了一声。 溺死足要好几分钟,而亲手制造乃至亲眼目睹这一个过程的人能有多善良? 舞台上那一个少女正演到因手上沾了鲜血而害怕得痛哭,苗欢欢却想着黄桑一个爱猫人士看了一百多场的杀猫戏,这会儿心里压力得有多大。 很快就轮到了苗欢欢。 不得不说,原主的容貌还是十分符合题目要求的天真与柔弱。 以至于她在走上舞台时,导演的那双眼睛突然一亮。但碍于身份,面上又恢复成了严肃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册子,道:“开始吧。” 淹死一只猫呗。 苗欢欢蹲在了地上,她低眉顺眼地看着腿边,仿佛那儿有一只猫儿。 耳边的长发垂落在颊边,柔和了脸颊的弧度,温柔而又柔弱的模样。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腿边的小猫,安安静静的,嘴边还微微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可突生异变,她的手指一拢,掐住了那只猫的脖颈,然后往边上向下一摁! 用力。 她的指节泛白,像是在无声的用力。 她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到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睑微垂,鸦羽似的阴影落在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只手底下那只浸在水里挣扎不已的猫。 她的手被猫爪划伤,也只是手指微微一颤,没有放开手。 苗欢欢没有一句台词,舞台上一片死寂,却叫人静得发凉。 只是过了几分钟,她缓缓收回了手,然后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去手上的水渍。 在抚摸到手背上的伤口时,那双望着水面的眼睛忽然动了。 直到这会儿,她才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圆圆的猫儿眼上扬,伴着弯起的嘴角,一派天真无害的面容像是盈满了光华。 仿佛她什么也没有做过,可事实上,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无害的人亲手杀死了一只猫。 她心上人最宠爱不过的猫。 无声无息里,她的笑容透出了一丝诡异的阴森感。 等她表演完,在场观看的人皆是后背一凉,直冰到了尾椎骨。 苗欢欢面上的表情一动,笑容顿时欢快起来,仿若料峭寒冬里的一抹阳光,灿烂又欢快,一下子冲淡了那一股阴森感。 她笑眯眯地道:“我表演完了。” 半晌鸦雀无声。 导演沉默了半晌,开口问:“你为什么会这样去诠释这个角色?”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恶。 “一个设定是善良的人溺死一只猫,本身是件矛盾的事。”苗欢欢勾了勾脸颊边的头发,拨至耳后,一边慢悠悠地笑道,“如果她对心上人的占有欲已经超过了内心的底线,或许就说得通了。” 或者说,所谓天真善良不过是一层伪装的外壳罢了。 还是第一个……这样来诠释天真善良的。 沉寂许久之后,导演挥手叫来了下一个。 苗欢欢转过了身,只是在离开舞蹈室前,苗欢欢回过头看了黄桑一眼,恰巧跟他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没想到苗欢欢会突然回头,黄桑一愣,却是微微一笑,从容地挪开了目光。 等到剩下的几十个人面试完,黄桑与导演他们交谈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毕竟是公然外出,这会儿是有蒋哥和一个助理一同陪行。只是试镜的地方不方便他们进来围观,因而他们是在不远的地方等着黄桑出来。 在去外的路上,黄桑边走边与蒋哥发了一条短信,告知他在出去的路上。 然而黄桑刚走到一半,自己就让一阵大力给扯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一把抵在了墙壁上。 这力气之大,熟悉到黄桑都放弃了反抗。 “看到我,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喜?”苗欢欢笑盈盈道。 “看到你自然是很欢喜。”可是黄桑避开了那双猫儿眼的注视,他几乎每次都受不住她的目光。他看了看手表,嘴角弯了弯,笑容看起来可没那么真诚,“不巧的是我要马上离开这里。” “那好吧。”闻言,苗欢欢松开了壁咚的手。 解脱来得太过于顺利,这惹得次次都让对方钳制得无法动弹的黄桑愣了愣。他并未过多询问缘由,只淡然地捋平了衣服上的皱纹,刚要迈步,他的脖子就被拉低了,很快的,嘴角被印下凉凉一吻。 “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天天见面,所以不急于这一天。”对方笑了起来,那双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他仍然从容的面庞。 黄桑这一次参与试镜,是因为这一部电影里有他的戏份,而往后,他也的确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跟她对戏—— 她倒是对自己有信心。 就像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对他就是这样势在必得的模样。 黄桑眼底的神色深了深,而对方很快松开了手,先行一步离开了。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走出那一个偏僻的角落,仿佛与前头出去的人没有丝毫的联系。 在这天的晚上,苗欢欢就接到了自己通过试镜的电话,与此同时,那部电影的剧本也发到了她的手里。 电影的背景在现代。 男主角是一位警察,办案能力极强,年纪轻轻就参与破过好几次大案子,一直是警察局里的表率。 然而,有一次他在一个连环杀人案里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致使男主角大受打击,从此整个人变得颓靡不堪。 苗欢欢在这里面饰演的是男主角队友的女儿。 只是那一个队友在一次案子里意外身亡,男主角便收养了她,可没想到的是,在生活上一直是那一个尚在读书的女孩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这一个女配角的戏份不多,但胜在全是与男主角的对角戏。 看着剧本上黄桑的名字,苗欢欢慢悠悠地在日记本里的任务清单上划了一横。 就在新戏秘密开机时,赵导的那部电视剧也终于上映了。 如今的古装爱情电视剧多不胜数,赵导本想着杀出重围不易,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拍的这部电视剧稀里糊涂火了。 火的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路人。 要说电视剧里的主演群演多的是,也没那一个路人什么事,但越播越后,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哪哪儿都能见到那个矮个子的群演? 微博上一个大V对此颇感兴趣,随后作出一次不完整统计,并附加了无数截图,证明苗欢欢客串的角色……是真的多。 由于电视剧还没播完,网上一时间兴起了一股寻人连连看的热潮。每次在电视剧里找到熟悉的身影与面孔时,都会有人截图发在网上。 今天这一集那个小群演演了个侍卫!要不是我眼睛尖,还真看不出那一个小矮子是我熟悉的小群演[笑哭] 看到了没!青楼里的妓女也有她的戏份!看不出来小矮子的身材还挺有料的,不知道还怎么能演个侍卫。 不止是妓女好吗,她还在青楼里演了个嫖客[允悲][跪了] 给大佬比个6!跟在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也是她演的! …… 参与其中的人一边笑话赵导的剧组太穷酸,只请得起一个群演来撑场面,一边又戏称那一个不存在于演员表里的群演才是这部剧的真·灵魂主角。 就这样,被爱称为小矮子战斗机的苗欢欢,稀里糊涂地火了。 ※※※※※※※※※※※※※※※※※※※※ 上一章里说的武侠电影改成了悬疑电影 娱乐圈文感觉好费梗_(:з」∠)_ 第105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6) 就在网上热火朝天的时候,群演の灵魂苗欢欢正在坐车去拍摄地的路上。 一连坐了两天,提着一箱行李的苗欢欢才抵达拍摄时暂住的酒店。 等休息一晚后,电影也正式准备开机了。 徐导这部电影里,除了请来黄桑压场保证票房,其余的角色基本用的新人,演技方面虽然稚嫩,但毕竟都是徐导亲自挑选出来的,调教一番就能打磨得很好。 苗欢欢到底是个配角,戏份在电影里不算多,开头几出戏也没她的戏份,她便坐在片场外看黄桑演戏。 电影的一开始,是发生在街口的一起碎尸案。 下雨天,天气乌蒙蒙的。 一座城市最不缺的是七转八绕的小巷。 阴暗,潮湿,不会有人经过,连一个摄像头都没有的巷子里遍布尸体的碎块。 苍蝇在嗡嗡地飞,雨水冲刷着一地暗红,连带着所有可能的证据,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这是这一个月以来的第三起碎尸案。 同样猖獗,连尸体都不曾掩藏,就借由大雨天把所有的证据洗掉。 黄桑饰演的男主绍棠参与了这次的案件,也是因为他,才在这起案件里发现了一些零碎的线索,从而使得重案组顺藤摸瓜地找到了犯人。 可就是在抓捕犯人的时候,绍棠作出了一个错误判断,致使队友不幸身亡。 尽管后来抓到了犯人,绍棠却也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愧疚不已,甚至于对自己的能力也产生了怀疑,在之后的几次案子里接连失误,最后不得已调离了重案组,每天只办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案子。 绍棠收养了队友惟一的女儿,带着一点儿病态般对自己的折磨,绍棠如实地把她父亲的死因告诉了白般若。 可令他意外的是,白般若原谅了他。 白般若今年读高三,一头长发绑成马尾,身上穿着一套宽松的校服,越发显得身形单薄,一番柔弱无害之色。她的眉目间透着青涩与稚嫩,弯着嘴角笑时,乌黑的双眼里似乎亮着微光。 高三难得放假,白般若一早起来,就见到顶着一头乱发的绍棠在厨房忙活着。 警局里的事情不多,但都是些琐碎事,忙活起来也同样脚不沾地。 绍棠接连上了好几天班,也没时间打理,下巴生了一片胡须渣子,衬着那张英俊的面庞,倒有些莫名的颓废美。 等绍棠端了早餐出来,白般若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刚冒出头的胡须有些硬,扎得她的手痒痒,面上不自禁地带出了笑意,“我帮你把胡子剃掉吧?” 对于白般若的要求,绍棠很难会想到拒绝两个字。 他的眼眸漫不经心地看过她脸上的笑容,没有拒绝,“先来把早饭吃了。” 在来到绍棠家里以后,一直都是他在照顾白般若,尽管两个人之间差了不到七岁,绍棠却能最大限度地去满足白般若的任何要求。 柔软又无害的养女,颓废又宽容的养父,相处起来融洽得异常。 白般若手里拿着一把剃须刀,她微微垂下眼,眼睫下的瞳孔乌黑如深渊,盯着那一个躺在沙发上,仰起了下巴的青年。 他的脖子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暴露了出来。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指尖沾上了白色的泡沫,那一把锋利的剃须刀握在手心里,迟迟未动。 “卡!” 苗欢欢的手刚一动,徐导突然就叫住了她的动作。 那把冒着寒光的剃须刀还没收回去,黄桑一睁眼就瞧见了那片利刃,他绕是再从容,也是被眼前的刀子压得目光一直。 才刚入戏就叫停,苗欢欢奇怪地抬头看向徐导,对方只是看着镜头,似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皱了皱眉,道:“你的表情再柔和一些,你别拿把刀子跟在想着怎么捅人一个样。” 柔和一些? 苗欢欢扬了扬眉,在徐导下一次喊开始时,她的表情放松了,然而还是让感到不满意的徐导给叫停了。 剃胡子的场景演了好几次都没过,黄桑下巴上的泡沫干了又擦,擦了又干,还让那把剃须刀和苗欢欢幽深的眼神惊了两次。 同一场景十几次都没过,徐导也累了,只能让片场的人暂时去休息休息,而后又找到还停在场景沙发上的苗欢欢,无奈问道:“这本剧本你有没有仔细地看过?” 苗欢欢的手里还正捧着那厚厚一沓的剧本,她点头道:“看过了。” 导演又道:“既然你仔细看过了,那有没有琢磨出女配与男主之间不对的地方?” 不对的地方? 苗欢欢翻了翻剧本,回忆了一遍整部电影的剧情。 徐导这出戏后续的剧情发展阴暗又血腥。 对于父亲身亡的事情,白般若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 以无害单纯的外表做掩护,仗着绍棠对她肆无忌惮的放任,这一个看似乖巧的女孩组织起了下一波的连环杀人案。 作案的手段与前一个连环杀人案类似,专挑雨季,偏僻的小巷进行模仿犯罪,一时间再度引起了这一座城市的恐慌。 没有人怀疑到那一个单纯又柔弱的养女身上。 她组织的这一切不单纯是为了报复。 隐秘的情绪里含着一丝兴奋。 那是一种天生罪犯对于满足自己杀人欲望的一种兴奋。 照着真·罪犯对这个角色的理解,白般若拿着刀面对绍棠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难道不是用什么手法杀了他吗? 徐导走开后,苗欢欢还盘腿坐在片场的道具沙发上,剧本就搁在腿弯里,她慢悠悠又翻看了一遍剧本。 这时所有人都去中场休息了。 在洗干净脸上的泡沫后,黄桑又回到了片场,碰巧就见到了苗欢欢。胡子对方正低头看着膝盖上的剧本,垂下头时,露出了发顶上那一个小小的发涡,低眉顺眼的,看上去乖巧又安静。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苗欢欢抬起头,那双猫儿眼圆溜溜地看向了他,作为一个标准的猫奴,黄桑觉得心头一动。 黄桑在原地顿了一顿,最终还是迈开步子,停在了苗欢欢身边,低柔的嗓音清朗入耳,“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苗欢欢懒洋洋地往身后的沙发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把膝盖上的剧本带翻在地上,“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没看出她很困恼的黄桑哑然失笑,他捡起那厚厚的剧本,略一翻,就能见到里边写下的一些心得体会。 没有额外设定的女孩子搬动一具尸体并自行分尸,真是一件傻逼事。 分尸以后身上不会沾到血?沾到血的道具不处理? 警局在发现有连环凶手后居然还不加紧防范。 …… 黄桑从容地拍去剧本上的灰尘,放在了苗欢欢腿边,又问道:“没有明白白般若的想法吗?” 苗欢欢懒洋洋地扫向了黄桑,又圆又亮的猫儿眼直勾勾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轻笑道:“你数过白般若在这一出戏里总共杀了多少个人吗?” “五个。” “哪五个?” 大影帝来指引她,苗欢欢自然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她漫不经心地合上了眼,从头到尾数了一遍,“男主的前女友,男主的朋友,他的家人,他正在捉的一个小偷,警局一个与男主关系不错的女警察。” 黄桑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这些人都有什么联系?” “都与男主有关。”苗欢欢眯开一条眼缝,睨向了站在身旁的黄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般若故意针对男主,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当年的事情。” “她暗恋她的养父。” 所以在报复之余,一点一点拔出了所有占据了男主视线的人,只为了独占男主。 就像试镜里那一个溺死了猫的少女。 “原来你知道了。”黄桑哑然失笑。 “事实上我刚悟到。”苗欢欢轻啧了一声,“一个恋爱脑的罪犯,难怪后面轻易就被抓了。” 听着苗欢欢的解题思路,黄桑实在难以理解。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毕竟这是部电影,当然要有些艺术化的处理。” 各种设定看来,的确是挺艺术的,就不知道能不能过审了。 对面的青年顶着一头乱翘的头发,容貌俊朗而又精致,下巴上的胡渣更添成熟,还有一分暗暗撩人的颓废美。 苗欢欢忽而笑弯了一双猫儿眼,开口道:“爸,既然戏里的我这么喜欢你,不如我去向徐导申请加一段感情戏?” 感情戏这三个字从她嘴里慢悠悠地说出来,总有点儿意味深长的味道。 ※※※※※※※※※※※※※※※※※※※※ 更新晚了Orz下一章更新在周六 第106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7) 感情戏自然是没得商量。 短暂的休息结束后,电影再一次开拍。 有黄桑帮助,苗欢欢捋清了思路,在镜头下很快就入了戏。 清晨暖金的光线从窗外照入,柔和了少女青涩的面庞。她的手里运着一把锋利的剃须刀,眼睫微垂,目光专注,小心又谨慎地为沙发上阖着眼的绍棠刮胡子。 房间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儿声音,时间也仿若静止了一般。 白般若的动作太过轻柔,等她剃完,绍棠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睡下时,紧皱的眉头仍然舒展不开,像是含着一团化不开的郁结。 白般若用帕子将他下巴上残余的泡沫擦拭干净,见他还未醒,她的手一顿,指尖悄悄抚摸上了他的脸颊,带着点儿流连,缓缓勾画着他的眉眼。 似乎想到什么,她的眼眸里染上了一层令人看不透的暗色,伴着嘴角柔软的笑意,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等察觉到手下的人眉头动了动,她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这场戏一次卡也没喊过,拍的顺溜,在结束后,徐导简单地夸赞了苗欢欢一句有进步。 苗欢欢笑眯眯地应下了,只是在回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瞥向了片场。 黄桑身边围了一个新人,在这这部电影里,她演的是女主角。 半年前出道,凭借一首mv火了起来,之后不久就开始接拍电影,更是拿了一个分量不轻的奖杯。 才刚出道就有这样的成就,她的前途是显而易见的。 她正羞涩地向黄桑请教演戏的事,口上问着,眼里流光隐隐,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后者对她的心思似是一无所知,面上带着好脾气的笑容,耐心地回答了她们的问题。 好像不管是对谁,他都是这般温言好语。 苗欢欢又看了一眼围在他身边的新人,随后才慢吞吞收回了视线。 到了晚上,一天的拍摄才结束。 今天忙了一天,明天一早又还要继续拍,剧组的人便都早早回到了酒店房间休息。 苗欢欢有事在剧组耽搁了一会儿,最后是她一个人回的酒店。一路乘坐电梯,等她刚从电梯里出来,就见到不远处有一道橘黄的影子飞一般扑了过来。 苗欢欢反应极快,伸手一捞,就把那只又肥又大的橘猫给搂进了怀里。大橘猫欢快又亲昵地在她身上蹭个不停,毛茸茸的尾巴黏人地勾住了她的手臂,一派撒娇的模样。 苗欢欢提拎起大橘猫,仔细一瞧,这不是黄桑的那只大橘猫吗? 她一抬眼,果不其然,黄桑正从走廊远处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大橘猫胖归胖,动作却敏捷得不行。 刚才黄桑回酒店房间,他一打开房门,万岁嗞溜一下钻了出去,一眨眼就跑得没影儿了。 未免惊扰到别人,黄桑追了万岁整整一层楼,好不容易到了这层楼才停下来。 黄桑本来不是个特别爱运动的,这会儿跑了那么久,他扶着墙气喘不已,脸色微微发白,额角的头发被汗水给湿透了。 如今见到自家主子在别人怀里乖巧又黏人的模样,黄桑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这猫到底是不是自己养的了。 而且……主子黏人的对象又是苗欢欢。 他无奈地揉了揉头发,提步向前,“真是抱歉,这次又麻烦你了。” “小事。”苗欢欢摸了摸大橘猫的下巴,它舒服得咕噜咕噜叫出了声。 “它怎么会在酒店?” “家里没人能照顾它,把它独自留在家又担心它会乱跑。”说到自家主子,黄桑轻轻笑了起来,精致的面庞上好似拢了一层淡淡光华,“好在酒店允许,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黄桑想抱回万岁,然而他刚一伸手过去,大橘猫就一尾巴拍开了他的手。 没想到会被主子拒绝,黄桑一愣,摸着自己被拒绝的手心情一时间复杂得厉害。 主子该不会是冲着她才跑出来的吧? 大橘猫不让他抱,黄桑不知如何是好,他抬眼看了看苗欢欢,她倒是大大方方,伸手就把大橘猫从自己怀里扒拉开了。 一离开温暖的怀抱,大橘猫的喉咙里发出了抗议的喵喵叫,四只爪子凭空扑腾着,大尾巴翘起来直去勾她的胳膊。 奈何苗欢欢是个铁石心肠的,她无动于衷地把大橘猫扔回了黄桑怀里。 就算到了这个地步,大橘猫仍然挣扎着想下来,黄桑又是抱了个手忙脚乱,好歹也没能稳住它。 直到苗欢欢撸了撸它的下巴,焦躁不已的大橘猫这才渐渐安静下来,眯起了圆滚滚的眼睛呼噜噜叫着。 她身上是有猫薄荷的味道吗?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我帮了你这么多,你……”苗欢欢笑眯眯的一句话还没说完,清楚她什么意思的黄桑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话音一落,他含蓄一笑,然后一刻不停地抱猫走人。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苗欢欢笑了一声,还真是够警惕的。 …… 紧张的拍摄还在继续,很快又到了苗欢欢的戏份。 这一段拍的是白般若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在道具组布置发生在街巷的杀人案时,苗欢欢又一次发挥了她的作用。 苗欢欢的戏不多,没她事的时候就留在片场,要不是看别人演戏,就帮着剧组的搬东西,因而她与道具组的关系不错。 布景时,她与道具组的人交流了几句,跟着处理了一边尸体上的伤口,被刀切开后血液喷溅的痕迹,现场所有的细节都重新处理了一遍,使得整个杀人现场越发逼真起来。 同样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 淅沥的雨声是巷里惟一能听到的声音。 豆大的雨珠打落在刀上,冲刷着刀刃上的鲜血,汇成一股暗色细流,滴落在地。 白般若站在堆满垃圾与杂物的小巷里,雨水打落在雨衣上,回响着清脆的啪嗒声。 帽檐下,那一张娇弱的面庞让大雨溅湿了。在骤然落下的电光里,她的面色苍白而可怖,嘴角伴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可眼里的肃杀令得一直注视着镜头的徐导心头一惊。 徐导这部电影的题材本就是暗黑血腥向,为了方便过审,里面主要的情节发展是跟着男主角的视线走,因而只需要详细一场戏来交代杀人案的血腥,其余四场案子则只是暗场交代,拍单独一个景就足够了。 苗欢欢力气大,做事又勤快,再加之上一场景布置得令徐导满意,因而之后道具组的人员名单里出现了苗欢欢的名字。 这部电影一直拍得顺顺利利,但直到有一天,片场发生了一次意外。 新人饰演的女主角正在极力地劝说绍棠,请求他重新加入重案组,参与这一次的连环杀人案。 理由也很简单,上一次的连环杀人案全是由他一手打破僵局,从中发现重要线索,可以说那起案子里他功不可没,尽管那一起案子的结局令他从此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中。 就在新人要拉上黄桑的手,义正言辞地念台词时,摄影棚上突然传来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炸裂响,哗啦一下,一直搭建得稳稳的顶棚突然塌了。 正在底下演戏的新人一抬头,就看到金属支架向她砸了下来,这突然的危险吓得她脑子一懵,一时间居然不记得躲了,但好在旁边的黄桑拽了她一把,将她拉出了倒塌的范围,免去被砸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摔了一跤,脚扭伤了。 徐导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他有条不翁地安排人把新人送去医院,一边又叫工作人员处理现场。 而苗欢欢就站在片场外,注视着里边一片混乱。 眼看新人被人搀扶着送离片场,苗欢欢轻轻啧了一声,好不容易混进道具组做些小动作,结果只是得到了一个小小的扭伤。 苗欢欢轻轻摸上手腕上一个小壶样的挂坠,指尖微微一动,一条身形细长的小蛇悠悠地从壶口钻了出来。 炼妖壶出来的小妖怪没有理智,只是本能地惧怕着苗欢欢,受她指示,一点点朝不远处的新人爬去。 可小蛇刚爬出一米不到,一道细雷突然从窗外劈了进来,直中小蛇,把它劈成了一堆灰烬。 苗欢欢看了一眼窗户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凝聚起来的黑云,若有所思地把玩着小壶。 这一个世界本身就没有灵气,自然是不允许有外界的东西出现。 看来,她只有另外想办法了。 窗外的黑云渐渐散去。 那一道雷只针对小妖怪,显然天道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 但这突然一声巨响还是引来了徐导的注意,他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顺声转头一看,却见到苗欢欢笑眯眯地向他招了招手,什么事也没有。 徐导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叫人处理摄影棚的事。 苗欢欢看着那一个新人离开的背影,虽然离开得远了,但她仍然能看到新人身上围绕着的淡淡金色气运。 她面上不曾变过的笑容里渗出了一点儿冷意。 注意到有人盯向了她,很快的,笑容变得甜蜜又乖巧起来。她状似不经意地抬起眼,却是对上了黄桑平静的视线。 她回以一笑,转身慢悠悠地离开了片场。 ※※※※※※※※※※※※※※※※※※※※ 现在还是星期六! 第107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8) 天道之子的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玩过头了,自个儿指不定又得挨雷劈。 毕竟这一个世界的任务还没做完,一次杀招不成,苗欢欢就爽快地收了手。 新人只是扭伤了脚,并没有其他大碍,在住了两天院后,她就活蹦乱跳地回到了剧组,继续演她的元气小女警。 苗欢欢虽然不能再下死手,但这不代表她就不会做其他的小动作。 电影很快迎来了最后几场戏。 在这场戏里,白般若绑架了小女警。 于白般若而言,这一个缠着绍棠,鼓舞着他从深渊里爬出来的警察……太碍眼了。 于是,为了除去这一个眼中钉,白般若绑架了小女警,把她绑在了密室里的一张椅子上,用胶布缠满她的全身,双手被缚在椅子后,整个人紧紧地与椅子捆在一起。 在密室并不明亮的光线里,白般若微微弯下腰,笑意盈盈地与小女警对视着。 少女的面庞精致而秀美,嘴唇红艳,猫儿眼圆圆的,眉眼间那一抹柔软如春日桃花般的美丽让人生不出丝毫恶感。 可这种柔弱对小女警而言,却是致命的。 白般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上仿佛淬了毒液,寒光湛湛,冰冷的刀刃在小女警的脸颊上流连着,令得她后背的汗毛竖起。 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感疯狂地笼罩了她的全身。 小女警浑身颤抖着,双眼惊恐地睁大了,眼泪一点点盈满她的眼眶,口中的那一团布将她挣扎的嘶嚎全堵在了喉咙里。 “你在害怕我吗?”少女的嗓音柔软而动听,笑容甜蜜,眸光却黑幽幽的,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早知会有今日,你就不该一直缠着他。” 小女警能够清楚地看到,冰冷的刀刃折射着白般若的眉眼,那一双乌黑的瞳孔里有一抹猩红的暗光。 白般若轻轻一笑,无形中有无尽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仿若站立在尸山血海之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的嗓音轻微,带着点儿嘲讽:“你活该。” 小女警狠狠摇头,眼中祈求着,想让白般若放过她。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会放过? 白般若弯腰凑近小女警的脸侧,嗓音带着一股血腥味,吹过小女警耳边的碎发,“他是我的。” 不等话音落完,她手里的匕首忽而扬高了,在小女警目眦欲裂的目光里,猛然破空劈下! “不!!”那团破布终于被舌头顶开,新人惊恐地尖叫出声,整个人顿时疯狂地扭动起来,情急之下她居然连人带凳子地摔倒在地,一边嚎啕大哭起来,一边竭力扭动着身子想要远离苗欢欢,“你、你走开!走开啊!离我远点!” “卡!”刚到情绪最高点就突然来了这一出,徐导的脸也不由得黑了。 他看了一眼苗欢欢,她就站在原地,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刀子,表情颇为无辜地向导演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苗欢欢的演技的确栩栩如生,仿若真是那么一个畸形而扭曲的杀人犯—— 这本就是剧本里的一段情节,况且在刀落下来以后就会马上切下一个镜头,压根不会伤及到演员的一根头发,没道理这新人会吓成这个样子。 ……但除了苗欢欢和新人,没人知道,苗欢欢放出的杀气是真的。 因着这一出,新人的情绪一直缓不下来。就算解开了一身胶布,从椅子上下来了,她整个人还是被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旁边有人在小声劝慰她,新人委屈不已地抽噎着,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怨怼来。 自她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在片场吃了这样的大亏,而且还是发不出来的闷亏—— 剧本里本就有的情节,她如何去解释对方真的曾存过杀心? 新人往苗欢欢那儿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两人的视线一对上,苗欢欢还冲她眨了眨眼。 她的笑容极其恶劣,眸中尚有一线若隐若现的红光,惹得新人打了一个寒颤,慌乱地把视线挪开了。 这一整天下来,单单是白般若绑架了小女警的这一场戏,就重拍了不下十次。 等到最后整个片场都因为徐导的脸色而变成低气压时,新人也叫苦不迭。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的话,对她的情况十分不妙,她只得硬着头皮顶住对方凶残的血腥气,又强压住心头下意识涌出来的恐惧和尖叫的欲望,最后不尽人意地勉强过了这出戏。 重拍十几次,尖叫又挣扎了十几次,又因为害怕做了老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结果越演越差,草草了事,再加之整个片场的进度都被她拖慢了,原本有心安慰新人的其他人心里也都有了一丝不满。 片场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没人搭理她,更没人理解她。 新人只觉得满腹委屈,却又不知道该跟谁一诉心中的不满。 心口憋着一口发不出的怒气,身体又残留着对苗欢欢的恐慌,这一切都让新人的脑袋混乱不堪。 新人茫然地离开了剧组,就在她准备去化妆组卸妆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黄桑的身影。 想到在上一世,黄桑曾对她散发出的那些善意,新人心头一暖,满腔的诉苦之情顿时有了去处,她当即迈开了步伐就向黄桑跑去。 可她刚跑出没两步,就见到一只手把没反应过来的黄桑给拽进了化妆组的房间。 误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新人连忙加快步子追了过去。 化妆组的大门留着一条小缝,新人伸出手要推开门,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笑吟吟地响了起来:“我今天演得怎么样?” 苗欢欢? 她和黄桑在一起? 新人一愣,那要推门的手也停了下来。 她站在门外,听里面沉默了许久,那一道微沉的嗓音徐徐开口道:“可圈可点。” 这话反过来,就是在说新人她演得不怎么样了。 新人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在听到他下一句话后,她又欣喜地笑了起来。 黄桑平淡地接着问:“为什么针对她?” 黄桑看出苗欢欢的不对来了—— 他果然是在意自己的! “没其他理由,就是天生不对付,况且我今天还留了一些余地呢。”这话语听上去有些蛮不讲理的味道,但从她柔软的嗓音里出来,却让人生不出一丝的反感。 天生不对付? 新人回想了一遍自己的上一世,她一直就觉得奇怪了,上一世演这部电影的女二,是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怎么就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给占了? 更何况她上一世从未见过有这一号人的存在,又哪里来的不对付? 难道她也是重生的? 想到这里,新人的脸色变了,她的手不经意间触动了门板,门缝无声地拉得更大了些。 透过门缝,新人清楚地看到了门里的场景。 房中的一男一女相拥着,男人被强迫地拉低头与她相吻,可那微微弯腰的姿势,和那扶着苗欢欢的腰的手,看不出一点儿勉强的意思。 无奈而又包容地接受了她的吻。 眼前这一幕看得新人肝肠寸断,双眼不由得睁大了。 突然的,苗欢欢侧过脸,乌黑的猫儿眼对上了她的视线。她面上笑眯眯地,仿佛并不意外她在门口偷看。 她的唇瓣染着相吻后的红润,嘴角往上一翘,唇齿无声张合,“他是我的。” 短短一句话,使得在片场被对方无情碾压的那一幕浮现在新人眼前,连带着她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恐惧感,也一并涌了出来。 新人踉跄地退了一步,最后狼狈不堪地逃离了现场。 电影到底是个精细活,更何况还是破案类的悬疑电影,个中细节自然要好好打磨一番。 因而足足拍了四个月,电影才迎来了杀青。 最后一个镜头结束,整个片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而身兼重职的徐导更是展开了笑颜,大手一挥,直接招呼片场的演员和同事,一同去酒店开杀青宴。 不同于上一部电视剧里的灵魂群演,这一部电影里的苗欢欢实实在在地有了戏份,她自然也在杀青宴的邀请之列。 片场人多,徐导财大气粗,在一家大酒店里包了四个包厢,而苗欢欢等一众演员则与徐导在一个包厢里。 四个月的相处下来,徐导对于演技出色,又还在道具组里发光发热的苗欢欢特别有好感,酒席上也对她多番赞赏。 苗欢欢宠辱不惊,只是一贯笑眯眯地接下徐导的酒喝下。 直到一轮酒局过后,包厢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个戴帽子的高个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米九的个子,宽肩窄腰大大长腿,休闲的帽衫外套,姿态从容而又慢条斯理,看不出一点儿高高在上的影帝范。 苗欢欢端着酒杯,悠悠地看向门口进来的黄桑。 进门后他便摘下了口罩与帽子,显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庞来。 他微微一笑,灯光柔柔照亮了他的面容,俊美而优雅,“抱歉,我来晚了。” 来往的缘由并未说明,但苗欢欢眼一瞥,却是见到了他衣角上新鲜出炉的猫爪印,显然出门之前与大橘猫奋战了一番。 徐导端了端酒杯,笑道:“既然知道迟到了,那你今晚可得多罚几杯酒。” “今天杀青,大家都高兴,我多喝几杯也无妨。”黄桑笑道,他落座在徐导身旁,脱去外套后,又不紧不慢地将衣袖往上叠了几层,像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不过可惜了,我今晚还得赶着回A市,要是回去路上让交警带回警局,那可就不太妙了。” “凭你黄桑的魅力还怕进局子?”徐导笑出了声来,他在宴席上看了一圈,桌前坐着的好几个新人女演员频频偷看黄桑,徐导不禁又笑道,“今天你就算喝醉了也没关系,这儿好几个新人都是你的影迷,让她们其中一个送你回去也没关系。” 徐导的话音落下,好几个人的目光顿时热切了起来。 然而黄桑笑摇了摇头,拒绝了徐导的提议。 黄桑与徐导合作过好几部电影,关系自然是不错,不然上一次试镜的时候也不会邀请黄桑一同前来。 徐导拍了拍黄桑的肩膀,笑道:“安了吧,我清楚你的毛病,今晚准你以茶代酒,不过话说前头,我喝醉了你可得把我抬回酒店去。” 毕竟今天是个杀青的大好日子,导演和影帝聊得开心,桌下的人也觉得放松许多,不知不觉也都聊了起来。 唯独苗欢欢与新人两个人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笑眯眯地瞧着好脾气,回话起来却是懒洋洋的,不甚走心。 另一个还沉浸在前些日子的挫败感里,垂着头一言不发。 在黄桑落座后不久,就一直能感受到一束灼热的目光。 虽然用狂热的目光看他的人并不少,但是这样的灼热……熟悉到令黄桑后背冒汗。 他接着徐导的话,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向视线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果不其然,是苗欢欢。 热闹谈笑的人群里,她就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酒杯,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她的那一双猫儿眼圆润又可爱,跟他的万岁一模一样。一头长发温柔地披散在肩头,看上去有些毛茸茸的,在灯光下透着莫名的舒服感,让人禁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 难得看到苗欢欢乖巧又安静的时候,这样的姿态,黄桑不自禁就想到了他设置的那一张手机壁纸,他的手轻颤了颤,嘴角的笑意也泄出了一线真实的愉悦。 他刚按下自己想要摸她头发的想法,却见到那一个女孩子向他笑了起来。 就如她外表看上去的那般,乖巧又人畜无害的模样。 可紧接着,她眼儿一弯,舌尖轻轻舔过干涩的嘴唇,唇瓣顿时泛起了一番润泽的嫣红,然后又舔过了牙齿—— 想到那几次惊天动地的强吻,黄桑觉得自己被她磕过的牙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目光一顿,面不改色地挪开了目光,继续与身旁的徐导说话。 ※※※※※※※※※※※※※※※※※※※※ 别摸大魔王的头,会被打断手 第108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9) 杀青宴的气氛渐渐热闹了起来。 新人们一起在剧组里相处了一段日子,早就都熟悉了,这会儿他们相谈甚欢,笑眯眯却不怎么开口的苗欢欢反倒有些格格不入了。 苗欢欢并不在意这些,她淡然地把玩着酒杯,一直等到杀青宴结束。 新人们难得跟黄桑同处一桌,眼见要散席了,往后或许不会再遇到大影帝,趁着这机会,大胆点儿的就想与黄桑说些什么,混个眼熟。 然而等他们找过去的时候,黄桑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与他一起不见的,还有苗欢欢。 临近散席前,苗欢欢收到了黄桑的一个眼神,等她慢悠悠走出包厢,就见到黄桑在不远的地方站着。 听到有人出来的动静,黄桑微微偏过头来看向了她,眼神平静,显然是在等她。 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主动。 苗欢欢脸上的笑容深了深,迈步朝黄桑走近。 酒店的灯光柔和,投在黄桑的面容上,半明半暗。他滴酒未沾,但身上还是沾了些宴席上的酒气,这点儿淡淡酒气使得那一双温和的眉眼变得鲜活明艳起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走近,神色淡然而专注,眸光在灯下潋滟生辉。 他垂眼看着矮个子的苗欢欢,开口道:“我今晚回A市,正好顺路,我送你。” 送她? 苗欢欢眉梢一扬,忽而笑道:“好啊。” 得到她的许可后,黄桑转身向外走去,一边戴上帽衫外套的帽子,一边又戴上一副口罩,衣着悠闲简单,打扮得像是个路人,但通身又透着矜贵,反倒不像是个普通的路人。 苗欢欢跟上了黄桑的步伐,两手懒洋洋地枕在后颈,怪的是她一出门,就察觉到外面有人在看她。 她感觉一向灵敏,顺着目光一瞧,却是见到了一个脸红红的女生正偷偷看着她。 苗欢欢毕竟才只拍过一部没上映的电影,因而她没多想,只是向女生笑了笑,随后自然地收回了视线,与黄桑一同进了他的车子。 开车的是他的经纪人。 在见到苗欢欢跟着进去的时候,经纪人还愣了一愣,“苗欢欢?” 苗欢欢只在片场见过黄桑的经纪人几眼,没想到他会认识自己。苗欢欢眯眼笑了笑,不作答话。 而蒋哥诧异地看向了黄桑,对方坦然地摘下面上的装备,道:“顺路,送她一程。” 往日可没见到祖宗这么好心肠过。 蒋哥欲言又止,但黄桑显然没有给他解惑的心情,只懒懒地卧进车椅里,偏头看着车窗外,似是专注于外边的风景,实则躲着苗欢欢瞥过去的视线。 车子先开到了两人住的酒店,有助理把他们的行李都搬了下来。 苗欢欢的行李简单,这次出来只带了常用的东西,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哪像黄桑,出来一趟不仅要带上猫,还把猫的全部家当都给搬了过来,猫砂猫粮猫玩具在后备箱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大橘猫自然是坐在前头。它乖巧地窝在苗欢欢怀里,任由她撸着下巴,它舒服地呼噜噜叫出了声。 等装完行李,负责开车的蒋哥才接着往A市驶去。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好一会儿,车里忽然响起了黄桑的声音。 他口上问着,却并没有回头看她,路灯与一闪而过的车灯映了进来,忽明忽暗地在车里跳跃,落在他的面庞上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苗欢欢的目光动了动,笑道:“你说的是哪方面的打算?” 黄桑看了她一眼,道:“你的经纪人有给你安排以后的戏路吗?” “经纪人?”苗欢欢诧异道,“我还没签公司。” “……怎么会没有公司来联系你?”前边的蒋哥搭了一句话。在他看来,苗欢欢因为之前的电视剧群演而在网上有了一定的热度,照理来说应该会有经纪公司找她签约才对。 闻言,苗欢欢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因为一直泡在剧组里,手机长时间没有充电,现在已经开不了机了。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电了。” ……事关前途,这姑娘心眼可真大。 蒋哥默默闭上了嘴。 黄桑盯了她的手机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只是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了车窗外,继续问:“那别的打算呢?” “别的打算啊……”苗欢欢撸起了大橘猫毛茸茸的尾巴,边想边道,“拿到了那么多片酬,当然是先搬个家。” 听她这么一说,黄桑就想到了她那间又窄又小的房子,里面还兴致勃勃地贴满了他的海报,一进门就能受到无数双眼睛的注视—— 太刺激了。 尽管这样,黄桑却忍不住抿了抿要弯起来的嘴角,问道:“你想好搬哪儿了吗?” “如果能住在你对门就太棒了。”苗欢欢把大橘猫捧了起来,她搂住它笑盈盈地往黄桑那儿凑了凑,然而黄桑偏头躲开了一猫一人的视线,不紧不慢道,“你住不起我对门的屋子。” “嗤。”听到祖宗这状似傲慢的语气,前边开车的经纪人不由扑哧笑了一声,但他很快注意到后视镜里有两双眼睛正看着他,蒋哥立马恢复了一脸正经。 黄桑收回了视线,他瞥了一眼还往他这边凑的苗欢欢,一猫一人,模样乖巧又可爱,那两双圆圆的猫儿眼正直勾勾望着他,这般视线着实是让人受不了地心口发烫,又软得像甜甜的棉花糖。 黄桑搁在腿上的手动了动,废了一番力气才按捺住。他别开眼,忽而开口道:“我有一个办法能满足你的愿望。” 苗欢欢笑眯眯地等着他的下话。 黄桑道:“你不是说你还没有签公司吗,有兴趣的话,不如来我的工作室?” “没问题,”苗欢欢应得爽快,她别的什么都没问,直接进她关注的重点,“那我有什么好处?” “祖宗——”蒋哥的话压根插不进去,黄桑轻轻笑出了声,问她:“你说呢?” “我想要的好处可多了。”苗欢欢心里盘算了一番,她来了这个任务世界有半年多了,因为跟黄桑相处的机会不算多,任务也只是稀稀拉拉地完成了几个。 早点做完任务,才好去做其他事呐。 听到苗欢欢说了一个多字,黄桑也不怵,他微微笑了起来,“那就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 等车停到A市苗欢欢家附近,她拖着箱子随意挥挥手告别了。 等她走远,憋了许久的蒋哥连车也顾不上开了,扭头就看向后座的黄桑,语气里有些不赞同,“那姑娘的底都没摸清就签,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她的演技不错。”黄桑慢吞吞地捏着大橘猫的爪子玩,那爪子的肉垫软乎乎的,捏起来的手感别样好。 “演技好?”蒋哥诧异得更厉害了,“要我说你开工作室的点子是好的,可新签的演员你也得多考虑考虑……这圈子里演技好的人不止她一个,你怎么偏偏就看中她了?而且我瞅着徐导新戏的那个女主也不错,你怎么不把她给一起签下?” 蒋哥说的是那一个崴到脚,后来还被苗欢欢吓到哭的演员? 黄桑的手微微一顿,回想到上一次影棚塌了的事情,他心中仍浮出了一丝怪异感。他垂下眼,看着软软窝在怀里的万岁,它仰起了头,那双圆滚滚的猫儿眼正疑惑地望着他,模样懵懂又可爱。 他捏了捏软乎乎的肉垫,似是自言自语地反问了一声:“怎么偏偏就是她呢?” …… 苗欢欢虽说答应了去黄桑的工作室,却一直没等到他的联系。 再说了,黄桑号码换得勤快,苗欢欢打电话去联系的时候,手机里的号码又成了空号。 行动上,苗欢欢在她和黄桑之间占的是绝对上位,可两人相处之间的主动权,其实一直都不在苗欢欢手上。 瞅着本子上那一个要到黄桑联系方式的任务迟迟未完成,苗欢欢不爽地啧了一声。 联系不到黄桑刷任务,近期没了活干的苗欢欢开始琢磨搬家的事情。 那间房子太小了,各方面都不方便,搬是肯定要搬的。至于搬去哪儿…… 她有认真想过住在黄桑家对面,方便各种任务的进行,然而她不仅连别人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就连住址也不知道。 苗欢欢想着下次见到黄桑要好好跟他讨论一番,一个陌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苗欢欢接下以后,电话那头传来了黄桑的声音,“你搬家了吗?” “……”他电话换了那么多个,倒是还一直记着她的电话。 苗欢欢轻笑了一声,“还在找。” “……上次你说想住在我家对面。”话说到一半,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变得微微沉了一些,“刚好我对面的那户人要搬去国外,想到你说的这件事,我就替你租了下来。你现在可以收拾东西,然后搬过来。” “嗯?”苗欢欢眉梢一扬,却是笑了起来,“这么巧?” “的确巧合。” 事实上,这些话他自己都信不过去。 电话那头的语气仍然是从容不迫的,“如果你不想搬的话,把我替你租房的钱还给我就可以了。” “搬,我当然搬。”人家亲自把一个好机会送上门来,她哪有不要的道理? 苗欢欢笑道:“不过我家里的东西太多了,一个人搬不了——” “搬不了的话可以联系搬家公司,”黄桑慢条斯理道,“对面屋子的钥匙在我这儿,你过来之后再联系我拿钥匙。” 联系他? 想到好几次打不通电话的经历,苗欢欢笑出了声,“你不会又突然换电话号码吧?” 电话那头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低沉的声音才缓缓传了过来,“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第109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10) 苗欢欢要收拾的不多。 小屋里的一些东西以后用不着,自然不用带走,再刨去满墙壁的海报跟那一堆堆成山的影帝代言品,苗欢欢扛着三个箱子潇潇洒洒地去了黄桑家拿钥匙。 当黄桑打开家门,就有三个大行李箱活活挡了他一脸,连来人的脸都见不着,只是凭着那熟悉的矮个子,黄桑才猜出来人是谁。 ……徒手扛大箱,太厉害了,也不知道她是吃什么长大的。 原本还在屋里玩逗猫棒的万岁察觉到什么,它迈开小短腿,嗞溜一下钻出门缝,然后欢欢喜喜地一把扑向苗欢欢。 而苗欢欢站在原地未动,只歪了歪头,任由大橘猫攀上她的脖颈蹭个不停,它那姿态亲昵又撒娇。 苗欢欢没空手去撸它,只是偏着头看了黄桑,笑容欢快,嗓音清脆:“我来拿我的钥匙。” “……”黄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如今哪里还有手来接。 自从碰到了她,他无可奈何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了。 黄桑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我去给你开门吧。” 他先回玄关换了双鞋,这才带着苗欢欢去她的别墅。 门一开,就见到满屋的阳光,映得一堂明亮。 空气里弥漫着干净的味道,苗欢欢随意看了一圈,发现屋里已经被收拾过了,干干净净的,就连家具也都换了,还蒙着一层待掀开的塑料壳。 不等苗欢欢问这一切是谁做的,黄桑的嗓音就徐徐响起:“这些钱都会从你往后的合同薪水里扣。” “你花了这么大价钱,却只要我签一个合同,”苗欢欢放下了行李箱,转而把趴在肩头的大橘猫搂了下来,她看着黄桑笑了起来,“不怕你以后会亏本吗?” 大厅光线明亮,黄桑浅浅掀了一下眼皮,直直看向苗欢欢,上扬的丹凤眼映着微沉的光,“不会有这一天。” 是因为他会想办法把她的价值都压榨出来吗? 可到时候谁“压榨”谁还不一定呢。 苗欢欢笑容深了深,没在这事上多纠结,她笑道:“一直说签合同,那你这合同什么时候才拿过来?” “今天晚上蒋哥就会带合同过来。” 黄桑如今在公司的合同到期了,他如果想另有一番演绎事业上的成就,当然要从公司里独立出来。 不过以他的名头想从公司独立出来不容易,再加上蒋哥这一个金牌经纪人和他手头底下的两个艺人,更是难上加难。好在为了这件事,他半年前就在做准备了,所以他现在只不过多费了一些时间和功夫,就顺利地带着人离开了公司。 工作室有他影帝的名头在前,又有蒋哥这一个金牌经纪人在后,手头上的人脉与资源充足,工作室发展起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到了晚上七点,给祖宗和新出炉的姑奶奶打包了外卖的江哥终于过来了。 一进屋,他就瞧见苗欢欢和黄桑正坐在一张沙发上,两人皆是懒洋洋地卧进软软的沙发里,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苗欢欢怀里还搂着那只素来不爱黏人的大橘猫,一只手抚摸着,大橘猫还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呼噜响。 能得黄桑另眼相待,又得万岁亲近,这人绝对非同一般。 蒋哥顿了一顿,收了开门的钥匙,换鞋进门,顺便把两大袋子的外卖放在了两人桌前,“久等了,饭店人太多所以晚了一会儿。” 黄桑家的厨房基本是个摆设,往日都是助理或者蒋哥过来投喂,而苗欢欢刚搬来,冰箱里又没东西,所以两人一猫晚上才只吃了一些水果,但这也不抵饿,庆幸的是蒋哥来的及时。 等苗欢欢和黄桑吃完晚饭,蒋哥这才拿出合同,准备好好跟苗欢欢探讨一番。 论皮相和演技,她是有资本在这圈子里混下去的。 唯独是苗欢欢的态度—— 连签经纪公司这样的大事都不在意,蒋哥实在不能肯定她会在这条路上走多久。 为了制定清楚她往后的发展,蒋哥认真地跟她探讨了一番人生理想。 “人生理想?”没想到一来就是这么一个高深的问题,苗欢欢捏了捏下巴,犹疑道,“我要说真话?” 蒋哥一脸正色,“你说呢?” “这样啊,其实我的理想是毁灭世界。” 苗欢欢这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 听她这话,蒋哥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虽说她面色认真,可抵不回这句话的牛头不对马嘴,“说什么浑话呢?” ……天可怜见的,她说的可是大实话。 见他不信,苗欢欢啧了一声,勉强说了个听起来靠谱的回答,“好吧,其实我想成为影后。” 这回答有志气。 有人生目标,还怕她往后奋斗不起来? 蒋哥刚欣慰一点儿,就见到苗欢欢笑吟吟地看向了黄桑,“我可是为了成为一个跟你比肩的人物在努力,怎么样,你是不是该嘉许我一下?” 事实上是为了支线任务。 黄桑一言不发,只垂眼逗弄着趴她怀里的万岁,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 这两人一个不靠谱,一个不正经,偏偏还都是他手下的艺人,想到这儿,蒋哥心肝儿都在发疼。 两位祖宗在上,他还不信凭他经纪界大佬的能力还不能把苗欢欢给扶起来。 蒋哥拿出了合同,一边让苗欢欢签名,一边道:“你在赵导的电视剧里毕竟是个群演,网上的热度也到了饱和的地步,要想再拔高,就得抓紧去炒热度。” 她在网上有热度? 苗欢欢没怎么听明白,她爽快地签完名,问道:“所以?” “所以近期我会安排你参加一个真人秀节目,你在里边表现好了,热度自然就会噌噌噌地往上涨。” 在两人聊到真人秀节目的时候,原本一直在逗猫的黄桑抬头看了苗欢欢一眼,复又垂下了眼。 搬来新屋子,苗欢欢原本想占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准备找黄桑刷一刷任务,没成想第二天他就不在家了,反倒是蒋哥拎着一只猫包找上了门来。 蒋哥一脸生无可恋,道:“他接了一个广告,让我来照顾你和万岁。” 黄桑还有几个助理跟着,蒋哥用不着担心,所幸他也谈下了一个真人秀节目,就火急火燎地把人给送了过去。 在去节目组之前,蒋哥给网盲欢狠狠恶补了一番这一个密室逃脱节目,就连去的路上也重复了好几遍游戏规则。 这一个真人秀节目是类似于密室逃脱游戏,每一集都会邀请八个不同的嘉宾参加节目,前往各有特色的建筑物。 在游戏开始之前,节目组依照建筑物的特色,精心设计出不同的密室。而参加游戏的八人各分为两人一组,被分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四组人必须在各个密室里寻找线索,才能找到打开出口的钥匙,只有最快离开建筑物的一组才能获胜。 这一个真人秀节目在保证了游戏娱乐性的同时,又介绍了华国各个不同的建筑地,因而尽管节目更新时间长,但它在网上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 到了嘉宾集合的地方,就不是经纪人能参与到的地步了。蒋哥紧搂着乱蹦不已的猫包,跟苗欢欢又强调了一遍,要她参与度高一些,录节目的时候还得多笑笑,用她那副好皮相多刷刷镜头,坚持一个乖巧可爱的人设不动摇…… 苗欢欢听他念叨了一路,早就左耳进右耳出了。她懒洋洋应了一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集合的地方停着节目组包下的大巴车。 离出发时间还早,里边却已经坐了六个人,再加上苗欢欢,如今就差最后一个人没来了。 下车前蒋哥有提醒过她,这个节目不采取摄影师跟拍,但摄像头无处不在,因而在上了节目组的车之后她就得一直开启演技状态。 车里的其他人显然都意识到了这点,这会儿正团团和气地坐在一块儿聊天。 有一个女孩子见到苗欢欢上来了,她热情地向苗欢欢挥挥手,招呼她过来一起坐。 苗欢欢扫了那堆人一眼,她面上笑眯眯的,一眼瞧过去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但她最后只落坐在那些人的包围圈之外,听着后边的座位嬉笑声不断。 到了车子出发的时间,还有一个人没来,可车子却准点地开了。 苗欢欢奇怪地看了前头的司机一眼,这一个真人秀节目没主持人,因而也没人来道明缘由。 不过有一个人解答了这个问题。 苗欢欢隔壁坐下了一个人。 是先前打招呼的那一个女孩子,她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苗欢欢,“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苗欢欢歪了歪头,对上了她的目光,“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呀。” 女孩子往她这边凑了凑,像是想与她亲近一些,“我叫齐可云,也是刚出道的,我最近常在微博上看到关于你的消息呢。” 微博? 苗欢欢略一想,想起了原主手机里的那一个软件。 “我昨天还看到有人统计过你演的那部电视剧,光你一个人就演了有几十个路人……那剧组很缺人吗?” 苗欢欢应过一声,“缺。” 苗欢欢回答得太过简单,那女孩子还想等着两人多交流一番,说不定电视上还能多几个镜头,奈何苗欢欢居然就没了下句。 齐可云顿了一顿,又笑道:“你有没有发现车里少了一个人?” 这话题戳到苗欢欢的点了。 她又看回了齐可云,眉梢一扬,等着她的下话。 见苗欢欢被吸引了注意力,齐可云神秘兮兮地一笑,凑近了道:“听说这次会有一个神秘嘉宾过来,也不知道会是谁呢……” 神秘嘉宾? 一个人而已,能神秘在哪里去? 临近下车之前,车里的每个人都抽了暗签,随后都蒙上一个眼罩,由工作人员带着走进第一个密室的地点。 眼前是一片黑暗,鼻尖的气息渐渐由燥热的空气转为微凉,显然是到了室内。 苗欢欢的手搭在工作人员肩膀上,一边走一边记着脚下的步伐,在上了两层楼,又拐了一个弯的时候,苗欢欢走进了一间溢满纸香味的空间里。 这里边还多了一个人。 因为视觉受限,苗欢欢清楚听到了空气里那一道轻浅的呼吸声,就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 引她进来的那一个工作人员转身退出去了,在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一声关门响后,苗欢欢往那人那边偏了偏头,静心听着他的一举一动。 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等到四组人都到达了指定的地方后,里边的广播才传出可以摘下眼罩进行游戏的通知。 苗欢欢一把摘了眼罩,只一抬眼,她的脸上就浮起了深深的笑容来。 一间宽敞整洁的教室里,个子高挑的男人正坐在一张课桌上,光线从他身后的窗户外照了进来,逆着光,发丝似乎也沾上了点点光亮。他气质清矜,整个人仿若一幅宫廷油画,一眼让人挪不开目光。 男人生有一双极好看的凤眼,眼尾微扬,原本该是透着些微的凌厉,却被浸染得温和而又平静。此时此刻,男人正望着苗欢欢,眼里没有一点儿意外。 是黄桑。 不是说去拍广告了吗? 苗欢欢眼里的笑意浓了起来,见到黄桑在这儿,她当然明白他的用意。 想帮她炒炒热度呗。 清楚这间教室里有摄像头的存在,苗欢欢没对他动手又动脚的,只是拉长了戏谑的语调,“原来大影帝就是今天的神秘嘉宾啊。” “你好,我是黄桑。”本着礼貌,再加之两人在公众外头并没有多熟悉,黄桑起身向苗欢欢伸出了手。 苗欢欢握上了他的手,面上笑眯眯的,“我是苗欢欢。”两个本来就深入了解过的人还在一本正经地打着招呼呢,苗欢欢的指尖就若有若无地往黄桑手心里勾画了一下,惹得他的手颤了一颤,又佯装淡定地收了回去。 言归正传,黄桑手插回口袋里,目光往教室打量了一圈,问道:“你以前有玩过密室逃脱吗?” 不知道炼妖壶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密室。 苗欢欢轻笑道:“应该算是玩过吧。” “那便好,”黄桑略一颔首,“我们先找找线索看怎么离开这里吧。“ 照窗外的情景来看,这地儿应该是一所学校。 学校啊……还真是一个有特色的地方。 这间教室有前后两扇门,后门上提示了无法使用,而另一扇前门上边挂着一把锁,显然是要他们在教室里找钥匙开锁。 黄桑认真地在找着线索,课桌里边,书本之间,风扇之上,黑板之后——他心细,自然是收集到了不少零散的任务物品,如今就得想办法把那些零散的碎片整合成一条明朗的线索。 不过这节目到底不是他一人独秀,目的还是为了苗欢欢。 黄桑回过头,原本想叫苗欢欢过来一起,却忽而发现她正站在前门,一边捻起了那把挂锁把玩,一边笑眯眯地若有所思。 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视线,苗欢欢偏头看了过去,笑道:“你记不记得这个游戏的规则?” 黄桑一顿,道:“搜集密室里的线索,想尽一切办法顺利地离开密室。” “只是这样,没有其他的硬性规定,对吧?” “你的意思是?”黄桑有些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苗欢欢悠悠笑了起来:“其实我有一个好办法,能够帮助我们轻松过关。 你瞧,你也找到了线索,现在我们就得该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里了——” “所以?”黄桑看到苗欢欢笑眯眯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种不祥的预感,很快就成了现实。 只见苗欢欢一手握住挂锁,浅浅一个呼吸,然后趁着挂锁还没有注意的时候猛然往下一拽,只听咔嚓一声——锁断了。 怪力少女一把扔开锁,活动着刚刚一番发力后酸麻不已的手指,一边转头看向了黄桑,笑容欢,“瞧,这不就开了吗?” 黄桑叹了口气,“你这是在抠字眼——” “可我没违反规则呀。”苗欢欢向他眨了眨眼,伸手拉开了门。 “……你说的也对。” 黄桑微微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请各位玩家注意!在游戏过程中禁止使用□□!”还是第一次在游戏里碰见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刚才在镜头前目睹了一切的导演也憋不住出来冒了个泡。 黄影帝你怎么能认同她的说法! 这个游戏要用的是脑子!脑子啊! 导演的心声苗欢欢他们是听不到了。 他们两人顺顺利利地出了教室。 ……也不能说是顺顺利利。 为了增加娱乐性,节目组还在各个地方安插了猎人,如果玩家被猎人抓住,就会被单独关入一间简单的密室里。 而他们两人刚一出来,不巧,就遇到了一个在附近游走的猎人。 一个人这还不好解决。苗欢欢伸手把黄桑护在身后,眼神微凝,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游戏里有规定不能打败猎人吗?” 正式动手之前,苗欢欢低声问了黄桑一句。 黄桑摇头,“没有。” 可他俩的对话让附近的摄像头录下来了,导演当即插口:“严禁玩家对工作人员出手!” “……出脚也不行!” “玩家只能躲避猎人!” 殊不知自己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的猎人让这几条广播说得一脸懵逼。 而苗欢欢接连几条路被广播打断,她啧了一声,只能扭头就跑。 然而苗欢欢一个人是跑得贼快,当她刚跑出一段路,却发现原本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黄桑不见了。 苗欢欢回头一看,只见黄桑在她后边慢吞吞跑着,尽管跑得那么慢,他居然还跑得气喘吁吁。这幅模样一看就是个不常运动的。 眼见黄桑要被猎人抓住,苗欢欢脚步一顿,然后掉头冲了回去,紧接着她一把将黄桑扛了起来,直奔楼梯跑去。 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连给黄桑和猎人考虑的时间都没有,人就不见了。 苗欢欢的这具身体本来就力气大,再加上她来这世界又练起了内功,扛着黄桑一通跑压根儿没问题,才一溜烟的功夫,她就把猎人给甩在了身后。 等到安全,气定神闲的苗欢欢才把黄桑给放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外边,转过头来,却见到黄桑正揉着胃部,脸色微微发白,有些不大舒服的模样。 估计是让她那么扛着跑了一顿的后遗症。 苗欢欢顿了一顿,开口问道:“你还好吧?” “还好,只是有点儿不习惯那样运动。”黄桑抿了抿嘴唇,见对方那一双圆滚滚的猫儿眼正凝视着自己,他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眉眼里也染上了一抹柔软,道,“下次你换个姿势带我跑吧?” “行啊。” …… 苗欢欢他们下一个要解开的是楼下的那把锁。 有了广播的警告,苗欢欢不能再强制拆门了。她虽然有点儿遗憾,但还是老实地跟在黄桑身后,规矩地找起了线索—— 才怪。 黄桑体力就是个渣,一旦遇到追逐赛,苗欢欢立马背起他就跑,东转西跑地把猎人追了个人仰马翻。 虽然体力方面不行,但黄桑眼尖心细,脑子还转得快,很快就搜集了不少线索。 而但凡遇到个难解开的孔明锁一类智力玩具,苗欢欢就会在黄桑的指挥下帮忙强制拆除道具。 她只需要两根手指一掰一扯,难拿到的线索就轻而易举地落在了他们手里。 ……就这样,苗欢欢和黄桑两个人毫不意外地胜出了。 其他人都还在懵逼怎么会这么快就结束游戏的时候,知道一切原因的节目导演苦笑不已,满心满腹都是累。 在这一个节目录完之后,蒋哥过来接两人回家。 在见到苗欢欢身旁的黄桑时,打了一天电话的蒋哥都快痛哭流涕了,“祖宗!你来录这个节目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节目组跟我说了一声,我都要以为你失踪了!” 黄桑与苗欢欢一同坐进了后排。 猫包打开的一瞬间,被关了一天的大橘猫立马扑了出来,拱进苗欢欢怀里喵喵直叫,小模样委屈得不行。 黄桑原本想去抱它的手落了空,尽管如此,他倒也不在意,只是继续伸手摸向了苗欢欢怀里的万岁,口中道:“抱歉,因为节目赶时间,过来的时候来不及打电话通知你了。” 黄桑的性子,蒋哥是清楚的。 虽然平日里不大靠谱,但正事上不容含糊。那会儿没来电话,估计是真的事出有因。 ……算了,人没事就好。 蒋哥长长叹了口气,他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后面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蒋哥感觉他俩的氛围和谐得太过分了。 或许眼花了。 蒋哥不甚在意,他道:“录了一天的节目,你们也该累了。我先送你们回家休息,后续的事明天再说。” 说罢,蒋哥发动了车子。 先送了黄桑回家,蒋哥本想再送苗欢欢回去,奈何她被粘人的大橘猫绊住了脚,一时间走不开了。 反正苗欢欢就住黄桑家隔壁,也用不着担心她回不回得去这个问题。 蒋哥又操心叮嘱了二人一番,这才转身离开。然而等他坐在自个儿的车上,却突然发现万岁的猫包还留在车子里。 想来是刚刚忘记拿走了。 索性离黄桑家不远,给他送回去好了。 蒋哥拎上猫包,下车往黄桑家走去。 才到黄桑家门口,蒋哥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道笑盈盈的声音:“我今天可是背了你一天,你也该给我一点儿奖励吧?” 奖励? 跟谁要奖励? 蒋哥心里奇怪着,一边伸手推开了门,然后他整个人都呆掉了——苗欢欢把黄桑给压进了沙发里,两人唇齿相接,显然吻得正激烈。 “……” 他是该扎心自个儿祖宗被苗欢欢给玷污了,还是现在立马进去阻止他们? 可是瞧着祖宗又没反抗,他这么贸贸然进去,怕不是会打扰两人的兴致? 蒋哥尴尬地收回了推门的手,顺带还体贴地把门给关上了,自个儿还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等着。 看着外边夜色渐晚,凉风习习,经纪人界大佬蒋哥叹了口气。 他现在可算是知道黄桑嘴唇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多出伤口来了。 ……不对,万一他们的兴致越来越高了怎么办? ※※※※※※※※※※※※※※※※※※※※ 突然涨了好多营养液Orz谢谢送营养液和手榴弹的小伙伴~ 第110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11) 蒋哥在大门口不知道风中凌乱了多久,等他有机会再进屋里,正是苗欢欢完事准备离开的时候。 房门一开,苗欢欢对于门口多了个人这件事并不奇怪,她弯下腰摸了摸跟到门口来的大橘猫,笑眯眯道:“晚上不可以跟我回去哦。” 大橘猫听不懂她说什么,它懵懵懂懂地歪了歪头,眼看着苗欢欢走出大门,它还想要跟上去,但门却突然被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万岁急得直挠门,蒋哥想去把它拉回来,不过又忌惮它爪子的威力,只得站在一边看。 说起来,他还以为苗欢欢今晚对黄桑心怀不轨呢……没想到她走得这么干脆利落。 蒋哥倒是奇怪了,他回头看向沙发上坐着的黄桑,那位祖宗的唇瓣被人啃得红艳艳的,衣襟也被拉扯得凌乱,露出秀美的锁骨来。好端端一个清矜优雅的贵公子变成这样一副饱受欺辱的模样,还真是叫人心痒难耐。 而黄桑仍然面色淡然,只垂眼专注地整理着被拉扯乱的衣襟,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你们……”蒋哥一脸憋屈、一言难尽,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蒋哥隐约猜到了什么。 黄桑好不容易脱离公司,独自成立了一间工作室,第一个要收的却是名不见经传的苗欢欢。而且这几天他明明还在外地给一家品牌拍广告,结果刚一结束拍摄,就匆匆跑去录一个对他而言十分鸡肋的真人秀节目。 这其中为了谁,一眼就看得出来。 蒋哥轻轻叹出了一口气:“哎,不是我说啊祖宗,如今你是我的老板,有些事情我不方便管,但理智上……我仍然希望你能仔细考虑考虑。”考虑清楚她到底适不适合自己。 黄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浅浅抬眼看了蒋哥一眼,道:“……我知道了。” 如今时候不早,今天黄桑又是拍广告又是录节目的辛苦了一天,他看了看还在扒拉着大门想要出去的万岁,便慢吞吞地从沙发上起身,过去把挣扎不已的大橘猫给抱了起来。 黄桑轻车熟路地撸上了万岁的下巴,让它放松点儿,一边对还在客厅的蒋哥道:“走了记得给我关门。” 逐客令下起来还是这般毫不留情。 果然还是他那个熟悉的祖宗。 蒋哥搁下手里的猫包,淡定道:“我知道了。这几天没有行程安排,你就在家里多休息一会儿。对了,你睡前记得关紧门窗,这段日子以来A市天天打雷,你这儿没避雷针,担心房子被劈成两半。” 蒋哥边往外走,还边吐槽道:“说来也是奇怪,一整天一整天的打雷,还光打雷不下雨,雷声轰隆轰隆怪吓人的,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在渡劫。” 打雷……吗? 黄桑上楼的脚步微微一顿,透过窗口,他看向了对面那栋别墅,那儿一整栋楼都黑漆漆的,瞧不见一个人的身影,在黑夜的笼罩下,孤伶伶的大屋子像一只蹲伏的恶兽,阴森而又可怖。 她一个人住那儿没问题吧? 黄桑轻撸了撸万岁的下巴,一番安抚下来,它呼噜呼噜舒服地眯起了眼,看上去快要睡着了。 早知道……让万岁过去陪她好了。 也不知道蒋哥是故意把两人分开,还是好好在为苗欢欢着想,这几天黄桑是在休假了,苗欢欢却得为了下一次的拍摄跟着蒋哥马不停蹄地到处跑。 好不容易有一天的假,还是她第一次拍的节目在网上播放的时候。 好事当然得一起分享,蒋哥和苗欢欢两人齐聚黄桑家里,把节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因着黄桑与苗欢欢两人出奇制胜,这次密室逃脱的游戏结束得快,节目组没录到太多素材,以至于亮点全在他们两人身上。 苗欢欢和黄桑一起盯着电视在看,蒋哥一个人就在刷微博,看到一条笑一声,看到一条笑一声,还不用怎么看电视呢,就在微博上看完了节目的起因经过结果。 “暴躁小萝莉x弱质大影帝,你们这对cp磕得真叫人牙疼,祖宗,网友都很担心你的生命安全诶。” “噗哈哈哈哈这条好过分哦,有人说祖宗你被人扛着跑,娇气到连挣扎都做不到,全程生无可恋脸……后面干脆还习以为常了!” “这条更过分诶,他们说祖宗你就像带了一只大金刚出门逛街的小白兔……” “他们都在哈哈哈哈你们两个诶,你们怎么还这么淡定——咦?苗欢欢,你居然没微博?现在节目播出最涨粉的时候你居然没微博?” 听到蒋哥凑近来问了,苗欢欢抬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道:“我有微博。” “那还不快拿出来认证!” 苗欢欢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顺着记忆找到了那一个软件,还不等蒋哥看清楚她的手机屏幕,苗欢欢陡然想起,原主的那个账号里似乎发了一连串对黄桑流口水乃至跪舔的言论,痴汉至极。 她打开软件的手顿了顿,然后干脆地退出了原主的账号,道:“以前的就算了,我重新申请一个账号。” 但是很快的,苗欢欢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她看向了正疑惑她主意怎么变这么快的蒋哥,问道:“要怎么申请账号?” “姑奶奶,这么简单的东西你都不知道?”蒋哥惊诧得更明显了,“您老是化石吗?” 化石欢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蒋哥,沉默里,后者隐约觉得后脖颈有点发凉。他默默噤了声,规规矩矩地教苗欢欢申请账号。 微博认证还需要点儿时间和限制,蒋哥鼓励苗欢欢先发一条微博,表达一下自己的身份和感想,另外再说一说自己对网友群众的感谢—— 随着蒋哥的话语声,一字一顿打着字的苗欢欢很快发了条微博。 苗欢欢: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毁灭这个世界的。 她这条微博刚发出去,手机立马传来了一连串的叮咚响,震得她手机都快拿不稳了。 苗欢欢顺着屏幕上的指示一看,只见到一条消息很快被顶到了最热门的一条消息。 黄桑万岁v:谢谢大家担心,我没有生命危险。//苗欢欢: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毁灭这个世界的。 “祖宗!你居然发微博了?!”蒋哥都惊了,看着手机上面的数据噌噌噌往上涨得飞快,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坐在苗欢欢身边的黄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的手机,这会儿正淡然地刷着微博。 苗欢欢对于网上后续的发展并不怎么关注,她笑吟吟地搂起了又胖又软的大橘猫,捏着它的肉垫把玩着,“我现在毕竟是你们的人,当然得多照拂照拂我。你说对吧?” 她正说着,还捏着万岁的爪子轻轻挠了黄桑的手背一下,惹来对方的注视,和缓缓的一声“对”。 这话别人说出来没毛病,可从苗欢欢嘴里出来,怎么老有一种她脸皮忒厚的感觉。 蒋哥嫌牙酸,没再看他们俩人,转而继续刷起了微博。 果不其然,平时只发一些影视资讯的大影帝突然正正经经地转发了一条微博,这会儿果然引来了一场轩然大波。 除了黄桑的微博底下有人嗷嗷叫着,苗欢欢的微博也不平静。 喵姐的小迷妹:我喵姐威武啊哈哈哈哈哈,居然想要毁灭世界[笑哭]不过,这样的话吾皇不就是拯救了世界的男人? 天天睡不醒:哗众取宠?博主该不会脑子有点问题吧? 吃瓜酱:最近天天在打雷,这人怕不是脑子被雷给劈了。 专治各种不服:卧槽没人发现这个不知名的小演员是前段时间火到爆的群演の灵魂吗? 吊打私房菜:回楼上,难道没人发现这个不知名的小演员曾经还暴打过一只色狼吗? 网上的评论褒贬不一,或许是因着节目刚刚播出的效果还不错,黑子还比较少。 不过为了热度,蒋哥这些天又有事可以做了。 节目播出后不久,就迎来了徐导电影的发布会。 作为女二与幕后大反派,苗欢欢自然在邀请之列,这次的出席蒋哥也费了一番心思去安排。 配合着电影里的角色,蒋哥让苗欢欢穿上了一身嫩黄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面庞秀美,猫儿眼笑弯弯的瞧上去别样惹人亲近。 发布会上,该来的人都来了。徐导站中间,身边跟着是黄桑与新人女主,而苗欢欢则默默无闻地站在黄桑旁边。 不过这部电影里除了黄桑大影帝是个熟面孔,其他一溜眼儿都是新人,记者自然是逮着话题度最高的黄桑采访。 一开始无非是问一些电影里的事情,不过黄桑最近开工作室的消息也传了出来,趁着这次发布会的机会,不少记者的话题问着问着就偏了。 在得知黄桑身边的矮个子少女是他旗下工作室新收的艺人时,另一旁的新人目光隐隐一沉,她偏头扫了黄桑身边的人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底下的一群记者。 有了黄桑的介绍,那些记者的注意力顿时被分去不少。略微一会儿迟疑后,一个戴眼镜的男记者举手发问了:“苗小姐对吧?您作为新人能够参加知名大导的电影,一定做出了不少努力吧?” 这话里的味道听上去可不好。 还在被采访的黄桑静了下来,看向了台下的那一个记者。 不等回答,那记者继续道:“我查过苗小姐,您半年前还在工地里当搬运工人,又怎么会想到走演艺圈这条路?” “况且以您的学历出身,和只演过群演的经历,又是抱有怎样的自信来演好徐导的电影?” 这话倒是一句比一句犀利。 而且还丝毫不给她回话的机会。 索性苗欢欢就听着他说,自个儿把玩着手腕边的小壶,面上含笑,却没什么诚意。 这后面还直接质疑起徐导的电影来。 徐导脸都黑了,他刚要开口,却让一旁眉头紧皱的黄桑抢了白,“今天是徐导电影的发布会,这些无关的话题请你收回去!” 可那记者对此视若无睹,他继续问:“苗小姐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是在心虚吗?” 心虚? 听到这一个词,苗欢欢总算抬起眼,看向了台下那一个记者。 她面上含笑,目光直视着那个记者,瞳孔里一片看不到底的漆黑,仿若暗藏着无尽深渊,让人一对上就不由寒毛倒立。 无声无息里,空气像是凝结了一样。 那记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刚心生退缩之意,但想到那一笔即将到手的财富,他还是哽着脖子继续说道:“建筑工地的农民工有多乱所有人都知道——苗小姐在那里工作那么久,是怎样做到一个月的工资比普通工人要高出一倍之多?” 苗欢欢轻笑道:“你的话能说得再明白点吗?” “……我、我的意思是,苗小姐私底下是不是……” “是不是跟别人有私情?你是这个意思吗?” 苗欢欢这么直白的一句话道了出来,发布会的现场恍然一静。 在台上,黄桑轻轻拉上了苗欢欢的手,他嘴唇微抿,一贯带着好脾气的脸上也冷下了神色。 苗欢欢收回了自己的手,随后,她不急不缓地走下了平台。 穿着嫩黄色连衣裙的小姑娘面上带笑,眼里却不见什么喜意。脚步声沉闷,一步一缓,却叫人胸口发闷,好似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腥甜味,压到连气也不敢大喘。 随着苗欢欢的靠近,台下的人群不由自主地为她避让开了一条路,直直把那一个戴眼镜的记者给孤立出了一大片空地。 来人气势太强,那记者有些腿软,他的喉咙堵了一会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很快的,他因为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惊呼了起来:“你放我下来!” 苗欢欢只手就掐上了记者的衣领,然后轻轻松松把他从原地给提了起来。 地面的悬空给记者的心里造成了恐慌感,更可怕的是那只掐着他脖子的手渐渐收拢,可呼吸到的空气可见的少了起来。 他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起来,双腿挣扎不已地踢蹬着,但更叫他惊恐万分的是,那一个小姑娘眼里隐隐浮起了一抹猩红,好似一只恶鬼正直勾勾盯着他,那副原本人畜无害的笑容倒映在他的双眼里,变得极其残忍。 她仿佛是在享受着看他死去的这一个过程。 在记者眼里变得度秒如年的事情,落在别人那儿只不过是一瞬的事。 他人还没察觉到什么,但意识到不对的黄桑下台来拉住了苗欢欢的手,低唤了一声:“苗欢欢!” 苗欢欢抬眸看了黄桑一眼,眼中猩红未退。 意识到黄桑的担忧,她微微一顿,然后就松开了手,不等翻着白眼的记者喘口气,苗欢欢揪住他的手就来了一个狠狠的过肩摔,直把他给砸在了地上。 这么大一个动作,苗欢欢做得脸不红气不喘,她将颊边的碎发勾至耳后,道:“我工资高,是因为我力气大。如果你还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跟你多玩几招。” 那记者窒息得难受,此时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只捂着脖子咳个不停,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桑将苗欢欢揽在了身后,对她轻声道:“这里剩下的交给我处理,你去后台等我。” 第111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12) 经历了濒死那一遭,记者吓得魂都没了,以至于等到黄桑找他的时候,他出奇的好说话,还哆哆嗦嗦地辩解说是网上有人给他钱,要他这么做的。 她这才出道多久,怎么就有人来针对她? 黄桑隐隐皱了皱眉头,在发布会结束后打了一个电话,托人马上去查这件事。 电话刚一挂断,黄桑就听到身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他本以为是苗欢欢等得不耐烦找过来了,但转眼一想,她敲门的动静没这么轻才对。 他眼里的愉悦淡了下去,只一转身,就见到之前一同拍过戏的新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黄桑微微一笑,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新人咬了咬嘴唇,下巴微收,似是含蓄而又腼腆的模样,那双直直望着他的眼里却是满含仰慕, “我听说您最近新开了工作室……您那儿现在应该还缺人吧……” 她的话语虽然委婉,但黄桑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 黄桑不急不缓地道:“恐怕让你失望了,工作室暂时不缺人,近期也不准备招人。” “我如今虽然才出道不久,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新人,但是我有能力,也相信今后能够帮助到你!”她的语气急切了起来,一想到自己刚才被黄桑毫不留情地拒了,她的眼眶不自尽红了一圈,眼巴巴看着他道,“我并不是贪慕虚荣,对你也没有一点恶意,我只是想帮助你!” “你不记得我了吗?在一年前的李导演的酒宴上,是你帮了我一把,才让我免受别人欺负,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上,所以我现在回来……现在回来就是为了报答你!” “一年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黄桑连一点儿回忆过往的时间都没花费。 尽管身前有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泫然欲泣,黄桑依然没有动容,他微微笑着,多年的好演技让他的笑容看上去非常的完美,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露出来,“就算真有这么一件事,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要把这件事看得太重——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想到那一个猫儿眼的小姑娘还在后台等着,她要是急起来了那可不得了。 黄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道:“现在时间不早了,我有事先走一步。” 他刚走出两步,衣袖突然就被人急急地拉扯住了,“那为什么她可以?” 黄桑并未仔细听她的话语,他垂眼看了看袖角上的那只手,目光轻轻往后一瞥。在这一记毫无情绪的目光下,新人的手蓦然松开了。 她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起来。 眼见他又要走,她仰着头,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她可以留下来?” 这一个她,显而易见指的是苗欢欢。 脑海里浮出这一个名字的时候,黄桑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笑容淡了淡,眼里的神色冷了下来,“这不关你的事。” 显然是拿她当陌生人来对待了。 新人的脸色苍白了一分,她笑得有些苦涩,“我知道我没立场来说这句话就,但是请你离她远一点,你不知道……她有多危险。” 黄桑微微一顿,可随后他头也不回地留下了一句话,“你多虑了。” “黄桑——” …… 黄桑走到后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等他已久的苗欢欢。 她站在一大片浓稠如墨汁的阴影里,面上的表情因着昏暗而模糊不堪,他只看得到她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腕上挂着的那一只小壶。 见到她还在等着自己,黄桑心里微微一松,脚下的步子快了些,几步就走了她身边,“等了很久吧?” “对。” 苗欢欢应得毫不客气,黄桑哑然失笑,“这次是有事耽搁了会儿,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记者的事他没有与苗欢欢道明,苗欢欢也没多在意这些事,两人相携去了停车场,来接他们的蒋哥同样也在那儿等了大半天。 回家的路上天都黑了。 路灯晃晃照亮了前路,却怎么也照不亮那犹如油墨一般的夜空,漆黑而深沉,像是压着层层乌云,连一点星辰都见不到。 空气里有点儿压抑的味道,车里也因这片压抑而有些安静。 轰! 伴随着天边一道骤亮的电光,一声巨雷猛然炸响,唬得蒋哥忙踩了一记刹车,后座的两个人冷不丁就脑门对脑门地撞成了一团。 黄桑捂着额头,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鼻尖和眼眶还泛着刺痛下的酸气。他抬眼瞅了瞅苗欢欢,原还想关心一番,谁知道同样受到撞击的苗欢欢跟个没事人一样,她还伸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呀了一声,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恶意,“你这细皮嫩肉的,怎么还肿了?” 他险些都忘了,对方不是个柔弱的女孩子,相反,她可是个力大无穷的人间凶器。 黄桑捂着脑门没吭声,前边的蒋哥急急忙回过头来问:“你们俩没事吧?” “你看着呢?”苗欢欢笑道。 蒋哥看了一眼后座上不做声的黄桑,“……我瞅着像有事。”话到这儿,他语气有些担心起来,“祖宗,你还好吧?” “……还好。” “待会儿回去再仔细看看,拿颗鸡蛋敷一敷。”看着黄桑不像是勉强的样子,蒋哥松了松心,他收回视线,接着发车继续往回开,一边还拧着眉头道:“这雷声突然一响实在是太吓人了,我还以为那道雷劈我身上了呢。” 正说着,蒋哥从后视镜看了后座的两人一眼,道:“看这架势,你们猜有没有可能会是有妖怪在渡劫啊?” “……你脑子里的洞需要用水泥去堵一堵。”黄桑道。 “我这不就是个猜测嘛。”嘴巴上这么说着,蒋哥转口又问,“那祖宗你觉得这世界上有妖怪吗?” 黄桑微微沉默了一会儿,道:“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你信吗?” “……不信。” 听了黄桑的回话,蒋哥瞥了一眼后视镜,“说实话,我以前也不信这些迷信玩意儿,但最近这雷来得又密又恐怖,我估摸着……该不会真的有妖怪吧?喂,欢欢你的看法呢?” 彼时苗欢欢正看着车窗外,远处漆黑的天边正有电光闪烁,像银龙舞动,好不欢快。 她手里仍然把玩着腕上的小壶,嘴角缓缓浮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语气慢慢悠悠的,“就像黄桑说的,信则有嘛——” …… 如今蒋哥虽说独立到了黄桑的工作室,但他手头下的人脉关系和资源还是在他自己手里的。 发布会的事有蒋哥在,再加上他在苗欢欢开微博那天就安排了一番,现在又找了一批水军,微博上对苗欢欢的评论倒也没那么针锋相对。 所幸苗欢欢也并不关心网络上的事情。 她现在正忙着找新剧本。 蒋哥靠着关系拿到了好几个剧本,有两部匀给了两个以前跟着他,现在又跳槽过来的艺人,剩下的就全在苗欢欢面前。 她翻着剧本看,蒋哥就在一边给她分析这些剧本的优劣。 “婆媳电视剧在中年妇女之间十分火热,你这皮相乖乖巧巧的,在里面打个酱油估计也能讨那些婆婆阿姨的喜欢。不过鉴于你人气刚升,我建议你还是暂时将粉丝目标放在青少年人的上。” “你看看这部电影,这位导演导过的作品不多,但胜在他眼光独到,拍出来的电影剧情讨巧,你拍这个的话说不定也能小火一番。” “还剩下的那一部存粹是青春偶像剧。我听说女主角已经被人内定了,你要去的话我可以为你争取到女二的戏份。” “……” 两人你一搭我一搭地讨论了半晌也没选定剧本,黄桑终于搁下了手里才看了一半的剧本,然后将其推在苗欢欢面前,“你看看这本。” 大影帝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苗欢欢接了过来,她看了看,发现这是蒋哥拿回来的所有剧本里唯一的一部电影剧本。 背景在民国乱世,女主角则是在戏院唱戏的当红花旦。 大概内容是说女主角唱了一出戏,结果让当地军阀的大帅给看中了。之后又因为两人身份地位上的悬殊,还有信念上的差距,导致了后面一连串荡气回肠、狗血淋头的国仇家恨。 苗欢欢翻看剧本的速度很快,她边看边听黄桑道:“演电视剧的话不如演电影,后者那里对演技的要求会更高,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学到更多,把演技磨练出来……”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听你的好了。”大致了解过了内容,苗欢欢把剧本交到了蒋哥手上。 她之后要拍的剧本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然而,同样事先了解过整个剧本的蒋哥迟疑下来。 他看了看正在撸猫的黄桑,又看了看正在逗猫的苗欢欢,见他们没别的意见,蒋哥那点儿欲言又止便压了下去。 嘛,不过就是有几段深入了解的感情戏,正主都没问题,他还担心什么? ……可不知道为什么,蒋哥总觉得这次拍摄有点悬。 第112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13) 到底还是有背景的好。 有蒋哥在,电影的女主角很快就敲定下来,而详细的电影剧本也送到了黄桑的手里。 苗欢欢毕竟只演过一部电影,经验不足。黄桑想着她对角色的理解不够,这才接下剧本,率先去帮她揣摩揣摩。 大影帝主动来帮忙,苗欢欢当然求之不得。 这天下午,黄桑窝进软绵绵的沙发里,一边翻着剧本,一边将花旦的台词给画出来,旁边还细心地注解了一些他了解到的唱戏方面的细节。 他偶尔抬起头,看了看来他家里晒太阳的苗欢欢。 窗外日光倾城,暖金洒满了一片,那一头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折射着柔和的金光。阳台上,苗欢欢垂下眼,用腕上的小壶逗弄着娇憨的大橘猫,唇畔微微弯起,这一番岁月静好的姿态惹得黄桑心里微微一动。 然而他的好心情很快毁于一旦。 他再次看向剧本时,发现里面的情节转向了一个小高潮。 为了从大帅手里套到消息,一向对大帅不假辞色的花旦爬上了他的床。 花旦缓缓褪去绣着大朵海棠花的旗袍,露出了纤瘦而秀美的后背—— 爬床? 脱衣服? 黄桑手里握着的红笔不由一顿,他接着往下看了看,不可置信地发现后面居然是一段不可言喻的戏。 怎么好端端的会多出这样一段戏来? 黄桑抿起了嘴唇,眼底的情绪也沉了下来。 “才一会儿你就注释了这么多?”耳畔响起的声音惊散了他面上的郁色。 黄桑稍一偏头,就见到了从身后凑过来的一张面庞。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在咫尺到只要黄桑一倾身,就能亲到她的脸颊。 “以前的一个剧组来了一位老艺术家,我在他那儿学了些唱戏的招式。”黄桑似是不经意地往前翻了一页,盖过了那一面不可言喻的戏份,还顺势捻起了一个手势分开苗欢欢的注意力,“我听他说旦角使的云手与其他人不同,所谓云手如抱月,指手到鼻间……” 黄桑的手生得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泛着圆润的弧度,这一个捻花的手势柔柔一起,果然引开了苗欢欢的注意力。 苗欢欢看得是啧啧笑道:“说起来你既然这么懂,不如你来演这个花旦吧?” “……这是个女性角色。”黄桑反驳道。 苗欢欢歪了歪头,她与怀里抱着的大橘猫一起看向了黄桑,同时被两双圆滚滚的猫儿眼盯着看,黄桑整颗心控制不住的柔软得一塌糊涂。她撸着大橘猫的耳朵,道,“我跟你开个玩笑嘛,况且我也知道你一年只演一部戏的规矩。” ……他的规矩? 黄桑愣了愣,仔细一想是这么一回事。他以为,当了影帝以后,就没必要再像以前跑龙套那样什么戏都接都演,一天到晚的赶场子,累死累活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他有资本挑好剧本,演技实力派也不担心人气会下降,演完一出就会休息一段日子,再去接拍其他的广告或者活动。没想到久而久之下来,倒也成了他的惯例。 黄桑微微沉默了下来,一想到剧本后一页的内容,他就觉得手里捧着的这本厚厚的剧本烫手得很。 叫蒋哥联系剧组改剧本? 可里边还是会有她和别人的感情戏。 黄桑莫名的有些焦灼不安,他抬眼看向了逗猫的苗欢欢,嘴唇抿了起来。 ……与其让她跟别人演感情戏,还不如跟他演感情戏呢。 让休假见鬼去吧。 于是,在苗欢欢第一次去新剧组试妆的当天,她就在化妆间见到了黄桑。 他穿上了一身笔挺的墨绿军装,衣角与衣领的褶皱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脚下蹬着一双黑色皮靴,腰间系着黑皮带,明晃晃的大长腿和宽肩窄腰的好身材一览无余。 黄桑摘下军帽看向了苗欢欢,抿着嘴唇微微笑了起来,却又没有开口先说话,而且含蓄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苗欢欢能有什么反应? 又是徐导的电影又是真人秀节目,她眉梢一扬,丝毫不掩眼里的诧异,“又是你?” 什么叫又是他? 黄桑心里的愉悦一扫而空,他神色微微沉了下来,却又轻笑道:“怎么,你已经看腻我这张脸了?” “……怎么会看腻呢?我还巴不得天天都见到你呢。”苗欢欢的任务还没完成呢,这任务对象的情绪当然得安抚到位。她拉弯了黄桑的腰,捧着他的脸笑眯眯地亲了亲,“这次你是特意为了我来的吧?我很高兴……” “我不是为了你。”她高兴了黄桑可还没被安抚好,他神色微敛,矢口否认了,一边还煞有其事地认真解释道,“我来这儿一方面是为了工作室的发展,一方面是觉得军阀的这个角色很有挑战性。” “哦?原来是这样吗?” 两人试完妆出来,导演和编剧他们也都过来了。 对于前些日子黄桑突然打电话过来,要求接下这个剧本的男主角的事,导演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 有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参与进来,他完全不用担心今年的电影票房! 不过想想最近这两人同屏的机率有点儿大,导演约莫猜到了什么却也没明说。 等见到男女主角的试完妆出来时,导演老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 这女主角换上了一身绣满海棠花的旗袍,身段是有了,外表秀美有余而艳丽不足,怎么看……也不太符合剧本里那只一个眼神就能撩得人神魂颠倒的花旦。 更让导演感到突兀的是,男主角的形象的确符合剧本,但他一站在女主角身边……女主角强得过分的气场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导演想到了什么,他拉来服化组的负责人小声商量了几句,再次看向苗欢欢他们时导演又笑道:“辛苦你们再进去换一套服装看看效果。” 又换? 苗欢欢拉了拉身上的旗袍,然后和黄桑各自去化妆间换另一套衣服。 让苗欢欢意外的是,服装组让她换上的是一套小码的军装,等她再出来,更意外的是见到黄桑换了一件青色绣花的偏襟盘扣长裳,衣摆微宽,隐约像是一条裙子掩饰了他过高的身架。 黄桑面上化了妆,五官被修饰得弧度温润,眉眼依旧精致,上扬的凤眼因着有些发黑的脸色而映出一抹冷艳矜贵之感。他抿唇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微长的假发披落肩头,还真让人一时间分不出是男是女。 两人角色这么一对调,导演登时眼前一亮,在黄桑沉着脸的时候还连连夸赞道:“这下感觉好极了!黄影帝,没想到这身打扮居然这么适合你!” 当然如果个子再矮一点就好了—— 导演在看向一身军装的苗欢欢,帽檐下的猫儿眼微微扬起,笑容因着那一身硬挺的军装而混上了一丝肃杀之气。 可惜了,个子太矮了。 导演心头惋惜,他突然又想到什么,压不住心头火热地拉着身边的编剧嘀咕了起来,期间编剧还频频用复杂和诧异的眼神打量苗欢欢和黄桑。 直到最后,编剧才低低道:“知道了,我今晚回去修改一下剧本。” 而导演看向了他俩,笑道:“你们的戏份可能需要小弧度地调整一下。” 小弧度地调整? 黄桑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苗欢欢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点儿不祥。 “这一次男女主角的戏份对换,苗欢欢你出演军阀大帅这一角。” “黄影帝,至于花旦的这个角色……”黄桑眉梢一抖,看向了对面不会看人脸色的导演,他拍了拍黄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就教给你了。本来以往旧社会旦角都是由男人来扮演,所以你出演这一个角色不要有心理压力,而且相信这个角色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体验和挑战。” 黄桑:“……” 导演和编剧连夜去商讨剧本,而新鲜出炉的花旦和军装大佬则一同坐在回家的车上。 苗欢欢偏头看向了正分不出什么神色的黄桑,发出了一声无情的嘲笑,“花旦这个角色你还想要挑战吗?” 借口为了公司为了挑战的黄桑沉声回道:“挑。” …… 等到正式开拍的时候,苗欢欢那一头长发剪成了利落的短发,原本柔弱可欺的眉眼变得凌厉了几分。她的身高在黄桑面前到底是撑不住的,导演拧眉想了一会儿,然后叫人给苗欢欢穿着的皮靴里加了三层鞋垫,整个人的身高一下子就拔高了不少,面对黄桑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太矮。 当然是不可能妄图于用鞋垫减去两个人之间三十厘米的差距,镜头上的处理也帮了不少大忙。 而咬牙硬上的黄桑也做出了不少牺牲。 这还是他出道这么多年来演的第一个偏女性化的角色。 头发蓄了半长,眉毛被稍稍修饰过,连带着整张面庞都柔和了起来,徒添一份秀丽的艳色。 黄桑的面貌本来就好打磨,再加上有演技在,他抿嘴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点儿内敛与含蓄,似男似女叫人分不清,但在两者之间也是极其吃香的。 戏子与大帅第一次相见是在鹅城的大戏院。 有消息说大剧院里混进了一名反动分子,女大帅携兵而来,不动声色地将整个大戏院都包围了起来。 她蹬着一双硬底的军靴,缓缓走进了热闹的戏院里。 戏院里充满了叫好声与鼓掌声,整个空气里也都弥漫着茶水与零嘴的香气。戏台后传来了敲锣打鼓声,与她脚下的步伐踩着点儿,颇有节奏地送着她上了二楼的包厢。 大帅靠坐在雕花木椅上,只手撑着脸颊,翘起的二郎腿上,那一只黑色的筒靴擦得噌亮。 二楼的光线并不好,阴暗的光打落在她身上。她光是这么坐着,无形中就带出了一股偏执而暴虐的威压,叫人对上她都不由弯下腰来。 身后有小厮殷勤地倒着香茶,她垂下眼,专注地看着台下的戏子唱戏。 这二楼的光不好,视野却最好。 戏子扮着俊妆,叫人一时间看不出他的容貌来,只知道那点翠头面下的面容是生得极好的。 他捻着柔柔的兰花指,拉着半截水袖掩面而笑,正是唱到《牡丹亭》里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眼波流转,却是不经意地对上了大帅目不转睛的眼神。 他眼里微微有着疑惑,一顿之后继续往下唱了去。 她端起了桌边的茶杯,抿茶时敛下了眼里深邃的光。 她似是有意无意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折子戏里一见钟情的戏码多得是,又何况是戏外? 大帅看中了戏子,每日都会准点儿来到大戏院听戏,然后给戏子送上一捧热烈鲜红的玫瑰花。 然而在这民国乱世之中,两人的立场不同。即便是一往而深,对立的立场却容不下两人共处。 最后,这一个旧时代匆忙结束,戏子出卖了大帅的消息,有军队包围了鹅城的大帅府,而大帅也最终死于流弹之下。 ※※※※※※※※※※※※※※※※※※※※ 身高设定让我失策了_(:з」∠)_ 第113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14) 结局里,在完成了从大帅府获取消息的任务后,戏子也恢复了自己原来的身份。 他剪了长发,戴上金丝细边的眼镜,换上中山装,举止优雅,像是一位自书中走来的翩翩公子。 新旧时代开始交替,他的过往也被覆盖。谁也没把他跟红极一时的名伶想到一起,更不会想到,他曾与一位暴虐的女大帅有过一段过往。 炮火硝声渐渐响起,他为国上了战场。在子弹穿透胸膛的时候,他恍然想到,原来死亡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啊…… 身下的鲜血混杂了硝烟与尘土,他呢喃着《牡丹亭》里的戏词,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静静坐在二楼的雅座上听他唱戏,在黑暗中,用炙热的目光看着他。 这样一个人,因为他的背叛而消失了啊—— 历时一个多月,拍摄总算结束了。 在经过了角色的对换之后,编剧把剧本的情节和设定也全给改动了。 原本一出虐恋情深的戏活生生升华到了国仇家恨。 要是按照原来的剧情走,黄桑演的戏子应该是主动来勾搭她才对,没想到剧本一改,那些戏份全没了,为此苗欢欢还惋惜了好几天。 杀青的那天,苗欢欢总算能脱下那双垫了三层鞋垫的靴子了。 可靴子一脱,她感觉自己的个头顿时又矮了下来。 本来这样的感觉还不是很明显,等一打开门,仰头看向在门口等着她一起去杀青宴的黄桑,她不由得啧了一声。 对于身边明显低下去的气压,黄桑低头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她却还是那样笑眯眯的,瞧不出有什么不爽的情绪。 他顿了一顿,道:“徐导的电影上映了,晚上吃完饭后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徐导的电影? 苗欢欢想了想,想起前段时间徐导有来过电话,邀请她和黄桑去参加首映礼,只不过当时他们在这一个剧组拍戏,所以没有时间过去。 在电影院看自己拍的电影还挺新鲜的。苗欢欢笑道:“好啊。” 杀青宴结束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半夜。 这时候的路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再加上电影院里黑漆漆的,连个人的脸都看不清楚,两人也未做太多的伪装,就戴了口罩,慢悠悠地打了一辆车去附近的电影院。 出乎预料的是,到了这么晚的时候,电影院里的还坐了一半多的人。 在两人坐下之后,电影也开始了。 与在现场演的不同,电影有了剪辑和后期,整个画面的感觉都变得极其不同,阴暗偏冷的色调,电影里从未停歇过的雨季使得整个影厅都有些潮湿阴冷了起来。 苗欢欢作为一个反派配角,未免过多地暴露出太多线索,她前期的镜头没有多少,多数都是一副灿烂带笑的模样,干净到跟血腥这一个词都不忍沾不上边。 直到后来杀人案的真相渐渐揭开,那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却成为了一个无情的刽子手。 她怀抱着仇恨,痛苦地暗恋着收养了自己的那一个男人,禁忌的快乐与阴暗苦苦压抑在她的心头上。 直到有一天,养父在周围那些人的开导下,渐渐地不再颓废,她反而不满足于如此了。 为什么要留下她一个人面对那些痛苦? 生父因他而死,她因暗恋而苦,他怎么能……就丢下她一个人? 既然这样的话……她也不必刻意地去压抑心中的痛苦了。 把养父身边的人都杀掉吧!直到最后,他的眼里只能留下她一个人,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他的愤怒都只属于她一个人,让她彻底地占有他! 于是,她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犯罪。明明初次杀人时手还因为无措而微微地颤抖,但她却感受到了全身心的欢愉。 当鲜血与欲望混杂在一起,就会变成了一种香甜的诱惑,让人越陷越深。 她杀的人越来越多,养父追查到的线索也越来越多,他察觉到了不对,可他也来不及救下那个一直鼓励他的小女警。 顺着女警死前留下的线索,他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幕后凶手。 他一直心怀愧疚,愧疚到不知道如何共处的养女。 最后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 两人在雨幕中相汇,而镜头最后留下的,是她那一张苍白面孔上浮现出的笑容。脸颊沾着星点血迹,折射着阴暗的背景光,她苍白的面容透出一股诡异的阴冷感。 等苗欢欢他们落到最后才走出影院时,前边几个走在一起的小姑娘还在瑟瑟发抖地说好可怕好可怕。 杀人犯的结局没播出来,就变成了个填不了的脑洞,让人不由提心吊胆的。 “那个反派演得好得过分了吧……瞧我这一身的鸡皮疙瘩,现在还没消下去,连吾皇的盛世美颜都镇压不住。” “诶对了,说到那个演员,我记得前段时间微博上有放过她参加发布会的视频,她的力气真的超级大,单手就把一个爆她黑料的记者给拎了起来!” “……这么六?” “不止这样,前几天微博上有消息啊——”说话的那一个女生压低了声音,“被那个女演员拎起来的记者死了。我听别人传来的消息,说那个记者好像是被一头野兽咬死的。” “所以?你该不会想告诉我,那人的死其实是那个女演员做的吧?” “网上还真有人传这种消息——” 前边的女生聊八卦聊得热火朝天,里边还提及了不少内幕。 她们的声音并不小。黄桑皱了皱眉,想着才几天不上网,怎么又冒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听了这些话,他原以为苗欢欢会多想,黄桑低头看了走在身边的人一眼,却发现她对于那些人的话无动于衷,甚至于是说,她还在微笑。 眼尾笑弯弯的,口罩下的嘴唇也是扬起来的吧? 仿佛笑容是她所有的表情。 黄桑有些恍然。 他会因为她的存在感到安心,会因为她跟别人演感情戏生气,会因为她做出好几个不合他常理的决定…… 可是她呢? 她好像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除了笑容以外的情绪。 太不公平了。 想到这儿,他心里冷了一冷。 两人一同回酒店的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一个没心情说,一个懒得说。 等快到酒店,黄桑抿着嘴唇想要先一步进去的时候,突然让人拽住了手,紧接着他被一把甩在了后边的墙壁上。 后背撞得有些疼,黄桑吃疼地想了一句她的力气大得过分了,就在四周昏暗到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时候,他的头猛然被拉低,嘴唇又让人给堵住了。 唇舌被迫相缠,黄桑没有一点儿反抗,甚至于是接受了这样的强吻。 这里是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夜空只有稀疏的几缕月光,模模糊糊的,他看不到苗欢欢的脸,但他莫名地在想,那双圆滚滚的,像他家万岁一样的猫儿眼,此刻又盛着什么情绪? 他的耳畔很快传来了一道声音,“你一路上在生什么闷气?” 黄桑往上抬了抬脖子,拒绝跟她对视,“我没生气。” “瞧你这样子,不是生气是什么?”苗欢欢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耳朵,因着她力气异于常人,她捏的动作很轻,黄桑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痒。 他抿住了嘴唇,垂下眼看着昏暗里那一双明亮得仿佛能发光的眼睛,他顿了一顿,重复了一句,“我没有生气。” 他不说,苗欢欢不勉强,更何况她也没那个耐心。 她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就往酒店里走。 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远了,站在原地的黄桑咬牙盯了一会儿,终究是耐不住了,他手一伸,紧紧拉住了苗欢欢的手腕。他轻吸了口气,企图用平静的语气询问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苗欢欢歪了歪头,只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的。她搂住黄桑的脖子,笑嘻嘻地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凑到他耳边说了起来,“当然是真的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呀……” 她口上说着这些的时候,心里头还在数着自己告了多少次白。 她隐晦的分心,黄桑并没有察觉到,他只听着耳朵里响起来的声音,耳尖赧然地发热。 “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意识到苗欢欢一直踮着脚尖,黄桑伸手扶着她的腰让她站稳了,一边轻轻将她推开了,一边贴心地擦拭掉她唇瓣上两人亲吻过的痕迹。 刚才她的回答并不尽如人意,黄桑眼里的光暗了暗,果然还是小女孩吗…… 他们之间差的年岁到底有些大了。 他心里黯然了一分,耐心道:“……你年纪太小,还不懂什么叫喜欢。等到以后……以后你会遇到一个真心喜爱的人。” 听他这话,苗欢欢扬了扬眉梢,直接问出口,“你这是在跟我撇清关系?” “……” 她口头上一直说着喜欢喜欢,可这样的喜欢来得太突然、太热烈,让他心里实在没有底。 在自己没有陷得更深以前—— 他想说,自己的确是想跟她撇清关系,想让苗欢欢以后都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可这些话到舌尖上转了一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随便说着玩玩的。” 看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温度还是那般平静。 黄桑微凉的手指在她眼边摸了摸,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时候只想听她说,不想被她这么看着。 他别开了眼,轻声道:“就算你喜欢我,但你对我都不曾真正了解过。” “什么叫我对你不了解?我对你还不够深入了解过吗?” “……那我喜欢吃甜豆花还是咸豆花?” “甜的。” “不,我不喜欢吃豆花。”黄桑冷静地继续问,“我洗衣服用洗衣液还是洗衣粉?” “你用洗衣机。” “我会叫蒋哥来洗。” …… 接连答了几个问题都是错的,苗欢欢皱起了眉头来,他这是在玩她呢? 他这是在逼她用强啊。 末了,黄桑还轻笑了一声,道:“你瞧,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又怎么叫喜欢我呢?” 苗欢欢的拳头默默捏了捏,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往后退出了一步,想着既然这样,那她就另辟蹊径做任务的时候,黄桑忽然又叹出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也好。” 这突然反转的一句话惹得苗欢欢一愣,她还没明白那个好字的意思,黄桑不紧不慢道:“我的很多事你都不知道,那说明我对于你来说还是有新鲜感的。不如这样,我们两个以后就在一起,我愿意给你了解我的机会。” 任务里没这一条的苗欢欢:? 看着眼前的黄桑目光认真,抿唇却有些紧张地等着她回答,苗欢欢并没马上回答。她笑眯眯地问道:“我是喜欢你,那么你呢?还有,为什么每次我亲你的时候,你对我的容忍这么大,难道你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吗?” “……”黄桑盯了她一会儿,最终败下阵来,“不,因为你是特别的。” “特别的?”苗欢欢拉住了黄桑的手。 “……因为你的力气太大了,我防不住你。” “我力气大是天生的,控制不住。不过你相信我,我这么喜欢你,是不会伤害你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麻烦把你的手松开。”黄桑的脸色微微发白,他道,“你捏得我的手很疼。” “抱歉。”苗欢欢松开手,语气里却没多少抱歉的意思,她笑眯眯道,“既然我对你是特殊的,那么你说在一起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 ……明明是他给她一个机会,怎么变成他是被动的了? 尽管他的手腕疼得慌,黄桑的面色仍然淡定,“那就这样说好了。” ※※※※※※※※※※※※※※※※※※※※ 列下一卷的大纲去了不记得时间了Orz大概还有三章写完这个世界 第114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15) 就在刚交往的这几天,黄桑发现自己刚交往的女朋友举止有些奇怪。 会突然送他一封情书,上面写满无数从网上抄下来的土味情话,直把他肉麻得起鸡皮疙瘩。 前两天两人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她忽然就掀开了他的衣服,在他一脸懵逼的注视下,她伸手就摸上了他的腹肌,边摸边数有几块,末了还嘲笑他肌无力。 在昨天,苗欢欢兴致勃勃地做了一顿口味复杂的早餐,然后笑容满面地在他面前比划出拳头,要求他一定要说好吃,不然就让他在空中自由飞翔。 ……他相信以她的力气,足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抛向半空做一个三百六十度空中转体再稳稳接住的高难度动作。 ……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这几天接连发生,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决定上网发帖询问热心网友,然而最后只得到一堆乱七八糟的答案。 网上求助失败,他只能自己去想。 ……难道她这么快就想跟他有进一步的发展? 黄桑撸着大橘猫冷静了一番,然后想到了一件极其不冷静的事——在他们有进一步的举动之前,他或许要先去买一枚戒指。 可惜的是,买戒指的事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胎死腹中了。 顶着一个女朋友的名头,苗欢欢总算能光明正大地去做自己的任务了。 她原本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断断续续做了十个任务。趁着这段日子休息,她决定好好补一补前面落下的进度。 “黄桑。” 听得这一声唤,正拿着手机搜索戒指款式的黄桑下意识看向了她。 苗欢欢微笑道:“快让你的两个眼珠子装上星辰大海,然后深情地看我一眼。” “星辰大海?” “然后你再去吞一块磁铁,用磁性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吞磁铁?” 实在搞不懂她在干些什么的黄桑头疼地放下了手机,他认真看向苗欢欢,问道:“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苗欢欢回答得不紧不慢:“我在完成我的人生目标。” “……什么人生目标?” “这些人生目标都跟你有关。”苗欢欢拿出了最近一直放口袋里的日记本在黄桑面前晃了晃,慢悠悠地道,“你想知道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可能引不起他的好奇心! 黄桑顿了一顿,“想。” “想知道的话,你得帮我完成上面写的事情。” 容易的任务苗欢欢早就刷完了,剩下那些得要黄桑配合。与其自己想办法猥琐发育,还不如让黄桑主动一些。 在黄桑答应苗欢欢后,他接过了那本粉红色的日记本,才翻开第一页,就见到了一篇五年前她跪求舔脸的日记。 ……苗欢欢像是想要跪着舔他脸的人吗?他怎么觉得他自己才是跪着的那个。 不过,她五年前就是自己的粉丝了吗。 黄桑心里微微愉快起来,他接着往下翻,很快就翻到了最近常被打开的那一页,上面列举了满满四页的人生目标,完成的任务已经被划去了。 黄桑仔细地看了一遍,总算是明白了苗欢欢这阵子怪异的举止为的是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约过会了?”本子看完,黄桑指着上边一行被划去的字问。 苗欢欢慢悠悠道:“上次去看电影,不算是约会吗?” “……约会不应该是在恋爱关系下才进行的吗?” “约会约会,约定会面,没毛病。” “你自己写下的目标就不必要这么抠字眼吧?”她行事一贯这样,黄桑微微叹了口气,“你想要约会的话,我们今天就可以去。” 听他这么说,苗欢欢扬了扬眉稍,“哟,听起来你还挺乐意的?” 黄桑颔了颔首,微微一笑不做解释。 他们本来就是情侣,去约会也没什么奇怪的。 “既然你这么乐意帮我,那不如这样吧,你先来帮我完成这一条?”苗欢欢指着写了鸳鸯戏水的那一行。 那一个四字词语从苗欢欢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带着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黄桑轻咳了一嗓子,低声道:“这也太快了吧?不如等过几天……” 苗欢欢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瞎想什么呢,我是说我们改天去游泳馆游泳。” ……他和她说的鸳鸯戏水是同一个意思吗? 黄桑看了看那本本子上写的条条列列,不由叹出了一口气,“对于你自己定下的目标,真的有必要这么抠字眼吗?” “你要是介意,现在给浴缸放水我也没问题。” ……算了当他没说。 黄桑接着往下看了看,后面还有什么偷拍他的睡颜照做手机壁纸,做一份爱心餐并听他夸赞,更甚还有要在他床上滚一圈,收集一套他穿过的内衣裤……写出这满满痴汉变态感的日记的人,真的是苗欢欢吗? 黄桑心中浮起了一丝怪异感。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目标,他的语气无奈起来,“你当初怎么会想到写这些东西?” 苗欢欢的回答十分干脆,“因为喜欢你啊。” 她机智地又趁机告了一次白。 苗欢欢拿起笔,在告白一百次的任务下添了一划,又写完了一个“正”字。 黄桑自然是注意到了那条目标下写的十来个正字,细数一遍,原来她已经对他说了五十多次的喜欢。他隐隐有些欢喜,可笼罩在心头的那一股怪异感始终挥之不去。 苗欢欢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达成自己的那些目标?在完成那些目标之后呢…… 他甚至不敢多想,以前她说喜欢他的时候是不是在敷衍他?不过想想她从五年前就是自己的狂热粉丝了,对他的喜欢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他的目光在那一列列目标上停留了一瞬,因为心里的焦灼,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纸张上缓缓摩挲起来。 为了安抚掉那点儿不安……他要不要先做点什么? 于是,从这一天起,黄桑在微博上变得异常活跃起来。 原本只发发影视通告的微博账号,突然隔三岔五地发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主角永远只有一只懒洋洋的大肥猫,偶尔还会出现一只撸猫的小手和一片不起眼的衣角,显然是一个偷拍视角。 谁会让大影帝这么偷偷摸摸地拍下来,还发在网上? 眼尖的人很快发现了猫腻。 因为徐导电影里那一个病娇养女设定太吉尔刺激,苗欢欢的热度最近在微博上一直居高不下,而且黄桑今年又一次跟她合作的消息在片方的主持下流了出去。细数数,一年只拍一部作品的黄桑已经接二连三为同一个人打破了自己的惯例,这本身就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再加上那一连串的照片……#皇上有喜#的话题立马蹿上了热搜第一,他们两人的微博也瞬间炸翻了天。 趁着这一个热度,新电影的海报也陆陆续续发了出来,先不提主角造型一眼看过去的惊艳,作为黄桑三度合作对象的苗欢欢,明明只拍过屈指可数的两部作品,却偏偏能得到大影帝的关照,即便是真人秀节目里两人的cp感再怎么强,仍是有一搓粉丝不认可她的存在。 就这样,苗欢欢被扒皮了。 到她曾在工地打工,为这事威慑了一个记者,再到她以前用过的充满猥琐痴汉气息的微博,最后又小到她小时候曾做过的一些糗事……苗欢欢的微博下别提有多热闹。 有记者想来采访他们,然而两个当事人一个在休假,一个不怎么玩手机,那些记者压根联系不到他们,于是,蒋哥遭殃了。 那天晚上蒋哥还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呢,手机突然就被一大波记者轰炸,还没等蒋哥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就被迫迎来了忙成狗的日子。 等蒋哥好不容易找到躲清闲的黄桑,他抱住黄桑的大腿痛哭了起来,“祖宗!您下回能别突然就整出个大新闻吗!” 黄桑正专心看着手机屏幕,眼皮子连抬都没抬一下,“说这句话之前,先把你数钱数得流口水的下流样收一收。” 虽说这些天为了找水军控评又跟记者联系之类的事累成狗,但是看着那蹭蹭往上涨的数据,蒋哥其实可得意坏了,他嘴巴说着别再整个大新闻,心里却巴不得这事儿闹得再大些。 有流量就等同于有热度,热度上来了,还怕广告电影那些资源拿不到手?光是这几天流量赚到的好处,都够他以往辛苦半年了。果然是影帝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蒋哥心里清楚黄桑做这些为的是谁,他刚想问话确认一下他和苗欢欢的事,瞥眼却见到一只捧着手机没放下过的黄桑。 真是奇了怪了,以往可不见他有玩手机这爱好。 蒋哥往黄桑身边凑了凑,没等他看清黄桑在看什么,黄桑就眼疾手快地关掉了正在浏览的微博页面,可这样一来,他设置的手机壁纸就暴露在了蒋哥眼前。 公交车里,一名抱着大肥猫的少女正逆着窗外的阳光微笑,模样乖巧又无害。 ……完了,祖宗真的掉坑里爬不出来了。 “看够了吗?”黄桑的声音传进了蒋哥的耳里,轻柔中掺杂着一些刺骨的冰渣子。 蒋哥识趣地收回视线,却还是管不住嘴地多问了一句,“你这是来真的?” “什么来真的来假的。”黄桑瞥了蒋哥一眼。 蒋哥往他手机上努了努嘴,道:“喏,就你手机里那个,你是认真的吗?” ……他倒是认真的,苗欢欢那儿,他倒是不确信了。 黄桑微微垂下了眼,他抚摸着正趴在自个儿膝盖上打鼾的万岁,只问道:“前两天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听出黄桑转移话题的意思,蒋哥也没继续问,回答道:“评论基本是控制住了,不过还有一些专门的黑子混淆视听,我现在在查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黄桑轻应了一声,“尽快处理好,别让她看到那些评论。” “……你既然不想让那位姑奶奶看到那些评论,当初又何必在网上发那些照片?”蒋哥眉头皱了起来,他是看不懂黄桑的这波操作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黄桑沉默了一会儿,他轻撸着大橘猫毛茸茸的尾巴,在指间柔柔缠了个圈,像是纠缠在了一起。好半晌,他轻轻一笑,嗓音轻缓而舒朗,“我要她跟我绑定在一起。” 成为一对绑定的cp,以后谁也离不开谁。 “……你现在还来得及从她那坑里爬出来。”蒋哥也不知道该同情苗欢欢被黄桑给腹黑了一通,还是同情黄桑越陷越深了,“需要我拉你一把吗?” “不用了,我在坑里住得挺好的。” 第115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16) 听完黄桑说的,蒋哥深深以为,他真是没救了。 他俩的事蒋哥插不了手,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经纪人,蒋哥深以为自己替他们扫平后路就行了。 盖过那话题,蒋哥接着问道:“我们在这儿聊了这么久,她人呢?” 黄桑瞥了一眼墙壁上的钟,如今是晚上九点钟。他淡淡道:“这个时间点她一般都在家里。” “……还真是一个守时的老实人。”蒋哥意味深长地哟了一声,还以为小情侣打得火热,该按捺不住了才对。 听出蒋哥话里的调侃,黄桑面色丝毫不为所动,他靠上后背柔软的沙发里,不等他招手,大橘猫便听话地走过来卧在他的膝盖上,仰起下巴任由他抚摸,还舒服地眯起了眼儿。 玩着大橘猫,黄桑口上道:“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这里也不留你了。” 对待共同奋斗多年的老同志还这么不客气。蒋哥笑嘻嘻地拍了拍黄桑的肩膀,道:“最近网上还热闹着,你和她两个人这些天暂时在家呆着,最好哪儿也先别去。等到下次有活动安排,我会打电话给你。” 黄桑应了一声。 蒋哥又与他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等到大屋的门咔嚓一声关上,黄桑才拿出了刚才收起来的手机。 他在搜微博。 昨天的时候,一直不上微博的苗欢欢突然关注了一个人,使得原本为0的关注数顿时变成了1。 她关注的那个人是上一次与他们一起拍徐导电影的小新人。 ……她好像一直对那个新人特别感兴趣。可也没必要感兴趣到只关注她的微博而不关注他吧? 虽然知道可能是操作不熟练无意中关注的,虽然知道她关注的那一个人是个女孩子,但眼睁睁看着她唯一的关注人成了别人,黄桑心里不可谓不吃味。 他直直盯了关注人页面好一会儿,手下抚摸的力气无意中变大,大橘猫感到不舒服,它挣扎着跳了下去。对此黄桑也没在意,他坐直了身子,继续搜索那一个新人的消息。 作为一个出道不满一年的新人,她的星途一路坦荡无阻。尤其是最近,本是孤儿的新人被京城一脉隐世多年的大家族认了回去。 那一个世家势力极大,使得新人开始频繁出现在各个上层聚会里,在网上的热度也越来越高。 ……什么时候京城有那样一个家族? 黄桑的眉头皱了起来,眼里浮出一丝疑惑。他接着搜了一会儿,却没发现那个新人有其他特殊的地方。所以说,苗欢欢为什么这么关注她? 黄桑往下翻了翻,网页上就是近期的一些新闻报道。 晴天霹雳的怪事越来越频繁了。 明明是个艳阳天,天上连朵乌云都没有,可突然之间就落下一声巨雷,轰得耳膜发颤。新闻下还有人评论,说自己见到了一只会说人话的妖怪,可惜话没说完,就让一道雷给劈成了焦炭。 回复的人里有嘲笑的,也有同意说自己也见到了的,评论下面一群人闹得不可开交。 ……不知道为什么,黄桑隐约觉得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他有些发怔,突然间,漆黑的窗外骤亮了一瞬,紧接着就是一阵雷声低鸣,轰隆隆沉沉作响。 万岁被这声雷响吓了一跳,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蹦起来就直往黄桑怀里钻。他抱着大橘猫好一通安抚,心里怪异怎么这儿也突然打起雷来了。 黄桑搂着猫起身走到窗边,他原想看看外边的天气,不想又是一道明亮落下,骤白照亮了对面的屋子,他清楚见到,苗欢欢卧室的窗户大开着。 虽然在打雷,但也不确定今晚会不会下暴雨。她这样大晚上的不关窗,也不怕着凉。 黄桑给苗欢欢打了一个电话,然而那边显示已关机。 ……她怎么搞的? 黄桑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屋子,夜里,那屋子黑漆漆的,连点儿光亮都没有,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黑夜中,仿佛一幢无人存在的空房子。 黄桑恍然想起,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哪一天的晚上,对面从来不开灯,一直这样的黑。 他还是过去看看的好。 黄桑安顿好大橘猫,转身去了苗欢欢家。 那扇大门厚而沉重,当他停在门口的时候,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感涌了上来。 黄桑心底莫名的有些发慌,他顿了一会儿,仍是控制着有些抗拒的手抬了起来。他想去开门,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门把,就听见喀嚓一声脆响,门锁开了。 门缝微微张开,从门口溢出来的,是满目的黑暗与压抑的黑风。 吱—— 门被从里拉开了。 有一道漆黑的影子站在了黄桑眼前。 黑影出奇的高,足以与门顶框相齐,它浑身上下像是蒙上了一层黑布,看不清它的身体,那五官也似笼罩在黑雾之中,唯有一双乌黑到没有眼白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就这样短暂的目光接触,惹得黄桑背后猛然一寒,连带着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也仿佛不再受他的控制了一般,傻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 那道黑影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它往后退了一步,与它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也让黄桑更能看清屋里的景象。 在一片昏暗中,映入眼眶的,是挤满了整个屋子的怪影,它们的身形瞧不细致,像一条条颤抖扭曲的黑线,畸形而可怖地画满这个空间。它们似乎没有注意到黄桑的存在,只是在悉悉索索地低声交谈着什么。 等到窗外降下一道电光,炸亮了一楼的客厅,在一片虚幻到发灰的白光之中,那些黑影却无影无踪了。 可他心头的凉意迟迟没有消失。 白光逝去,昏暗重临,黄桑再也没有见到那些怪影。 是他的错觉吗? 他后知后觉地往后退出一步,恍然发现自己的手心居然一片湿泞。 黄桑抿起了嘴唇,目光缓缓看向二楼的卧房,终究是向前踏出了一步,走入了房中。 在摸到门边的开关后,他打开了灯,客厅顿时亮了起来。 突然的明亮使得黄桑不适地眯了眯眼,他看了看一楼的客厅,里边的摆设还是她刚搬进来的模样,连点儿多余的家具也没有,显得别样冷清。 没有一点儿……家的样子。 黄桑皱了皱眉,他唤了一声苗欢欢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回应。 奇怪了,难道她不在家里? 见不到人总有些不安心。 黄桑正想要去楼上找人,不过,一连串奇怪的细碎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有什么东西在说话,像小虫子趴在他的耳朵里细语不断,仔细听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他顺着声响传来的地方一看,只见到一张干净的茶几上摆着一只小壶。 小壶四四方方的,造型古朴,看上去灰蒙蒙的,有些发脏。 黄桑记得,这是苗欢欢时常拿来把玩的小物什——他刚刚听到的声音,好像是从壶里传出来的。 难道这小壶里有什么东西? 黄桑眼里有一丝奇怪,他想触碰小壶,可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你怎么过来了?” 黄桑的手一顿,他转过身,苗欢欢正站在二楼的走廊处。 走廊没有开灯,她的身后是一片暗色。黄桑微微睁大了眼,他好像又看到了,无数怪影在她的脚下匍匐,又张牙舞抓地挥动着。不等他细看,那些影子又都消失不见了。 “……你卧室的窗户没关。”黄桑微微抬起了眼,看着那一道身影从昏暗的廊道中走入明亮里,一步一步走来他的面前。 她面上笑盈盈的,那一双猫儿眼里也含着笑意,看不出有丝毫的不对劲。她拿起茶几上的小壶,在手心里掂量着把玩,“窗户是我特意打开的。” “……你开着它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欣赏老天爷打雷的美景呀。” “……”每次跟她对话都是一种莫大的考验。 黄桑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才三十岁的年纪,但总觉得他老得更快了。他耐心地拉上苗欢欢的手,她的手冰得出奇。他微微一顿,只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皱起的眉头里满是不赞同的神色,“手都冷成这样了还开着窗户,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我身强体壮哪会生病?” “……”黄桑说不过她,他想把她另一只手拉来暖一暖,但目光又触及到了她掂量把玩的那只小壶。 ……听不到声音了。 仿佛刚才的那些声音只是他的错觉。 错觉? 大门被打开是错觉,一楼客厅的怪影是错觉,她背后的影子是错觉,他今晚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黄桑不置可否,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确信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东西。他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手里的这个是什么?” “一个小饰品罢了。” “那里面有什么?” 他的话音落下,苗欢欢掂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抬眼对上黄桑的视线,圆圆的猫儿眼黑漆漆的,像看不到底的深渊。她的嘴角悄悄弯了起来,衬着这屋里的死寂,她的笑容莫名有些诡异,“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苗欢欢的笑容一深,嘴唇张合,字眼一个一个吐了出来,“好奇害死猫。” 这是让他不要再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不要他问? 与他看到的那些错觉有关吗? 黄桑微微抿起了嘴唇,在苗欢欢的注视里,他深深呼了一口气,终究是压制住了心里的疑惑与背后的寒意。 在看过这满一屋子的怪影之后,黄桑实在安不下心让苗欢欢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里。他认真道:“今晚去我家里睡吧?” 听他这么一说,苗欢欢呀了一声,猫儿眼里满是戏谑:“我倒不介意,反倒是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俩发展得太快了吗?” “你想多了……” “那你说说我刚才想了什么?” “……快放过我的白头发吧。”黄桑叹了口气,“你睡主卧,我睡客房。” 听出他语气里的坚持,苗欢欢也不再多说什么。她接住了掂落的小壶,笑道:“那好啊。” 两人的屋子隔得近,苗欢欢回二楼拿了一套换洗的睡衣,就与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黄桑去了他家里。 在苗欢欢去睡觉之前,黄桑还去猫窝里把睡得正沉的大橘猫抱了出来,然后放进苗欢欢的怀里。 大橘猫睡熟了,整个身子软乎乎的,抱进怀里十分暖和。 苗欢欢不明所以地抱着大橘猫,却见到黄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头顶翘起的呆毛给撸平了,温和笑道:“有它陪着晚上会睡得更好。你记得关窗,晚上睡觉别着凉了。” 在对上廊灯下那双温柔的眉眼时,苗欢欢脸上的笑容微微淡了淡。她静静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往黑暗的卧室里退了一步。 她的面容看不到了,但黄桑还能感受到她的目光。 “我会给你留一个好结局。”她笑嘻嘻地说,“晚安。” 黄桑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他关上廊灯,在他回隔壁的房间时,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狭窄的走廊里一片黑漆漆的,苗欢欢仍然站在原地。 衬着夜色,她的身影孤僻而又冷漠,无端端地透出一股肃杀的气息,沾染了令人压迫的血腥。而在她的脚下,又出现了那群匍匐在地的怪影。 黄桑来到了客房。 他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睡意全无。 他想到了苗欢欢刚才说的话。 给他留一个好结局? 什么结局? 房里一片死寂。 在这样的死寂下,隔壁窸窸窣窣的声响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真的有奇怪的声音。 第116章 818那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影帝(完) 在苗欢欢留住黄桑家里以后,他才发现苗欢欢有点儿嗜睡,白日里哈欠连连的,好像晚上没睡过觉一样。 原以为是这几天休假,难得放松的缘故,但黄桑发觉她睡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当他在客厅等了一天也不见她起床,黄桑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进了苗欢欢的卧室,只见到她还躺在被窝里安然平躺着,像是熟睡了过去。床上的被角放得整整齐齐,连点儿皱褶都没有——睡了这么久,难道没翻过一次身? 料想到他前天在苗欢欢家里看到的怪象,他心里猛一咯噔,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他一步跨到床边,刚想要伸出手去探探她的鼻息,可没曾想手刚伸过去,连她人都还没碰着,他的手就被猛然一拽,紧接着就被苗欢欢一把反手压倒在床上。 力气之大,疼得黄桑嘶嘶直吸气,脑门上都冒出了冷汗。他勉强偏了偏头,往身后边看了过去,那刚才还睡着的人这会儿正单手压制着他,双眼迷蒙地睁开了一条缝,乌黑的瞳孔触及到他时阴冷了一瞬,只待看清了,才缓缓恢复成一片清明。 她打了个哈欠,嗓音里带着沙哑:“你大半夜的来找我干什么?” “现在是第二天晚上,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胳膊还疼得厉害,黄桑脸色微微发白,话语勉强维持着平和的语调,“快松开我的手,它快要断掉了。” “啊抱歉,我没注意。” 她嘴上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没什么歉意。 手一解脱,黄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经历这次险些被卸掉胳膊的事情以后,他用血的教训冷静地意识到,她真的只是睡着了,不是他想的什么一睡不起。 不过最近放假在家,怎么会困成这样? 见到苗欢欢坐在床上打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黄桑伸手的动作顿了一顿,还是伸了出去,手指轻柔地理顺了她乱糟糟的头发,一边又把她肩上滑下去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指尖在触及到她的肩膀时,似是有一股刺骨的寒意,钻心的凉。 黄桑微微垂下眉眼,目光触及她的面庞时泛起了一丝担忧,“睡这么久……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身体很好。”苗欢欢哈欠连连的,她的语气轻淡,“困是因为我在梦里打怪兽。” ……做了一个打怪兽的梦? 这是什么跟什么? 黄桑显然是不能理解苗欢欢说的意思,他叹了口气,“你这样睡下去太不正常了,不如去医院看看吧。” 听他说着,苗欢欢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背,苍白而有力,却又削瘦到骨节也分明可见。 她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以一个凡人的身体大幅度地使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力,她的身体早已经亏空得差不多了。 收回思绪,苗欢欢打断了他的话,“我身体没事。” 看她的模样倒像是没问题。 黄桑拉上了苗欢欢的手,这几天的天气明明还泛着热,她的手指却冰凉得厉害。他微微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过多的勉强,只是留在她身边的时间也变得长了起来。 短暂地休完假后,苗欢欢又迎来了忙碌不停的日子。 趁着之前的那一波热度,蒋哥接了不少活动,便给苗欢欢安排了不少行程,以至于她从白天一直到晚上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他下定决心要来一次大的,然而苗欢欢对操热度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在接连翘了好几个综艺节目的拍摄之后,她大摇大摆地进了一个古装剧的剧组拍戏。 苗欢欢手头上的任务差不多做完了,唯独还剩下个拿影后的支线。 为了拿这个名头,苗欢欢变得异常勤奋,受她的勤奋病传染,黄桑跟在她后面拍了不少戏,彻底成了苗欢欢的绑定cp,以至于网上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手下的艺人肯用功当然是好事。 虽然他的一番宏图伟业计划半路夭折了,但这并不影响蒋哥依旧积极地给苗欢欢找资源,再加上有影帝带飞,两年后的一天,苗欢欢接到了被提名为最佳女主角的电话。 消息灵通的蒋哥早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欢喜归欢喜,想到他前些日子听到的话,他心中对于这次评选的结果并不看好。 他瞅了一眼正懒洋洋打哈欠的苗欢欢,犹豫一会儿,还是把他听到的话说了出来,“其实,这次跟你一起提名的还有认祖归宗的那姑娘,她的演技与你旗鼓相当,入选的电影题材热度高,合评委大众的喜好……再加上背景,说实话,你拿奖的机会不大。” 蒋哥知道,苗欢欢这几年跟打了鸡血一样地接戏就想进这个两年一次的评选,好不容易熬了两年,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还眼睁睁地没了,他心里也十分的惋惜。 他想拍拍苗欢欢的肩膀,然而手刚伸出去,她怀里的大橘猫就龇出了尖牙来。蒋哥悻悻地收回手,安抚她道:“没关系,这次就当来走个过场,再等两年,还有机会的。” 苗欢欢的怀里搂着乖巧的大橘猫,她撸着它光滑的皮毛,脸上的神态看上去有些疲倦。她缓了一会儿,打着哈欠提了提精神,脸上显露出一种类似于厌恶的情绪。 苗欢欢对这个垃圾世界厌倦了。 她慢吞吞地道:“我没那么多的耐心再玩两年过家家的小游戏。”她的语气里已然有了些不耐烦。 “怎么会没时间?要知道你还年轻,不缺这些机会。”蒋哥又好声好气地安慰了对方好一会儿,然而苗欢欢垂眼撸着猫,仿佛压根没把他的话给听进去。 想到她这两年的努力都白费,蒋哥心中也惋惜,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只好求助地看向了一旁的黄桑。 作为蝉联了好几届影帝的黄桑,这次的评选他自然有份,个中弯弯道道也了解一些。 瞧见苗欢欢模样懒洋洋的,好似对整个生活都没什么热情了。黄桑轻轻笑出了声,带着点儿像是看小孩子撒脾气一样的包容,“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心态跟个老人一样。” 苗欢欢困得打了个哈欠,没吭声。 她一直这模样,可耐不住黄桑捏住了万岁那毛茸茸的猫爪子,轻轻往她手上蹭着,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力。 他还一边弯下了腰与她对视,睁圆了自个儿那双丹凤眼,学着小猫向她喵了一声,嗓音微沉又带了点儿柔软,“你快理理我呀。” 苗欢欢本来还因为发困而没什么精神,一瞧见黄桑这傻模样,她脸上不耐烦,却又忍俊不禁。 她扬了扬眉梢,伸手指往黄桑脸上戳了一戳,“我听着呢。” 苗欢欢肯主动,黄桑的笑容也温柔了起来,他侧着脸颊往她冰冷的手心里蹭了上去,“没拿到奖就算了,还有我陪着你呢。” “你俩调情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存在?”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蒋哥被塞了一嘴巴狗粮,不忍直视还被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黄桑哪还注意得到他说什么,他又学着猫叫了一声,专注地望着苗欢欢。 ……拿不到奖? 苗欢欢嗤笑了一小声,语气轻微又带着点儿笃定,“我会拿到的。” 她已经等不及了,所以她会不择手段地拿到奖。 本以为这一切就这样过去了,令蒋哥没有想到的是,在两个月之后的颁奖晚会上,苗欢欢居然真的在万众瞩目的灯光下登上领奖台,然后从额冒冷汗、笑容僵硬的评委手里接过那一只最佳女主角的奖杯。 原以为她只是来打个酱油的蒋哥都惊呆了,等到了后台,他一脸不可置信地问:“怎么是你上去了?!” 他同样把疑惑的目光放在了正坐在椅子上把玩奖杯的苗欢欢。 听到蒋哥的问话,苗欢欢抬眼对上了二人的视线,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因为我绑架恐吓了评委呀。” “不要用俏皮的语气说这么可怕的事情!”她这一副笑容惹得蒋哥背后发毛,他不由打了个冷战,满脸都是不相信,“说实话,你到底用的什么办法?” “你们确定要知道?” “……” 难不成还真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黄桑与蒋哥对视了一眼,心情沉重了一分,“你说。”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前两天夜里我悄悄去了几个评委家里一趟。” “……然后呢?” “然后我用绳子把他们捆成一团,找了几只奇形怪状的妖怪去吓他们。还有不答应的,我拿刀往他腿上扎了一刀——”苗欢欢用手里的奖杯在桌上比出一个划拉的姿势,仿佛真拿了一把刀往下狠狠一刺,“我多体贴,为了不影响他来参加今天的活动,只伤了他的腿而已。” 蒋哥浑身的寒毛都要立起来了,他瞪大了眼看着对面那一个还笑眯眯的人,干憋的喉咙里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骗人的吧?” 她说实话还不信了? 苗欢欢扬了扬眉梢,蒋哥却挥手表示不想再听她解释原因了,他看向一边沉默下来不知道想什么的黄桑,道:“你家这位是不是拼了两年命,以至于脑子有哪根弦不对了?” 黄桑没搭话,他想起白天见到其中一个评委的时候,的确是见到他举手的动作有些不自然,而且黄桑与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面上露出的惊恐不像是在作假。 透过还在操心通过这次拿奖要怎么草热度的蒋哥,黄桑看向了椅子上坐着的苗欢欢,那只水晶制的奖杯在化妆台的灯光下湛湛生光,把她的眉目都辉映得灿烂了几分。她向着他歪了歪头,圆溜溜的猫儿眼笑弯了,又似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拿奖之后,照惯例有一部分记者采访的时间。 在离开后台时,苗欢欢路过了门口的一个垃圾桶,她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奖杯,然后顺手往里面扔了进去。 眼看着那亮晶晶的奖杯就要直直摔进肮脏的垃圾桶里,蒋哥都快要窒息了,他忙扑向垃圾桶翻出奖杯,捧进怀里擦个不停。在他抬头看到苗欢欢头也不回的背影之后,蒋哥整个人都气乐了,喊道:“喂!你千辛万苦拿到的奖杯不要当成垃圾一样乱扔好吗!” “这东西拿到手后就不重要了。”苗欢欢摆摆手,接着往前走。 数了数,她在这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苗欢欢与黄桑先行一步来到采访的地方,才刚一到,镁光灯与话筒就浪涌一般挤到了眼前来。黄桑隐晦地往前站了一步,从容不迫地替苗欢欢应付着那些提问。 记者们采访的无非是这次获奖的事,接连几个人问完后,轮到另一个记者问了:“网上大众很多都看好与苗小姐同台竞争影后的另一位,所以这次苗小姐获奖网上的呼声颇有异议,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内幕?” 这话筒都快戳到苗欢欢嘴巴里了,她刚要张口回答,从后边赶过来的蒋哥生怕她又说些绑架之类的话,便先一步道:“这里面哪有什么内幕?更何况那只是网上的言论,能否拿奖还是得看评委怎么去选。” 问不出个劲爆的内幕,记者也不勉强,他识趣地笑了笑,而后问了另一个问题,“那苗小姐下一部作品有什么打算?” “具体的还没安排——” 蒋哥话没说话,他后边慢悠悠地冒出一句话来:“没打算,我不拍戏了。” 这急刹车来得太突然,问话的记者一愣,好一会儿才继续问:“你的意思是……息影?” 才刚拿到影后的赞誉,正是她炙手可热,事业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她怎么会想着息影? 不仅是记者傻眼,一旁的蒋哥都惊呆了,他目瞪口呆地碰了碰同样愣住的黄桑,两人对视间皆是茫然。 “您是想多留点时间陪陪身边的人吗?” 苗欢欢笑而不语。 然而苗欢欢想得简单,她的支线任务已经做完了,也就没必要再继续拍戏,还不如空闲下来,好好想想往后要做的事。 扔下一枚炸弹之后,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了操碎心的蒋哥去处理。 她要息影了。 好端端的她怎么想到要息影? 回到家,黄桑把蒋哥捡回来的奖杯放在了她房间的书桌上。 书桌上面干干净净的,只有一本他曾经翻阅过的日记本,上面列过的清单早就划了个一干二净。如今拿到奖杯以后连戏也不拍了……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了吗? 那她还有什么目标要去完成? 没有了目标的话会怎么办 黄桑怔怔地在苗欢欢的床上坐了许久,恍然发现,在她住进他家里的这两年以来,这间卧室里也同样冷清得可怕。除了衣柜里放的几件常穿的衣裳和日记本,卧室就没了其他属于她的东西,卧室整洁干净,却又好似空无一物,没什么人烟气。 他想了许久,等到苗欢欢洗漱完回到卧室,黄桑才缓缓抬起了视线,看向了她。 在她走近房里的时候,大橘猫一直跟随在她脚边,一边喵喵撒着娇一般软软叫着,一边用爪子扒拉她的裤脚,仰头用圆滚滚的眼睛巴巴望着。 看到这一幕,黄桑微微地有点扎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橘猫越来越黏着苗欢欢,连他这一个正牌的铲屎官都不放在眼里。 苗欢欢并没有接收到大橘猫一脸的求撸求抱,她看着还穿着白天那一身衣服的黄桑,眉梢微微扬了起来:“还不去休息?”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说以后不再拍戏的原因吗?”听到苗欢欢的话,黄桑未曾起身离开。他抬起双眼,直直地看着苗欢欢,想要知道一个能让他心定下来的答案。 他早就过了天真无邪的年纪,自然不会以为苗欢欢息影,是为了以后能有更多的时间与他相处。 看出了黄桑眼里那点儿想要知道答案的执着,苗欢欢瞥过一眼书桌上那一座被摆放好的奖杯,她弯了弯嘴角,道:“因为再继续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要的只有奖杯和一个影后的头衔而已。” 这理由简直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那今后你想去做什么?”黄桑接着问。 今后? 想到什么,苗欢欢微微一顿,她注视了黄桑一会儿,然后缓缓笑了起来,一边垂下眼把玩着手腕上的小壶,道:“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 “……” 三年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出远门这个字眼。 以往就算是去外地拍戏,也不会说她要出远门。不知道为什么,黄桑感觉到她说的这一句话没那么简单,就像一块正在发酵的面包堵在心里,让他有些发慌。 苗欢欢曾与他说过,好奇会害死猫。说白了,就是不想让他过多地去插手她的事情。 黄桑曾经是能做到,但这一次他忍不住问了:“你要去哪里?” 这一句话落下,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 在看到苗欢欢笑吟吟却不做回答的模样,黄桑更是心慌了起来。他的嘴唇不由得抿紧了,手指也泛起了一丝凉意。他深深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低声问:“你为什么要出远门?” 像是怕被拒绝,他迫切地又追加了一句:“告诉我!” 看来他今天是打算问到底了。 苗欢欢微微顿了一会儿,才轻笑道:“因为我捅了一个天大的窟窿,要出门避一避。” “什么天大的窟窿?”黄桑紧接着问,心里头却飞快地转起了如何去帮她摆平窟窿的法子。 然而苗欢欢说的窟窿哪有那么简单。 见黄桑还要继续问下去,苗欢欢笑了起来。她扯过书桌下的椅子,坐在上边之后便习惯地翘起了二郎腿,一副慢悠悠的模样。也不管他相不相信,苗欢欢道:“前两年一直在打雷,你还记得吧?” 她要出远门跟打雷有什么关系? 黄桑迟疑地点了头,“我记得。” “就是因为雷打得多了,所以破了一个窟窿。” 天道之所以打雷,是为了抹除这个位面不该出现的东西——炼妖壶里的那些妖怪。 这个世界只是一个不存在任何灵气、最最普通而又平凡的位面,不迷信,不相信这世上有妖怪,事实上,因为位面不存在灵气,这世界也不会有妖怪出现。 然而有了苗欢欢这一个异类。 她能无中生有。 天道为了抹杀那些妖怪,雷一直劈个不停,然而劈得多了,不知晓事由的普通人以为天生异象,心里头惴惴不安。俗话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苗欢欢便顺着这句话去做了,只要让寻常人相信了世界上可能真的有妖怪这种东西,无数的潜意识和意念的驱使,使得这个位面的法则出现了松动。 顺其自然的,位面的枷锁被天雷打破,天上也真破了个窟窿,以至于灵气滋生。位面发生的这点儿转变,足以让炼妖壶里的妖怪出来活动,而不受法则的限制,天雷也无法再有理由去驱逐妖怪的存在。 让妖怪顺利地出现在这个位面是她设想的第一步。 不过这一切,黄桑是没有必要知道了。 她看着对面一脸懵逼的黄桑,弯着圆圆的猫儿眼笑了起来,“因为我要毁灭这个世界,所以我想法子捅破了一个窟窿,这会儿老天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要抓我去祭天呢,我当然要去避一避。” ……这样的话到底谁会信啊! 她脑洞开得太大,黄桑完全没办法接上她的梗,他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被她愁光了。 眼看着她要外出一趟的事情是真的决定了下来,而且什么都没交代清楚——她一个人去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黄桑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所以他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给问清楚了。 更何况,毁灭世界这样中二的话谁会信啊喂! ……这种话说出来谁会信啊。 更何况她还笑眯眯地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更没可信度。 黄桑犹疑了一会儿,丝毫没意识到他的思路已经不知不觉被带偏了,“你为什么要毁灭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的法则禁锢着我。”苗欢欢歪了歪头,黑漆漆的瞳孔里带着充满了恶意的笑,“所以我要找老天的麻烦。” “那你要怎么毁灭世界?” “这个可是秘密。” 他不会知道了,她最想看到的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混乱,看那些人与人为了活命的机会互相厮杀,把他们心底里最原始的恶爆发出来,鲜血噗哧噗哧地流淌……这样一场闹剧得多有意思啊。 …… 见到黄桑一脸的懵逼,简直快要信了她说的话的了,苗欢欢这才噗哧笑出了声,“我跟你开玩笑,” 她把玩着手里的小壶,漫不经心地拉长了腔调,“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做那样惊天动地的事?” 说来也是…… 亏他刚才还真的有点儿信了。 没想到自己居然一直在跟她谈论毁灭世界的事情,黄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等回过味来,黄桑隐约感觉到她思维逻辑的不正常,好像……太反社会了? 她以前是经历过什么事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但抱着这样反社会的想法也不好,再这样放由下去,说不定这种心理问题会闹得更严重,趁着她还听得进他说的话之前——也许她还听得进,得及时梳理一下。 黄桑起身向她走近了,“我跟你一起出远门吧,顺便……去旅游?” 多去见识见识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那些念头就不会有了吧?再加上有他陪着她一起……他也放心。 看着黄桑眼里的热切,苗欢欢与他对视了许久,终究是轻轻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已经被她玷污了,她不可能再融入这一个世界。 看着苗欢欢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黄桑心里总有些不安。 苗欢欢弯腰搂起了腿边抓她裤脚的大橘猫,搁在膝盖上撸着它的下巴,一边笑眯眯道:“你先去睡吧。” “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她又笑了起来,笑容的弧度恰到好处,态度不冷也不热,这一切落在黄桑眼里莫名的刺眼。 她这是在拒绝他? 黄桑沉默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点儿别的什么,可令他失望的是,他只看到她眼里的一片冷清。 他心里忽然有点儿发慌,神色凝重,他不放心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明早我等你再谈。” “明早。” “好。”苗欢欢笑应了一声。 “那……你早点休息。” 黄桑在她房里又停了好一会儿,得不到一声挽留后,他才抬起脚步,缓缓往房外走去。 咔嚓一声,灯关掉的一刹那,眼前陷入了一片致盲的漆黑。 黄桑正要合上门,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等等。” 他心里油然一喜,等他一转身,却有一样沉闷的重物扔进了他怀里。黄桑接稳了仔细一瞧,发现是苗欢欢一直挂在手腕上的小壶。 房里的黑暗让他看不到苗欢欢脸上的表情,只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送给你的礼物。” 那只奇奇怪怪还会发出声音的小壶? 为什么要给他? “记得不要打开壶盖。”黑暗里,他只听得到她嘻嘻笑了起来,“不然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她这么一说反而更让人想打开。 黄桑把小壶握紧了,他抬头仔细看了黑暗里的那道身影一眼,轻声道:“晚安。” “好梦~” 在卧室门被轻轻合上以后,苗欢欢听见了别的门被上锁的声音。 楼下的大门被锁了。 怕她离开吗? 苗欢欢不免又困乏地打了个哈欠,她撸了撸怀里大橘猫的下巴,轻笑声在安静的卧室里越发清晰。 她已经厌烦了这个世界,但耐不住黄桑喜欢。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再欢喜一阵吧。 她对着大橘猫自言自语了起来,“剩下的事,就交给你来完成了。” 明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但空气中的死寂却让黄桑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翻来覆去了一夜,迟迟没有睡意。随着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黄桑再也睡不下去了。不到黎明,他起床了,本想去瞄一眼苗欢欢的卧房,可那一条细细的门缝后,见不到一个人影。 她走了。 卧室空荡荡的,床褥平铺整洁,不见一丝褶皱,仿佛从来没人在床上睡过一样。 她就这样离开了吗? 黄桑迷茫恍惚得厉害,仿佛整个人都空了一半,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最后给他温暖的,是那只毛茸茸的大肥猫。 它钻进了他的怀抱,用热乎乎的身子唤醒了他的意识,然后它仰起圆滚滚的小脑袋望着他,一边喵喵叫着,一边用尾巴轻扫着他的手背,想讨他的欢心。 然而黄桑没有一点儿心情。 他麻木地摸了摸它的头,沉重的手终究又放了下去。 整个屋子都变得空荡荡的。 清晨的阳光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从窗外洒在卧室里,照在那些孤独的家具上,只余下一片苍白无力的倒影。 黄桑垂下了眼,看着落在手心里的那一缕阳光,他缓缓叹出了一口气。 而这一夜,网络上也刮了个满城风雨。 苗欢欢成了影后的事在网上引起了一波热议,黑粉借机满天飞,指责道是她靠着不光明的手段抢了别人的影后,甚至是她息影的举动,也被指出是在心虚。 那晚过后,蒋哥早便猜到会发生这些事,因而早早做了准备,把流言的程度第一时间降到了最低。 不过思及黄桑在评选活动里有一席之位,所以也有人说他包庇,一来二去的,黄桑也被牵扯了进去,连带着他的形象也蒙上污点。 就在这时,落选影后奖杯的新人站出来发表了言论,说她相信评委公平、支持黄桑,才使得争论得到了结束。也正是因为那番话,谦逊有礼、不争不抢的新人斩获不少好感。 网上的风风雨雨丝毫没有影响到黄桑。 在将苗欢欢离开的事情告知蒋哥后,这一段时间他都沉寂在家里,不曾在外界露面。 直到一日,门外突然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 这几天来找他的只有蒋哥,黄桑不疑有他,搁下膝盖上趴着睡觉的大橘猫,起身来到玄关开门。门一开,谁曾想站在门口的是笑盈盈的新人。 是她? 黄桑想到什么,他面色一敛,二话不说就一把把门给关上了,徒留被拒之门外的新人一脸懵逼。 等了好一会儿,在新人准备抬手继续敲敲门时,眼前那扇紧闭的大门又被缓缓拉开,露出门后那张清俊的面庞。 他的神色瞧着有些颓废,但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他和声解释道:“抱歉,风太大,把门给带上了。” “……”如今哪来的大风,她明明看到是他把门给关上的。 不过新人并不会介意太多。她微微仰起了下巴,目光专注地望着他的面庞,微笑道:“我可以进去跟你聊一聊吗?” 他跟她没什么可聊的。 黄桑回头看了看客厅柱子上的时钟,微微一停顿,又看向了她。新人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里有些失望,但面上还是体贴道:“放心,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黄桑凝视了她一会儿,往后退开一步,让开了一条路。 这些日子黄桑都没怎么出过门,他身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在坐回客厅之后,他又将沙发上的大橘猫搂了起来。 感受到屋子里多出了一个人的气息,大橘猫睁开了一双祖母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沙发对面的人。 没有任何待客之道,黄桑搂着猫往沙发上靠了靠,问道:“你要跟我聊什么?” 新人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神色不由微微黯然下来。她坐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之前去工作室找过你,但是前台一直说你在忙……所以这次我不打自来了。” “听说苗小姐离开了,我想这可能对你的工作室造成了影响……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地方?” “我这里一切安好。” “可是你们那儿缺了一个人吧?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去你那儿帮助你……” “不需要。” …… 接连被拒绝了好几次,原本信心满满的新人也不由得感到一丝颓败。她紧紧凝视着从头到尾都没有正视过她的黄桑,眼眸里染上了难过,“我真的想帮你……” “你不插手我的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把那些水军都撤了吧。”黄桑抚摸着大橘猫光滑的皮毛,它舒服地发出了咕噜噜的声响。黄桑撸了撸它的下巴,抬起眼,看向了对面的新人。 进屋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直视她,这非但没有令新人感到欣喜,反而更是心慌,她嗓音干涩地辩解了一句:“我没有……” 黄桑的眼里没有一丝的温度,说话的语气不急不缓,“我不知道别的事跟你还有没有关系,但是既然你对她来说不重要了,那么于我而言,你,包括你做的事也都无足轻重。” “所以,你别再做那些无所谓的举措了。” “聊了有一会儿了,请你先离开吧。” 她连一句告白的话语都还没说出口,就遭到了这样的惨败。新人的面色苍白了起来,她的嘴唇颤动了几下,看着正含笑等她离开的黄桑,只觉得胸口压抑到喘过不过气来。 “我……”她话还未开口,黄桑怀里的大橘猫却突然炸毛了,它龇出尖牙,有如见到仇敌一般低低嘶嚎了起来, 一主一猫都在让她离开,新人的眼眶顿时盈了一圈热气,她别开头,不再去看沙发上的黄桑,起身就往门外走去,步伐之间尽是凌乱无序。 在她离开之后,黄桑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等到他再一次从家里出来,他又成了那一个风度翩翩、言词斯文而优雅的大影帝。 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沉闷了两天之后,黄桑重新走出了家门,只是自此以后,他也渐渐淡出了圈子,专心去发展工作室。他本是蝉联好几届的影帝,网上的风风雨雨于他而言有如蚍蜉撼树。他手里的资源不少,再加上有他和蒋哥两个人操控,工作室的规模发展得越来越大。 为了补上苗欢欢的空缺,工作室里又新进了一批艺人,她们占着容貌与资源的优势,很快在演艺圈杀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初次见那些新签的艺人时,饶是黄桑见了不少圈子里好皮相的明星,都不禁为之一怔。 那批新艺人生得太好看了,美艳得透出一丝丝妖异的气息,不像是一个人类该有的容貌。 黄桑心里的怪异感转瞬即逝,他一向相信蒋哥的眼光,再加上她们的确帮到了工作室,便没有多说其他什么。 在这次交谈之后,黄桑再也没有与新人见过面,只是偶尔从蒋哥的口中听过一两次她的消息。 她一直单身,也曾好几次在采访中明里暗里地说过仰慕黄桑的话,但她却从未得到过回应。 时间渐长,黄桑等的那一个人至今没有一点消息。 楼上的房间依然空着,光洁平整,洗漱台上仍然是有两支牙刷,玄关仍然放着一双女士拖鞋,但从来不见有人使用过过。 偶尔有几次夜里做梦,黄桑梦见他只要打开门,床上就会出现一道正盘腿坐着的人,她懒洋洋地逗弄着大橘猫在太阳底下模样笑眯眯的,日光倾城,岁月静好。 然而梦一醒,什么都成了空。 苗欢欢送给他的那只小壶也一直放在他的卧房里,曾有好几次的夜里,他都听到了壶里传来的动静,但他从未打开过。 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那只毛茸茸又胖嘟嘟的大橘猫。 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了,他的猫还活着,反而是黄桑在渐渐老去。 猫的寿命有那么长吗?难不成,万岁真的有一万岁? 没想到的是,他死的那一天,大橘猫还晃悠悠地摇着大尾巴,凑到他脸颊旁蹭弄着。 真是糟糕啊…… 活得这么久,该不会是成精了吧? 黄桑轻轻笑着,随后在一片突如其来的困倦中合上了双眼。 在他渐渐没了气息后,他脸旁的大橘猫轻轻跃落了地面,与此同时,它的身体缓缓发生了变化,四肢开始变得纤长起来…… 不一会儿,有一只手从书桌下伸了出来,它伸向书桌上的小壶,然后,轻轻揭开了壶盖。 ※※※※※※※※※※※※※※※※※※※※ 设定玩脱了。 下一卷再写这么慢的话我就准备收尾完结了吧。 第117章 恐怖游戏(1) 何欢才一出现在系统空间,系统气急败坏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朵里炸响了。 【宿主!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对天道之子下手。”随着系统的话,何欢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数据面板,顺手把上个世界拿到的八点加在了武力值上,一边道, “再说了,我帮你拿到了不少的气运,你该感谢我才是。” 在上个世界的规则松动之后,已经变成了一个适宜妖怪生存的世界,何欢安排在黄桑公司里的妖怪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抢天道之子的剧本,给她不停地制造麻烦,从而损耗她的气运。 说到这儿,何欢还啧了一声, “你瞧瞧,为了替你拿到那么多的气运,我最后可是被天道给劈死的呢。系统,你给的扛雷小能手这技能不顶用啊。” 【再好的技能也抵不住你被天道追着打】 系统的声音冷冷响起。 比起之前它发怒的语气,这话听着可顺耳多了。 毕竟是提到了气运啊…… 何欢轻笑出声,目光从数据面板上一扫而过。 姓名:何欢 年龄:27 性别:女 智力:42 武力:66 体力:36 魅力:30 精神力:? 可分配属性点:0 技能:凤凰印(可使用次数:1)、符箓术、扛雷小能手 拥有物品:《快活功》残本、炼妖壶、凝霜冰骨 这数据面板看着顺眼了不少。 “我跟你可是挂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想要气运,我帮你就是了。”一回到系统空间,炼妖壶也回到了她的手里。何欢轻轻摩挲着壶身上的纹路,笑眯眯道, “只是要拿到那么多的气运总要付出一点儿代价。你放心,我以后会注意。” 何欢的话音落下后,系统空间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系统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拿气运,那为什么还在那个界面逗留那么多年?不是因为有私人的感情?】 “我这么自私,喜欢的当然只有自己。”何欢颠了颠小壶,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误了大事。” 【不会?那就好。】 没有再多闲聊,系统接着道: 【开启下个世界任务】 …… 【正在加载游戏资源,请稍候。】 【游戏加载成功。】 【正在分析使用者脑电波……分析失败。】 【系统正在尝试再次分析……嗞……】 【嗞……分析完毕,正在载入游戏界面。】 【……载入成功。欢迎进入“噩梦”游戏】 随着脑海里的一阵声响,何欢徐徐睁开了双眼。 首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五个昏倒在地上的人。 她身处在一个黑暗的餐厅里,气氛出奇的诡异。 在这里,惟一的光亮来自于蜡烛。那一根根高矮不平的红蜡烛围成一个圈,染着昏黄的烛光,缄默地将所有人包围在内。鲜红的蜡泪流淌,仿若血液滴落。 何欢撑起身,她看见自己的手腕上有一只手表,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屏幕最中间写着一个100的数字,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而屏幕最上方则是小小的时间数,显示现在的时间为上午十一点整。 真是怪了,既然是上午,为什么这里这么黑? 何欢抬眼往远处看,在烛光触及到的地方,餐厅的桌椅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地,仿佛曾经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这又哪里? 刚进入任务世界,何欢的脑子有点儿混沌,回想到刚才听到的一连串声音,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噩梦”游戏? 她在游戏里? 何欢正想着,黑暗中传来一声踩断什么东西的脆响,她循声一看,一道矮小的身影飞快地钻进了不远处的皮沙发后。 何欢的视线盯着动静传来的地方没动,身上的肌肉微微绷紧了,她光秃秃地来到这里,身上什么也没有。 一阵窸窣的声音后,倒地的餐桌后冒出了一个小脑袋。 就着并不明亮的光,何欢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小女孩,长头发脏兮兮地披散在肩头,半遮半掩着她的面庞。 她很瘦,瘦到颧骨也清晰可见,那双乌黑的眼眸看起来更大了,黑漆漆、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让人不寒而栗。 是她? 何欢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无声地笑了,与此同时,她腕上的手表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颤动。 “唔……”地板上传来了一个人的呻吟声。 随着声音响起,餐桌后的小女孩一眨眼不见了。 何欢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看向了对面的一群人。他们刚醒,这会儿接二连三站了起来。因为互相不熟悉,打量对方时眼里都透出一股生疏感。 何欢扫了周围一眼,加上她,这群人里总共有两女四男。 其中一对年轻的男女挨得较近,看上去像是认识,但彼此之间并不亲密。另外的有一个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男生,和一个衣服皱巴巴的中年男人。最后,就剩下那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他站在人群之外,沉默而安静地观察着四周。 在一阵小小的沉默之后,那一个中年男人首先按捺不住了,“喂,你们知道这个游戏要怎么玩吗?” “……新人?”那一对年轻男女中的青年先开口了,他瞥了中年男人一眼,皱眉啧了一声,“到了这个难度的地图,居然还会有新人出现,GM该不会中病毒了吧?” “那个……其实……我也是第一次……”那一个怯怯的男生开口了。 面对如今六人里就有两个个新人的局面,不对……是三个。青年看了看他身旁的女生,神色微缓,但扫视一眼人群之后,他的眼里就透出了一股不耐烦,“你们当中还有谁是没玩过这游戏的?” 何欢还没接收身体主人的记忆,对于这个游戏也是一片空白,她开口道:“我是第一次。” 随后青年又看向人群外一直没吭声的眼镜男人,扬扬下巴问:“你呢。” “玩过几次。”眼镜男人淡淡道。 青年低低啧了一声,他刚要接着说话,他身旁穿白长裙的女孩子便拉了拉他的衣袖,打断了他的话。女孩轻轻将耳畔的碎发拨至耳后,笑容温柔而和善,“与其纠结谁玩没玩过这个问题,大家伙不如团结一致好好玩这个游戏。先这样吧,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为了相互之间有个印象,以后交流,每个人先把自己的姓名和职业说出来。” 话到这儿,女孩子腼腆一笑,道:“你们好,我叫盛慕,在一家宠物店里打工。” “不用说我说,你们有些人应该也认识我,”为了给盛慕面子,青年也接着开口了。他撩了撩刘海,言词与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高高在上感,“我姓游,游典谦这个名字听说过吧?” 中年男人想到什么,他斜了游典谦一眼,道:“我知道,你不就是经常上电视的那个游氏集团的大少爷嘛。” “算你比较识相。”游典谦赞赏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 中年男人轻轻哼了一声,口中却是小声嘀咕了一句“靠家里吃饭的败家子”,在他的话引起别人注意之前,他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挺起了胸膛,道:“我的名字是郝琼,网络工作者。” 接着是那个男生,他捏捏衣角,讷讷说道:“我叫林子杰,是青蓝高中的高一生……” 最后剩下的,就是原主记忆一片空白的何欢和那一个寡言的眼镜男。 反正所有人互相之间都不认识……何欢微微垂了垂眼,她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手上皮肤娇嫩,显然原主的年纪不大。她弯眼笑了笑,道:“我叫何欢,我刚大学毕业,还在找工作呢。” 其他人并没有疑惑,一齐看向了眼镜男。 他扶了扶眼镜框,嗓音沉稳,“我叫程旭远,职业是一家公司的程序员。” 听着大家都介绍完了,盛慕笑了起来,她道:“现在大家都算认识了,那我们……” “认识完了,就该我说了。”程旭远开口道,“鉴于新人较多,作为唯二的老玩家,我有必要说一遍游戏规则。” 他的语气坚定,插进话来也不算突兀,反而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程旭远扶扶眼镜,道:“《噩梦》是H公司研发出来的世界上唯一一款全息游戏,以最真实的恐怖画面和亲身感受著称,整个世界都有它的粉丝。 《噩梦》为恐怖解谜向游戏,为了可玩性,游戏内有数十种不同类型的地图,而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也是H公司最新开发的地图,也是整个游戏里难度最大的地图。” “我们所要做的,是在庞大的地图中寻找通关物品,完成相关的任务。”程旭远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道,“这个是记录精神值的仪器,所谓精神值,老玩家也称为是san值。一旦玩家处于黑暗的空间里,精神值会降低,当降到五十点,就会触发各种灵异事件。而当它低于零点时,玩家游戏失败,自动退出游戏。” “当然,这一个精神值也与玩家所能承受的最大压力有关,自动退出游戏,也是因为恐怖画面已经达到了玩家所能承受的最低限度,为了保证玩家的生命安全,才会强行下线。” 苗欢欢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表面上有黯淡的荧光映着一个“100”的字眼。 “不过,san值也会随着玩家处于明亮的环境时逐渐恢复,玩家也可以在地图中寻随时捡到补充san值的药物。” “别废话了,任务是什么?”郝琼直接问道。 程旭远看了看表,镜片折射着手表微弱的光,他的嗓音沉稳,“这次的任务是,逃出所有地图。只要有任意一人完成任务,则全队玩家胜利。” 逃出所有地图? 何欢摁下手表旁的按钮,不由微微一怔。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林子杰小声开口了,在对上程旭远的目光后,他啊咽了口唾沫,问道,“这个游戏里会有鬼吗?” “小朋友,都读高一了胆子还这么小?既然是恐怖游戏,当然会有鬼啦。”老玩家游典谦讥笑道,“不过那什么灵异事件,都是些一惊一乍吓唬人的玩意。” “为了尽快通关,我建议各玩各的,毕竟我是老玩家,说不定我还能第一个通关,带领所有人走向胜利。”说着这话时,游典谦还看了盛慕一眼。 他废了老大劲才邀请到盛慕来玩游戏,正是好好享受二人世界,等着盛慕被恐怖画面吓到扑进他怀里,这样一个大好机会,怎么能被这些不相干的人给毁了? 想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游典谦不禁有些神游。 “不行,”游典谦的美梦还没做完,就被程旭远无情地打破了,他道,“现在队伍里大多是新手,很容易因为突发的灵异事件消耗掉san值,到时候队员大量减少,地图的进度只会变得更加困难。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全新的地图,里面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还会存在一些未发现的bug。” 程旭远扶扶眼镜,继续道:“我建议初期先好好收集任务物品,以随时面对可能发生的灵异事件。另外收集物品的时候所有人先集中后分散,也就是共同呆在一个地方,再进行组队分区域搜索。这样即使有人遇到了突发事件,同一层楼的其他成员也能就近帮忙。” “我赞成程旭远的建议。”盛慕第一个应道。 好梦彻底破碎,再加上盛慕向着那个眼镜男,游典谦脸上当即就浮出了不悦的情绪。 与他认识多时,盛慕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她抿着嘴唇笑了起来,伸手轻拍拍他的手背,道:“分组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吧。” 游典谦哼了哼,面上虽然还有些不爽,但好歹语气软和了。 队里几乎都是新人,如今唯二的老玩家提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其他人自然是附议。 ※※※※※※※※※※※※※※※※※※※※ 稳定隔日更Orz 这一卷的男主有点难猜233333猜出来了下一次更新的时候加更一章吧,有存稿任性 第118章 恐怖游戏(2) 这一层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餐厅。 桌椅凌乱翻倒,碗碟碎了一地,瓷器与玻璃的碎片在这一圈烛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像一块块等待别人搜寻的宝石。 在所有人的正前方是一扇紧闭的大门,而这周围,就地上那一圈蜡烛所能照到的范围来看,就没有别的出口了。 这一层楼里除了蜡烛就没有别的光,为了避免待会儿在黑暗中活动会掉san值,程旭远吹灭了地上大部分的蜡烛,又一根根拆了下来,平均分给了六个人。 很快的,餐厅里原本还算亮堂的烛光,就只剩下可怜的六簇小火苗。 所幸里边没有风,蜡烛的火焰笔挺地烧着,照亮了眼前的路途。 或许是刚来游戏,何欢见到他们几个之间的气氛都还算和谐,你一言我一语的,丝毫没有恐怖游戏的紧张感。 何欢落在最后边,举着蜡烛漫不经心地左右看着,不一会儿,她跟着一行人到了餐厅大门处。 这两扇厚重的木门紧紧闭着,无法推开。用蜡烛一扫,一个小小的锁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程旭远转过身来看着队里的其他人,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再加上沉稳的气质,瞧着就是个靠谱的智力股。 程旭远严肃又认真地说道:“第一个地图的难度不会太大,我们现在分开开找钥匙开门。对了,你们搜索的时候一定要寻找能发光的物品,还有药盒,里面的药物能在关键时刻救命。” 在他说完这一番话后,所有人都各自分开了。 何欢找了一边无人搜索的地方,拿上蜡烛就走了过去。不过她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何欢瞥眼一看,只见林子杰正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对上了何欢的视线,林子杰不由小小地咽了口唾沫,然后露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那个……我能跟你一起走吗?我跟着你就好了,保证不会捣乱……” 跟不跟个人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何欢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淡淡丢下一句“随你”,就继续往前走去。 事实上,周围并没有黑到什么都看不到的地步。 在双眼适应了黑暗之后,烛光照不到的地方也稍微能看得到一点。 这是一间西式餐厅,范围很大,空荡荡的,这里边除了他们六个人,就再也见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地面上,桌椅板凳乱七八糟地摔了一地,那些瓷器碎片又小又多,不经意踩到了还会发出刺耳的咔嚓声,惊得林子杰拿着蜡烛四处乱看。 烛光寂静,渗人得很。 何欢走了有一会儿才走到餐厅的边缘,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路过镜子时她随意瞄了一眼,一开始没看清,但她的脚步猛然一顿,举着蜡烛就照向了镜子。 烛光明艳,映亮了一张秀气的面庞。 镜里人眉眼柔顺,看上去像是个好相处的人,眼眸乌黑发亮,微微上扬的眼尾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那双瞳孔的深处死气沉沉。 何欢伸手戳了戳镜子里的脸,她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自己真正的面容了? 大概是脑电波直接进的游戏,所以游戏里出现的人物是她本来的模样。 这游戏还算有点意思。 “你在……看什么呀?” 因为何欢瞧着一处看得久了,林子杰误以为她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不由得浑身紧张了起来。 “没什么。”何欢收回视线,蜡烛照回前路,当烛光从镜子上掠过,色调明艳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去。 林子杰低低应了一声,眼见何欢走远了几步,连忙小跑跟了上去。 这四周不见其他四个人,何欢便决定先搜这一处。 她将蜡烛搁置在一张未翻倒的桌子上,昏黄的光平静地照亮了一圈之地。 地上的东西又多又乱,何欢一点点翻开寻找用得上的东西,心里边还有些新奇。 全息网游给人的感觉太真实了。 握住一样东西时的冰冷感,翻开桌子时肌肉的用力感,空气中还飘浮着木头渐渐腐烂的味道……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了。 如果在游戏里真正体验到了死亡的话,现实里的躯体又会怎样? 就在何欢找东西时,不知所措的林子杰正紧跟在她身后。 事实上因为害怕的缘故,他连游戏规则都没听明白。只是看着他们所有人都分开了,他才慌不迭地跟上了瞧着最好相处的何欢。 林子杰手里紧紧握着蜡烛,呼吸随着这四周的死寂而变得紧张起来。因为怕四处打量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他的视线一直往地下埋,脚步却一步不落地紧跟着何欢。 他的精神过于紧绷,丝毫不知道手表上的数字一点点地掉到了五十以下。 滴答。 突然的,林子杰感觉到有一滴水掉在他头顶上。他被冷得打了个小小的哆嗦,没太在意地擦去从额头上流下来的水迹。 但是很快的,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头顶上是天花板,好端端的怎么会掉水? 这一个猜疑使得他的心坠入谷底,一股未知的寒意从尾椎骨升了起来,惹得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滴答。 又是一下。 水珠丰盈,豆大的水珠子流进了他的眼里,眼睫毛下意识地一合,等他再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世界蒙上一层模糊的红色。 怎么回事? 林子杰的手抖了抖,还是小心摸上额头上的水迹,却发现,触指间一片滑腻,还有一股淡淡的腥味涌入他的鼻子里。 他低头一看,发现手指上沾着一片鲜红。 好像……是血。 天花板在掉血。 不对,是他头顶上有东西。 林子杰紧张到鼻尖溢出了冷汗,手在发抖,想要开口叫前边蹲下身查看什么的何欢,可话到喉咙就被堵住了。 怎么办……谁来救救他…… 他怕极了,脚下却像生了根,无论如何都迈不开。 巨大的恐慌笼罩之下,林子杰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然后,他听到天花板上有什么在缓缓靠近。 仿佛一团粘稠的物体在移动,吧唧、吧唧,声响一下又一下地挪动,天花板上的声响离他越来越近。 天花板上的到底是什么? 他要不要抬头看一眼? 不等脑子一片混乱的林子杰想明白,头顶一阵冷风袭来,一道笨重的黑影猛然坠落,又突然一下稳稳停在半空中,悬挂在他眼前。 毫无心理准备的,林子杰猛地就跟一双眼睛四目相对上了。 那是一双充满血丝与仇恨的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子杰不受控制地睁大眼,却不想这样使他看得更清楚了。 他被吓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道黑影倒吊在半空中,那一张倒过来的面庞与林子杰挨得极近,他的呼吸喷在它脸上,又反扑回一阵冷风。 它的脸像是受到了剧烈的撞击,整个五官都扭曲了,有鲜血不断地从它的嘴巴、鼻孔、眼睛里流出来,想必刚刚掉在林子杰头上的血迹,就是从它身上来的。 血腥味扑面而来,薰得林子杰的眼泪喷涌而出。 “为什么、不承认?” 那张裂开的嘴巴里发出了破碎的声音,每一个字眼出来,就有一口鲜血涌出。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为什么?” 为什么? 那双怨恨的双眼太过咄咄逼人,林子杰的喉咙颤了颤,压抑到了极点的情绪突然之间就爆发了,那被堵得死死的喉咙里终于爆发出一声尖叫:“有鬼啊!!” 他的惨叫声几乎穿破了整个餐厅。 他整个人都吓傻了,一边哭一边乱叫,双手无措地挥动着,想要把眼前那一个倒吊的人给推开。 在一片混乱的意识里,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让本来陷入黑暗之中的他感受到了一丝光明。 但很快的,他就发现他想多了——有谁照着他的腹部狠狠擂了一拳,剧痛之下,他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冷静点了吗?”昏暗之中,有人笑眯眯地道。 林子杰一哆嗦,他睁大泪水狂涌的双眼,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他只看到何欢举着一只蜡烛站在他身前,哪还有那个倒吊的人? 他原本还怕得厉害,这会儿只觉得肚子更疼得厉害,一下子就把他的注意力给分开了大半。 “怎么,还不清醒?”何欢举了举拳,笑容和善,“要不要再来一拳?” “不、不用了……”林子杰哭兮兮地应道。 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直捂住疼痛的肚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光却还是惊恐地往四处打量。 他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丢在一边,还让刚才大喊大叫的他给踩断了。 啪嗒一声脆响,何欢用打火机点亮了一只蜡烛递给了林子杰,昏黄的光晃过他的面庞,映亮了前方的路,“你看到了什么。” 林子杰浑身一僵,他握紧蜡烛,嘴唇紧闭。在何欢的注视下,他别开脸,一个字眼飞快地吐了出来,“鬼。” “哪来的鬼?”何欢扬了扬眉梢,她举着蜡烛四处看了一圈,然而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可是我刚刚真的见到了……”见到了光亮,林子杰心里安稳了一些,但到底刚刚被吓得够呛,身子还打着哆嗦。 何欢看了一眼他的手表,上面的数字勉强升到了51。她道:“放松点,如果san值再掉,你得再吓一次。” 她这话不说还好,刚一说完,51就掉到了49。 而林子杰看着前方的双眼,忽然就瞪直了,那一个49的数字一停,紧接着又开始哗啦啦地往下掉。 眼看着林子杰被吓得要翻白眼了,何欢看了看手表上的任务,微微一顿,然后她冲着林子杰的肚子干脆利落地又挥出一拳,果断地把林子杰散了的魂再次给聚起来了。 这次清醒以后,林子杰捂着脸痛哭,“我不玩了!我要退出游戏!” 他吵嚷个不停,何欢的声音不急不慢地在他耳朵里响起:“再吵的话揍你哦。” 林子杰的哭喊戛然一顿,屈服于拳头的威力之下,他只能捂着还疼得不行的肚子小声地啜泣个不停。 终于静了下来,何欢这才顺着林子杰刚才看的方向,举起蜡烛往前一扫,只见到不远处黑漆漆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小小的黑影。 鬼? 真·见过鬼的何欢一无所动,在林子杰惊恐的目光里,她举着蜡烛往前走去。 随着她的靠近,那道身影并没有动摇。 何欢用蜡烛一扫,发现那团黑影其实是一个小女孩。她正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一声不吭的,还真容易把人给吓着。 小女孩的身子又瘦又小,一件不合身的破旧衣服罩住了整个身子。在烛光的照耀下,她微微仰起了头,露出了脖子上挂着的那根粗铁链。铁链磨破了皮,在瘦瘦的脖颈上留下一圈乌紫。 是刚进游戏时见到的小女孩。 何欢的脚步慢了下来,小女孩对上她的视线,安静的面庞上很快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自个儿找上门来的,有诈。 何欢转头就走。 “别走啊。”小女孩清脆的嗓音在寂静的黑暗里响了起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有一只冰凉的小手拉住了何欢的手指。 何欢的脚步一停,但没甩开她的手。 对于小女孩的出现,何欢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林子杰被吓得瑟瑟发抖,原本他还跟在何欢身后,这下子他连滚带爬地跑离了被小女孩缠住的何欢,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有影子,不是鬼。” 烛光下,小女孩的脚底的确有一团黑影。 何欢瞥了一眼林子杰的手表,数字刚刚到50。未免他又大喊大叫,何欢添了一句话,“冷静一点,吓晕了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听她这么一说,林子杰哭唧唧地应了声好,可到底没敢离小女孩太近,只是目光一直往小女孩身上瞄。 这小女孩不是因为他的san值低于五十触发出来的吗……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一直跟着何欢? ※※※※※※※※※※※※※※※※※※※※ 没猜对,说了很难猜嘛←_← 第119章 恐怖游戏(3) 拐了一个弯,何欢就来到了餐厅的后厨。 小女孩的脖子上栓着一根铁链,何欢见她腿短,路走得慢,便扯住那根铁链子,一路拖着她进了后厨。 原本林子杰还怕小女孩有鬼,一直小心翼翼地落在后面,如今见那一个瘦小的女孩子被何欢当成小狗一样拽得踉踉跄跄的,心里头莫名涌上一股同情,就算小女孩真的是鬼……这处境未免也太惨了吧? 这么想着,林子杰紧张的心情隐隐放松了不少,也敢用蜡烛稍微看一看周围的景象。 凌乱的后厨简直就是一个可怕的修罗场。 未收拾的蔬果,剁成大块大块的肉,垃圾桶传来苍蝇的嗡嗡响。烛光掠过时,砧板上那一把锋利的菜刀刀刃在湛湛发着寒光,没来得及清洗的血迹映得一片暗红。 这里的一切不禁让林子杰想到了杀人狂魔。 好在他的san值又要掉的时候,走前边的何欢突然“咦”了一声。 “这里有东西哦。” 小女孩笑嘻嘻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东西? 林子杰往前一看,只见到何欢从案板上的一条鱼的肚子里,取出了一把还沾着血迹的钥匙。 “这个是出去的钥匙?”林子杰惊喜道,看来他可以离开这一层的地图了! 不过……从鱼肚子里找到钥匙这种设定,莫名有些诡异,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林子杰转念将这个想法抛却脑后,他欣喜道:“我们快出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打开门!” 钥匙刚从鱼肚子里出来,上面腥臭得厉害。何欢擦了擦血迹便揣进口袋里,目光睨了一眼身旁始终笑眯眯的小女孩,她没多说什么,拽了一把铁链,迈步便往外走去。 “我们找到钥匙了!” 黑暗的餐厅里回响着林子杰欣喜的声音。 不多时,其他四个人陆陆续续地闻声来到了餐厅大门处,游典谦与盛慕并行而来,他各自打量了何欢与林子杰一眼,问道:“你们谁找到的钥匙?” “是这位姐姐找到的。”林子杰小声开口道。 “是你?”游典谦挑了挑眉,倨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赏,“以一个新人的身份做到这个份上,你也算不错了。” 何欢笑吟吟地没说话。 后来的程旭远被何欢身后的那个小女孩吸引了注意力。他微微一顿,开口问道:“她从哪里来的?” 程旭远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直到这会儿,他们才看到何欢身后的那个人。 何欢拉了拉铁链,小女孩让她拽得踮起了脚尖,她道:“无意中碰到的。” “啊……这样她不会疼吗?”见到何欢的举动,盛慕轻轻低呼了一声,尤其是看到小女孩脖子上被铁链磨得流血的伤口,她不禁心疼起来。 “这是游戏NPC吧,电脑人物而已,怎么可能真的会痛。”游典谦嗤笑了一声。 这样啊…… 盛慕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个被提拎起来的小女孩眯着眼在笑,即便是面容消瘦得变了形,但笑起来仍然甜甜的,仿佛这样一个动作并不让她觉得难受。 盛慕微微放下心来,但恍惚间,她怎么觉得小女孩这笑眯眯的模样……跟何欢有点儿像? 盛慕犹疑地看了何欢一眼,她没多想,又问游典谦:“NPC是做什么的?” 游典谦道:“‘噩梦’基本没有游戏背景的设定,所以NPC出现的情况很少,多数情况下是用来触动游戏进展的,一定程度上能协助玩家完成游戏。” “的确,钥匙就是她提示我找到的。”何欢不紧不慢地接话道。 ……游戏里的确是有NPC这一个设定,但是这个NPC出现的时间未免也太早了吧? 程旭远打量了小女孩好几眼,才又挪开视线,问何欢:“钥匙在哪里?” 这会儿入了正题,眼看是到打通第一个地图的关口,他们没有再开口说话。 何欢拿出了口袋里的钥匙,然后插入大门的锁孔,轻轻转动了半圈。 随着一阵清脆的啪嗒声,大门开了。 何欢伸手一推,大开的门后,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漆黑走廊。 一点光都没有,比餐厅看上去更要暗上几分。光是这样站在大门口看着,都有一股压抑感扑面而来。 这其中反应最为明显的是林子杰。 在经历了两次撞鬼以后,他对手表上的数字尤其敏感,一见到手表上的数字又开始跳动,他不免发出了一声低呼,“怎么办,它又掉了!” 瞧见林子杰这吓得不知所措的样子,游典谦咧着嘴就笑了起来,烛光映亮了他眼里的讥讽,“瞧你这胆小样,恐怖游戏不吓人还怎么玩?要是害怕,早点退出游戏,滚回你妈妈的怀里喝奶去吧!别留在这里影响我们玩游戏!”他最后的一句话带上了一丝警告的味道。 “典谦!”听出游典谦话里的不客气,盛慕不赞同地打断了他的话,“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见到盛慕眼里明晃晃的不悦,游典谦还是软和了下来,“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他往嘴上划拉了一下,以示拉上了嘴巴上的拉链。 盛慕神色微敛,她看向林子杰,这个小弟弟是一群人里年纪最小的,害怕是理所当然的……看着林子杰,盛慕不禁想到了自己去世多年的妹妹,心头黯然了几分,但脸上还是温柔地笑了起来。 她用温和的语气安抚道:“抱歉,你不要把我朋友的话放在心上。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个游戏,鬼怪固然很可怕,但始终不会真正地伤害到我们。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你,不会出事的。” 真的不会伤害到他吗? 想到一开始碰到的那个倒吊人,林子杰仍然感觉到背后一毛,脸色也苍白了起来。他垂下眼,小声地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意,“谢谢你……其实我玩游戏就是想练胆子,因为班上的同学都笑话我是个胆小鬼……我、我会努力不影响你们的……” 盛慕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你要加油啊。” 听着盛慕的安慰,林子杰苍白着脸勉强向她笑了笑。 听着他们几个废话完,何欢先行一步进了走廊。等到最后的程旭远进来,后面的那扇大门“哐!”一声猛然合上,并与走廊尽头的墙壁渐渐融为一体,然后消失不见了。 看来,这游戏是逼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走廊里没有一丝光,黑暗见不到底。 何欢举着蜡烛照了照周围,只见到走廊的左手边是一扇扇窗户,而右手边则是一间间的教室。在门框上,还挂着“高一(1)班”的牌子。 第二关的地图,是学校? 意识到这点,何欢看了走在人群中央的林子杰,几个人的蜡烛聚在一起,烛光变得更加明亮起来,使得林子杰面庞上的苍白与惶恐也越发明显,他不安地打量着四周,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副害怕的表情,跟刚才在餐厅惨叫的那会儿一模一样。 何欢盯了他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啊……没、没有……”林子杰猛摇了摇头,“应该是我看错了……” 何欢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这层楼只有走廊这一条直来直往的路,七人先行一齐走了一遍,果然在走廊的尽头再一次找到了一扇门。 看来这次是要在教室里找开门的钥匙了。 这一条走廊边上总共有六间教室,每间教室的前后两扇门都紧闭着,一扇扇合上的玻璃窗挡住了他们往里看的视线,一靠近去,就只有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举着蜡烛的倒影。 在几个人一齐走的时候,程旭远一直在观察着所有人的san值。 现如今,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何欢的san值还是满点,游典谦和盛慕多多少少降了一两点,郝琼其次,林子杰掉得最多,即便是在烛光的笼罩里,他的san值也一直在六十与七十之间徘徊。 “光”在噩梦游戏里固然重要,但主要还是玩家本人的精神状态在影响san值的变动。 程旭远没有想到的是,除了他以外,居然还有另一个人丝毫不受影响。 他作为程序员,本身就有一些员工才有的福利,没想到现实生活中还真的有人冷静如斯。程旭远不免意外地多看了何欢几眼,然而对方只是举着蜡烛观察四周,反倒是那个被何欢用铁链拉着的NPC一直在注视着他。 两人的目光一对上,小女孩笑嘻嘻地歪了歪头。 “现在怎么做?”何欢瞥向了程旭远。 程旭远挪开了看她那边的视线,道:“两人一组,分开找一找吧。最主要看看她有没有提示。” 那一个她指的是小女孩。 于是他们七个人分成了三组,各自先去一间教室。 这其中游典谦和盛慕一起,程旭远带了一个郝琼,剩下的何欢和林子杰拉着一个NPC去了三班。 教室门并没有锁死。 何欢只是一拧门把,教室门就开了,里边黑漆漆的景象也在烛光的接近下,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一间干净整齐的教室,桌椅摆放整齐,黑板也擦得干干净净,教室最后的黑板报上写着“生命至高无上,安全责任为天”的标题。 还是第一次见到文字信息,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线索。 何欢来到黑板报前,举着蜡烛一行行阅读着上面的内容。 黑板报上写着的大多是一些防范危险的注意事项,何欢看了半天,忽然发现了一行字: 在本学期期中测验时,有一名学生跳楼自杀,生命诚可贵,望各位同学爱惜生命…… 黑板报落款,青蓝高中,高一(3)班宣。 青蓝高中? 这不是林子杰在读的学校吗? 何欢转头看向站在教室正中间的林子杰,他的面容极其的惶恐不安,目光死死盯着一扇靠外的窗户,像在看什么可怕至极的事物,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瞳孔放大了,昏黄的烛光映得他的面容如纸一般惨白。 “他在怕什么呢?”小女孩的声音笑嘻嘻地响了起来。 何欢低头看了她一眼,小女孩正仰头看着她,一双乌黑的瞳孔里满是诡异的笑意。 何欢扯了一把小女孩脖子上的铁链,直把她拽了个踉跄。何欢冷声道:“别碍事。” 由着林子杰站在那儿掉san值,何欢接着把教室的课桌都翻了一遍,里边空荡荡的,一本书都没放,因而何欢也找得轻松许多,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只打火机。 搜完一间教室后,何欢准备去下一间,她刚走出来,其余的几个人也刚巧都出来了。 “都有线索吗?”程旭远问。 “我们找到了这个。”盛慕笑着拿出自己刚找到的两只药盒,问道,“你之前说的药是这个吗?” 程旭远点了点头,“没错,每只药盒里面会有一颗药,药物能够迅速恢复满san值。” “那我们可找到好东西了!” 就在盛慕说话的时候,浑浑噩噩的林子杰才从之前的那间教室里出来。 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不好到……他一晃眼,视线就不经意地瞄到了走廊的天花板。 在黑漆漆的天花板上,倒吊着一团看不清楚模样的的黑影,它的四肢像是发生过剧烈的撞击,已经全部扭曲了,就连它的脑袋也被撞得凹下去了一大块,血水混杂着脑浆滴落。 那张倒过来的狰狞面孔上,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着林子杰。 两眼相对的一瞬间,有一股恶寒钻进了骨头里,冷到林子杰都快无法呼吸了,他浑身发抖,眼中充满了惊恐。 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林子杰躲不开,他只能艰难地控制着眼球的肌肉,缓缓挪开视线,想要避开那张脸。 但无论如何,那一道如同冰刀一般的视线,却仍旧停留在他身上。 他…… 又出现了…… ※※※※※※※※※※※※※※※※※※※※ 加更的一章晚上更新 第120章 恐怖游戏(4)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游戏里? 林子杰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偌大的恐慌像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窒息到快要死掉了——林子杰突然感到脸颊一辣,他茫然回过神来,傻愣愣地看向扇了他一耳光的程旭远。 “吞下去!” 程旭远低喝的声音恍若隔世地传进了林子杰的耳里。 后知后觉的,他口中弥漫开一股极其苦涩的味道,那味道比生吞一百颗黄莲还可怕,难吃得他想要把嘴里的药丸给吐出来,但程旭远用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硬让他咽了下去。 随着苦涩的味道咽下喉咙,他心底里那一股缠绕的恐慌感居然一点点消散了。 林子杰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清明,原本混乱不堪的脑袋也彻底清醒了。至于那一个倒吊人,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头顶的天花板上除了光秃秃的暗影,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天谢地,他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程旭远往林子杰的手腕上看了一眼,在吞下药丸之后,林子杰刚才只剩下十几点的san值一瞬回到了100。 林子杰对恐惧的承受力本就是一群人里最脆弱的,就在刚刚,他的san值竟然一下子低到如此可怕的地步。如果不是程旭远及时发现了不对,这会儿他们估计得少一个队友了。 有这样一个人在队伍里,实在太干扰行动了。 程旭远皱了皱眉,他又问了一遍:“你看到了什么?” 回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景象,林子杰的心一颤,下意识回道:“我看到了鬼。” 鬼? 是专门来吓唬人的,还是来提供线索的? 程旭远意识到不对,他扶扶眼镜,继续问:“那鬼是什么样子的?” 跳楼摔死的人能是什么样子? 林子杰闭了闭眼,他不愿再回想那一件事。他避开了程旭远的视线,嗓音轻微,“太很吓人了,我没敢看……” 事实上,他仔仔细细地把它的脸看清楚了。记忆中,那一张苦闷的,但面对他会露出友善笑容的面庞,逐渐被刚才那一张支离破碎的面孔替换。 为什么游戏会出现现实里的人物? 这里……真的是游戏而不是现实吗? 明明这里的一切,接触起来是那么真实……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林子杰本身就是一个胆小鬼,他没看清那只鬼的样子也正常。 其余人没有怀疑,各自分享了在教室找到的东西,这才陆续分开前往下一间教室。 这次何欢去的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教室。 门推开以后,黑暗便如同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又让蜡烛的光芒缓缓吞噬殆尽。 这间教室,跟刚才的三班有些不一样,桌椅杂乱,课桌上堆满了小山似的的书本,纸张的书墨味在封闭的环境里越发明显。 空寂的教室,迫人的黑暗,当人身处在一个漆黑又安静的地方时,大脑总会不受控制地想很多。 比如说,那一个倒吊人。 何欢往教室正中的一张课桌上倒了一滴蜡油,在蜡油凝固之前安上蜡烛,固定于此。 静寂的光盈满了教室。 “刚刚那个教室,是你读书的地方吧。”这里没有别人,何欢坐上背后的一张桌子,就着昏黄的烛光看向了林子杰。 林子杰的神色有一瞬的慌乱,面庞微微地有些发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说的鬼,其实我也看到了。” 她一直站在林子杰的身旁,顺着他的视线见到了天花板上的那一团,眼看着他被吓懵到一动不动,san值往下飞掉,却并未出手阻拦。 何欢的身子往前一倾,她坐起来的姿势比林子杰要高一些,这一俯身,无形中给了林子杰一部分的心理压力,更何况,何欢笑眯眯的模样在烛光的照耀下,透出一丝无法言语的诡异。 她垂下的双眼与林子杰相对,声调微微拉长了,“只有跳楼摔死的人,才会是那样一副模样吧?” 林子杰的心猛然一坠,他看着何欢,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说他的死跟你有关系。”何欢慢悠悠地挪开目光,没有再去看咬住嘴唇不吭声的林子杰。她跃下桌子,漫无目的地在教室里走着,嗒、嗒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想着,一点一点踩在林子杰的心上。 何欢随手翻开了一本桌上的书,上面的字迹凌乱,只有单调的波浪线与横线,无法分辨写了什么,不仅是课本,就连黑板报上的字也是如此。 这教室虽然物件摆放得比三班多,但远没有三班来得更细致。 或许是因为林子杰在三班上课,对于三班教室里的任何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而其他班鲜少去,所以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才导致这些文字让人无从分辨。 还会根据玩家的记忆来调整地图,这已经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戏了吧? 何欢一边翻着书,一边慢悠悠地道:“你难道就不奇怪吗,为什么你读书的教室出现在游戏里?为什么那一个跳楼死的人也会出现在游戏里?” 戳到林子杰完全想不通的点上,他的目光紧紧地跟着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的何欢,紧张又压抑地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蓦的,他对上了何欢突然抬起来的视线。她笑弯弯了一双眼,一字一句敲击着他的心,“因为噩梦如影随形,你躲不掉的。” 噩梦? 她的话音落下,林子杰手表上的san值一下掉到了四十点,与此同时,从走廊的深处传来一阵铃声。 铃声自黑暗中悠悠传来,像是在一个恍然的梦境里听到的声响,幽远、空灵得不真实。 “看来是线索提示。”何欢合上书,笑道,“我们一起去外面看看吧。” 说罢,何欢取回蜡烛,拉着小女孩先行走出了教室,徒留下林子杰一个人。 隔壁教室的程旭远他们也听到了动静,纷纷来到了走廊,却发现走廊前方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这光不是来自于他们手里的蜡烛,而是从一间教室里传出来的。 高一(3)班。 林子杰所在的班级。 “厉害了,该不会又是NPC触发的吧?”游典谦本来翻东西都翻烦了,刚巧就触发了一个剧情,这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程旭远也不禁多看了小女孩几眼,他扶扶眼镜,道:“走吧,先进去看一看。” 一群人陆续走进了三班的教室,唯独落下精神恍惚的林子杰一个人走在后面。 在听到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林子杰心中的恐慌感越来越强烈了。 这阵铃声分明是他的san值掉到四十之后触发的,怎么可能会是提示? 他的脚步迈不出去,无法促使自己的身体跟上何欢他们的步伐,强烈的危机感在警告他不要走进三班的教室。 但不进去的话,他就只能独自一个人站在这条无人的走廊里。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只剩下三十点的san值,心里更害怕了。 眼看其他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林子杰咬了咬嘴唇,终于迈出了步伐。 再度拉开三班的教室门,眼前嗞啦一下,登时一片明亮。他们所有人的双眼都在黑暗当中浸泡了好几个小时,这突然的一亮,几乎快把他们的眼睛给亮瞎了。 好不容易等眼睛适应了光亮,何欢眯起眼,打量了一圈教室。 之前还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在的教室,这会儿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瘦矮的学生,他身上穿的校服看上去有些破旧了,颜色发黄发旧。他正伏首在教室正中的一间课桌上,使得何欢无法看到他的面庞。 他手疾笔快地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教室里极其的安静,只听得到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正前方的黑板上,有用粉笔书写了“沉着、冷静、细致、认真”八个大字。 很显然,这个学生正在考试。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认真写试卷的学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何欢他们的到来。明明他们就这样大大咧咧地站在前门口,却始终没有抬起头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为了节省蜡烛,一群人都吹灭了蜡烛。 游典谦几大步走到那学生面前,推了推他,“喂,听得到我说话吗?” 然而学生只是身子歪了歪,又坐直身子,埋下头继续写。 “林子杰,你还好吧?”盛慕关切的声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原本在打量教室的程旭远偏头一看,只见到林子杰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他两眼呆滞,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他呆滞地看着教室正中的那名学生,声音喃喃:“不、这不可能……” “什么有可能不可能的?”划了大半天水的郝琼完全弄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是说这里有提示吗?提示在哪里?” “难道是这个?”游典谦伸手就把学生手里的笔和卷子抽了出来,他展开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写的什么鬼东西?” 随着卷子一展,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那张满是问题的试卷上,全是用红笔写的三个字。 好朋友 好朋友 …… 这三个字写得十分用力,几乎要穿透薄薄的纸张,而越写到最后,字迹就变得越发凌乱起来,甚至是透出了一丝癫狂,看得叫人心底无端端地生出一股寒意。 好朋友? 这个学生在找他的好朋友? 林子杰的脸色越发白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还伏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学生,一段过去的记忆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太胆小了。 受到一点惊吓就会哇哇大叫,痛哭出声,更过分的一次,他甚至是被吓湿了一条裤子。 因为胆小,班上的人都以欺负他为乐,又见不惯他哭唧唧的样子,所以暗地里除了叫他胆小鬼,更多的是叫他娘炮。 他只有一个朋友,同样是被班集体排斥的许星河。 许星河家里很穷,是奶奶靠着捡破烂把他养大的,班上的人从不跟他说话,嫌他身上有一股穷酸味。 尽管被班集体排斥,但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由此产生了友谊,成为彼此惟一的好朋友。 在临近期中考试的那一天,林子杰被班上的人关进了厕所出不来,到了很晚的时候,才被迟迟等不到他的许星河救了出来。 大晚上的,学校里几乎没什么人在了。劫后余生的林子杰和许星河一起快步离开学校,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子杰无意中瞥见班上的校霸和几个人正在撬老师的办公室,当时他的视线还跟校霸对上了,吓得他立马缩回头,拉着许星河跑远了。 到了第二天,学校就传出了这次期中考试的试卷被人偷走的消息,而随着有人的告密,老师的怀疑对象很快锁定了成绩最差的许星河。 校霸他们叫嚣起哄说是许星河偷的试卷,还说昨晚看到许星河来了学校。 因为那晚的监控被人为破坏,老师找不到其他证据,在当堂课上就叫起了许星河,二话不说先狠狠训斥了一通。 然而许星河根本没有做偷试卷这件事,他愤怒又委屈地争辩着,甚至是叫林子杰来对峙,说他昨晚是去救林子杰的,他们两个人一直都在一起。 但是知道一切真相的林子杰,在对上了校霸威胁的目光之后,退缩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胆小鬼林子杰满脸惊恐地摇摇头,说:“没有,昨晚是我一个人回去的!” 因为惭愧,他不敢抬起头去看自己惟一的朋友的目光。惭愧之中,又有一点儿庆幸——幸亏被冤枉偷试卷的人不是他,真是太幸运了…… 万万没想到林子杰会撒谎,许星河不可置信地大声质问着林子杰,可是,整个教室里都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许星河一怒之下,当着全班所有人的面,从窗户一跃而下。 许星河死了,事情闹大了。 迫于各方面的舆论,学校认真调查了这件事,最终恢复了被破坏的监控录像,证明当时偷试卷的是校霸和班上的另外几个人,不过因为校霸的背景,偷试卷的事情不了了之。而许星河的奶奶哭瞎了一双眼,哭天喊地地来学校闹了几次,可最后也没有一个好结果。 在得知那晚林子杰真的跟许星河走在一起之后,所有人都对当时不仅没站出来为自己的好朋友发声,甚至还撒谎的林子杰投以了鄙夷的目光。 林子杰的生活更难熬了。 原本由他和许星河两个人共同承担的压力,现在全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比起当初更是变本加厉。 校霸还在班上耀武扬威,那些之前欺负他的人,从此欺负得他更厉害。他的桌子上,自此永远写满了各种各样的脏话,骂他是胆小鬼,杀人凶手…… 他只是害怕啊…… 害怕又有什么错? 难道要他当时站出来,大声说是校霸偷的试卷吗?这样的话他岂不是得罪了校霸,早晚会被他们报复啊!他撒谎完全是为了自保!难道这也有错? …… 不,他有错。 他错就错在,他跟许星河做了好朋友。 如果当初两人没有当朋友,那后来许星河跳楼的事,也就跟他无关了吧? 第121章 恐怖游戏(5)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一道嘶哑得如同磨砂纸一般的嗓音幽幽地在教室里响了起来。 随着学生的话语,有猩红的液体从天花板上往下流淌,哗哗刷红了教室四面的墙壁,又大片大片地流到地面,沾染了何欢他们避之不及的鞋子。 何欢抬起眼看了一圈四周,她的视线所在都被一片暗沉的红色所笼罩,浓稠的血腥扯着丝一缕缕滴落在她的头发上,染红了身上的那件衬衫,薄薄的衣服又腥又黏地粘在身上,让她有些厌恶。 何欢皱起了眉头,她抬手擦了一把落到眼皮上的鲜血,随后就见到那一个原本坐在座位上的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吊在天花板上,他扭曲的四肢如履平地一般踩着天花板,肢体断裂的部分露出一截森森白骨。 他的面容也倒了过来,笑开的嘴角咧到耳际,瞧着越发狰狞。 这犹如地狱一样的血腥场景直接把盛慕他们吓懵了,更遑论胆子最小的林子杰,他吓瘫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望着天花板上的人,像是在等待自己最后的审判,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沾满鲜血,看上去极其狼狈。 看到这一切,游典谦直接爆了粗口:“卧槽!这效果也太他妈的逼真了吧?破公司不怕吓出人命吗!” 然而,此时没人有兴致再去答他的话,只是抬头看着天花板,一时之间想不到要如何去应对这一个异变。 “为什么?那一天,你明明、跟我一起,为什么、不承认?”倒吊的人生前从高处摔了下来,脖子断了,说话断断续续的。他责问着林子杰,但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责怪,听着像一个脾气和善而有些内向的小男生。 可是倒吊人的面庞太狰狞、太可怕了,林子杰的眼眶涌出了害怕的泪水,嗓音在发抖,“我说了的话……他们会打我的,我、我害怕啊……” “更何况害死你的人是那些偷试卷的人!你要找也是找他们算账!为什么要来找我?!星河,放过我吧……” “星河啊……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有一样的处境,你能理解我,你肯定能理解我……” 倒吊人静静地与林子杰对视了一会儿,在林子杰苦苦哀求的注视里,倒吊人忽而古怪地笑了起来,“是你的背叛害死了我,背叛就是背叛,我为什么,还要去理解?” “我是为了自保!况且、况且我也没想到你会跳楼——”林子杰哭喊道。 由着林子杰争辩,倒吊人缓缓地在天花板上挪动着,他的腿断掉了,以一种奇异的扭曲程度拖着身子往前,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水渍响,他的声音嘶哑而幽怨地响起,“从五楼跳下来,真的好痛啊……掉在地上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身体在四分五裂,骨头裂开,热乎乎的脑浆涌了出来……” 倒吊人停在了林子杰的头顶。 像是预料到什么,林子杰颤巍巍地往后退,可地上都是又黏又滑的血液,他根本退不开,只能绝望地向倒吊人求饶,“星河,星河你原谅我!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求你了!我们、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就不能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原谅我这一次吗!” “好朋友,嗤。”倒吊人笑出了声,他注视着林子杰的目光变得怨毒起来,“好朋友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话说得多好。” 他的话音落下,教室四处流淌的鲜血顿时活了起来,一只只沾满血液的手自血水中伸出,抓向了瘫坐在地上的林子杰。 那些手的目标不光光是林子杰,就连一旁吓懵的几个人都遭了秧,让地上的手抓得嗷嗷直叫,郝琼更是吓得连连抬脚去踹那只扯自己裤腿的手,“现在该怎么办!快想个法子啊!” 这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逃啊! 何欢反应得最快,她扯了一张凳子就砸开了要抓她的手,接着一把撑身踩上身边的桌子,顺带还把落地上的小女孩给拽了上来。 程旭远他们见到了何欢的动作,立马也意识过来,你拉我我扯你地一个个爬上了桌子。 然而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地上的那些手根本不知道人在哪里,只是狂乱地四处挥动着,那些桌椅让它们弄得疯响不停,翻倒得到处都是。 何欢身手矫健地踩着一张张桌子退到了门口,大门没关上,只一撞就开了。 等何欢安然离开了教室,后面手忙脚乱的程旭远一群人却出了毛病。 才走了一半,盛慕突然叫了一声:“林子杰怎么办?!” “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上他?!快走吧!别在这做烂好人!”郝琼是一群人里身材最胖的,本来手脚不快落到了最后,如今让盛慕堵住了前边的路,语气自然也就充满了烦躁与不快。 “不行!我要去救他!” 盛慕扭身就要回到林子杰那边,未曾想地上有只手把她脚下的桌子给推翻了,她脚一滑,整个人就摔进了凌乱翻倒的桌椅里,直撞得她头昏脑胀,身子骨一阵剧痛。 有一只小小的白色药盒从她的口袋里摔了出来。 里面的药? 在看到自己手表上狂跌的数字,盛慕猛然想到什么,程旭远早说过低san值会触发灵异事件,换而言之,在san值提高后灵异事件就会消失! 来不及多想,盛慕抓起地上的药盒就往远处正连滚带爬躲避着的林子杰扔去,“快吃药!” 林子杰让那些手吓得整个脑袋都混乱了,现在一听盛慕这声喝,还不得她说什么做什么,眼看有只药盒摔在他面前,林子杰伸手就去抓——就是他这一个动作,致使他忘记去注意地上那些伸出来的手,还不等他的手指碰到药盒,他就感觉到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脚,制止了他往前爬的动作。 就这样,无数只手趁机抓住了他的全身上下所有的地方,那些手紧紧抓着,他浑身的肉都在叫嚣着一个痛字。 林子杰痛呼出声,可下一秒,他就被地上的那些手一齐往上抛去。 他的头撞到了天花板,身子猛然下坠,狠狠摔在地上,接着又被手抓住,又被抛上去,又摔下来—— 伴随着林子杰被上下不停地砸来砸去,他的惨叫也一声声传进所有人的耳中。 万万没想到游戏中会出现这样惊人的一幕,盛慕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是知道的,在这个游戏里,痛觉达到了百分之百。 像这样摔……现实里的身体能受得了吗? 在这个时候,盛慕逃不逃出教室都不重要了。 地上所有的手都找到了林子杰这一个目标,蜂拥着,像扔皮球一样把林子杰抛来抛去。 …… 等一切都静下来,教室恢复了原样。 什么倒吊人、满墙壁的鲜血、自己身上的血、地上伸出来的手,好像只是错觉一样,全都消失不见。 唯独地上多了一具尸体。 林子杰的身体变成了一团烂肉,软趴趴地躺在地面上。 整个身子支离破碎,肉块溅得教室四处都是,天花板、墙壁、桌椅,到处是碎肉沫。他死不瞑目,睁大了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这血腥的一幕一展现出来,最承受不住的盛慕和郝琼当即哇地吐了出来,但他们胃里什么都没有,只能难受至极地扶着墙不断干呕。 “这他吗怎么回事?”游典谦让刚才那一眼看得浑身发抖,他强忍着翻滚的胃,撇开了脸不敢再看林子杰的尸体,“玩个破游戏至于逼真成这样吗?” “游戏设定没有这一项。”程旭远的脸色也十分的难看,他挪开视线,沉声道,“san值掉到零点之后,玩家会被直接弹出游戏,刚才那个画面已经远远超出林子杰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 他扶扶眼镜,掩饰掉狼狈的神色,继续道:“可能是新地图出bug了。” “有件事我很好奇。”两个大老爷们都被地上的尸体恶心得不行,何欢却面色如常,甚至还慢悠悠地往所有人心上扎了一把刀,“这个游戏的五感都那么真实,你们说,经历了这个场景之后,现实里的林子杰会不会也死了?” 她这一句话简直是往火上浇了一大盆热油。 盛慕好不容易憋下呕意,听完何欢的话又惊得后背一毛,郝琼更是吓得不行,惊慌失措地叫道:“这破游戏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一惊一乍的简直要人命!我玩不下去了!你们自己玩吧!”可等他点开手表的退出界面,脸色一变,“无法退出?” “什么无法退出?” 何欢也跟着点开了手表界面,发现右下角一个小小的退出选项正处于灰色不可点击的状态。 “……客服也无法联系,真出bug了?”第一次遇到这么个情况,游典谦的脸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出bug? 他这一句话出来,在场的人都静了片刻。 好半晌,郝琼咽了一大口唾沫,目光往周围的人身上看,“那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该不会一直都被困在这里吧?” “不会一直被困下去。”对于这一点,程旭远了解得很清楚,“游戏舱内部有安全程序的设定,会时刻监控玩家的身体状况,为了避免身体劳累,一旦超过二十四小时,系统就会自动启动程序,致使玩家强制下线。” “照你的意思,我们得在这个游戏里呆上一天?开什么玩笑?!现在连那个臭小子是不是真死了都不知道!之后的关卡还会遇到什么也不清楚,这么多不确定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继续呆在这里!”郝琼怒叫道。 “……不会呆一天,五个小时就可以了。”程旭远头也不抬地在手表上接连点了好几下,直到内容传送完毕,他才抬起头,扶了扶滑下鼻梁的眼镜,低声道,“我刚才把出现bug的消息传送到了总公司,总公司会想办法解决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记忆核实林子杰现在的情况。不过鉴于需要排除游戏各个方面以及游戏舱的问题,最快把我们送出去也需要五个小时。” “……” 程旭远这话的信息含量有点儿大。 何欢眉梢一扬,她与旁边的小女孩对视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开口问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H公司的程序员。”程旭远淡淡道,“我这次进来就是为了检测和体验这一个新开发的地图。” ※※※※※※※※※※※※※※※※※※※※ 新年快乐呀!!! 本来还想再写一个新年番外的,但是太晚了,下次更新的时候看看写不写得出来吧 第122章 恐怖游戏(6) “你是程序员?那正好!”郝琼的火气顿时就冲了上来, “这次在游戏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我们玩家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心理阴影!等出去以后你们公司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赔偿,不然我就去网上揭发你们游戏公司的这次重大失误!” 听到这儿,程旭远还没说话,游典谦就先嗤地笑出了声, “你当你是个什么人物,还上网揭发?一个小小游戏就把你吓成这孬样,说出去不嫌丢人?” “我要合理赔偿又怎么了?”郝琼仰起下巴,微胖的脸上带起了冷笑,“你不过是一个靠着家里吃饭的败家子,眼里看的只有钱,当然看不上我们这些小百姓在乎的一个‘理’!” 说到小百姓这三个字的时候,郝琼仿佛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面庞上满满都是优越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戳到了游典谦的点上,游典谦当即火气,捋袖子就要冲上去跟他干一场,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让盛慕制止住了。 盛慕刚才从那阵干呕中缓过来,头昏脑胀的,拉着游典谦的手也没什么力气,她别开脸不敢去看远处地上的尸体,嘶哑着嗓子道:“算了,典谦,我们现在是一起的……” 盛慕的阻拦让郝琼更得意了,他挑衅地看了眼中冒火的游典谦一眼,看得游典谦又差点暴走,盛慕连连安慰着说“算了算了”。 身后边吵闹不休,何欢则是就着头顶上的灯光瞥见了尸体里有一样银光闪闪的东西,在一滩暗沉的鲜血与肉块之中,那一道光别样显眼。 那是什么? 何欢松开铁链子,盯着那道光几步来到林子杰的尸体前,她蹲下身,伸手翻开尸体,只见一把沾着血的钥匙从尸体烂开的腹部滑了出来,叮咚一下溅落在血水里。 这就找到了钥匙? 想起第一个地图的钥匙也是在鱼腹找到的,何欢皱了皱眉,这游戏该不会恶趣味到每个地图的钥匙都藏在他们身体里吧? 她捡起钥匙,刚一起身转头,就见到了后面一群人复杂的眼神。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争吵,这会儿一齐目瞪口呆地看着何欢的举动。 “你……不怕吗?”盛慕语气复杂。 “不怕,一堆肉而已。”何欢亮了亮她手里的钥匙,笑眯眯道,“确定我们还要站在这里继续聊天吗?” 这教室里可还躺着一具尸体呢。 盛慕他们都不敢再看一眼林子杰的尸体,更不想跟一具尸体继续呆在同一个地方,于是迈开大步草草地离开了还充斥着血腥味的教室。 他们走在前头,何欢牵着小女孩的铁链慢悠悠地落到最后。注意到从她身旁走过的程旭远打量着她,何欢脸上笑意未减,偏头直直对上他的目光,那双乌黑的瞳孔深处是一片平静。 程旭远看不透她的眼睛,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转头看向了前方。 他们先行在教室门口做一番休息,头顶笼罩着从玻璃窗户里照出来的光,盛慕和郝琼低得可怜的san值才渐渐地往上攀升。 就着教室里光,这一条阴暗的走廊也依稀有了一丝光亮,不过远处还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何欢把玩着钥匙,环视一眼所有人,轻笑问:“接下来是开下一扇门?还是留在这儿?” 照程旭远所说,他们只需要五个小时,就有可能离开这个游戏——然而也只是有可能。 “如果想更快离开游戏的话,早点把游戏通关就行了。”何欢慢悠悠地往背后的墙壁一靠,目光往手表上的任务瞥了一眼,一边悠悠道,“反正还要被困五个小时,一直呆这儿多无聊,况且我连去下一关的钥匙都找到了。” “我不去,鬼知道后面还会遇到什么!万一我像那个人一样死成这样子怎么办!”郝琼立马否决掉了何欢的提议,他目带警惕地看着程旭远,“我要是出事了,我绝对会把你们公司告上法庭!” 被郝琼这么针对,程旭远丝毫不以为然,他扶扶眼镜,提醒道:“小心你的san值,再掉下去就有可能会触发事件。” 到底还是这句话管用,郝琼当即闭上了嘴,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数字,黑着脸没再插口。 程旭远信誓旦旦道:“这里只是一个游戏世界,死的也只是游戏角色,在现实里的玩家是绝对安全。” ……全息游戏这么真实,都跟现实差不多了吧。 回想到之前何欢猜测林子杰遭到这样的痛苦,现实里十有八九也痛死了的事情,盛慕心中惴惴不安,她白着脸强撑着安抚道:“既然程旭远说安全就不用担心了,我也赞同何欢说的,与其我们在这里等待五个小时,还不如去通关游戏,尽早离开。” “我不走!只要有光就不会出事,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在这里等上五个小时?!”郝琼怒道。 “就算是有光,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下也会掉san值。”程旭远不冷不热道,“你以为你还有多少san值可以掉?我也赞同何欢的提议,继续往下走。” “我也赞同。”既然盛慕都站了出来提议继续往下走,更何况这个提议还是跟郝琼做对,游典谦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六个人里有四个都说要往下走,还有一个NPC没有话语权,郝琼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几番争论不下,他只能跟着队伍一起走。 感觉到自己被队伍排斥在外,郝琼的脸色阴沉沉的,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认为呆在原处最安全吗?他们的脑子都有病!一定有病! 最后的结论在郝琼满腹的怨气里定了下来,继续玩游戏。 不过他们刚刚才经历了林子杰的那一件事,还有几个人的精神都处于紧绷状态。程旭远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道:“大家也都累了,原地休息半个小时再去下一关。” 能休息那可太好了,何欢来到游戏这么久,一直没能空下来接收记忆,这会儿正好接收,还能把后面的剧情给摸清楚。 走廊只有三班的教室门口有光,为了节省蜡烛和避免触发灵异事件,他们一齐坐在教室门口,昏暗的白光映照他们或阴沉或疲惫的神色。 除了游典谦和盛慕还会小声地对话,其余的几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各自休息各自的。 何欢盘腿坐在地上,她合上眼,刚要接收记忆,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这具身体居然没有记忆?就连任务,系统也没有发布。 难道就像她是土匪头子那次一样,系统为了抛弃她,故意给她设下的难题? 不可能……她已经跟系统谈好了,会在之后帮助它得到气运,系统怎么可能还会抛弃她。 难道说,这个世界远比她之前经历的要复杂和困难? 料想到她在第一关见到的镜子里的那张脸,何欢的手无意识地轻轻磕着膝盖骨,她的目光微微一瞥,看向了腕上的手表。 系统的任务,会不会是手表上的这个任务? 何欢轻点了一下手表屏幕,一行亮着荧光的小字跳了出来: 协助“噩梦”,阻止玩家完成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应该就是程旭远他们的任务,而她所要做的,就是阻拦他们从地图逃脱。 原主曾经也是这一个任务吗? 后续又是怎么发展的,又经历了那些地图和变故? 脑海里属于原主记忆的部分完全是空荡荡的,何欢的眉头皱起又缓缓放下。 算了,既然是这么个任务,她跟着去做就是了。 不过,任务里说的噩梦? 何欢抬眼看向了乖巧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她正偎依在何欢身旁,身材瘦小,脖子上还拴着一根粗粗铁链,活像一只被囚禁的宠物。 注意到何欢的视线,小女孩歪头看向她,然后眯眼冲着何欢笑了起来。 就连身为游戏公司的程序员的程旭远,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任务的存在……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何欢轻轻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而后她往前倾了倾身子,面上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说起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那只杀了林子杰的鬼,好像跟林子杰认识?” 第123章 恐怖游戏(7) “对哦,林子杰一直在说话,说谁谁谁跳楼死了……”郝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说那鬼是林子杰害死的,所以这次才来报复他的吧?” 说到这儿,郝琼也没那么害怕了,既然是专门冲着林子杰去的,那他当时躲什么躲? 回想到自己被吓得连滚带爬的样子,郝琼就替自己丢人。他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腰背也稍稍挺直了一些,仰着鼻孔哼出一声,“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林子杰死了活该吗?” “林子杰都解释过了,真正害死那只鬼的是别人,怎么还能怪到林子杰头上?”盛慕一口打断了郝琼的话,想到林子杰惨死的模样,她的眼眶里不禁浮起了一圈泪水, “太残忍了……他们两个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就不能互相体谅,原谅他这一次吗……” 郝琼让盛慕这一番话震惊得目瞪口呆, “妹子,你圣母病犯了就去吃药,在游戏里还装什么好人?” “我没装……”盛慕被郝琼怼得眼泪汪汪,她小声啜泣着,无助地看向了游典谦。 自己的心上人被这么欺负,游典谦怎么可能看得下去。他当即把盛慕护在身后,沉着脸对上郝琼,“你凶她干什么?!从你一来游戏就唧唧歪歪吵个不停,这么嘴臭,搞不好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郝琼本来就因为其他人不肯答应他留下来这件事而怨气冲天,现在游典谦跟他这么一冲,郝琼怒极反笑,“当你们俩就跟个什么好东西一样,一个败家子一个脑残——” “别吵了!”眼见着一群人还没安静一会儿就又吵了起来,程旭远只觉得脑瓜仁都在隐隐作痛,他捏了捏鼻梁,对何欢道,“去开门吧,我们去下一关。” 郝琼与游典谦两人恶狠狠地对视了一眼,互相撇开脸,都没再开口说话了。 惹出这堆争吵的何欢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起身打头去了走廊尽头开门。 木门打开之后,又是新的一层地图。 一片黑茫茫的林海。 在他们六个人踏入森林之后,身后的木门缓缓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背后只剩下一片朦胧着黑雾的原始森林。 前方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合适的材料做火把,于是何欢他们拿出蜡烛,用之前找到的打火机点亮,焰光照亮了四周的环境。 粗高的树木一棵棵直入云霄,干枯的枝丫歪歪扭扭,在黑暗中像是一道道扭曲的鬼影,树枝上也不知道是挂着藤蔓还是绳子之类的东西,在夜晚的阴风中微微摇晃着,悉悉索索,细小的灰尘跌落的声响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儿的气氛阴森诡异,有不知名鸟儿的叫声穿透黑雾,在森林中回响着。 就在离何欢他们不远的地面上,立着一块破旧的小木牌,木牌旁则是两条树叶铺就的林间小道,向着森林深处蜿蜒而去,看不到漆黑的尽头。 在程旭远他们打量四周的时候,何欢拉着小女孩走向木牌。地面铺了一层极厚的干枯树叶,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沉闷声响。 只待烛光往前一照,便映亮了上面的字。 自杀森林, 立入禁止。 这又是什么地方? 何欢举着蜡烛回过头,程旭远他们几人都未曾说话。 这儿不比之前的两个地图,森林中沁着透骨的寒意,还有一阵阵的凉风,几乎要把手上那一簇本就不大的火苗给吹灭了。 沉默半晌之后,盛慕轻声开口问:“现在……顺着路往前走吗?” 在经历了林子杰的死亡之后,她对这个游戏油然产生了恐惧,可现在偏偏无法退出游戏。微弱的烛光下,她的面庞泛着一层紧张的苍白。 程旭远看了看身后寂静的丛林,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他们的脚跟,仿佛要攀登着将手里的烛光给吞没。 何欢轻轻笑了起来,道:“除了往前走,还有别的路吗?” “话说回来,程旭远既然是这个游戏的程序员,这两条路该怎么选,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吧?” “我没有通关攻略。”程旭远扶了扶眼镜,慢慢道,“我这一次是被调来测试新地图,检测游戏中出现的问题并且汇报上去,具体如何通关,以及接下来的关卡,公司并没有提前告知我。” 虽然他是一名程序员,但在程序员众多的H公司里,他发挥不出自己应该有的作用,做着公司里最繁琐也是他最不想做的工作,像一个废物一样浪费着自己宝贵的时间。 他怎么可能是废物? 从小他就被人称为神童,毕业之后,他甚至是进了世界上最优秀的H公司上班,这样优异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只是一个给其他程序员打下手的人。 他应该比其他人,比刘珊珊更有前途才对。曾经落魄至今,只是因为上面的人没有见到他的才华。 所以现在,在那一个位置呆了五年之后,他争取到了这一次的机会,只要打通这关新地图,他就有机会加入到下一次地图的设计队伍里。 他绝对要赢得这次游戏! 何欢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了,每个人玩这游戏都有自己的原因,她是奔着自己的任务来的。 要让玩家无法完成主线任务,她就只能让他们的san值都掉光而被迫退出游戏。 “嘛,都说了是新开发的地图,怪不得会出了bug,又是死人又是退不出游戏的。”说到最后一句话,何欢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腔调。 何欢挑拨的意味太明显,程旭远抬起眼睛看向了她,眼中微微带着些打量,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噩梦》本身是一个完美的游戏,它绝不会出现损伤人的事情。所谓bug,也只是一个小问题,公司很快就会解决这个问题。” “好了别废话了。”听着两个人说了半天,游典谦的神色有些不耐烦了,“到底走不走?” “走。”程旭远带头走了出去。 木牌左右各有一条路,这一关的任务也很明显,应该是让他们找到一条正确的路线离开。 程旭远在两条路当中并没有犹豫,直接走向左边那条。 五人和一名NPC抱团走在一起,手里的蜡烛并不明亮,反而一直让风吹得倾斜,几近要熄灭了,因而这前方的路只能瞧见半米远,半米开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脚下的枯叶踩得咔嚓直响,回响在死寂的黑夜里,让人不由而然地感到一丝茫然无措的恐惧。 有枯朽树木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树林里的树木一棵棵长得极其扭曲,树根像血管一样在土地上盘旋,那树身上还长着不少凸出来的小球样的瘤子,足有乒乓球大小,凑近来看,这些树像得了什么病一样,瘤子上裂开的树皮皱纹,这一切看着都让人隐隐恶心。 这树林阴森森的,何欢拉着小女孩垫后,她斜眼看了小女孩一眼,她面上乖巧安静,那双乌黑的眼眸里染着的愉悦别提有多诡异。 六人走了没一会儿,郝琼就先怕得打起了哆嗦,道:“我的san值快掉到五十了……” “我也是。”盛慕轻声地答了一句。 “别吝啬补充san值的药,有就先吃一颗,尽量别触发灵异事件。”走在最前边的程旭远道。 盛慕和郝琼应了一声,各自掏出了在之前两个地图找到的药盒。 一颗药服下,濒临触发边缘的san值很快就恢复到了100点,随着药效的发作,他们两人紧张的神色也渐渐舒缓,看样子能安全地应付这一关一阵子了。 其他人的san值多多少少都在起变化,何欢看了看自己腕上的表,可那上面的100点从头到尾都没动过,难不成她的手表也出问题了? 虽然说玩了几小时的游戏下来,她还真没觉得这个游戏有多可怕。 何欢收回了视线,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四个人,她慢悠悠地又问了一句,“这条路还不知道有多长呢,你们手头上的药够用吗?” 药盒当然是有限的。 何欢这话可谓一针见血。 郝琼下意识地摸摸口袋,道:“我只剩下一盒了。” “我还有三盒药。”盛慕看向了游典谦,笑道,“我们两个人一起用。” “你们怎么还剩那么多?”摸着自己口袋里那小小的一盒,郝琼惊呼出声,话里也带了不满,“万一我的先吃完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些药是我们两个找出来的,你还好意思恬不知耻地想分一杯羹?要脸吗你!”听出郝琼话外的意思,游典谦毫不客气地冷笑出声。 听游典谦这么一说,郝琼也不服气了,“现在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们分我一盒也不行?玩个游戏还这么抠门,游氏集团的大少爷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小百姓!” 接二连三被郝琼拿话激怒,游典谦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抬起一脚就踹向了郝琼,力道不轻,直把郝琼踹得摔了一跤。 这样一来郝琼也怒了,他骂骂咧咧地丢开手上断掉的蜡烛,黑着脸起身就要还手,然而游典谦双手环胸,面带冷笑,眼中恶意满满,“怎么,想揍我?信不信出去以后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失业!” “好了,你们两个别争了!”盛慕拉了拉游典谦的手,眉头微皱,语气里染着一丝不赞同。 眼见着盛慕不开心了,游典谦立马收敛了神色,“哎呀没什么啦,我又没下狠手,更何况是他先不讲理——” 盛慕又拉了拉他的手,她看向郝琼,温柔的眉眼里浮出淡淡的歉意,“你别生他的气,药的话我们可以分给你,毕竟我们是一个队里的,不管谁有困难,我们都应该互相帮助才对。” 正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药递给了郝琼。 郝琼哪跟她讲客气?一把夺过去之后就揣进自己口袋里,连声谢谢也没有,还黑着脸冲游典谦哼了一声。 那些药本来自己辛辛苦苦找来贡献给盛慕的,却白白让一个猥琐小人占了便宜,游典谦本就心中不甘,现在又让郝琼那一哼一激,刚刚才平息下去的怒火又涌上了脑袋,他刚要开口,就让程旭远冷声打断了:“在争吵的时候我建议你们先看看自己的手表!不要因为争吵白白浪费药和时间!” 程旭远话一出,他们几人都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果不其然,因为争吵时情绪激动,游典谦和郝琼的san值陆续掉了三四点。 到底还是san值管用,他们两个人纷纷闭嘴。 但这样的安静只是暂时的,两人心中的隔阂已经越来越大,到了不可弥补的地步。 对于队伍混乱的来由……程旭远看向了接二连三引起争吵的何欢,嗓音低沉,“不要再多说没用的话,现在大家是一条线上的,我们出了事,你一个人也通不了关。” 那可不一定。 何欢笑眯眯地举了举手里的蜡烛向他示意,“知道了。” 程旭远一顿,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森林里的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还不断地出现分叉路口,为了避免迷路,或者是出现原地打圈,他们也在分叉口上做了标记。 尽管如此,他们几个人走了快一个小时,也不见脚下的路走到尽头。 经历了刚刚那一场争执,队伍里的气氛更是沉重,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话,都只是看着脚下的路,一直往前走。 时间的消耗更是磨人,一点一点地磨去耐心和san值,一直呆在毫无尽头的漆黑树海当中,压抑感也在逐倍增加。 眼看着树林的路越走越深,像是走到了森林的深处,那些树枝的外形更加扭曲可怖,树身上的大瘤子也越来越多,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活让人头皮发麻。 再加上,这里是一片自杀森林,越往深处,地面上那些属于死者的遗物也越来越多。 遗弃不知道多少年的鞋子、衣物……烛光照过去,都腐败不看,混着枯枝的味道,空气里的气息越来越古怪。 看着地上那堆东西,何欢心里头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既然遗物都在这里,那么那些尸体呢? 就算没尸体,骨骸也总得有一具吧? 又走了十多分钟,郝琼第一个受不住地叫停求饶了,“等等!我们停下来休息休息再走吧!我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他从来都不运动,每天的乐趣就是缩在自己房间里玩电脑玩手机,快四十岁的人了,甚至连份正经的工作都没有,赖在家里靠年迈的父母养活。 现实里,他连出门走几步路都不乐意,如今他在游戏中虽然用的不是他真正的身体,但就算是这样,一直不停不休地走了一个多小时的他也实在是累得不行,san值也在往下掉。 “死胖子,就会拖累别人。”游典谦讥讽道。 “你!”郝琼气得又要回嘴,但程旭远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插了进来,“那就原地休息十分钟吧。” 知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郝琼黑着脸原地坐了下去,心里头嘀咕着等他退出游戏了,一定要上网好好向广大网友痛骂这个只会泡妞和花钱的败家玩意儿。 想到退出游戏…… 郝琼扭头看向正打量着四周的程旭远,“喂,有五个小时了没有?你们游戏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吧?” 程旭远摇摇头,“暂时没有回复。” “真是……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投诉这个破游戏,浪费老子的时间……” 郝琼坐在地上嘟嘟哝哝地念叨着。 在其他人都休息的时候,何欢举着蜡烛去看自己好奇多时的大瘤子,那一个个球状的瘤子在树身上鼓起一团,她伸手戳了戳,一股奇异的感觉让她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这些瘤子是软的? 仿佛是戳在了一块带皮的猪肉上,冰凉且柔软。 这样的触感她可不喜欢。 何欢皱了皱眉,她用烛光照着仔细一看,还能见到那些瘤子上有一道浅浅裂缝。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正想着,手下戳着的那颗大瘤子,好像动了一下。 ※※※※※※※※※※※※※※※※※※※※ 电脑电池好像出了问题,一直充不进去电嗷 第124章 恐怖游戏(8) 这玩意儿是活的? 何欢正要再仔细地看一看,身后边却传来了盛慕有点儿发抖的声音, “我说……这里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有什么可奇怪的?”游典谦问道。 盛慕的眼睛往四周看了一圈,树枝上悬挂的绳子随风晃荡,阴嗖嗖的寒风吹得她尾椎骨都在发寒。 她抿住了嘴唇,忍住让自己的声音没那么抖, “这里不是自杀森林吗……明明有那么多来自杀的人的遗物,为什么没看到……他们?” 自杀森林,光是踏及此地就让人浮想联翩,心生惶恐。 细思恐极,想到什么的郝琼也跟着打了个冷颤。 “别乱想!”程旭远当即喝止, “这些让人胡思乱想的诱饵只会降低你们的san值!” 然而他的话已经说晚了,盛慕和郝琼两个人的san值duang地一下掉到五十以下,一阵寒风吹来,倾斜的烛火被吹成了幽幽的绿光,映得周围烛光所照之地都染上一层青幽的颜色。 这样不祥的光使得几人绷紧了精神,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忽然之间,由远及近的,死寂的林海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碎响,连带着脚下的枯叶地,也传来一阵轻微的抖动。 渐渐的,缓缓的,仿佛有什么大难临头的东西正在向他们靠近,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味如同潮水一般,四面八方地向他们涌来。 何欢还在树边摸大瘤子呢,冷不丁就听到前边传来了唰唰的声响,她举起蜡烛往前一照,大树后边,一张腐烂的大脸就凑到了她面前来,恶臭扑鼻。不等腐败到身上只挂着几块烂肉的尸体张牙舞爪,就让何欢一脚踹飞了出去,还接连把后边树林里冒出来的几具给撞翻在地。 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一片乌黑的林海之中,无数具尸体从枯叶地底下钻了出来,它们身上完全看不出人样,一块块烂肉悬着一丝丝粘稠的液体,真实到令人恶心。而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小道里站着的六个人,嘎吱嘎吱地,试探性地向何欢他们靠近。 “丧、丧尸!” 郝琼的声音被吓到变调。 到了这时候,游典谦还不忘跟郝琼唱反调,“什么丧尸!搁华国得叫僵尸!” 几人分不清这游戏里的僵尸有没有攻击性,步步后退,围聚在一起,绷紧了肌肉看着僵尸的一举一动。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在最前边的僵尸没了耐心,张牙就扑向了被挤在人群最外边的郝琼,这一个中年胖男人被它那突然之举吓得哇哇大叫,胡乱挥手就想把僵尸给推开,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乱挥的手居然被僵尸一口给叨住了,还被咬下一大块带血的肉。 伴随着这一口鲜血的喷出,那群嗅到鲜血气息的僵尸们顿时亢奋了起来,吼吼大叫着推挤着前方的僵尸往前扑涌而来。 “还傻站着干什么!跑啊!”眼前周围的路都要被僵尸围堵住了,程旭远猛然一声大喝,掉头就冲向僵尸最少的一角,而一旁吓蒙的盛慕这才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跟上程旭远的步伐。 边上目睹一切的何欢见势不妙,一把拽上小女孩的铁链就跟着往前冲去。 六人一路狂奔,带起的劲风早就把手里的蜡烛都给刮灭了,然而这时候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几人只能一边听着程旭远的呼叫,一边摸黑逃命。 因为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那些树枝上的绳索和树枝直往脸上抽,还有人磕磕绊绊地接连好几次撞树干上,但是听到身后僵尸的吼叫声,也顾不上头撞得疼不疼,只慌乱地连滚带爬继续往前跑。 所幸何欢视力好,眼瞅着旁边有僵尸近在咫尺了,捞了旁边一根粗树枝就撂倒一个。她也不恋战,扯着铁链把小女孩甩肩头上接着跑。 总算不用被何欢拖在地上跑了,小女孩蠕动了几下,闷不作声地搂住了何欢的脖子,手也不松。 一群人都快跑散了,依稀里,程旭远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光跑有什么用!快吃药!” 他的话犹如醍醐灌顶,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手忙脚乱的尖叫。 “卧槽我的药掉了!” “怎么办……我、我吞不下去……” “盛慕你在哪里?!快再给我一颗药!” “药卡喉咙里了……我在你前边……” “药都能掉?你是废物吗!” …… 这药是吃得混乱,眼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也不知道自己吞进去的除了药丸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总而言之,后边追着他们跑的声响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再也听不到了。 终于安全了。 一群人总算停了下来,跑累的那几个瘫倒在地上就站起不来了,直喘粗气。树林里的寒风吹过来,撩得刚才疾跑的汗意吹凉了。 如果一直身处黑暗,设定里san值也会掉。 程旭远不敢掉以轻心,他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在口袋里摸索着。糟糕的是,有几根蜡烛在刚才的狂奔中掉了。 这样下来,他只剩下三支蜡烛了,可惜游戏不允许烧树林点火,不然这关也没那么难过了。 程旭远心头有些懊恼,一边掏出蜡烛,用打火机点燃了,漆黑的森林中,再度徐徐地亮了一席之地。 直到这时,程旭远才完全放松下来,他察看了几人的手表一番,因为刚吃过药,又在黑暗中呆了许久的缘故,郝琼和盛慕的san值稳稳停在了八十多点,游典谦只剩下七十四,身为内部人员有金手指的他还有九十五点,另他实在匪夷所思的是,何欢的san值居然还是满额。 ……在身处漆黑可怕的环境里,怎么可能还有人的san值一动不动?她还是人吗? 程旭远诧异得越来越厉害,打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何欢身上。 刚刚跑了足有二十多分钟,何欢的额头上连一滴汗水都没有,仿佛刚才一场长达二十分钟的冲刺只是一次短暂的热身,神情悠悠,衬得他们这些人更是狼狈不堪。 何欢放下肩头上扛着的小女孩,她没在意程旭远的视线,迈前几步借他的火点亮了一支蜡烛,照向了前边的路。 这里已经见不到那条树叶铺就的小道了,那一阵乱跑使得他们偏离了正路,这会儿彻底迷失在树林里了。 不止是何欢,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承受力最差的郝琼眼看着自己的san值又掉了几点,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别那么害怕和生气,“现在怎么办?已经没路可以走了。” “……”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队伍主心骨。 程旭远推了推鼻梁上歪倒的眼镜,目光在这四周转了一圈,神色有些沉默,显然也是不知道接下去的路要怎么走。 连游戏内部的程序员都不知道怎么走,他们接下来怎么办? 沉默了大半天之后,小女孩清脆的嗓音悄悄响了起来,“那里,是不是有东西在发光?” 发光? 何欢低头看向小女孩,她正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顺着她的手,何欢发现,在丛丛漆黑到几乎看不透的灌木丛之后,的确有一团微弱的白光。 若有若无的,白光还在微微跳动,不时地亮起又黑掉,微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掉。 难道哪儿有东西? 原本在盛慕他们几个人的印象之中,这一个几乎从未开过口的小女孩,是推动游戏发展的NPC,尤其是,她在第一关餐厅的时候帮助他们找到了离开的钥匙,这更是证明了她的身份。 如今小女孩一开口,盛慕、游典谦和郝琼的心中松出了一口气,看来小女孩指的,应该是一条出路吧?相较于他们的乐观,程旭远却是对小女孩半信半疑,到底现在没有路可以走。 程旭远没有多说什么,举起蜡烛,带着休息够了的几个人往白光发出的地方走去。 看着前方几人走远,唯独知道小女孩真实身份的何欢斜了她一眼,随后扯扯铁链,像牵着一只宠物犬一样,“走了。” 前往白光的路看着近,事实上他们要费上好大一通功夫,避开脚下的碎石与匍匐在地面上的树根,绕过一棵棵的树与灌木丛,一步一步地走进。 所幸白光虽然微弱,但一直没有熄灭。 他们离光源越来越近。 最后,他们掀开眼前的树叶,看清楚了,正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空地。而在空地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木桌,木桌上,则是白光的来源。 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们所看到的光,正是源自于这台电脑屏幕上微弱的光。 ……好端端的探险丛林游戏里,怎么会冒出一台电脑? 这事情的发展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队里的几人面面相觑,但很快的,他们发现到了不对。 有一个人正呆滞地看着空地里的那台电脑。 郝琼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两眼发直,手中蜡烛的烛光折射在他脸上,映出一层苍白的颜色。 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声音也有些不稳,“这、是我的电脑……” 第125章 恐怖游戏(9) 原本树林里冒出一台电脑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可更奇怪的是,电脑还是郝琼的?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何欢捏了捏下巴,她想了一会儿,似是恍然大悟一般,道:“上一关地图,好像还是林子杰就读的教室。这次又出现你的电脑……” 最后的话何欢没有说出来,她拉长了意味深长的语调,目光斜斜瞥向了郝琼。 “看来这下要死的人就是你咯。”游典谦嘲讽一笑。 他这句话一出,郝琼的神色立即紧张起来,连带着san值也受到了影响。 没人再想经历一次灵异事件了。 程旭远看了盛慕一眼,接收到程旭远的眼神,她立马拉住游典谦,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而程旭远也对郝琼道:“你冷静一点。” 任谁听说自己快要死了能淡定? 郝琼眼神怨毒地瞪了游典谦一眼,整张脸阴沉沉的一句话也不说,好歹是稳住了san值没有再掉。 面对不远处空地里的那台电脑,他们是过去还是不去? 现在他们几人偏离了小道,迷失在了树林里,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走,不远处的电脑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唯一的线索了。 几人沉默了一番,终究还是由程旭远开口道:“过去看看吧。” 说这话的时候,程旭远还看了郝琼一眼,他只是沉着一张脸,似是不愿意,但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于是,在商议好后,他们拨开眼前的树丛,小心翼翼地向那台电脑靠近。 空地附近什么东西都没有,空旷的一片落叶地上,只有那一张小木桌与电脑。电脑屏幕上亮着微弱的白光,带着一点儿暗沉,昏暗地照亮着四周的景象。 这片树林显得更幽深可怖了。 直到走近,何欢才发现,白光之所以在跳动,只因为电脑的网页界面一直在自己切换与滑动。 如今何欢所看到的,是一个社交软件的界面,里面不断有内容出现与切换,像是有谁正在使用这台电脑浏览着。 奇怪的是,电脑前并没有人。 在内容下的对话框里,有一个个文字被无声地敲打出来,自动回复着博主的信息。 那一段段回复的话,光是看字眼,都透出一股浓浓的冷嘲热讽与优越感。 在你花钱潇洒的时候,非洲的孩子还因为缺水而饱受折磨!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关心你自己! 纯路人,我就给层主一个建议,层主听不听随你,我是为你了好,你大夏天的既然怕被人就别穿那么短的裙子,还化个那么丑的大浓妆,没人会喜欢,起码我不会。 她被遗弃肯定是父母有不得已的原因啊,现在她亲弟弟生病,当然要贡献自己的骨髓来救他啊? 博主不是说有抑郁症要自杀吗?你天天在网上发消息说这说那的挺有精神的,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抑郁症,而是来博关注的吧? …… 随着回复的消息一条条打出来,程旭远他们也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向了郝琼。 “这些都是你说的?”盛慕不可思议地问。 郝琼不明所以,他不自然地退后一步,粗着脖子道:“你们看什么看!我有说错吗?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是那些人什么都不明白!” “哦……我想起来了。”游典谦看着网页界面右上角的ID,忽然想起曾经网上闹得轰轰烈烈的一件事,“前段时间网上有个得了抑郁症的人想要自杀,本来都被网友安抚下来了,谁知道又因为一个人的评论闹得病发,最后真的自杀死了……” “那条死者微博下被骂到几万条评论的人,原来就是你啊。” 随着游典谦的话语,程旭远看着郝琼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游典谦双手环胸,自己被堵了多时的那口恶气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他冷笑一声道:“像你这样的人,哪怕真在游戏里死了也是活该。” “典谦,你怎么能这么说?”盛慕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她温柔的眉眼里满是纯洁的光芒,“他虽然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只要他知道错了就能被原谅了呀。典谦,我们不能让他死在游戏里,想办法帮帮他吧……” “……”听了盛慕的话,游典谦一时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愣了一愣,道,“他害死了一个人,让他偿命不应该吗?” “让一个活人给死人偿命?他只有活着才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啊……” 盛慕和游典谦眼看着就要争执起来了,被讨论的中心人物郝琼还觉得他们两个更是不可理喻,“我活该,我偿命?我说错什么了?是他自己说要自杀,可从头到尾只是说,又没付诸行动,还有时间天天上网,这不就是想博眼球吗?” 他们几个就这样争了起来,闹哄哄地吵得整个树林都变得热闹起来,丝毫不知道,郝琼的san值已经掉到了五十以下。 到了触发灵异事件的时候了。 就在队伍一片混乱时,站在边上看热闹的何欢突然感觉到有谁拉了拉她的手,她低头一看,就见到小女孩指向旁边的一棵树,“有眼睛。” 顺着小女孩的手看去,果不其然,那棵树上悄无声音地睁了一只只眼睛。 那些何欢原本以为是大瘤子的东西,原来都是眼睛。 整只眼睛宛若恶鬼的血口,眼皮全都张开到最大,露出乒乓球大小的眼珠子,眼白泛着根根血丝,一圈乌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看向一处。 整片森林的树上挂满了无数只眼睛,全恶狠狠地睁开了看向他们。 准确来说,是看着跟盛慕与游典谦争得面红耳赤的郝琼。 凸出来的大瘤子,无数只眼睛,看得人头皮发麻。 眼前这一个情景太诡异了。 眼看着旁边的人不跟他争了,郝琼还以为自己吵赢了,心里正得意着,一转头,他就看到了树上的眼睛。它们睁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珠子,阴森森地、无声无息瞪着郝琼。 “这是什么鬼东西?”冷不丁跟它们对上视线,郝琼受到的惊吓不可谓不大,在意识到眼睛看着的人都是他以后,郝琼更是吓得步步后退,“为、为什么都看我?” “喂!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不要看我!!” 看着郝琼的,不止是树上的眼睛,还有何欢他们都在看着他,神情诡异。 郝琼丝毫不知原因,但忽然的,他觉得身上有点痒。 浑身上下出奇的痒,像是伤口长出了新肉一般,让他禁不住想去挠一挠,可这轻轻一挠,那痒处又刺痛得他吸了一口冷气。 郝琼撩开衣服一看,猛然发现自己的肚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长出了一只眼睛。 眼珠子一滚,乌黑的瞳孔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那只眼睛里啊,还清楚地倒映着他惊恐到扭曲的脸。 不,不止一只。 像花儿在徐徐绽放一般,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都裂开了一道粉色的肉缝,紧接着肉缝一张,一颗圆溜溜的眼球就出现在他的身上。 双腿、手臂、肚皮、他的脸上…… 那些眼珠子在眼眶里滚啊滚,一个眨眼,它们目光一齐看向了郝琼,目光是同样的怨毒与憎恶。 就好像……就好像有无数的人正在看他…… 为什么会这样! 看着那些眼睛,这样一幅极其恶心以及丑陋的画面出现在自己的身上,郝琼整个头发都在发麻,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 “我又没做亏心事!凭什么要这样对我!”郝琼双眼通红了起来,面色极其难看,他碎碎念着,声音在大声咆哮,“我没做错!我就是在网上说几句话,是他们自己心灵脆弱——” 他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的舌头上也长出了眼睛。 盛慕被眼前这一幕看呆了,好歹程旭远还能冷静下来,他看到郝琼手表上的数字越降越低,他低着嗓子喊道:“谁还有药?快给他吃一个!” “我的刚刚用完了,还掉了一个……”盛慕小声道。 游典谦连看也不看郝琼一眼——事实上,他的口袋里还藏了一个,不过要拿他的药给郝琼,那还不如装作没有。 对上程旭远的目光,何欢也慢悠悠地摇了摇头。 “不要看我啊!!”已经等不到药了,扣弄着头皮里的眼珠子的郝琼受不了了,他顾不上疼痛,发狂似的用指甲去挠、去抠那些眼珠子,接着一颗颗鲜血直流的眼球让他抠了下来,丢在地上。 才不过一会儿功夫,郝琼身上就被他自己抠得坑坑洼洼,尽是血洞。 后知后觉的程旭远和游典谦想去拉住他,但也为时已晚,他们完全无法控制住已经发疯了的郝琼,四处又抓又抠。他浑身鲜血淋漓,在摇晃的烛火照耀下,周围树林里的眼睛仍然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无悲无喜,像一个个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渐渐走向死亡。 “这里还有……” 扣完了身上的,郝琼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双手摸向了自己的眼睛,“这里也还有……” 盛慕被眼前这个场景给吓呆了,忽然的,一个小小的黑影咕噜噜滚到她脚边,她傻愣愣地低头一看,发现是郝琼刚刚从自己眼眶里挖出来的眼球,还血淋淋地沾着碎肉。 看到这里,盛慕两腿一软,好在让身旁的游典谦及时扶住了。 已经彻底结束了。 郝琼躺倒在一地的眼球里,悄无声息,已经死了。 在见证了他的死亡后,树干上的那些眼睛也渐渐合上,再度变成了一个个大瘤子。 游典谦被满地的眼球恶心到不行,好像还在直勾勾地看着他。游典谦又惧又怒,他看了毫无出路的四周一圈,又看向程旭远,咬牙切齿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就一直呆在这里?” 一向嚣张惯了的他,不敢问出之后他们会不会一个一个的死去这句话。 已经是第二次看到有人死的场景,程旭远的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这太不符合游戏最初的设定了。 虽然说游戏本身含有血腥与尸体的恐怖画面,可也不会精细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是让玩家亲身体验一次死亡。 这样逼真的游戏效果,不怕正在参与游戏的玩家受不了强烈的恐惧而刺激到精神失常吗? 还有,玩家san值到了0点以后是会被强制退出游戏,但是……看着地上郝琼的尸体,他手腕上的表已经灰掉了,上面一个昏暗的0几乎要淹没在漆黑的屏幕中。 为什么san值降到零点,尸体还会在这里?难道玩家的死亡也无法让他们退出游戏吗? 这个游戏……已经不仅仅是出了bug这么简单了。 那他们接下去该怎么办?还要继续玩这个不知道后路是怎样的游戏吗? 早知道他就不接下这份差事,他也就不会被困在这个游戏里了。 就在程旭远他们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何欢发现空地电脑上的摄像头正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像是正在拍摄着什么东西。 她走向电脑,屏幕里是一个直播页面,至于直播的内容…… “喂,你们过来看看,电脑有问题。”何欢把不远处的程旭远三人叫了过来。 页面的直播已经到了尾声。 直播的背景是在一间狭窄又阴暗的屋子里,一具被抓得浑身是血的尸体躺倒在椅子上,他的头上还带着游戏机器,眼睛处是两个黑漆漆的洞,那两颗眼珠子,正被他握在手里边。 电脑里正在直播现实世界里郝琼死亡的画面。 直播页面的右边是聊天栏,里边正刷着一条条“博人眼球”“真恶心”“主播今天火爆了”之类的对话。 见到电脑上的直播画面,程旭远三人面面相觑,可眼睛深处,藏着一层深深的恐惧。 ……郝琼真的死了? 他不是只在游戏里死了吗? 直播结束了,咔嚓一下,电脑屏幕陷入一片黑暗,上面浮现出一行字: 请将通关道具放入电脑。 在那行字的下面还出现了两个灰掉的圆形图案。 圆形的通关道具? 何欢转过身,看向了地上的那一堆眼珠子。这一堆堆成小山的眼珠子大多都布满鲜红的血丝,唯独除了两颗。 那两颗来自于郝琼眼眶里的眼睛。 何欢走过去捡起了那两颗眼珠子,她的这一个动作直把游典谦恶心得不行,但很快的,他牢牢闭上了要吐槽的嘴。 何欢将两颗眼珠子递向电脑,很快的,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黑洞,将眼珠子吞噬,吸入了电脑里。 随着黑洞消失,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对话框。 【是否离开该地图?】 【是/否】 他们终于可以离开这片树林了吗? 接下来要面对的,会不会是另一个人的死亡? 程旭远不敢肯定了,在这个游戏里接连发生的意外一直在啪啪啪地打他的脸。 第126章 恐怖游戏(10) 要去未知的下一关吗? 到了下一关,是不是又要死一个人? 程旭远做不了决定了。 他沉默地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人,话语在喉咙里堵了一会儿,才用有些微颤抖的声音问道:“要点吗?” “……” 游典谦与盛慕白着脸看他,迟迟没有答话。 “当然点啊,点了好去下一关。”何欢漫不经心地道,她往小女孩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水。对于何欢的举动,小女孩并没有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她只是乖巧地靠得何欢更近了些。 何欢的言行举止太清闲了。 程旭远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在其他人都吓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惟她一个人还这样淡定,手表上的san值一点都没掉。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接连面对两场死人的场景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淡定呢? ……杀人犯? 想到这里,程旭远有些不寒而栗。 他抿了抿嘴唇,鼻梁上的眼镜框歪掉了也没有注意到,“下一关要面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怕下一个死的人是你吗?” “可总得往下走。”何欢歪了歪头,笑容和善, “呆在这里绝对离不开,一直往下走才有机会吧?不过玩了这两场游戏,套路还不明显吗?林子杰和郝琼的死,纯粹是因为他们做了缺德事,只要你们心安理得的……还怕后面会遇到那些东西吗?” 说到“心安理得”这几个字眼的时候,何欢笑盈盈地看了对面三人一眼,眼中流转的暗色看得游典谦和程旭远两人的脸色变了一变。 程旭远微微握紧的拳头放松开来,他扶扶眼镜,面色如常,“那你呢?”他问何欢,“你就没做亏心事吗?”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做得太多,压根不怕了。”何欢轻轻一笑,她懒得等他们做决定了,她摸向鼠标,控制着鼠标箭头挪向对话框,在“是”字上点了一下。 忽然的,何欢感觉自己的手下一颤,她往后退出一步,看着电脑与桌子微微摇摇晃晃的,然后一点一点地扭曲起来。 眼前的情景缓缓扭曲成一个黑洞,伴随着黑洞的不断旋转与变化,一扇木门出现她面前。 木门没有上锁,何欢伸手一拧、一推,门后展现出一片黑暗。 像及了他们往后的道路,一眼看到死亡的黑暗与绝望。 在程旭远他们三人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何欢已经半步踩进了门框里。 她一只手里拿着蜡烛,另一只手牵着小女孩脖子上的铁链,仿佛遛狗一样。 尽管被这么对待,小女孩的脸上仍是带着笑容。 看到这儿,程旭远隐约地发现了不对,这个小女孩自始至终都是这一副表情,好像不会表现出其他的情绪一样。 真是奇怪…… 而且她的样子看久了……莫名有一点儿眼熟。 到底眼熟在哪里? 程旭远想要仔细看看她,但是小女孩抱着何欢的大腿,往她身后躲了躲。感受到小女孩的动作,何欢微微一顿,她转头看向程旭远,然后眯眼笑了起来。 ……他终于知道小女孩为什么眼熟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分明跟何欢有些相似。 不待程旭远看清,何欢就向他们三人摆摆手,懒洋洋道:“我先进去啦。” 说罢,她牵着小女孩就走进了门内,她的身影融入门后的黑暗中,再也见不到了。 空留下那一扇打开的木门,静静地等待着他们走入。 “喂,离你说的那五个小时到底还有多久?我们还能不能安全地离开这游戏?”未知的前路让游典谦有些不耐烦,而在这种不耐烦之下又暗藏着一丝恐慌。 五个小时? 程旭远后知后觉地收回视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却发现,现在离他向总公司发出问题报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 六小时?! 他们经历了这六个小时的噩梦,总公司却一直没有回复? 为什么! 这种属于公司内部的报告信件应该是即刻送达,再加上搜索和处理问题,是绝对花费不了他原先所说的五个小时! 况且就算是bug无法修复,按照规定,总公司也会立即回复他—— 现在六个小时过去了,总公司还是无声无息。 程旭远脑海里一片混乱,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是在发现游戏出了bug的时候发出的信件,会不会是……这个bug发现了他的问题报告,为了不让游戏被修复,才会拦截下他的报告? 这或许已经不算是游戏bug,而是一个有可能拥有自主意识的……病毒? “喂,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游典谦推了推程旭远,却未曾想,他会对上程旭远苍白到难以形容的脸色。 从开始进入游戏到刚才,程旭远一直都是那一副沉稳冷静的模样,浑身都是身为游戏内部人员的自信感。 可为什么在他询问了五个小时的问题之后,程旭远的脸色会变得这么可怕? 不得不说,游典谦的脑海里也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我们出不去了?” 出不去游戏,他们就要一直被困在这一个可能死人的关卡里。 听闻这个噩耗,盛慕感觉眼前一花,几乎要晕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掉san值,道:“难道我们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还有。”程旭远紧紧抿了一抿嘴唇,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他的神色恢复了坚毅,“打通这次游戏。” 这样也好,只要他通过游戏了,出去之后迎接他的就是升职和更大的权利。 他的才华,可不允许被浪费在那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上。 更何况,他还拥有游戏内部人员的金手指。 不等游典谦和盛慕两人作反应,程旭远转过身,迈步就走进了门里。 ……现在就剩下两个人在树林里了。 不对,还有地上那一具死状极惨的郝琼。 游典谦和盛慕两人对视了一眼,盛慕眼里含着害怕的眼泪水,模样极其的柔弱与无助,“我们……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游典谦摸了摸盛慕那一头凌乱的发丝,在这个游戏里挣扎了那么久,她的形象已经有些狼狈了,但是在他眼里,却还是那一个美丽又善良的模样。 他道:“跟着走吧。” “……”盛慕沉默了下来,她苦笑了一下,埋头靠向了游典谦的肩头,声音喃喃,“如果这里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该多好……” 游典谦自己也慌乱不已,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便只是安静地将盛慕搂入她的怀抱里,“如果我做过一件……” “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怀里的人打断了他的话,柔软的身躯带着依赖的温度。 她太害怕了,如今只有身边的游典谦才是她在游戏里惟一的依靠。 ……明明这是他等待已久的一句话,游典谦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他现在会感到一丝丝惶恐? 就好像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游典谦搂着盛慕的手紧了紧,他死死看着盛慕的发顶,他不堪的过往,也会像郝琼和林子杰那样暴露在盛慕面前吗? 在知道他做过那件事后,她会不会原谅他? 不,他费了这么大的劲,怎么能允许失败? 游典谦咬了咬牙根,低声道:“好。” …… 关上门后,眼前是一片浑浊的光亮。 头顶有灯,但因为电流不稳定,灯光一闪一闪的,骤亮的光颇为刺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药水味。 这是哪? 游典谦恍惚地晃了晃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身下怎么是软软的? 嗯? 他怎么是躺着的? 游典谦的神智渐渐清醒过来,他撑身想起来,可狭窄的空间不允许他起身,甚至连翻动这一个动作都变得极其困难,最终他只能躺回原处。 不对,他被困住了! 游典谦猛然睁大眼,他伸手摸向头顶,果不其然,他的头顶有一层透明的盖子! 还有四周,四周也被透明的东西封住了。 他如今就像是被关在一只完全透明的棺材里。 怎么回事?! 他惧怒交加地敲打着棺材盖,大声呼救,“快放我出去!!” 听到声响,盛慕扑到棺材前,“别怕,典谦你别怕,只要我们做完任务你就能做来了。” 言下之意,只有他一个人被关在这里—— 他是这一关的被惩罚者。 “为什么是我?!”游典谦咬紧了牙龈,面色满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惨白。 在盛慕安抚着游典谦不要害怕的时候,程旭远和何欢在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相较于前几关,这一关只有简单的一间屋子。 这里像是一间破旧的医院,墙面满是脱落的水泥,露出斑驳的痕迹。 头顶的灯管跟坏了一样,一闪一闪地刺眼睛,看啦蜡烛是暂时用不到了。何欢吹灭了手里的蜡烛,继续打量四周。 墙面摆着好几个倒下来的铁架子,有的架子上还安然地放着保存完好的玻璃瓶,瓶中装有用福尔马林泡着的各种器官、内脏和未出生的胎儿。 有的瓶子已经摔碎了,福尔马林和各种内脏流淌一地,刺鼻的气味混杂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十分难闻。 架子前有两具棺材,一具透明棺材里躺着还在挣扎的游典谦,另一具木棺材则是空荡荡的,里面铺有柔软的布垫,正中凹下去一个人的形状。 就在何欢正前方不远的地方,是一个足有篮球场大小的池子,这一个池子里别的什么都没有,反而是扔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体器官,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这一池子的器官实在让人不毛而栗。 他们的任务被刻在出口的木门上: 【两个小时内完成人体拼图。 若无法按时完成任务,所有人san值归零,游戏失败。】 就在任务那一行字下,还悬挂着一个只有分针和秒针的挂钟,正在一点一点地倒计时着。 人体拼图? 何欢看向前方堆满人体器官的池子,让他们从那一堆数不清有多少东西的池子里找到正确的部分,然后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 光是在那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池子里找到相对应的部位就足够困难了,更何况,他们连要拼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 啊啊啊啊我开学了,暴风式哭泣 这一卷我差不多写完了,更新不用担心,但是开学这件事太让人崩溃了啊啊啊 第127章 恐怖游戏(11) “你在里面还好吗?”盛慕担忧着棺材里的游典谦的安危, “能呼吸吗?” 游典谦勉强地笑了笑, “没问题的。” 这个游戏的恐怖与诡谲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不知道如果拼错了,他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剥夺氧气,或者有水淹进棺材里? 闪动的灯光,未知的压力,不安感,这一切切就像一把利剑悬挂在他的头顶,再加上自己身处于一个封闭的环境,精神上的压迫使得游典谦的san值开始缓缓往下掉。 “爸爸。” 寂静中,有稚嫩的孩童声幽幽响了起来。 谁? 游典谦偏头想去寻找声源,然而他躺在狭窄的棺材里,动作完全施展不开,只能勉强翻翻身,透过透明的棺材盖看了四周一眼,但除了头顶后的一堆铁架子,他什么都没看到。 “爸爸……” 这声音又来了。 游典谦勉强抬高手,在看到上面的san值越降越低的时候,他摸向口袋里藏了许久的一颗药——他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这关游戏才刚刚开始,就把这颗珍贵无比的药给吃了,未免太过浪费了。 游典谦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多想,他低低呼出一声, “拜托你们,快点吧。” …… 何欢正站在池子边看着脚下那无数的人体。 太多了。 一池子的肉白花花的,在一闪一闪的灯光下,这些肉块泛着异样冰冷的光。何欢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池子里的肉块主要分成六个部分,四肢,躯干和头颅,但数量太多,让人完全看不出哪一块跟哪一块才是配对的。 旁边的程旭远与盛慕站着没动,光是让他们去接触这些肉块,都让他们觉得头皮发麻。 “站在这里看只是浪费时间,先随便拼着去吧。”何欢捋起袖子,踏前几步,踩入了肉池之中。 这些肉块冰凉且柔软,隐约还能感受到一股鲜活的气息,好像只要将它们拼凑起来,它们就会复活一样。 何欢从池子里捧出一颗头,这是一个女人的头颅,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滑过何欢的臂弯。她的面容姣好,肌肤惨白,嘴唇也不见一丝血色,双眼紧阖,好似睡着了似的。 何欢举起来看了看,甚至还能清楚地见到她脖子下的截断面,骨头、血管、肉——尽管如此,却不见有一丝鲜血从里面流出来,仿佛只是一个女人头颅的雕像。 女人啊…… 何欢想到什么,她往肉池四处扫了一眼,顿时就明白过来。 这一池子的都是女人的身体。 看着何欢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那些肉块的模样,盛慕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但看看还在棺材里的游典谦,她只能压抑住心头的恶寒与恐惧,小心翼翼地滑入池子里。 这一种就像拼凑洋娃娃的游戏太诡异了。 更糟糕的是,盛慕看着这破旧病房的摆设,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总有一种似曾相识感,好像她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一样。 不过她的妹妹从小身体虚,她跟着妹妹来往医院的次数也多,医院病房的摆设也都大同小异,以至于盛慕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难道一点提示都没有吗?”在一堆肉块里翻找的程旭远打破了盛慕的回想,虽然这些肉块没有腐烂或者其他奇怪的味道,但是碰上去还是一个人的触感,而且那些淹没在池子里的头颅一个个闭着眼,好像随时都会睁开,给人一种莫名的心慌感。 更糟糕的是,这些躯干都没穿衣服,使得他一个大男人愈发尴尬。 盛慕尽量不去在意脚下踩到的是什么,她轻轻翻动了一下手边的肉块,眉头微蹙,“可是这里惟一的文字信息只有门上面的那一行字,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不是还有那两具棺材吗……”说到这儿,程旭远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直起身,看向棺材里躺着的游典谦,“只有他被选中关进棺材里,会不会任务的关键和他有关?” “也对……” 盛慕恍然明白过来,她往身上擦擦手,正准备从池子里爬出去找游典谦,却突然听到上面何欢“啊”了一声。 盛慕闻声看了过去,只见何欢正站在另一具空棺材前。 对上盛慕的视线,何欢颇为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好像拼错了呢。”说归说,她的语气里完全听不出一丝抱歉的味道。 “你怎么不问过我就放上去了?!”盛慕愠怒地喊道。 然而不等她责怪完何欢,隔壁的棺材里就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我的腿呢?!我的腿不见了!!” 游典谦出事了! 盛慕慌忙从池子里爬了出来,踉踉跄跄地跑向透明棺材,映入目的却是一片血腥——棺材里溅满了鲜血,还有血珠子顺着透明的棺材盖往下滚落。而游典谦的右腿也消失不见了,那一道整齐的切口像是被人活生生地砍断一样,还在不断地往外涌血。 看到游典谦痛苦嚎叫的模样,盛慕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这是怎么回事?” 程旭远也从池子里走了出来,他静默了一会儿,“或许是拼错的惩罚吧。” 惩罚…… 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惩罚? 盛慕缓缓挪动目光,看向了始作俑者。 何欢轻轻啧了一声,道:“试一试罢了,没想到会这么惨。” 游典谦因为她这试一试失去了一条腿,她难道就没有一点自责吗? 盛慕死死盯了何欢一会儿,过于善良的一颗心却开始自顾自地替何欢解释起来。 何欢……是无心的吧。 何欢又不知道会有惩罚,她只是试一试,不是故意的…… ……算了吧,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话,典谦一定会谅解她的。 盛慕咬了咬唇瓣,她看回游典谦,“典谦,你还好吧?” “……到底是为什么?”伤口血流不止,剧痛之下,游典谦浑身都在颤抖。 “因为拼错了才会这样……” “什么!!你们怎么能乱拼?!”游典谦咬牙切齿道,他狠狠捶了身下的棺材一拳,“你们是想我死吗!” 还是第一次被游典谦用这么凶的语气对待,盛慕急得快哭了出来,尽管明知道是何欢犯的错,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善良地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了一半,“我们也不知道会这样啊……” 游典谦都快因为那伤口疼疯了,可是一看到盛慕眼泪汪汪的样子,他还是强忍下剧痛,额头挂着一大颗一大颗的汗水,字音一个一个地从牙齿里蹦了出来,“我没生你的气……别哭,下次别乱拼了……” 听到游典谦话里的安抚,盛慕才泪汪汪地轻应了一声。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轻声又问:“典谦,你知不知道我们该拼谁?程旭远猜测说,要拼的人应该是跟你有关系……” “是一个女人。”何欢慢悠悠地插话。 “女人?”说到跟游典谦有关系的女人,盛慕心头微微发酸,她抿了抿嘴唇,问,“为什么是女人?” “你看那些躯干,全都有胸啊。”何欢笑眯眯地在游典谦和盛慕之间打量一圈,“我说啊,你这未来的男朋友是不是做过对不起别的女人的事?” “你胡说!”没等何欢问完,就被游典谦愤怒地打断了,“盛慕,你别听她乱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急什么呢,我就是猜猜罢了。”何欢耸了耸肩,“你不说就算了,大不了我们再拼错一次,只是不知道下次你身上少的会是什么东西。” 何欢的语气漫不经心,她垂下眼与身边的小女孩对视一眼,两人的面庞上浮起了相似的笑容。 游典谦不想再一次承受这样断腿的痛苦了,更何况是关乎性命。 疼痛已经过于麻木,游典谦捂着伤腿,含糊道:“那……那或许是我以前的……同学吧。” 什么同学? 盛慕与游典谦认识七年,但因为关系一直暧昧,她心中羞涩,也鲜少接触游典谦的过往。现在也不是多想的时候,盛慕看了一眼木门上的钟,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她急切问道:“你同学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正说着,盛慕又一脚踩进了肉池里。 “皮肤很白,左腿内侧有颗黑痣,胸口有一朵玫瑰花的纹身……” 听游典谦说着,盛慕一边在池子里认真地翻找着相对应的部分。 找了好一会儿,盛慕才意会到其中的不对劲,她手下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她在一堆肉块里直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游典谦,“那些私密的痕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同学是假,炮友是真呗。”何欢接话道。 她接连插了几次话,这引来了程旭远的注意,然而何欢只是笑眯眯的,丝毫不做解释。 “我……”游典谦被盛慕问得一时语塞,他咬了咬牙,低声道,“那是我以前犯过的错。盛慕,你相信我,我跟她只有那一次,自从遇到你以后,我跟她们全断了关系,只有你才是我的惟一……” 游典谦躺在棺材里,盛慕见不到他的面容,但是,她能听出游典谦话里的恳求。 “你就原谅我过去犯下的错吧……” “我们认识七年了,这七年里,我的心里只有你。” 听着游典谦零零碎碎的话语,盛慕的眼神微微意动。 她不是一块石头,被游典谦这样一个英俊又全心全意的男人追了七年,她怎么可能不动心?只是两人的身份地位太过悬殊,她惧怕外面的流言蜚语,才一直没有答应他的追求。 如今两人同在一个要人性命的游戏里,共同患过难,她更是依赖上了游典谦。 这样一个爱她的男人,过去有点小错……又算得了什么呢? 盛慕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典谦,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于是乎,盛慕继续在一堆肉块里翻找了起来,程旭远也跟了下去。 他们两人在那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池子里找了近乎四十多分钟,又向棺材里的游典谦再三确认过了,才依次将相对应的六块肢体小心翼翼地放入木棺材中。 等各个肉块安置好,盛慕退出一小步,紧张又迫切地等待着回应—— 她的希望到底还是破碎了。 这一间病房里响起来的,又是游典谦的一声惨叫,“我的左腿!” “怎么可能还会失败?!”盛慕不可置信地叫出了声。 “很明显,他说错人了呗。”站在肉池便看了半天热闹的何欢嗤笑出声,她懒洋洋地靠向旧墙壁,双手环胸,“看来阔少不止有一个对不起的人啊。再多说几个,反正少的是你的腿。” 游典谦……对她还有隐瞒? 盛慕眼睫一颤,她咬了咬唇瓣,委屈地看向了棺材里的游典谦。 “别理她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故意的吗?”程旭远冷声道。 他才看出来她是故意的? 何欢扬了扬眉梢,笑眯眯地没搭话。 “你从头到尾一直在捣乱,给队伍造成恐慌。林子杰和郝琼就是因为你的挑拨,san值降低而丧失了性命。”程旭远一直就觉得何欢有些奇怪,她说的话语无时无刻在挑拨着他们的情绪,而她自己的san值也一直没有变化,这更让他对她心生惧意。 然而也是到这个地步,他才意识到何欢的不对。 程旭远紧紧盯着何欢,他沉声道:“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要知道我们的任务一致,如果我们失败,你也不可能独自完成任务离开这个游戏。” 任务一致吗? 何欢的手轻轻抚摸过小女孩的脸颊,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何欢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 程旭远紧盯着何欢,突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何欢的任务,很有可能跟他们不是一样的。 还有那个NPC……程旭远的目光看向了一直紧跟在何欢身边的那一个小女孩。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一个NPC的来源令人怀疑。 为了符合游戏,帮助玩家解决问题的NPC都会有一个相对于的背景设定,那一个凌乱的餐厅突然出现一个拴着铁链的小女孩,未免也太令人奇怪了。 更何况,这一个NPC居然一路跟着他们走过了四个地图—— 这一切发现的时间已经晚了。 程旭远心头发急,他抿了抿嘴唇,问道:“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 太忙了Orz时间晚了一点点 第128章 恐怖游戏(12) 对于程序员的问题,何欢只是眯眼笑了笑,她道:“留给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确定还要跟我说这些浪费时间吗?” ……时间耗完,所有人的san值归零,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何欢不担心会死在这里吗? 看着何欢悠哉的模样,程旭远的喉咙发干,时间的迫近与死亡的降临都在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他压低了语气,道:“通关所有关卡,这一个主线任务是大家共同的目标。不管你的任务是什么,也都脱离不了游戏本身的设定……你不要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也把我们逼进死胡同,这对你我没有任何好处。” 共同目标? 何欢微微顿了一顿,抚摸小女孩脸颊的手下滑,逗留在她瘦弱的脖颈处,轻轻摩挲起来。何欢垂着眼看了小女孩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手,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游典谦,她轻笑道:“既然你担心我会阻止你们拼图,那我不插手就是了。” 听闻何欢不会捣乱,程旭远松出一口气,但何欢接着又道:“我在旁边什么事都不做,看着你们浪费时间,就足以把你们都拖下水。” 程旭远心一紧。 “不过,比起看着你们去死,我果然还是喜欢看你们被鬼吓得失魂落魄的样子。”何欢咧开嘴笑了起来,那双眼里充满了恶劣的笑意,“快去问问游典谦,谁最恨他,还被他害得进了医院的?” 程旭远的心绪让何欢的话惊得起起伏伏,他看着何欢坐在那一具透明棺材的棺材盖上,悠悠荡着腿。她的指尖轻轻在棺材盖上划动着,笑盈盈地看着棺材里躺着的游典谦,“别想撒谎,下一个少的指不定是你身上的哪个部位。” 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何欢那双漆黑的眼珠子,游典谦感觉自己心底里隐瞒了许久的秘密被她知道了一样。 要把他不堪的过往说出来,让盛慕知道吗? 游典谦面色难看地看了盛慕一眼,他嘴唇紧抿,显然不想将那件事说出来。 但他不说出来就会死啊。 盛慕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她摸上棺材盖,仿佛她能温柔地触碰到游典谦的脸颊一般,她轻声安抚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越是担心与隐瞒,只会让你更怕它,它也会更强大……你说出来吧,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们如今的关系。” 游典谦的目光柔和了起来,他深深注视着盛慕,神色之中隐隐带了一丝乞求,“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 对上游典谦的目光,盛慕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游典谦隐瞒的事……跟她有关系。 盛慕的唇瓣抖了抖,她抿住嘴唇,静静看着游典谦,轻声道:“我想知道,你告诉我。” “……” 时钟滴答的声响一点一滴地在病房里回响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游典谦别开了脸,低声道:“我猜……要拼的那个人,大概是盛念。” “盛念?”提及到自己妹妹的名字,盛慕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张内敛而沉默的面容来。 想到什么,盛慕睁大了双眼,游典谦跟她妹妹有关系? “事实上……我跟盛念交往过一段时间,不过我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通过这样接近你!谁知道……谁知道她就当真了,对我还死缠烂打……” 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也是第一次,游典谦见到了在马路边的盛慕。那一天,她在街上照顾一只流浪的小猫。 游典谦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一天,盛慕穿了一条洁白的长裙,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头发披散在肩头,怀里搂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儿,温柔浅笑的侧脸惹来他久久的注目,更是惹起了他心中的火光。 游典谦有钱,他有的是钱,他花费不少钱财找到了盛慕,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要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可谁知道,电话打过去之后接通的,会是另一个人。 盛慕的妹妹盛念。 就算是妹妹也没关系,他还不够了解盛慕,有她的妹妹在,他就能从侧面地接近盛慕。更何况,盛念还是跟他女神长得那么像的替代品,这段时间拿来玩玩解解渴……正好。 于是,在游典谦的盛情追求下,他终于撬动了盛念那颗自卑的小心脏,让她对自己痴迷不已,甚至是失去了理智。 直到后来,通过与盛念的关系,游典谦终于跟盛慕有了相识的机会。 既然接触到了正主,替代品也就没用了。 游典谦无情地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盛念,告诉她,他喜欢的从来只有她姐姐,感谢她,让他有了接近盛慕的机会。在警告盛念不准将这一切告诉盛慕之后,他就跟她分手了。 再之后,他就听到了盛念去世的消息。 他这样对待盛念,她肯定会恨他吧? 只是……盛慕知道这一切之后,会不会也恨他?毕竟是他害了盛念。 不过她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应该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吧。 游典谦深深闭了闭眼,才鼓起勇气对上盛慕的目光,“你会怪我对盛念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吗?会怪这样喜欢你的我吗?” 然而,盛慕只在初次听到这件事的事情心乱了一番。 她该为了盛念的事情恨游典谦吗? 理论上她该恨,可她的心里居然还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一点儿莫名的甜蜜。 没想到游典谦会这样费劲地想办法接近自己,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盛慕抿了抿要弯起来的嘴角,她看了游典谦一眼,并未答他的话,只是自个儿走下了肉池。 不知道为什么,连踩进这堆肉的时候,她都没有一开始那么的害怕了。 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人体拼图这一件事也变得容易起来。毕竟要找的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盛慕对盛念的身体特征最了解不过。 眼看着木门上的时间还剩下一个小时,盛慕也抓紧时间,将盛念的身体的特征告诉了程旭远,于是他们两个人在肉池里疯狂地翻找起来。 柔软的四肢、妙曼的躯干,还有那一颗……盛慕最熟悉不过的头颅。 看着那一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正安详地阖着眼,盛慕心中涌起了一种怪怪的感觉。她的手指触碰到的肌肤柔软且冰凉,柔顺的头发丝也沁着一股凉意,盛念无声无息的,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把这颗头放进棺材里的话,盛念就会醒过来吗? 盛慕已经将四肢与躯干都摆放好了,唯独剩下这颗头。 盛念已经死了,那么醒过来的,是人还是鬼? 盛慕打了一个寒颤,但是想到游典谦还被关在另一具棺材里,她的心底里又升起了一股勇气。盛慕想,盛念醒过来了也好,到时候他们三个人可以在一起好好地聊一聊,化解一下彼此之间的误会。 如果盛念能原谅游典谦就更好了。 盛慕舒出一口气,然后,她义无反顾地将头颅放进棺材中,又小心翼翼地退出一步,紧张等待着下一秒的到来—— 没反应? 盛慕看了一眼时间,钟还在转,可是已经过去一分钟了,棺材里静静躺着的人还是没有一丝动静,像无声无息的一具尸体。 为什么没反应? 盛慕与程旭远面面相觑,俨然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些躯体应该没放错,因为旁边透明棺材里的游典谦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一点儿伤害。但同样的,透明棺材盖纹丝不动,依然没有将游典谦放出来。 为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何欢看了看木门上的时间,她笑眯眯地摇荡着小腿,“再不快点儿,过会儿大家就都出不去啦。” 程旭远冷声道:“少在这里说风凉话!我们出了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欢倒不担心出不出得去这个问题,她笑嘻嘻地好心提醒了一句,“我看她是少了点儿什么东西吧。” 少了? 盛慕收回了担忧游典谦的目光,她转过头看向木棺材里的盛念,该放的部位都放进去了,还有什么可少的? 盛慕焦急地抿了抿嘴唇,看着棺材里静静躺着的人,那张苍白无血色的面孔……对了,盛念是怎么死的? 等等…… 盛慕突然想到了。 盛念是死在一家私人医院的病床上。 一场小手术,却因为意外的大出血,要了盛念的命。 盛慕全部都想起来了。 那一天,盛慕发现了盛念掩藏了三个月的秘密——盛念怀孕了。 脸色苍白的盛念跪在她面前,百般哀求她,求她不要告诉其他人,让盛念自己把孩子给生下来。 一向乖巧又内向的妹妹突然怀孕了,盛慕不可谓不吃惊,可无论她怎么询问事情的来由,盛念都抿住了嘴唇不愿意说,只用悲伤而痛苦的眼神看着她。 一定是她的妹妹被人欺骗了,这件事不可能不告诉父母。 但是她又答应了盛念不说出去…… 盛慕左右为难,到最后,她选择了告诉家里人。 没想到门风严谨的家里出了一件这样的大事,盛慕的父母都惊呆了,随后迎来的就是勃然大怒。也不询问清楚这一切的缘由,他们二话不说就拖着苦苦哀求的盛念去了一家私人的医院做人流。 也就是在这一次人流手术中,盛念因为大出血去世了。盛慕最后看到的,就是那一张苍白而忧郁的面庞渐渐被一袭白布蒙上。 盛念……怀孕了。 孩子的父亲是谁? 答案毋庸置疑。 第129章 恐怖游戏(13) 盛慕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透明棺材里躺着的人,游典谦……跟她的妹妹有了一个孩子? 她咬住了嘴唇,眼眶里浮出了难过的泪水, “我知道少什么了……” “少什么了?”程旭远跟着问。 “还少一个胎儿……” 她的话一出,程旭远与游典谦都静了下来。 程旭远刚才就听说了盛慕妹妹的事情,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复杂,那一个孩子……也看得出来是谁的。 他识趣地没有多问,只道:“那现在该去哪里找?” 盛慕捂了一把眼泪,她知道现在是情况紧急的时候,不应该说这些浪费时间,她相信游典谦背后一定有不可言说的原因,才隐瞒了这件事,更何况喜欢一个人,就该原谅他曾犯过的错。 她吸了口气冷静下来,环视一眼四周,看着这里熟悉的景色,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间病房看起来这么眼熟。 盛慕道:“这里我来过,之前盛念就是在这里动的手术。那个孩子……应该就在这间病房里。” 至于具体在什么位置…… 沉寂了半晌没吭声的游典谦忽然道:“我知道。” 他刚进棺材里的时候曾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声爸爸,现在看来……就是那个孩子在叫他。 但那一声声的爸爸,着实听得他不寒而栗。 游典谦仰头看了上去,就在棺材后的那一个铁架子上,一个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胎儿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四个月的胎儿才刚刚有眼睛这种东西,但薄薄一层眼皮后,一双乌黑渗人的瞳孔透了出来,一转不转地盯着游典谦。 “爸爸……”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一道稚嫩的童声,听不出怨恨,也听不出欢喜,平平静静地炸响在脑中,令游典谦生出了丝丝恐惧。 保命要紧,游典谦努力在狭窄的棺材里动了动,伸手往上指了指,“架子第五排,第三个瓶子。” 盛慕闻声走了过去,果然在铁架子上找到了一个装有胎儿的大瓶子。 四个月的孩子初见雏形,小小的胎儿还没有多大,他静静飘浮在福尔马林里,液体里弥漫着朦胧的血色。 说起来,还是因为她告诉了爸妈盛念怀孕的事,才导致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被迫离开母亲的身体…… 这还是她的侄子呢……这个孩子会恨她吗? 盛慕看着瓶中的胎儿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将那一个冰凉的玻璃瓶捧进怀里。 盖子未合紧,有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喂涌入盛慕的鼻中。 她屏住了呼吸,捧着瓶子来到木棺材旁,将其放在棺中静静躺着的盛念的肚皮上。很快的,那一个瓶子隐入盛念的腹中,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盛慕还来不及退出一步,她就看见盛念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盛慕心中一颤,目光缓缓往上看,措不及防的,她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睛。 刚从长眠中苏醒,盛念眼前一阵恍惚,在看到身前神色古怪的盛慕时,盛念喃喃唤道:“姐姐?” 几年前死在病床上的盛念醒来了? 现在的她是人还是鬼? 盛慕的心中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欣喜,她的手心微微出汗,但是在看清楚这张熟悉的面容之后,她无所顾忌地上前拉住盛念的手。 那只手冰凉彻骨,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温度。盛慕顿了一顿,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毫不害怕,她握紧了盛念的手,柔声道:“你醒来了,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盛慕关怀的询问并未落入盛念的耳中。 盛念从木棺材里撑身坐了起来,她似乎对于眼前的一切并不疑惑,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向了旁边的透明棺材。 此时此刻,这一关的任务已经完成,木门上的钟表停止,而那一具透明棺材也打开了。游典谦终于能从棺材里出来了,可这一件事,并没有带来一丝喜悦。 他失去的双腿永远消失了,而死去的盛念也复活了。 游典谦艰难地用双手撑起身子,刚一起来,就感受到一双刺骨的视线。 他僵直着身子转过身,苍白的脸色在对上盛念的那一刻变得更加惨白。游典谦满目惊恐,曾经两人恩爱的一幕幕,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无比的可怖。 “看到我,你不开心吗?”盛念轻轻笑了起来。 她有一张与盛慕相似的姣好面容,黑发如瀑,本该是如花似玉的迷人,可她的肤色犹如死人一般惨白——她本来就是一个死去的人,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机会。 “我……”盛念的笑容在游典谦看来异常渗人,伴随着阵阵寒意,吹得他背后的寒毛都立了起来。游典谦抖了抖,他咽下一口唾沫,目光很快瞥了一眼神色复杂的盛慕,又看回了盛念,他的语气僵硬,“你还记得我?” “记得,我当然记得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盛念的眼神怨毒,她握住棺材板的手越发紧了,指甲慢慢变长、变尖,“这一幕幕回想起来啊……我是多么地想让你去死!” 话音落下的一瞬,棺材里的盛念猛然扑向了游典谦。 寒风袭面,误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掉了,游典谦别开脸紧紧闭上了双眼不敢再看。然而过了一会儿,游典谦迟迟没有感觉到疼痛降临,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往前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盛慕拦腰抱住了盛念,及时制止了她的动作,“不要伤害他!” 盛慕紧紧抱住了盛念,急切地劝说道:“他曾经是做错了事情,是伤害过了你,但是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把死前的怨恨报复在还活着的人身上?你就不能宽容一点,原谅游典谦吗?你还是我那一个善良的妹妹吗!” 原谅游典谦? 听到盛慕的话,盛念缓缓放下了手,她转过身,看着盛慕的那张脸上布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是你的妹妹!我因为他而死,你居然不跟我一起恨他,还要我原谅他?!” 说到最后,盛念的声音里带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与咆哮,“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到底还是不是你妹妹?” 见到盛念怨恨的眼神和疯狂的样子,盛慕被吓到了,一时间也有些讷讷,因为心虚,她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拉住盛念的手,往后退出一步,“我……我只是觉得……你已经死了……” “对,我死了!所以我现在才有机会来找他报仇,可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还满口善良原谅,你以为你真的善良吗?我可去你妈的!” 盛念往前踏出了一步,怨恨的目光看向了盛慕,她的面容也变得扭曲起来,“我不恨你,我真的不想恨你,可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她怎么逼盛念了? 盛慕自以为没有说错一句话,可如今盛念显然愤怒到了极点,把目标从游典谦转到了她的身上。 盛念想要了她的命。 怎么办? 她现在该怎么办? 盛念的步步紧逼下,盛慕被她那副模样吓得步步后退,完全不知所措,难道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可就在盛慕碰到墙壁,退无可退的时候,盛念的尖声咆哮突然戛然而止,而她往前的脚步也突然一滞,紧接着,盛慕就眼睁睁地看着盛念从半空消失了。 最后遗留在盛慕眼里的,是盛念那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睛。 她的妹妹……恨她? 她有做错什么吗? 满头大汗的盛慕浑身虚脱,她扶着墙缓缓瘫坐在地,直愣愣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游典谦。 原来在她和盛念起争执的时候,游典谦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颗药干吞了下去,岌岌可危的san值一瞬恢复成一百,就这样,盛念消失了。 现在所有人都没药了。 不过没关系,紧要关头他吞下了药,渡过了这次危机。 游典谦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瘫坐在地的盛慕,轻声道:“你没事吧……”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还以为能看到一场大戏,何欢原本兴奋的心情也觉得有些无趣起来,没想到游典谦还藏了一盒药。 何欢正惋惜着呢,身边的小女孩轻轻拉了她的手一把。 何欢垂下眼,只见到小女孩仰着头看她,一张小脸蛋笑起来的样子透着诡异,“还有呢,不会让你失望的。” 随着小女孩的声音落下,幽深的病房里,传来了小孩子稚嫩的呼唤声。 “爸爸……” “爸爸!” …… 病房里寂静了下来。 何欢清楚听到,有不止一个小孩在叫着爸爸,他们的声音绵软,语气幽怨……正一齐从同一个地方传了出来,扩散在病房的四面八方。 声音从哪里传来的? 好像近在咫尺。 何欢闻声看了过去,然后目光就停在了游典谦的肚子上。 游典谦的肚子不知不觉地开始鼓了起来。 “爸爸……” 小孩的声音幽幽从游典谦的肚皮里传了出来。 肚皮膨胀的速度太快了,游典谦丝毫承受不住内脏撕裂的疼痛,他痛苦地哀嚎起来,“怎么回事!不是回满san值了吗!” 的确,现在所有人的san值都在五十以上。 何欢的从头到尾没动过,程旭远的还有九十几点,盛慕虽然被吓得神志恍惚,但san值还有六十点。 既然没一个人掉san值,为什么还会出现灵异事件?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游典谦的肚子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有十几个婴儿在里面动来动去,越来越薄的肚皮也清楚地印出了婴儿的面庞。 它们不断地蠕动着,张大了嘴巴,像是迫不及待地想从游典谦的肚子里出来。 “救、救救我……”游典谦痛苦地挣扎着,“我……肚子……要裂开了……” 嘭! 死寂的空气中突然传出清脆一响,众目睽睽下,游典谦的肚子爆掉了。 鲜血溅出,破碎的内脏与肉块溅得一地都是。那一具透明的棺材很快就被鲜血染透了。 这一炸之下,游典谦也没气了。 他的双眼还痛苦地睁着,那些从他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婴儿一边笑嘻嘻地叫着爸爸,一边在游典谦的尸体上爬来爬去,天真的笑脸上沾满了猩红的鲜血。 游典谦死了。 傻愣愣地看完了全部经过,盛慕唇瓣一抖,她狠狠扯上头发,痛苦地尖叫:“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游戏还没有结束!我要出去!!” 这些事情已经到了盛慕所能承受的极点,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整个人都快要被这个游戏给逼疯掉! —— 有人制止了盛慕的尖叫。 她的嘴巴被人捂住了。 就在背后,有谁趴在她的身上,用一双手堵住了她的声音。 背后那一片彻骨的冰冷带回了盛慕的一丝理智。 盛念幽怨的声音在盛慕的身后响了起来,“从小以来,你对我都那么好,那么宽容……所以我没有怪你,怪你把我怀孕的事情告诉爸爸妈妈,还害得我流产……” 她趴在盛慕的背上,像是最亲密无间的两姐妹一样,温柔地在盛慕的脖颈间蹭弄着,感受着盛慕温暖的体温,细嗅着头发丝上的芬香,还是她活着时常闻的味道。 但是回想到后来,盛念脸色猛然阴沉了下来,“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不怪你,不怨因为你才害我被游典谦玩弄,不怨你的善良常常让我受累,可是,到了最后你为什么要我原谅我的仇人!” 盛念的声音渐渐变得尖锐,眼里也染上了仇恨,她捂住盛慕嘴巴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明明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是吗!我都这么努力不让自己恨你,你为什么还要再来逼我!有你这样的姐姐,真让我作呕!” 盛慕唔唔叫着,她眼神惊恐地往后看,可她什么都看不到,也无法发声做出任何解释。 然而,就算她要解释,盛念也不想听了。 盛念的手指轻易地掰开了盛慕的嘴巴,撬开了盛慕的牙齿,然后抓住了盛慕灵活的舌头。 慌张而恐惧的气喘声回响在她们两人之间。 盛念笑了,“你这么能言善道,那就让我取走你的舌头吧——我再也不想从你这张臭嘴里听到那些虚伪又自私的话了。” 她用力拔出了盛慕的舌头,不屑一顾地丢在了地上。 这生生被拔除的剧痛回荡在盛慕的四肢百骸,可她没了舌头,再怎么痛苦也叫不出声。 盛慕满脸鲜血,眼中含着惊恐的泪水,她哀求地看着盛念,乞求她放过自己。 看到往日圣洁又美丽的姐姐这副狼狈的模样,盛念的脸上却是彻彻底底地露出了痛快的笑容。 到最后,盛念一把抓住盛慕的长头发,不顾盛慕的奋力挣扎,她一点一点,把盛慕拖进了病房最幽深的黑暗中。 ※※※※※※※※※※※※※※※※※※※※ 还有两章就结束了,相信我,结局超甜! 第130章 恐怖游戏(14) 都死了…… 现在,只剩下他,和任务与他不一样的何欢。 程旭远看向了闪烁灯光下的何欢,她脸上的笑容落在他的眼里,危险万分。 经历了四关游戏,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身处在一个怎样恐怖的地方,而自己在这里……毫无用处。 程旭远的自尊心终于裂开了一道缝,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在下一关面对什么。 也不一定,还有何欢。 程旭远的手心渗出了一丝湿意,他面色不变,“你不担心接下来面对的关卡跟你有关吗?” “没什么可担心的。”何欢笑了起来,她扯直了手里的铁链子,旁边正蹲在地上的小女孩不得已抬起头,“你还不知道吧,第一关的时候我就已经经历过了。” 第一关的餐厅跟何欢有关? 怎么可能…… 说起来,他们所经历的四关里,除了后三关都在死人以外,唯独第一关风平浪静,连钥匙也找得顺顺利利,甚至还找到了一个……NPC。 程旭远忽然想到什么,目光猛然看向了何欢身旁的小女孩,之前的违和感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虽然小女孩瘦得脱了形,但她与何欢有八九分相似,像是小时候的何欢。 她们两个一起笑眯眯的,仿佛在一起嘲笑程旭远的眼瞎。 ……小女孩绝对不是NPC。 可她既然不是NPC,而是第一关里的人物,那为什么小女孩还能跟着他们走过其他三关游戏?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程旭远的理解范围,但理智告诉他,前方的两个人有危险。 程旭远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他抿住嘴唇,紧紧盯着她们二人。小女孩正蹲身在游典谦的尸体前翻找着什么。 很快的,她在一堆破烂的内脏里找到一把血淋淋的钥匙。 这是通关下一关的钥匙。 他们一群人只剩下程旭远的过往不为人知。料想到下一关跟自己有关,程旭远往后退出一步,声音低沉,“我不会去下一关。” “这不是由得你选择的事。”小女孩笑眯眯道,她迈着轻巧的步子来到木门前,将沾血的钥匙插进了门锁里,然后轻轻往右一拧—— 刹那间,整间病房如同拼图一般绽开无数道裂纹,伴随着清脆的嗞啦声,裂纹蔓延得越来越大,最后,这间病房变成了一块块破裂的玻璃碎片,纷纷掉落在地。 棺材消失了,游典谦的尸体消失了,木门消失了,眼前展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脚底下是一片坚实的地面,四周的呼吸也变得紧绷而急促起来。 啪嗒。 一簇火光点亮,在他眼前折射、折射再折射,一只点燃的蜡烛燃着微弱的光,莹莹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程旭远清楚见到,面前出现了无数个的他、何欢与小女孩的身影,四面八方的全是他们三个人。 程旭远扶稳眼镜,他往前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屏障,而眼前的另一个自己也跟着他一起伸出了手,两人的手指对上了。 他面前是一面镜子。 程旭远偏头四处环视一眼,周围的镜子里折射着他各个角度的面庞,显然这四周全都摆满了镜子。 这一切都在重叠、虚幻,程旭远让这些镜子看得头昏脑胀,几乎分不清楚哪一个他才是真实的自己。 他被迫陷入下一关的游戏里了。 为了避免镜子造成的眩晕感,程旭远闭上了双眼,回想到小女孩刚才的举动,那远远超出了一个玩家内心投射人物所能做到的事情。 她到底是什么? 自从她出现开始,游戏出现问题,有人死亡,他发送给总公司的报告被拦截…… 程旭远喃喃问出了声:“你是谁?” 他闭上了眼,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从周围拂面而来的寒风,还有那一阵沉默。 “我没有名字。”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在黑暗里响了起来,“不过,你可以称呼我为病毒。” “病毒?”作为在H公司工作了好几年的程序员,程旭远对于《噩梦》这个游戏的安全程度是最清楚不过的,毕竟是连接玩家的脑电波进行游戏,但凡出了点差错,玩家的大脑会直接受到伤害。 因而在听到小女孩说自己是游戏病毒的时候,程旭远完全不可置信。 再怎么否认也没用了。 病毒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甜蜜,那双漆黑的瞳孔亮起了一丝红光,“我本来是无法存在的,但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吧。” “那些玩家啊,有受到惊吓产生了恐惧的情绪,有因为这是一个全息游戏不用负责,而放肆在游戏里交媾,还有见到血腥场面而诞生出各种负面且危险的想法……他们的情绪,他们的想法残留在游戏中无法清除,而且越积累越多,甚至混杂、融合,最后,孕育出了我。” “为了变得更加强大,我需要更多的恐惧作为饲料,所以我潜伏到了这一个刚开发的新地图里,一步一步将你们的恐惧诱发出来。” “现在,就剩下你了。” 得知了这一切,程旭远渐渐白了一张脸,他抿住嘴唇,不曾搭理病毒的话。 病毒两眼笑弯弯的,她并不在意程旭远的一声不吭,如果是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并在最初就上报情况,她是绝对活不到现在的。可如今想消灭她?晚了。 现在的程旭远就是被困在蜘蛛网里的猎物,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她的手掌心。 “让我来瞧瞧,你以前做过什么好事。” 病毒的手指轻轻点上镜子,指尖一触碰到镜面,镜面就如同湖水一般荡开一圈圈涟漪,一幕幕存在于程旭远脑海里的记忆在镜子里展现出来。 程旭远小时候是那一个市里远近闻名的小神童,为此还上过当地的电视台节目,受到不少人的追捧。 然而,随着程旭远的长大,他却日渐趋于平凡,那一个神童的光环蒙山阴影,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被班上其他人的成绩狠狠压在底下。尽管如此,程旭远仍然自命不凡,以为是自己的才华被世俗埋没。 才华? 病毒嗤笑一声,“用脏话怎么说来着……哦,你的才华就是一坨屎。” 最受不了自己被人这样侮辱,程旭远猛然睁开了眼,可他的无数面镜子都在回放着他过去的一幕幕场景。 他被班上的第一名压得喘不过气来,暗地里嫉妒地盯着第一名的背影。 他和第一名结交成了好朋友,两人在一起互相学习,但是两人相处时他却越发感受到自己跟第一名的差距,这令他越来越压抑。 毕业那年,他们两个人一起向H公司投出了简历,约定好要一起工作,一起设计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游戏。 他以一个完美的游戏设计备受H公司的董事长欣赏,最终成功成为了H公司的一员,可他的朋友却失败了。 他自得于自己终于胜过了朋友,却没想到,朋友发现了他抄袭自己设计的事情,两人起了争执。在朋友愤然说要把这一切说出去的时候,他把朋友推下了楼,致使朋友残疾,不能行动,也不能言语。 他在H公司混得风生水起,朋友却跌落至人生的低谷,他向朋友表示同情,并承诺会好好替朋友使用那一份游戏设计,发扬光大。 H公司真的准备开发那个游戏,然而他对个中细节不清楚,再去询问朋友时,却得知了朋友去世的消息。此后三年,他的才华再一次被淹没。 …… 放出这一切,是想要恐吓他,降低他的san值吗? 面对镜子里的过往,程旭远低低笑了起来,他扶了扶眼镜,还是那一副斯文又沉稳的模样,“你以为我会害怕刘珊珊吗?” “你们太天真了,对于我曾经做过的事情,我从未觉得后悔与害怕。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现实,是他自己没能力守住那份设计,才会让我得手。而且我这不叫抄袭,我所做的一切只是让这份设计更大地利益化!” “我不后悔,也不会对他的死感到抱歉和害怕,所以你们如果想用他来对付我,那就大错特错了。” “死的那几个人,又有谁对自己犯的错后悔的?”何欢嗤笑出声。 程旭远微微一顿,他摸了摸手腕上的表,上面的san值数字稳稳停在九十以内,这是他身为游戏内部人员的金手指。他心中稳了稳,道:“那又怎么样?只要我的san值不掉,你们拿我无可奈何。” 听了程旭远的话,何欢笑道:“你难道还没意识到吗,现在已经不需要降低san值了。” 吸收了林子杰他们几人的负面情绪,病毒已经变得渐渐强大,所以到了第四关,明明吞下一颗药的游典谦回满了san值,却还是触发了灵异事件,致使自己的死亡。 随着何欢的声音,程旭远忽然发现镜子有些不对劲。 他见到镜子里的人全部都不动了,每一面镜子里的刘珊珊都转过脸来,用直勾勾的目光看着镜子外面的自己。 四面八方的,或远或近的,无数个刘珊珊都在看着他的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程旭远心一抖,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有不计其数的手从镜子里伸了出来抓向他,尖利的指甲疯狂撕扯着他的身体。才不过一会儿功夫,程旭远就被抓得衣服破烂,浑身鲜血淋漓。 痛楚中,程旭远无意中瞥到镜子一角里的何欢,他挣扎着企图说服何欢,“你别被病毒欺骗了!不管你的任务是什么,病毒也无法改变整个游戏的设定!我们的主线任务、主线任务是一致的!完不成主线任务你也会被困死在这里!你也不想死对不对?!快来帮我!我们一起杀了病毒!” 对于程旭远临死前的劝服,何欢只淡淡“哦”了一声,眼皮子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被那些手抓得肠穿肚烂,很快就没了气息。 最后,整个空间里就只剩下何欢和病毒。 程旭远说的话何欢自然是知道的。 她手表上的任务是阻止玩家完成主线任务,然而她也是在那一个玩家之中,这无形之中就形成了一个死局。 所以,何欢如果想完成这次的任务,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游戏。 ……没想到啊,曾经是她跟别人挑字眼,没想到现在被一个病毒用这一招玩弄。 看到何欢的目光,病毒很快就懂得了何欢想要说什么。病毒慢吞吞地道:“我阴险狡诈都是学你的,你不能把这一切怪在我身上。” 在所有人进入游戏的时候,病毒就初步了解过了他们的精神强度,而何欢的精神强度是超乎所以的强大,必然是不可能被它一些小小的手段吓死,因而它挑选了何欢作为自己的同伙,并接收了何欢的脑电波,化形成小时候的何欢。 虽然说何欢的部分记忆被加密,当时能力弱小的病毒无法破译,但还是看到了她过往的几幕画面。 一个被家暴的女人留下的女儿,因为男人的不喜而被关在后屋,用铁链拴着,当养狗一样地限制了行动。 男人又后娶了一个带着儿子的女人,没想到同样的家暴,使得新妻子不堪受辱,丢下儿子离开了。 最后这个家庭只剩下一个家暴的男人,一个女儿和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 被关在后屋的女儿常常能见到不远处的屋子里,有一双怯怯的眼睛躲藏在窗户后望着她,眼里充满了渴望与同情。 到了后来的一天,儿子松开了铁链,放走了女儿。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放出来的是一只魔鬼。 在男人死掉的那个晚上,满脸血腥的何欢笑眯眯地对一脸恐惧的何泽道:“怎么,你放我出来,不是想让我替你杀了他吗?”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年少的无知和最纯粹的邪恶。 …… 经历了那么多世界,何欢几乎从未想过原本那个世界的事情,看着眼前矮小个的小女孩,她松开了手里握着的铁链。 如果这个病毒再厉害一点就好了,可惜的是,再怎么厉害也只能在游戏里耀武扬威。 何欢微微惋惜,她看了一眼手表上的任务,现在只差她一个就完成了。 何欢笑问:“想好要怎么处置我了吗?” “处置?不……”病毒犹豫了一会儿,她拉住何欢的手,小声道,“你可以留下来,在这里陪着我,不用去管这个任务了。” 何欢怎么可能不管,这个任务可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完成不了,脱离这个世界都是个问题。 “真是可惜,我得马上离开这里了。” ※※※※※※※※※※※※※※※※※※※※ 还有一章 第131章 恐怖游戏(15) 再醒来时,何欢被头顶的白光刺得眼疼。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恍惚的视线一点一点看清楚了眼前站着的几个白大褂。 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手里的东西险些要掉在地上。 病床上的人才刚刚被下了死亡通知,冷不丁就睁开了一双眼,床边的医生护士都吓了一大跳。 而在经过一系列检查之后,却又证明了何欢的身体奇迹般地在渐渐好转。 脱离游戏的时候,何欢使用了凤凰印的技能。这一个技能使得何欢在游戏中死亡后,得以重生在与原主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 她在这个世界还没玩够,所以何欢复活了。 复活在原主刚巧因车祸而死亡的堂妹赵星星身上。 之后三个月,何欢一直留在医院静养,用身体里微弱的灵力一点点修复着受伤的地方。也就是在她休息的这段时间,了解到了游戏之后的事情。 有六人因玩《噩梦》游戏而死亡,一向以安全著称的H公司突然闹出了这样的大事,各大网络平台和电视台都争先播报。 正因为发生了死人的事情,H公司关闭游戏一周,进行了一次全面的维服与调查,然而什么原因都没查出来,只能判定那六名玩家死于意外。 这件事不了了之,最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该玩游戏的继续玩游戏。 堂妹的身体好了之后,何欢替她回到了学校继续读书。 读书? 活了好几百年的何欢哪还记得读书这件事,她勉强从脑瓜子角落里扒拉出当年沈辛夷教过的内容,才磕磕巴巴地听懂了老师说的东西。 ……下次任务,何欢再也不想当学生了。 这一天课间休息,何欢正趴在课桌上,一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边想着自己怎样才能不浪费凤凰印这个技能。 炼妖壶随她来到了这里,但是要再经历一次被天道追着霹……她才不是受虐狂,更何况打破规则、营造灵气这件事太费时间了。 “赵星星!有人找!” 有人叩响了何欢的课桌,她懒洋洋抬起头,发现教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着班门口。 是谁找她? 何欢的视线在班上转了一圈,这才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了班门口。 门口正杵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有一头柔软的微卷毛,乌黑的双眼电力十足,唇瓣嫣红,嘴角微微上扬,浑身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诱人劲。 …… 卧槽。 何欢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眼前这男人顶着一张她最熟悉不过的大脸庞。 ……属于何欢自己的脸。 这张脸放在了男人身上,五官变得立体而俊美,再加上高大的身材,一股浓郁的雄性荷尔蒙扑面而来。 “是我。”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徐缓,虽然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僵硬腔调,但这低音炮着实是性感得不行。 看着自己的脸变成这样,说话还是低音炮,何欢感觉自己的拳头开始痒了起来。 她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你到底是谁?” 男化“何欢”微微一顿,他低下头,看着眼前格子矮小的女孩儿,虽然面容极其的陌生,不再是游戏里看到的样子,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依然令他无比的熟悉。 他眯眼笑了起来,一头卷毛衬得他极其的无害与柔软,“你可以叫我,病毒。” ……这玩意儿怎么从游戏里出来了?还顶着她的脸在外面招摇撞骗? 辨不出病毒找上门来是好是坏,何欢默默按捺下伸出一半的拳头。 眼看着教室走廊前来围观病毒的人越来越多,何欢沉着脸就拽上他的衣领,大步大步离开了教室,爬上了顶楼无人的天台。 看着病毒笑眯眯的一张脸,何欢不忍直视地别开脸,问道:“你是怎么从游戏里出来的?” “因为想见到你,”病毒往下弯了弯腰,身高上的差距令他的心情愉悦,总算不用像游戏里那样仰头看着她了,他接着道,“我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数据往外扩展,然后入侵了一家仿生机器人的工厂,并篡改机器人的各项身体数据,才又入侵了仿生机器人的系统里。” “……仿生机器人?” 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高科技的东西,何欢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 病毒说话的语气听得出还有些僵硬,但整个人看起来就跟真的一样,伸手摸上去……也是真人肌肤一般的柔软和温暖。 何欢只摸了那一下,就忽然发现,病毒的脸颊泛起了一丝红晕的颜色。 看着自己的脸一副羞涩的样子,何欢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欠扁。 她深吸一口气,听病毒道:“准确来说,是未来应用于情趣方面的性爱机器人,因为暂时未完全开发,我入侵的这一个机器人还属于试用阶段,所以我可能会随时因为程序错乱而处于发情状态。” 如今看到自己这张脸羞红的样子,何欢的拳头就快要忍不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何欢隐隐觉得病毒就是故意的,不管是用她的脸,还是这一个男性机器人。 ……可这只是一个病毒,哪会有那么多小心思想那么多。 想到这儿的时候,何欢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被病毒的任务坑死在游戏里的事情。 何欢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只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脑子让门挤了?你完全可以换一张其他的脸,为什么偏偏要变成我的样子?” “其他的脸?”病毒迷茫地歪了歪头,这副样子居然该死的可爱,“比如?” “随便挑一张你喜欢的!” “可是我喜欢你的脸,能变成你的模样,我很开心。”病毒两眼笑眯眯的。 何欢盯了一会儿,果然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这副蠢样子。她一巴掌推开了病毒凑上来的脸,“别一脸傻笑的看我。”顿了一顿,她又接着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如今她已经脱离了游戏,病毒还特意来找她干什么?更何况,他是怎么找到重新复活的她的? “你很厉害。” 因为何欢之前触摸到了他的脸,病毒的程序好像又出了差错,脸颊又羞红了起来。他捂了捂微烫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芯片好像也在发烫,明明只是被碰了一下而已。 ……嗯,何欢真是太厉害了,能让他一个病毒乃至机器人都能出现毛病。 事实上,病毒记录的一系列数据里,何欢都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物。 当初还弱小的他好不容易摸到噩梦游戏的新地图里,就偷偷摸摸地把所有人的数值都测了一遍,结果发现,除了程旭远的san值高且稳定之外,唯独何欢的san值爆表到无法测量。 病毒本身就是冲着吞噬玩家的负面情绪来的,何欢的精神值太高了,压根不会对游戏里的一切感到害怕,要是把她留在最后来解决,指不定出事的会是病毒自己。 于是病毒果断地篡改了何欢的任务,拉她入伙。 最后的结果很显然,他成功吞噬了其他五个人的恐惧,自身也变得强大起来。 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敢对何欢有任何企图。 直到何欢离开游戏,病毒觉得这一个游戏也有些无趣起来。在他一边吸收其他玩家的情绪时,一边偷偷向外发展,寻找何欢是否还活着。 经过一系列的搜索,以及一直密切关注现实里已经死去的“何欢”的周围人物,病毒终于发现,已经死去的“何欢”的一个堂妹出现了异样与变化。 在与病毒对何欢的现有数据进行了对比分析之后,病毒判定,堂妹有95%的可能性是何欢。 直到现在见面,病毒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不过他这一次找上门来,是有重要的事找她。 病毒正色看向了何欢,然而作为情趣机器人,他这一脸的严肃也充满了深情的味道,长睫毛卷翘,眼神专注且迷人,“我想跟你学习做一个人。” “……做一个人?” ※※※※※※※※※※※※※※※※※※※※ 我感觉我还能再来一章 第132章 恐怖游戏(16) …… 被自己的脸这样深情盯着,果然感觉很奇怪。 何欢与病毒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别开了脸,道:“我先去上课。” 她既没拒绝,也没答应,病毒也不急着要她同意,只笑眯眯地一路跟在何欢身后。 病毒本来就不是一个学生,如今上课铃一响,就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歪着脑袋往教室里看,而他的相貌又太扎眼,惹来教室里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与围观。 何欢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奈何班门口那一道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目光太过火辣,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何欢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沉着脸大步出去,一脚把病毒踹去校门口等着。 直到晚自习的下课铃声打响,眼巴巴守了好久的病毒终于等到何欢放学,一路跟着何欢,去了她在校外租的房子。 身体的主人原本是在学校住宿,不过宿舍人多,不方便何欢行动,所以她才在车祸伤好之后搬了出来。 这间租的房子格局很小,何欢一个人住足够了,但现在多了一个病毒,这间房子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进屋之后,病毒脱下鞋子,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然而事实上病毒日渐强大,如今的他能够肆无忌惮地入侵大部分网络,获取任何他想知道的信息。 所以现在正播的电视剧,他一眨眼就从头看到了尾。 “……”网络世界太无聊了。 病毒偏过头看向正在埋头赶作业的何欢,开口问:“需要我帮忙吗?” 病毒这一出声,打断了何欢好不容易才想到怎么做题的思路。她顿了一顿,搁笔往椅背上一靠,道:“不用了。” 依赖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借用别人的身体,总得替别人达成她的心愿。何欢叹出一口气,就算要毁灭世界,也还是得先过了这次高考啊…… 到了深夜的时候,何欢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但她一转眼,就看到病毒也起身跟着她进了卧室。 何欢抬头看他,“你跟进来干什么?” “跟你一起睡觉。”听到她的问题,病毒反而有些疑惑,“这是我作为情趣机器人的义务——” 他后面的话连同他整个人都被何欢踹了出去,紧接着是“呯!”地一声关门响。 啊……真是……踢得他好舒服。 病毒摸了摸自己被踹的地方,面无表情却脸颊羞红。 果然只有她才能给自己欢愉感。 卧室里,何欢躺上床正要睡觉,突然听枕头边的手机叮泠响了一声。 大半夜的谁给她发短信? 何欢打开手机一看,来信人是一排乱码,内容是短短一行问候: 你睡着了吗? …… 何欢瞥了一眼门口缝下的影子,删了短信没搭理他。 然而过了没一会儿,短信又来了。 为什么要删我发给你的短信?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陪我聊聊天吧。 正常人是不是像你这样?我可以学你做一个正常人吗? …… 何欢越不搭理,短信来得越起劲,手机嗡嗡震个不停。 烦死人了。 何欢一顿,二话不说把手机关机了,然而才刚黑屏,下一秒又一亮——手机被自动开机了。 “……” 何欢面无表情地起身下床,打开房门。 门口正盘腿端坐的病毒往后仰起头,对上了何欢沉下来的一张脸。 病毒眯眼笑了起来:“你睡不着吗?啊——” 他的话音落到最后,居然不受控制地呻吟了一声——他被何欢踹趴在地上,死死摁在地上狂揍。 病毒虽然是一个仿生机器人,但骨子里还是一堆金属机器,而且为了适应情趣机器人的主人可能会有的各种各样奇怪的嗜好与姿势折腾,机器人的耐用性出奇的好。 所以就算是被何欢用各种方式揍,也伤不了病毒丝毫,甚至是拳头落到身上的时候,他还舒爽地直叫。 看着有自己那张脸的人在自己身下羞叫个不停,何欢掰住了他的手往后拽,几近要被何欢扯断,有滋啦啦的蓝色电流在病毒的肩膀处闪烁,她咬牙切齿,“不要用我的脸发情!” “可这是这具身体的设定,你的一切触摸行为,嗯……都会被系统默认为挑逗指令。” 正说着呢,病毒还又低哼了一声,脸颊羞红,额冒细汗,显然快要舒服到了极点。 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被自己弄得快要高超,何欢脑门的青筋跳了又跳,病毒这一个抖m处处在挑战她的极限,她捏着他的机械手都快完全扯断了,“再乱叫信不信我扯断你的脑袋!” “你这样是杀不死我的。”病毒一脸诚恳,“如果你不喜欢这具身体,下一次我换一个性能更强的来给你玩。” 啪嚓一声,随着病毒的手彻底被何欢扯断,他闷哼出声。 ……等她高考完了,绝对第一个就把病毒人道毁灭。 因为炼妖壶随身跟着的原因,何欢本就难得好好睡一次觉,如今又折腾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早上,不出乎意料的迟到了。 早上出得匆忙,何欢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阴着脸在班门口罚站。 病毒被她扯断了一只手,昨晚他爽完之后,就拿着他断掉的手臂哎呀一声,然后跟何欢打了一声招呼,自个儿回工厂去修理了。 原以为他走了之后自己能空闲下来,结果她处处都能见病毒的身影。 班上投影仪的显示屏,食堂电子菜单,别人的手机上,地铁显示路线的横条上……几乎只要是与网络有关的东西,病毒都能蹦跶出来,冒出几句话。 我还有四个小时就能维修完毕。 我很喜欢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虽然是系统模拟的高超,但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做人的感觉。 以后多摸摸我吧。 我换了一只更好的手,以后它不会再影响到我和你了。 我通过摄像头能看到你的一举一动,这样真好,我就一直能看到你了。 你要去哪里?不要去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 你拿棍子干什么? 我已经删除了你毁坏摄像头的视频,回去之后请好好抚摸我。 …… 叽叽喳喳,何欢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病毒的存在。 ※※※※※※※※※※※※※※※※※※※※ ……活生生被我写成了抖m 本来想写一章字多的,但是有好几天没冒泡了,所以这章没写多少。还有一章就结束啦。 第133章 恐怖游戏(完) 短短四个小时,何欢遭受了各种意义上的非人折磨。 得知病毒一直在监控器后头偷窥她的一举一动后,何欢二话不说就捞了一根棍子,将学校的监控给砸坏了。 虽然病毒及时删除了网络上她毁坏公物的记录,但仍然有人亲眼看到了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她还是落入了政教处的魔爪里。 原以为自己会被狠狠训斥一顿,没想到她才刚进去,一脸严肃的政教主任忽然接到了电话。短暂几句话话后,主任脸色一变,来不及处理何欢就焦急地离开了。 紧接着何欢的手机一震,是病毒的短信。 不用谢。 ……谁要谢他啊! 何欢面无表情地收了手机,转身一脚跨出了办公室。 她回到班上的时候,教室里空前的喧哗。 明明临近高考,班上这样的喧哗可不正常。何欢听了一阵,才知晓班里叽叽喳喳谈论的是隔壁班的事情。 说是隔壁班有两个人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今天再去一问,却得到那两个人已经死了的消息。 他们是在玩游戏的时候突然死亡,而那游戏,就是何欢曾经玩过的《噩梦》。 何欢听了一会儿,桌上的手机嗡嗡嗡接连震了好几下。 十之八九是病毒发来的垃圾消息,何欢斜眼一瞥,发现病毒发来的是关于《噩梦》游戏的最近一些新闻。 这段时间以来,《噩梦》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意外状况。有人被困在游戏中无法退出,也有人突发死亡,或离开游戏后出现自杀的情况。 这些状况毫无征兆,而且随着时间越演越烈。 《噩梦》的玩家遍布世界,这一件事情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小,为了避免事故扩散,游戏被紧急叫停,H公司的人也被有关部门叫去调查。 尽管做了处理,但是被影响到的人仍然不少,而且经过H公司一个多月的精细检查,却还是检测不到这一突发状况的具体原因。更糟糕的是,随着《噩梦》被关闭,还有人因为其他游戏同样出了事故。 这一切都是病毒干的? 何欢滑了几页新闻,手机突然一震,是病毒的消息: 我的身体将在二十分钟后调整完毕。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只是看了一眼,何欢就把短信给删除了。 等到放学,外边下起了小雨。 天色泛着阴,沉沉雨霭连绵而浓稠,连带着雨水也湿黏不已。 何欢没有带伞,一路淋着雨走回了家。她才到家楼下,就见到了同样没带伞的病毒。 他正笑眯眯地站在雨帘中等着她,身上薄薄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紧贴在身上,显露美好的肌肉线条。 朦胧的雨水打湿了那一头蓬松的卷毛,湿漉漉的,一缕一缕倔强地往上翘着。昏暗的雨雾下,他的眉眼如春雨烟雾一般朦胧而精致,唇瓣若花瓣。 他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特别诱人,以至于有不少撑伞过往的路人驻足停留。 病毒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吸引力,见到何欢的身影后,他几步上来,向她伸出了手。 那只昨晚被她扯断的手已经维修好了,手指骨节分明,连腕上血管那点儿细微的蓝紫色也鲜明可见,“我们一起回去吧。” 何欢像是什么也没看到,熟若无睹地从病毒身旁走了过去,径直走进楼里。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回来。病毒迈出几个大步,就轻松跟上了何欢的步伐,还俯身凑到何欢面前来,笑眯眯地对她道:“他们看上去很喜欢我。” “……” 何欢看了一眼身后那些还探头往里看的路人,道:“不要拿我的脸乱搞。” “我当然不会。”病毒轻快地往前跨了两层阶梯,跟着何欢一起走进打开的房门里,一边道,“不过,是不是人的脑子里都会有这种污秽的念头?”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何欢微微一顿,随意答道:“应该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听了何欢的话,病毒的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来。他往何欢面前凑得更近了些,盈满了笑容的面庞离得何欢很近,但没有一点儿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机器人不需要呼吸。不仅如此,他虽然笑意盈盈,但那双漂亮得让人深陷的眼眸,却无法真正表达出喜悦的情绪,那里面只有一片沉寂到空洞的黑暗。 病毒眨了眨眼,道:“我的脑子里也全都是想跟你来一发的念头,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越来越像人了?” “不像。”何欢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她微微往后倾了身子,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的视线未曾离开过病毒的脸,她淡淡问道:“为什么你想变成人?” 面对问题,病毒不太懂什么叫隐瞒。 几乎是不加思索的,他道:“我好不容易才有自我意识,当然想拥有更多,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可是,我现在所能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这一个机器身体所模拟出来的,那些更精细的,肌肤的温度,空气里的香味……我无法体会。” 病毒暗沉沉的眼里一片死寂,但说到这里时,他有暗光挣扎着闪现,连带着他的面部表情也出现了一丝混乱。 挣扎到最后,一切归于平静,他的眼里只蒙上一层浅浅的迷茫,“我不满足。” “贪婪,这是人类才拥有的情绪吧。” 对于打击人这件事上,何欢向来是不留余地,“你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也绝不可能融入人类的社会。你终究只是一个异类。” 何欢的脸上带着笑容,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残忍。 被她这么打击,病毒也丝毫不受触动,他微微笑着,还是那般好看的模样,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没关系的,只是这样也没有关系,我只要有你在就可以了。” 跟机器人说话真是太无聊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何欢啧了一声,无趣地别开脸,不再搭理他。 然而病毒的骚扰哪是她不理就会停下来的,何欢正要把今天的作业给赶了,病毒就巴了上来。他上身匍在书桌上,两手捧着脸颊,笑吟吟地注视着何欢,视线刺眼到不容忽视。 病毒这一个动作直接挡住了大半的书桌,还占据了何欢的视线——不想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揍他反而是在满足他。 何欢面无表情地握紧了笔,没搭理一直盯着她看的病毒。 “喜欢我白天发给你的消息吗?”病毒忽然问。 他说的是何欢上午收到过的那些新闻。她微微一顿,没有吱声。 “游戏里我读取了你的一部分记忆,它们也融入到我的代码里,从某一个角度来说,我们是心灵相通的。”病毒笑眯眯道,“我能明白你的想法,而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毁灭世界?” 不得不说,何欢还是有点儿心动的。 她扬了扬眉梢,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就在何欢考虑的时候,病毒的话头一转,“说起心灵相通,你能感受到我想跟你来一发的心情吗?” “……” 注视着病毒隐隐期盼的表情,何欢缓缓笑了起来。 就在病毒以为她要答应的时候,何欢只吐出了三个字:“给我滚。” “别这么快就拒绝。”眼看着何欢低头要继续写,病毒轻轻往她脸上吹了一口气,乐此不疲地接着骚扰她,“而且昨天我只顾让自己爽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也想让你舒服一次。” “就让我好好为你服务一次。” “……给我滚。” 动手只会让病毒更爽,关出门家里的电子设备也不会放过她。 何欢琢磨着把他拆了的可能性,病毒却是爬上书桌,又吹气又蹭椅子地吸引何欢的注意力,嘴里还一直哼唧着再来一发来一发…… 看着凑到作业本上来的卷毛怪,何欢深吸一口气,她按捺住把笔插进他脑门里的冲动,阴着脸揪住他的头发,一把把他拽下了桌子,然后就往床上拖。 见自己主动骚扰居然得逞,病毒欢呼出声,趴床上就开始麻溜地脱衣服,光秃秃地躺床上,满脸都是期待。 何欢触碰到他身上的手好像带着电,舒服得病毒呻吟起来,机器人自带的系统也使得他脸上浮出了一层绯红。 何欢冷着脸只想快点解决掉这只卷毛怪,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病毒的小腿刚勾上她的腰,他突然整个人就僵住不动了。 像当机了一样,脸上还维持着刚才那一副欢愉的表情,肌肤也是一片羞涩的红色,但是他的身子整个都不动了,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 什么玩意,死机了? 叮的一声,床边的手机响了。 何欢拉上褪到肩头的衬衣,一只手徐徐系着衣服扣子,另一只手拿起了手机。 病毒发来了一条短信。 我没电了。 活该。何欢无情地嘲笑出声。 叮地又是一下: 只要把我放在太阳下就能自动充电,等明天早上我们再继续来这一发吧。 ※※※※※※※※※※※※※※※※※※※※ 我去存稿下一卷Orz 第134章 寻父(1) 系统空间比起之前亮堂了不少。 光芒黯淡,像夕阳将要落下前的昏暗,虽然恍惚得看不大清楚,却比初次进入系统时的伸手不见五指要亮。 猛然从上一个世界跳转出来,何欢的意识还没恍回来,她往身旁的位置一摸,却发现摸了个空。 ……上个世界的病毒太缠人了,突然这么消失还真有点不习惯。 何欢皱了皱眉,很快将那一切抛之脑后。她点开属性面板查看,上个世界虽然花掉了一个凤凰印技能,但是除了一直处于问号的精神力以外,整体的属性值都得到了增加,这么说起来花一个技能也不亏。 在加上上个任务得到的属性点后,她的武力值已经加到了73。 离一百没多远了。 何欢扫了一眼属性面板,目光还是在精神力后边的问号上停留了许久。 一直问号,是因为检测不出来吗?那她现在的精神力又有多少? 何欢奇怪地皱了皱眉,没有与系统多交流,直接进入了下一个任务世界。 …… 进入新身体的一瞬间,何欢的意识突然变得浑沌不堪,像一盘散沙一样稀散,无法集中精力思考现在的情况。 她惟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楚。 很痛。 身上的骨头像一截一截地断掉了一样,痛楚一波波冲击着她的大脑,让何欢无法控制这具身体。 何欢挣扎了很久,才勉强控制双眼睁开一条眼缝,恍恍惚惚地看了一圈四周的环境,来确认现在的情况是否安全。 皎洁如水的月光从头顶烂瓦片缝里照了进来,映出一座正倒对着何欢垂眼微笑的佛像。 这里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寺庙,烂墙破瓦,断掉的房梁、漆黑的角落,还有慈眉善目的佛像上挂满了蜘蛛网,一丝一丝的凉风透了进来,吹得蛛网摇晃不已。 窸窸窣窣的,有老鼠吱吱叫着在稻草堆里穿来穿去,甚至停在何欢手边尝试地啃咬,似乎以为她死了。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勉强转了一圈视线,发现身边还匍匐着一道黑影,他的双手正紧紧地搂着她,一同躺在硌人的稻草堆里。这人毫无声息,不知死活。 什么都搞不明白,何欢想着先接收这身体的记忆,但她刚要闭上眼,身旁轻轻地传来一声呻吟。 何欢一眨眼,就对上了一双乌黑清澈的双眼。 他的面容脏乱,瞧着还有一丝憔悴与消瘦。一对上何欢的目光,他不禁眯眼笑了起来,明明是一张清俊的面庞,却让他笑出了几分童稚感。 男人亲昵地搂紧了何欢,低头往她额上蹭了蹭,柔软的发丝与温暖的体温莫名让何欢有了疼痛减少的错觉。 这人是谁? 何欢张口想说话,但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的原因,她的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所有的话语都被堵住了。 何欢隐隐皱了皱眉,男人也没有开口说话,他松开了揽住何欢的手,轻轻起了身,伴随着窸窣的声响,何欢见到那一道清瘦的黑影静静迈出了寺庙的门槛。 他去干什么? 何欢的疑惑越来越大,但此时她也撑不住身体的疼痛与一滩浆糊样的脑袋,刚一阖上眼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片混乱。 原主身体里的记忆混乱不堪,零零碎碎的,连点完整的过去片段都没有。整个看完下来,何欢只知道原主和男人一路磕磕绊绊地流浪了好多年。 男人叫清泉,与原主石欢是一对父女。就着原主那点乱糟糟的记忆,她发现这父女两人的脑瓜子都不太对劲,清泉神志不清,原主也是痴痴呆呆的。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清泉居然还能把原主拉扯大,坚持活到了现在。 至于她身体现在为什么这么痛…… 似乎是昨日时,清泉在小山坡上摘果子,原主自己在边上玩耍,也不知道怎么着的,脚下像是被谁抓了一把,一趔趄就从山坡上摔了下去。 再醒过来,她就来到了原主的身体里。 ……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何欢木了木脸,记忆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她转而去看这一次的任务。 原主虽然脑子不清醒,目标倒是很明确——想让她爹活到长命百岁。 这个任务听着还算简单,等她养好身体,就带原主她爹找个都城住着,凭她的能力还怕养不活一个傻子? 石欢心里确认好了一系列计划,待她悠悠然醒来,清泉早就回来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扶着她的头枕在了他腿上,这比躺在稻草堆里舒服多了。 清泉这会儿正静静注视着寺庙外,目光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这样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倒不像是一个神志不清醒的人。 石欢微微动了动,察觉到腿上的动静,清泉低头看向她,木讷的眼珠子一转,印着她的面容的瞳孔里有了一丝活气。他捡了腿边散落的几颗半青不红的野果子,轻轻递到了她嘴边。 石欢抬起眼,看到清泉手上多出好几道让树枝划伤的血口子,五指粗糙还沾着不少泥土,显然摘这些果子并不容易。 这果子瞧着就酸得很,但这具身体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进食了,石欢饿得疲软无力,便也不嫌弃果子酸不酸,张口咬了下去。 慢吞吞吃完清泉摘回来的那些,石欢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松了一口气,现在吃饱了,接下来要想的就是怎么养伤了。 从山坡上这么滚下来,身上断了好几根骨头,所幸没有伤及内腑,加上这个世界有灵气,虽然稀薄得不行,但也派得上用场。 石欢合上眼,凝神聚集这附近的灵气在体内运转,她刚准备专心疗伤。但窸窸窣窣的,她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搬开了。 她又睁眼一看,只见清泉把她放回一边的稻草堆里躺好,自个儿又站起身,看起来像是还要出去。 他摘回来的果子都让石欢吃了,现在应该又是去找吃的。 但他就这样一个人,脑子还有点儿不清醒,这么出去不安全。 石欢皱了皱眉,她用不多的力气伸手拉住了清泉的手,张不出口说话,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走。 有灵气可使,身上的伤用不了多久就有好转,到时候她去找吃的就好。 可清泉哪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害怕,他便静静笑了起来,眉眼舒展,笑容宛若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他弯下腰,用粗糙的手捧住她的脸,低头认真地往她额头上蹭了起来,无声地安抚她。 ……怎么老是喜欢这么蹭。 石欢的手不肯松,清泉便一直蹭个不停,蹭到最后石欢也有些无奈。 ……他们都在这林子里呆了有一些日子了,附近也没什么野兽,清泉再出去一次应该不会出事。 石欢也没多少力气去阻止清泉,她松开手,木着脸由着清泉又蹭蹭头,才看他迈着步伐走出了寺庙,直至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 见他走远,石欢顿了顿,接着疗伤。 ……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等石欢缓缓散去这四周聚集起来的灵气,也仍然不见清泉回来。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有所好转。石欢撑着还显沉重的身子坐起,视线看向了寺庙外。 夕阳西下,昏黄的光斜斜照进破旧的小寺庙里,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一点儿除她以外的声息。 ……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石欢忍不住黑了脸,这才刚接下任务呢,要护着保他长命百岁的任务对象就失踪了? 可系统没说没通知她说任务失败,就说明清泉现在没性命大碍。 那他现在人又在哪里?怎么还没回来? 想到这儿,石欢等不下去了。她撑着沉重的身子从原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踩着不稳的脚步去外面找清泉。 这片林子原主与清泉呆了好几天,里边的路石欢还是有印象的。 她捡了一根粗树枝撑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在清泉曾带她摘过果子的地方寻找。 天色渐暗,唯有清亮如水的月光投在林间小道上,映着并不清晰的脚印,还有……暗处里正觊觎着她的一双双目光。 真是她失策了。 这世界既然有灵气,会出现鬼怪一类的家伙也不稀奇。更何况原主的身体还特别惹它们喜欢——原主痴痴呆呆的,许是身体里缺魂少魄,才惹来鬼怪惦记,想找一个机会上她的身。 看来前天原主从山坡上摔下来,是跟这些鬼怪有关了。可惜,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她。 一出寺庙才知道这林子里阴气冲天,到了晚上更甚,这四周到处都有对她垂涎的目光。石欢将稀薄的灵气聚于树枝尖,面色不改地继续循着地上的脚印走着。 这一路上不时有阴气朝她扑过来,不过还没进她的身,就让她用树枝给砸得烟消云散。 只是树枝不耐用,承受不了太多灵气,路上断了好几根,所幸的是,她也很快就找到了清泉的踪迹。 最后的脚印停留在一棵大树下,而这附近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妖气。 有妖怪? 这世界怎么连妖怪都蹦出来了? 因为自己一时松懈才导致任务目标不见,想到这儿的石欢不免有些烦躁。她仔细看了一圈四周,这地上散落着一些果子,现场并不凌乱,也没闻到一丝血腥气,看来捉走清泉的妖怪没有伤他的意思。 妖怪现在不吃他,捉走他干什么? 石欢心中疑惑,她又在树底下仔细搜寻一阵,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残留的线索。忽然间,她看见树根草丛下有什么东西盈盈发着光。 石欢走进一看,就着明亮的月光,她发现了一块白玉石。 她过去捡了起来,这应该是一条项链,发暗发旧的红绳子被扯断成两截,下边悬挂的玉石四四方方,像一块小小的正方体,白白净净,什么也没雕刻。 这项链原主的记忆里似乎没印象,也不知道是清泉的,还是那个抓走他的妖怪留下的。 这样一块玉总不可能无端端就掉在地上,看来这是唯一遗留的线索了。 石欢握住了玉石,神色沉了下来。 找了这么久,她身上刚好一些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鼻尖上也冒出了汗珠子。石欢疲惫地倚着大树坐回地上休息,嘴唇微抿,看来这次的任务很麻烦。 只盼她找到人之前,清泉还活着。 ※※※※※※※※※※※※※※※※※※※※ 昂改了四道大纲,前面四个大纲都存了一部分稿子,但最后不满意就全改了,磨磨蹭蹭到了现在。 这卷收尾了,隔两日更新 第135章 寻父(2) 五年后。 正值明媚春日,天气好得出奇。 小镇的街市热闹,长街朗朗,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从不停歇。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多了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 那人个子瘦高,一身穿了许久似的灰衣洗得发了白,背负着足有她一人高的物什,那物什用油布包得结结实实,瞧不出是什么东西。她头上盘着道士髻,发里插着一支普通的木簪子,乌黑的双眼精神奕奕,脸上沾着些许灰尘,满面含笑,近人得很。 走没多久,那人拐了个弯,迈着轻巧的步子踏进了一家客栈。 迎面便有小二上前来迎客,看来人衣着朴素,相貌倒是不俗。小二上下打量一圈,口上笑盈盈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石欢从衣兜里掏了锭金子出来,轻轻一抛,落入小二下意识摊开的手心里,脆声道:“来间客房,再备些热水。” 来者果然不俗,唯一看岔眼的,是没想到这人是个姑娘家。不过哪家姑娘会这么糟蹋自己的皮相? 这些想法藏在肚皮里,小二笑得更灿烂了些,他轻快应了一声,扭头就招呼着石欢去楼上客房。 石欢正跟着小二上楼,忽然就听见下边的几位茶客谈论起了一些坊间怪事,“刘府才停歇没几日,这会儿又在闹腾什么?莫非又是正房夫人跟小妾大打出手了?” “那都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今儿闹的是狐妖。” “狐妖?” “听闻刘老爷的儿子前段时间考完科举回来,路上救了一只红毛狐狸。才没两日呢,就有一名红衣女子找上门来说是报恩。” “知恩图报,真是只好狐狸。” “……可惜刘家公子被那女子迷得七荤八素,都不愿读书了。刘老爷急啊,他家就那一根独苗苗,现下正到处找人去他家除妖呢。” 石欢的脚步停了下来。 “客官?”走前边的店小二唤了一声,石欢没有理会,而是开口问下边的茶客:“你们说的刘府在什么地方?” 茶客抬头一看,见是一张笑眯眯的面庞,生得好看又让人亲近。茶客放下手里的茶杯,笑问:“小哥想去刘家?那儿正闹妖精呢。” 小哥? 石欢微微一顿,她提了提背后的包裹,又笑道:“我是去除魔卫道的。” 问到了刘府所在,石欢也不急着先上楼去洗个澡,背着布包转身就朝刘府走去。 刘府是个商户人家,士农工商,商家虽说有钱,却也比不上一个打工的来得令人尊重。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读书的苗苗,要说不紧张那才怪了。 石欢刚到刘府门口,就让看门的小厮拦住了脚步,“你是何人?” 石欢道:“我是附近山上道观来的道士,听闻府上有只狐妖,特来府上瞧一瞧。” 看她这装扮也的确是个道士模样。小厮了然,不过他仍然把石欢看了下来,说话的语气也客气起来,“您来晚了一步,咱府上已另有一位法师先进府里除妖了。” 她澡都没洗就过来,就这样居然还来晚了? 石欢转头看了看刘府,细细一瞧,的确是能察觉到一丝半缕的妖气。 她还有话要问那只妖怪,要是让那个先来的道士杀了就糟了。 想到这儿,石欢皱了皱眉,她不再理会小厮的阻拦,几步走到刘府墙外,一个提步翻上墙头,在小厮一眨眼的功夫,那道轻盈如风的身影就已经进了刘府里边。 顺着妖气传来的方向,石欢大步而去,左拐右拐地穿了没一会儿,一间小院就映入了眼帘。石欢一看,院口站着好几个人,有男有女,看装扮像是个老爷夫人。那几人并未注意到有他人靠近,而是一齐盯着院里看,面色古怪。 守门的小厮也追了进来,刚想传消息说有人闯进府了,一抬头就见闯进府里的那个家伙就在院口立着。 他吃了一惊,气喘吁吁地向着院口的中年男人行了一礼,结结巴巴道:“老爷,这、这位法师也是前来除妖的……” 还不等小厮把话说话,前边院屋里就传来了一声悲愤的哭喊,“你把手撒开!撒开!” “我是道士!是来消灭你的道士!你尊重一下我!” “你身为一名女子怎么能这么不正经!你不许脱我衣服!” 什么情况? 石欢扭头看了一眼刘老爷,他们脸上的表情古怪得很。见到石欢,刘老爷尴尬地向前迈出一步,拱拱手,道:“这位法师……那狐妖太凶险了,您看……” 的确很凶险。 不用刘老爷多说什么,石欢就已经走进院里,一把推开了房门。 入目的场面可刺激了,唇红齿白的少年满脸泪痕,正被一名红裙女子摁在地上,他挣扎着往外爬,女子却笑嘻嘻地揪着他头顶乱掉的发髻不让走。两人僵持不下,石欢这一闯,刚巧打断了他们的好事。 少年一看到有人推门进来,捂住脸嗷地嚎了一嗓子,一副没脸见人样。 石欢目不斜视,扯出背后的布包,布条一解,露出了一柄五尺长的大刀,刀口一横,刀刃闪着湛湛寒光。 还不等屋里两个反应,少年只听女子突然惨叫一声,少年身上的重量顿时就没了。 他从捂着脸的手缝里抬头一看,发现闯进门来的人下手极快,不出几个回合就把那只狐妖捅了个对穿,哧啦一下,长刀直直把狐妖顶到了墙壁上,鲜血嚯嚯地从她腹中流淌而出,在地上汇成了一滩血洼。 狐妖那妖媚的女子形象开始幻灭,渐渐露出了狐狸的本貌。 好……好厉害…… 她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把狐妖收拾了……少年看呆了,眼里不禁流露出了一丝崇拜。 这边的石欢一手把住刀,另一手从衣领翻出一根红绳,红绳下边吊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石。她将玉石展在狐妖面前,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这块玉?” 狐妖被长刀抵在墙上,伤口痛得她挣扎不能。她龇着尖牙恶狠狠地瞪着石欢,“你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看来是没见过了。”见狐妖眼里没有丝毫变动,石欢皱起了眉,她找清泉已经找了五年,从这只妖怪身上没找到一丝线索,她倒也不至于太失望。 石欢淡淡敛下眼,“既然这样,你也没用了。” “等等!” 少年急忙喊了一声,却来不及了。石欢握着刀反手一挥,锋利的刀刃从狐妖的腰腹一划而出,直直割开了她的身体,断了狐妖最后一口气。 尸体沉沉滑落在地,那名红衣女子缓缓化作一只红色皮毛的狐狸倒在血泊之中。 做完这一切,石欢好像没事人一样,眼也不抬地收了刀,捡起地上的布条随意擦擦刀上的血水,才把没刀鞘的大刀缠了起来,重新背回背上。 石欢转头走出屋外,找到因为一切结束得太快而有些目瞪口呆的刘老爷面前,笑眯眯道:“麻烦结算一下除妖的费用。” “费用?”因为要钱要得太过理直气壮与突然,刘老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不然你以为我做白活?”石欢扬眉道,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还趴地上的少年,“况且除妖这种事,你以为谁都能干?” 刘老爷笑了笑,道:“法师辛苦了,付些报酬也是理所当然的。府上为法师备了一些薄礼,请法师随我来吧。” 石欢颔首应下,迈步跟上刘老爷的步伐。 走这路上,刘老爷又问了:“法师,我还有一惑,万一以后小儿又遇到妖怪了可怎么办?” “这简单,以我除妖五年的经验来看,让你儿子以后不要当读书人就成了。” “……啥?” “读书人容易招鬼怪。”石欢慢悠悠道,“鬼怪一多,读书人这行业也越来越不景气,所以说现在读书人精贵。” “……法师言之有理。” …… 眼见着刚才那道士越走越远,还在屋里的少年匆匆忙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原本急着要追上石欢,但在路过地上的狐狸尸体时,他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那只狐狸倒在血泊里,光鲜亮丽的皮毛再也不复往日的光泽,死气沉沉的,再也没了一丝气息。 虽说是妖,但这只狐妖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伤过人,她向刘家公子报恩,与他这个不共戴天的道士也只是一番捉弄。 可怜了。 少年轻叹一口气,脱下身上的外裳,轻轻披在狐狸尸体上。他往后退出两步,这才转过身匆匆忙忙地追上那道早已走远的身影。 拿完钱,石欢掉头就往客栈走。 她已经在外面风餐露宿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镇子,当然要在这里好好停歇几天,顺便看看还有哪里闹妖怪。 这世界灵气稀薄,以至于她在之前那一个修仙世界学的法术很多都用不了,五年过来,她才修炼到筑基后期。 这个世界稀薄的灵力连她都修炼困难,更何况那些妖怪,修炼出灵智来的更是寥寥可数。 既然妖怪少,手头上没线索找人的石欢想到了一个笨法子,那便是她去找那些妖怪,向他们索要原主她爹的线索。 不过五年以来,找人的进度为零。这五年什么消息都没有,就连系统宣布她任务失败的消息也没有。 她唯一能确认的是,清泉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石欢走出刘府没一会儿,就察觉到有人从后边追了上来,且很快就跑到了她身边。 她斜眼一看,发现身边的是刚才那个连只狐妖也打不过的家伙。 他身上少了外裳,露出里边干净的内裳来。因着刘府那一遭,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发髻都歪到了一边,脸上也布满了灰尘。 对上石欢瞥来的目光,那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满是崇拜,“道兄!你是一个人吗?我以后能不能跟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斩妖除魔?” 第136章 寻父(3) “……道兄?” 石欢停下了脚步,她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确认自己该有的东西都有以后,她看向少年,“我看起来很像男人?” “道兄这话问得奇怪。”少年眼里露出茫然,他迟疑反问, “不像男人,难不成还像女人?” “……” 眼这么瞎,怪不得会被一只刚化形的狐狸欺负。 石欢不搭话了,她收回视线,继续往客栈走。 “道兄?”少年不明白石欢怎么不理他了,他挠了挠头,又跟了上去,认真道, “实不相瞒,我这次是下山历练来了,可我法力不高,回回都让妖怪欺负……道兄这么厉害,跟着你我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下山历练? 这么个破烂位面,居然还有门派修炼? 石欢来了兴致,她又扫了一眼少年,虽然她如今的修为不能内视他人,但好歹能看到这周围的丝缕灵气在他身边环绕,随着他的心法缓缓运转。 ……连个最低的炼气期都没到的渣渣。 不过鉴于这位面灵气惨淡,能用上一点儿灵气,也算是可为了。 石欢正要收回目光,忽然,她察觉到了一股异样。 她怎么觉着这少年运转的心法有些熟悉? 石欢眯眼仔细瞅了瞅,少年身上灵气太淡,只能依稀瞧出一点儿……与她所用的心法相似的影子。 凝霜冰骨,那是她在之前的修仙位面学到的。不过那个位面或许已经崩塌得不成样了,什么凝霜冰骨约莫也不复存在了。 如今这少年能学到几分,也算是缘分。不过瞧他的心性,根本不像能修炼好凝霜冰骨的苗子。 石欢收回了打量少年的视线,比起打探别人门派内部学的什么心法,她还是对他所处的门派更感兴趣。石欢边走边问道:“你们门派很厉害?” “当然厉害!”提到自己门派,少年说的话不由得快了起来,“要说起来,千百年前我们门派还出了一位神仙!” “哎哟,还出神仙了?” “听师父说,我们祖师爷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他还未飞升前就闻名天下,胸怀大志,以除魔卫道为已任,光站在那儿就能让妖魔鬼怪闻风丧胆。”提到祖师爷,照松眼里亮晶晶的满是自豪与艳羡的光。 “你都说是千百年前的事,说不定是你师父骗骗你们这些小道士的。” 照松摇摇头,他认真道:“师父没有骗人,我有偷偷见过祖师爷的画像,祖师爷是存在的!” “我自幼学道,就想着能成为像祖师爷那样厉害的人物,可惜我资质不行……”说到这儿,少年腼腆地笑了起来,“不过现在我有幸遇到了你,道兄,我能否跟着你走一程?” 有没有人跟着,对石欢来说没什么两样,反正是不重要的人物。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随你。”紧接着她又添了一句,“别碍事。” “道兄且放心,我只是来钻研学习道法的,不会妨碍你的。”少年快了几步,与石欢并行而走,“道兄,我叫照松,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石欢。” …… 照松跟着石欢一同来到了客栈住下。 在外边游走了几个月,石欢总算能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洗上一个热水澡,再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石欢在客栈里休息半天后就离开了客栈。这个小镇子,她在镇里四处行走,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妖气。因为炼妖壶在她体内的缘故,石欢鲜少有睡眠,所以就算到了晚上也会外出。她行踪不定,以至于照松好几次都扑了个空。 等到第三日下午,照松才见到石欢背着一把大刀悠悠从客栈房里出来。 他张了张嘴,想到这几日石欢对他避之不见,以为她果然是不愿他跟着,这才闭上嘴,目送着石欢走远了。 眼看石欢走到客栈门口了都没发现他,照松心里隐隐失落,但很快的,他看到石欢停下了脚步,转头瞥向他,眉梢疑惑地轻轻一扬。 悟出石欢眼里的意思,照松弯眼笑了起来,拎上自己的行李就大步追了上去。 两人一路出了小镇,照走跟在石欢身旁,好奇问道:“道兄这一路是要去哪儿?” 世间何其大。 石欢本就是居无定所,哪里有妖怪就往哪里走,她得赶在清泉还有一口气之前把他找回来。石欢看着前路,眼珠子转也没转,“斩妖除魔。” 这淡淡四个字一出,照松觉得石欢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更伟大了。 两人走了一个月有余,翻过一座山,走过一条河,还路过了两个村子,都没发现妖怪的踪迹。 这世间妖怪少,是一个难得的太平盛世,可石欢怎么看就怎么不爽。 这一日,两人走在一片树林里。才到下午,林子里的路暗沉了下来。 石欢抬头一看,透过那一片树叶,天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阴沉沉的,此时天边一片乌云笼罩,低压压的透不过气。 要下大雨了。 她这想法刚一落,有滴豆大的水珠子啪嗒一下掉在她的手背上。 一场倾盆大雨突如其来,敲打着树叶,昏暗的雨帘遮住了石欢他们的去路。 在树林里遇到大雨天气最麻烦,这里到处都是树,哪来地方躲雨? 两人匆忙往前赶,所幸的是在淅沥沥的雨幕里看见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远处有灯光,在大雨下映出一片若隐若现的屋影。 有地方躲雨了。 石欢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带着照松径直往光亮处跑去。 那地儿不远,是一处临江的小渔村。 两人这路上找不到进村的方向,好不容易遇到几个同样匆匆往村子里赶的村民,照松开口问路,对方却不为所动地继续往前赶。 这冷漠的态度来得突然。 照松有些稀里糊涂,但他们还是紧跟在村民身后,就这样一路来到了江边的村子里。 村里道路四通八达,房屋鳞次栉比,但奇怪的是各个房子的大门紧闭。大雨滂沱,见不到一个人在外边走动,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两人身上都让雨水淋湿了,也顾不得多想,便找了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 屋檐狭窄,这时候狂风暴雨,根本就挡不住大风刮过来的雨水,屋角的风铃也叮当乱响。 照松往石欢身前挡了挡,一边往这户人家的木门上敲了敲,朗声问道:“请问有人在吗?我们路过此地,今夜可否在此借助一宿?” 屋里边沉寂了半晌,好一会儿,才依稀听到几声沉重的脚步响,门却未开,一道沧桑的嗓音隔着门传了出来,“村子不接待外人,你们走吧。” 这大雨天的还能往哪里走? 照松才挡了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已经湿透了。他眼瞥了一下石欢,她的面颊早已经让雨水打湿了,水珠子汇成大颗大颗地滑下来,那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乱了,发丝胡乱贴得脸颊上。她瞧着狼狈,但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些,目光沉静地看着淅沥沥往下落的大雨。 她不在意,照松可在意得很。 他抿了抿嘴唇,收回了目光,虽然不知道这村子的人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外人,但他还是耐心地又敲了敲门,道:“我们不是坏人,就借住一宿……您别担心,我会付您银子的。” 提到了银两,里边又静了一会儿,很快的,就听吱呀一声,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从里边露出一张让油灯照亮的面庞。 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爷,两鬓生白发,面容布满了沧桑的痕迹。他眉头紧皱,眼里的目光充满了警惕与审视。 照松本就长着一张年少无害的脸,他笑盈盈地凑上前,道:“只有我与朋友二人,路遇大雨实在没法子了,才……” “你给多少银子?”老人嘶哑着嗓音问。 照松一愣,他低头在怀里摸出碎银子递了过去。 老人接了钱,他在手里掂量了两下,似是觉得满意了,这才拉开大门,放两人进屋。 照松未动,他偏头看向石欢,笑道:“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这雨的确是太大了,淅沥沥的雨声直往地上砸,溅开大片的水花。 石欢看了看外边,外边乌云黑压压的低垂,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况且行程也不急。她轻笑了笑,“走吧。” “我是这村子的村长,村子里穷,没什么好招待二位的,你们就将就一晚吧。”老人低低道,他手秉着一盏油灯,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往屋里深处走去,昏黄的灯光在黑暗的屋子里徐徐行走着。 这木屋有些年头了,走在地上时还能听到木头吱呀吱呀的呻吟声。 他们跟着村长去了侧屋,房门刚一推开,一股潮湿的木头味就扑面而来,还带着一股浓郁的鱼腥味,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来得突然又猛烈。 “这段日子都在下雨,屋子是潮湿了些。”村子将油灯摆在小屋里的一张破桌上,灯光缓缓照亮了这间狭小的屋子。 像是平常用来摆放杂物的地方,一处摆了一张小床,屋角摆着渔网和渔竿,另一边还堆了不少箱子,那些木箱子十分破旧,颜色暗沉无光,一些大开,依稀能见到里面放着一些拜神用的香和蜡烛。 这间屋子没漏水,但那股子湿气却重得过分了。 石欢抬眼扫了一圈四周,不止是湿气,地板上有一股阴气顺着她的脚缓缓往上攀沿。 有一道阴冷的目光正直勾勾盯着她看。 石欢轻轻抬起眼,小屋昏暗,窗外更是暗得厉害,大雨倾盆,不见天日。但就算如此,石欢也仍然能清楚见到,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一道沉沉黑影。 那道黑影无声无息,长发披散,凌乱遮住了它的面庞,那黑沉沉的目光就这样直勾勾与石欢对视,满含怨恨与不甘。 窗外狂风暴雨,有一股浓郁至极的鱼腥与腐烂的臭味涌进屋里。 那边的照松送完村长回来了,他看石欢正盯着窗外看,他也跟着看了过去,但什么也没见到,只是这屋子莫名地发冷。他好奇问道:“这里有问题?” 是有问题,但这儿只是怨气沉重,与她要找的妖邪无关。 那道黑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石欢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道:“明日雨停就离开。” 照松法力浅,他依稀能感觉到这儿有点毛病,屋子异常潮湿,木地板好像能渗出水来,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还阴冷冷的,慎得慌。 照松的后脊发凉,他摸了摸脖子,没多问什么,应了一声好。 这屋里只有一张床之后,照松吹灭了油灯,老老实实地去睡地板了。 床上的被褥都透出一股沉闷的潮湿味,让人极度不舒服。 石欢只坐在床上,她卸下大刀立在身旁,盘着腿一边运行心法,一边阖眼小憩。 夜深了。 大雨的淅淅声在沉寂的夜里越发清晰,还有来自不远处江水里的,那一阵接连一阵的水花激荡,不断冲刷着水岸。 呜呜…… 不知不觉的,好似有幽怨的哭声掺和进了大雨的声响里。 那哭声断断续续,雨声又大,听着并不清晰,在死寂的夜里却显得极其诡异。 窸窸窣窣的,石欢忽然又听见脚下传来了动静。紧接着,就有人趴在床边轻轻唤了起来,“道兄……道兄……” 石欢睁开眼,对上了照松清亮的双眼。 见石欢醒了过来,照松微微微微松了一口气,看上去放松了些。他眉头微微皱起,转头往窗户外的方向看了看,又看回石欢,犹疑道:“道兄,你有听到有谁在哭吗?” “听到了。”石欢应了一声。 “会是妖怪吗?”照松轻声又问。 “不清楚。”石欢复又合上眼,道,“别多想,明天雨停还要赶路,早些休息。” 有石欢这么个厉害人物在身边,照松当然放心。他见石欢不在意,便小声回了声好,又重新躺回地上。 屋里静了下来,窗外的哭声与雨声又一同幽幽飘进照松的耳里。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儿不祥感一直在他的心头环绕。 ※※※※※※※※※※※※※※※※※※※※ 新任跟班get 第137章 寻父(4) 次日清晨,照松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倾盆的大雨已经停了下来。 尽管如此,地上还是湿漉漉的,天边黑云低垂,似是还有一场大雨将要降临。 未免又被接下来的那场雨困住脚步,石欢他们也不再多停留,拎上各自的包袱走出了小木屋。 村长在正屋里坐着,他嘴里咬着一根烟管,啪嗒啪嗒地抽着烟。见到石欢他们出来,这位老人也没多说什么。 离开之前,照松放不下心里的疑惑,他问村长, “昨晚有谁在哭吗?” “哭?”村长抽了口烟,冷淡地摇摇头,“是谁家孩子夜啼吧。” 孩子夜啼? 照松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听到的哭声,那声音怎么听都像是一名女子在哭泣。 照松还想多问一句,但想到自己这一举似乎太过于敏感了,这才欲言又止地收了声。 雨停后的地上泥泞,到处都是水洼路走起来一点也不方便。雨后空气闻着也不清新,这个小渔村里总是飘散着有若有若无的鱼腥味。 照松与石欢一同走在出村的路上,雨停了,在屋里避雨的村民们也都陆陆续续打开了门窗,露出一张张因贫穷而消瘦的面容来。 他们的目光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儿生气,好似连一点希望的光都看不到。 村子居然这么贫困吗? 照松轻轻叹出一口气。 照松的目光从两旁房屋处看了一圈,却发现,这村子里有老人,有小孩,有青年,却唯独没有……年轻的女性。 为什么? 如果没有年轻女子,那昨晚是谁在哭? 照松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直到走出村子,他忍不住转过头又看了这一个小渔村最后一眼。 乌云黑压压地笼罩在村子上头,似是给整个小渔村都笼上了一层模糊的黑纱,比之更为清晰可见的,是一缕缕在村子里萦绕的黑气。 照松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停下脚步揉了揉眼,在看过去时,那股黑气又看不到了,惟一能看到的,是坐在屋檐下死气沉沉的村民。 “快!快来人啊!出事了!” 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喊从前头传了过来。 照松转回头,发现有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满面惊恐,跟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往渔村里跑。 那人浑身湿透,看着像是刚从水里面捞出来,但此时他也管不了太多,一边从石欢他们身边擦肩而过,一边高声大呼:“船翻了!死人了!快来人啊!” 这一声声呐喊传遍了小渔村,村里的人闻声都跑了出来,有人把跑到腿软的男人扶到屋边坐着,其他人纷纷将他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一名妇人推搡着人群挤到前面,一边焦急问:“水生呢?他怎么没跟你回来?” “其他人去哪里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浑身湿透的男人惊魂未定,颤颤巍巍地抖着牙齿道:“我、我们雨停出江,想撒网、捕鱼……网子刚撒下去时还好好的,可突然有什么东西拽住了网子,水生手里还拉着,就、就被拽了下去……” “后来呢!”那妇人尖声追问。 “然后……然后他不见了……可是船下还有东西在撞船!一下子就把船撞翻了!我也掉进了水里,后来……就我一个人游了回来……” “你为什么不救水生!”妇人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起来,她用手狠狠敲打着男人的背,发泄心里的痛苦与怨恨,“你就放任他掉进水里不管了吗!你们不是兄弟吗?!你怎么能抛下他!” 妇人为了水生的事情和男人争论,旁边的其他村民反而不再关心那个淹死的渔民了。 他们低声地讨论起来。 “水神这是生气了吧……” “都下了好多天的大雨,说不定这也是水神的警告,看来只能再去拜拜神了……” “哪还有祭品拜神哦……” “不拜神,往后打渔得怎么办?这个月本来就没捞上几条鱼来,再过几日官府也要来征税了……你让我们拿什么糊口?” “……” “够了。” 一道沧桑低哑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 闻言,那群争论不休的人一齐静了下来。 出声的,是昨晚收留石欢二人的村长。他抽了口老烟,徐徐吐出,白色烟雾缭过他毫无情绪的双眼。他在门板上敲了敲烟管里的烟屑,问:“轮到谁家了?” 这句话一出,那些村民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刚才在与男人争吵的妇人。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妇人瑟缩了一下脖子,往后了一步,紧张的眼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抗拒。 村长眉目沉寂,话语里带着一股子一村之长的威严,“轮到你家了,水嫂子。” 妇人无助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可周围的人都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她。妇人瘫软在地上,痛苦地哀求道:“我相公才刚刚去世,家里就剩下我和我女儿孤儿寡母两个人!而且、而且她还小,才十岁……老爷子,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女儿,她是水生唯一的孩子……求你们别把我的女儿献给水神……” 老村长手里的烟管往门上重重磕了磕,他的面容肃穆得有些阴沉,“这是村子的规矩,是为了保全我们村子而必须要做出的牺牲!没有祭品,水神不满,到时候又会有大雨,捕鱼也不安全,你是想承担水神和全村人的怒火吗?” 妇人捂着脸痛哭不已,她哽咽着,小声嘀咕道:“那……那这次先送刘家的女儿吧,等下次,等下次我女儿长大一点再……” “水家嫂子,你这话就过分了!”另一位妇人当即就怒了,“好端端的凭啥往我身上扯?轮到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嫁给水神是个天大的福分!你就早点送你女儿去享清福吧!” “话说这么好听,怎么不先送你女儿去享福!” 这才停歇没一会儿就又吵吵嚷嚷起来,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水神。 “道兄,什么是嫁水神?”听到村子里的动静,照松又回到了村子里。他转过头,疑惑地询问也跟着走回来的石欢。 约莫就是河伯娶妻,石欢顿了一顿,用容易理解的话解释道:“就是找年轻女孩丢到水里当祭品,这样就算嫁给水神了。” “这不是活活把人给淹死吗?”照松皱了皱眉,他道,“且不论有没有水神,你们做这样的事不怕官府判你们杀人罪?” 后面这句话照松明晃晃向着人群那边说的。少年的嗓音清冽,一下子就插进了村民的争论中,惹来了他们的注视。 被村民们以古怪的目光看着,照松没有一点儿胆怯,那一双眉头皱起来就没松下来过,他歪了歪头,困惑又认真地说道:“如果真的有水神的话,神仙又怎么会害人性命?不怕遭因果报应吗?” 石欢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话,“拿人活祭,不怕她们淹死以后化作水鬼来找你们复仇?”话到这儿,她慢悠悠地笑了起来,眼里笑意不浓,却有着讥讽的味道,“说不定你们那位水生就是水鬼拖下去害死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对视里满是质疑。 水鬼,这些临江的小渔村哪会不知晓这等鬼怪,但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从来都没听人说过青江里面有水鬼。更何况就算有水鬼,也有水神给他们镇着。 “不如这样吧,你们这几日暂且停下出江捕鱼。”照松开口道,“我是除妖的道士,还请你们给我几日时间,让我去查清楚那个水神的面目。” 我? 不是我们? 听了他那话,石欢扬了扬眉梢,听他这意思,他是想一个人去找水神? 注意到石欢的视线,照松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神色之间有些歉意,“光是一路跟着道兄就是在麻烦你了,怎好意思再让道兄助我?况且这事是我自作主张,如此一来更不能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是江里面的东西……以我的能力应该没问题。” 他笑眯了一双眼,瞧着腼腆又柔软好欺负,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能应付妖魔鬼怪的道士。 再想想他之前被狐妖压得直嚎的那一幕,用那种半吊子的法术去抓一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水神,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不过照松说不麻烦她,她也不勉强。石欢轻轻笑了一声,“随你。” 如今那边的妇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把自己的女儿交出来当祭品,村民们闹了半天也没个结果,现在有个冤大头愿意站出来,他们自然乐意,大不了晚几天再去水神那儿献祭品。 于是没有过多争执的,他们答应了照松。 村民们兴致勃勃,唯独村长与妇人互相看了一眼,只顾闷抽烟,没有再吭声。 才刚到下午,低垂的乌云终于再一次下起了大雨,打断了照松原本想早点去江里看一看,就早点回来和石欢一起走的计划。 现下雨大,去不了江里,村长就留着照松与石欢二人再休息一晚。 到了晚上,村长还让人做了饭菜,送来酒水,说要好好招待二人一番。 这样贫穷的小渔村,桌上自然摆不出什么好饭菜。几道江里的河鲜,一壶浊酒,就已经是这个村子最好的招待。 雨水淅沥,不断有水气从窗户外扑进来,饭菜香,鱼腥味,这些味道混在一起,弥漫在昏暗的屋子里。 “我们这村子历来贫穷,靠江吃江,原本是靠着水神保佑,才能勉强保证能有一年的丰收。”屋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恍恍惚惚照亮了村长年迈的面容,他叹出一口气,“可从没想过,我们一直拜祭的水神可能是个害人的妖物。” “若是二位能助我们村子逃过此祸,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村长谬赞了。”照松摇摇头,他的神色认真,“斩尽天下妖魔,这是我师门立下的门规,也是我应该做的事。” 村长闻言笑了出来,遇到过他两天,他还是头一次露出笑容,可那沉沉目光却始终舒缓不开,令人看不透他到底在笑些什么。 村长向石欢他们举了举手里的杯子,缓缓道,“那我这老头子就敬你们一杯,愿法师你明日一路平安。” 村长一口喝下了杯子里的酒水。 照松犹豫了一会儿,他也抿了一小口,酒水还没咽下,他就被辣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见照松喝了,村长看向了石欢。她端起破口的酒杯,刚要送入口中,却嗅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 很淡,像是掺和了一点儿迷药。 村长对他们下迷药干什么? 石欢微微抬起眼,恰巧见到那位留下来待客的妇人偷偷看了她一眼,神色略紧张。 以她现在的修为,这点迷药根本不会对她造成影响,反倒是照松,他不会喝酒,那一口酒再加上迷药,他已经晕晕乎乎了起来,两手捧着脸颊笑得恍惚。 “这位道长怎么不喝?” 妇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第138章 寻父(5) “乡间劣酒,喝不下口。”杯子往桌上一磕,浑浊的酒水溅了一桌。石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背上被溅的一滴酒水,微甘而清冽的酒味在指尖缓缓摩挲,消散。 她半抬了眼皮看向村长与妇人,笑意盈盈, “换一杯天上的琼浆玉液,说不定我会尝尝味道。” 村长的脸色一僵,眼神阴沉了下来,“法师若是看不起我们村子,早些离开就是!犯不着这么羞辱我!” “让我离开?”石欢轻轻笑出了声,她只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村长, “你舍得吗?” 旁边的照松起了反应,他觉着自己的脑袋迷迷糊糊的,头重脚轻,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他晃了晃头,想清醒一点儿,可头晕得更厉害了。 照松茫然地看向石欢的方向,他睁大了眼定定一看,她还好端端坐在他身旁。他又看向村长与妇人,左摇右晃的视线里,他们两人注视他的目光掺着一丝冰冷。 饶是照松再反应迟钝,也知晓他身上的不对劲是他们两个人动的手脚。 “你、你们想干什么……”照松的脑袋重得不行,头一趴在桌上就像黏住了一样。他强撑着意识,说的话不受控制地有些含糊,“不是说……除妖吗……” “酒里下了迷药。”石欢轻笑道,“怀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心思呗。” “法师误会了,我是为了村子着想。”见酒里下药的事情被看破,村长也干脆撕破了脸皮,他吸了口烟斗,缓缓道,“若青江里的是水神大人,找个年轻女子当祭品就好。如果江里的真是水鬼,那就找个人给它当替身,等水鬼去轮回转世,村子往后就安宁了。” “不论是鬼还是神,惹怒了它们,村子都会遭殃。我身为一村之长,何必犯什么风险,找你们两个外来的人去冒犯它们。” “与其牺牲村子的村民,倒不如拿你们去祭祀……怪就怪你们两个来的不是时候。” 村长吐了一口烟,他冷声道:“奉劝二位法师还是乖乖听话。除了酒水,你们吃过的饭菜里都下了药,毕竟那位法师带着刀。要是不老实……” 不等村长把话说完,这边哐当一声响,石欢一脚把身前的桌子给踢翻了。她笑眯眯道:“不老实就怎么样?” 她一个修真的,要是还能让这些普普通通的迷药给药倒了,那可是天大的奇耻大辱。 石欢扶了一把正艰难地想撑起身子来的照松,一手往他体内拍了一道灵气,随后她站起身,步伐稳健地朝村长他们走近,另一边捏得指节啪嗒作响。 “药……” “对我没用啊。”石欢眯眼一笑,“管你们是老头子还是女人,惹我头上,你们绝对是眼瞎了。” 在村长惊慌后退之前,石欢已经直逼他面前,轰然一拳就把他给揍趴在地,那边的妇人要逃,也让石欢一个旋身踹飞了出去。 石欢无意要杀人灭口,她把两人教训一顿后很快就收了手。她不再理会伤得不轻的村长二人,扭头看向照松,送了一道灵气后他瞧着好了不少,他怔怔望着村长他们,目光黯淡又复杂。 他完全想不到,他一心想帮助的人会反咬他们一口。 他自己被丢进江倒也罢,万一石欢也被药倒丢进冰冷的江水里……照松不敢接着想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人性不是本善吗?怎么还会对同为人的他们做出这样过分的事? 石欢哪在意照松的内心遭到了多大重击,瞧他一脸不可置信样,她捡了刀和包袱,过去拍了拍他的头,道:“走了。” “……”照松没有吭声。他的身子好了不少,已经能站起来走了,但是……他不想离开。 尽管这村子对他与石欢不怀好意,可毕竟那条江里还藏匿着一只不明真相的家伙,如果放任下去,村里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活祭,那家伙往后必成大患。 况且,他一直遵守的师规也告诫他,斩妖除魔是他身为沧澜派弟子应尽的责任。 “……我还是想去看看那水神是个什么东西。”照松轻声道,他抿了抿嘴唇,抬头看了一眼看不出情绪的石欢,又很快垂下眼,耷拉的肩膀瞧着有些沮丧,“道兄先行离开吧。” ……这人怕是个傻子吧?到这地步还想帮人? 石欢用诡异的目光瞥了一眼照松,她实在不能理解他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左右不过多浪费一天的时间,她搁下包袱,道:“那你就去看看吧。” 未免他一个人半天解决不了,石欢顿了顿,“我和你一起。” 照松缓缓睁大了眼,他惊喜地望向石欢,她正把半昏过去的村长给踹醒了,“雨停以后找个人给我们撑船带路。” 等这雨一停,又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休息了一晚上,照松从昨晚酒水的后劲里缓和过来。他和石欢在颤巍巍的村长找来的渔民带领下,准备一同前往这村子祭祀了几百年的水神所在地。 渔村就建在离青江不远的地方,江水蜿蜒曲折,江面宽阔,两岸耸立着座座高山。 接连几日的大雨让江水上涨不少,这水里搅动着泥沙,碧绿的江水泛着一层浑浊的颜色,看不到一条鱼的踪迹。 石欢两人上了一条木船,渔民撑着长长的竹篙,慢慢悠悠地顺着江流朝一个方向驶去。 青江两岸高山屹立,这些山翠翠郁郁,山势又高又陡峭,不时还有碎石从山上滚落下来,砸进江水里,噗通一下不见了。 整条青江平静无波,唯有竹篙拨动水面的声响在缓缓回荡。 石欢抱着大刀坐在船板上,视线从未离开过前方。身下的木船悠悠前进,迎面扑来的水味清新得很,惟一令人不适的,就是整条江上萦绕的那一股阴冷之气。 淡淡的黑气浮在绿油油的江上,船越往深处开,黑气就越浓郁。 照松不明其理,但直觉到这儿好像越来越冷,虽说石欢身边也常常冷气环绕,但这股江里来的阴冷感却来得令人不十分舒服。 渔民也觉得心里发毛,他一边撑着竹篙,一边回头小声说了一句:“这地方阴气沉沉,除了特殊日子,没人敢来。” 所谓的特殊日子,是指祭祀那一天。 渐渐的,船越驶越远。 不知道船开了多久,左右两边的山长得都差不多,看得人眼睛都疲累不已,渔民来祭祀过好几次,他对这地无比熟悉,他撑着长长的竹篙,在一座座高山与分岔的江流里找到准确的方向。 不知不觉的,渔民又在一座山旁拐了个弯,驶了进去。石欢抬眼看了看,迎面是三座大山,左右与前方各有一座,三座山相夹而呈凹字的形状。 船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你们丢人的地方?”石欢问道。 一靠近这儿,渔民的面色就变得紧张起来。他惶恐又小心翼翼地往四下打量一圈,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就是这儿了。” 石欢扫了四周一眼,夹流于此的江面十分广阔,因着这儿的江水是一个死角,所以水势极其平静,比之浑浊的江水更是清澈不少,却也幽绿幽绿的,让人一眼看不到底,好似下边潜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远远看去,正对的山墙上雕刻了一座足有五层楼高的石像,庞大无比,抬头一眼看不到石像的头顶。这石像长年累月立足于此,上面长满了斑驳的青苔,以至于看不清这石像雕的是什么。 “这就是水神。”渔民道,“我们村子祖上几百年来一直在向水神祭拜,幸得水神保佑,村子里的渔获一直都丰盛。但近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献过祭品,却捞不到什么鱼,还频频有人在出江捕鱼的时候出了事……” 石欢漫不经心地听渔民说着,一边张望四周,这里更是阴冷入骨,仔细一看便可见到处盈满的黑气,若有若无地掺杂着一丝血腥味,这儿让人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这里死了多少人。 见石欢和照松两人迟迟不开口说话,渔民紧张更甚,这破地方阴气沉沉,他往日来过几回都没敢过多停留,把人扔进水里就匆匆离开了。他小声问道:“二位法师,现在要做什么?” 石欢没说话,她撑刀站在船边撑,目光淡然地远远望着山墙上的石像。 要说这地儿死了这么多人,早就该怨气冲天,群鬼出笼了,如今这些怨鬼都被镇压在江水里,恐怕得益于这座石像。 看来还真有所谓的水神,至于水鬼……也真的有。 二者互相压制,只是水鬼越来越多,日渐下去,这尊石像迟早压制不住。 渔民心里实在毛得厉害,他见两人不说话,偷偷地立起竹篙一撑,准备掉头回去算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江面上忽然升起了白雾。 碧幽幽的江水上白雾弥漫,随风缓缓飘移,眼前的景象也开始看不大清楚起来,水汽沾得衣角泛起微微湿意。 这层雾阻止了他们离开。 不等石欢有动作,照松先动了起来。 他打开包袱,从中拿出了一块黄布铺在甲板上,然后接连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只小香炉,两根蜡烛,还端端正正地在香炉里插了三支香。 在石欢诧异的目光里,照松有条不紊地摆好了神坛,最后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巧的铜铃搁在黄布一角。 这铃铛有些稀奇,柄部上端呈“山”形,铃铛里没有铃舌,怎么晃都没有声响。 看着船上摆得有模有样的神坛,石欢都被照松的一系列操作惊呆了。 原来他是真·道士啊…… 摆好神坛后,照松手中掐诀,低声默念了几句咒语,寂静里,只听空气中嗤啦一响,蜡烛上冒出了两簇火苗,就连香炉里的三支香也徐徐逸出了淡淡青烟。 那三缕青烟飘进雾中,像柔软的手一样,轻轻拂开了眼前的雾帘,渐渐露出水上的景象与山上的那座石像。 “呜……” 幽幽的,一道女子啜泣的哭声在雾里飘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听得渔民浑身发毛,他吓了一大跳,丢了手里的竹篙就往两个道士身后躲。 总算是来人了。 石欢眯起眼,直直看向雾里的某一处。 在水里,立着一道纤细的背影。 长长的黑发披散,融入江水里,如墨汁一般在水中荡漾。那身影背对着石欢他们,低头捧着脸哭泣,那哭声幽怨凄凉,在死寂的江里着实让人恐慌。 石欢扯了刀上包的布条,只待水鬼有异就砍掉她的脑袋。 这边一脸正气的照松道士开口问:“你是谁?” 能漂在水里的还能是什么东西? 哭声渐渐转弱,一道女子的嗓音细细响了起来,带着些许哽咽,“小女子叫人丢进江中淹死,这江水冰冷,鱼儿啃食我的尸骨……小女子心中怨气难消,迟迟不能轮回转世,我恨呐……” 这些让人丢进江里活祭的女子的确是可怜。 照松心中不忍,却也知晓水鬼这类鬼怪最喜哄骗人类,好诱人跳江当他们的替身。他轻声安抚道:“生死由天,你执着于心中怨念,心结难消,又怎么会有轮回解脱的机会?” 女子那听得进这么多,况且一个外人的安慰根本不痛不痒。 她幽幽地哭着,柔弱的肩膀随着她的哭泣而轻颤,“公子又不是我,又怎么清楚我心中苦楚?若公子同情小女子,不如替小女子在此受过吧——” 那水鬼倏然转身,水里漂浮的乌黑长发突然像一团墨汁涌开,飞快向船只靠近。 石欢握紧刀把,正要动手,却见身旁的照松不慌不忙地举起铜铃在两簇烛火上晃了起来,口中念诀,晃定七圈,照松的手一顿,他再一摇铃,原本闷不作声的铃铛突然之间清脆地响了一声。 叮泠—— 疾速靠近船只的水中黑发停滞不动了,就连水鬼也僵在了原地。 “……”石欢被这一系列操作看呆了。她感觉自己好像走错了片场。 照松神色凝重,每当他摇一下铜铃,水鬼脸上痛苦的表情就更甚。照松抿了抿嘴唇,他盯着水鬼,低声劝道:“我师门的三清铃镇鬼驱邪,但我不想就这样让你魂飞魄散。我知晓你心中恨极,但伤人只会结下更多因果,永世不得超生。你放下执念……” “放下执念?臭道士!你说得倒容易!你没死过哪知道我的怨恨有多深!”水鬼眼神怨毒,她尖声嘶吼道,“待我出去,我定要让那个村子所有的人给我陪葬!” 随着水鬼的声响,石欢能感觉到她的怨念越发重了,这四周的黑气也越来越浓,脚下踩的船只也透出一股不安。 这江底下越来越多的水鬼被她叫来了。 插在香炉的那三根香啪嗒一下,齐齐断成了两截。 看样子是谈不成了。 照松轻轻叹出一口气,“可我也不能任由你去伤人。” 他手中铃铛猛然一摇,铃声响彻江面,一圈圈灵气荡散了水上白雾。 ※※※※※※※※※※※※※※※※※※※※ 存在已经超纲的修士欢惊呆了.jpg 第139章 寻父(6) 想不到照松还真有两把刷子。石欢颇为意外,她瞥了照松一眼,他正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上的动静。 阵阵铃音不急不缓地响着,与之相比,江里的动静显得越发急促——整个江面好似煮开了的沸水似的,咕噜咕噜地开始沸腾起来,几乎要将整条江水搅个天翻地覆,甚至还能隐约听到江水下传来水鬼们痛苦的尖叫声。 脚下的船板也随之在颤动,照松摆着的香炉和蜡烛也被水下的动静震歪了。 ……那些水鬼该不会要把船给掀了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石欢察觉到船板之下的阴寒之气一凝,突然之间,水下有什么东西猛然撞上了他们脚下的木船,这一股撞击力大得可怕,一举连人带船撞离了江面。 这突然的一下就连石欢也措手不及,她只见到船里的东西上下颠倒,照松惊得向她伸出了手——随着半空里这一滞,轰地一下,所有东西都被狠狠拍在水面上,石欢三人也重重摔进了水里。 无数水泡在耳朵里咕咚炸响,冰冷的江水刺骨,掺着水下恶鬼的无尽怨气。石欢落水前就在口中含了口气,不至于摔进水里以后会窒息,她划了一下,咕噜噜的白色水花遮挡了她在水里的视线,只能依稀见到有黑气在她四周凝聚。 水下危险。 石欢屏住一口气径直向水上游去,所幸摔得不深,两下功夫就浮上了水面。 一出水石欢就缓了一大口气,目光四下一扫,经刚才那一遭,江面上一片狼藉,船被掀了个底朝天,破碎的木板漂得到处都是。 江面上只有石欢一个人,不见渔民和照松的身影,而水面上那翻滚的水花从未停过,且阵势越来越大,向着石欢汹涌而来。 扑腾的水花之中,有一只只猴子模样的长毛水鬼面目狰狞。 来者不善,石欢轻啧一声,她扬了从未放开过的大刀,向着水鬼们游来的方向举刀竖劈而下,轰然一声巨响,整个江面被劈开一道长长的裂缝,溅开足有两米高的水帘,卷席着无数水鬼们的断肢残骸。 紧接着水帘哗然砸落,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因这一招,石欢感觉到身周的黑气顿时一散,那些水鬼们不敢再近她身旁了。 照松怎么还没上来?难道被拖进水里淹死了? 已过去了好几分钟,再在水里淹着他就真的要死翘翘了。 石欢吸了口气,往下一扎,再度沉进了水里。 水里的视线依然不甚清楚。 石欢眯着双眼直直往水下游去,不比江面上的绿中透黑,水下干净异常,虽然光线有些昏暗,但她还是能清楚看到水下的景象。 这一片水域的江底广阔,却不见一寸泥沙翻滚。整个江底由累累白骨堆积而成,无数尸骨沉浸江底,堆成一座座隆起的小山。这一片刺眼的惨白,居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么多尸骨……不知道这个村子到底活祭了多少人。 石欢漠然收回了视线,她掉了个头继续去寻照松。 在水里呆了这么久,不知他还有没有气。 石欢握着刀缓缓往前游着,用有限的视线寻找着照松。 这水下阴气重重,有不少鬼怪在石欢不远的地方游窜,它们有的是娇柔又惨白的女子模样,有的却是浑身长满长毛的猴子模样,一齐齐从四面八方涌来,猩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却迟迟没有向她靠近。 在水下动手对石欢不利,它们本可以一举冲上来对付她,但是它们只是远远看着,目光灼灼的,似乎在谋划什么。 它们不动手,石欢也按住不动,她又往前游了一会儿,总算发现了照松的身影。 照松都让水里漂浮的黑发紧紧缠住了,那些黑发像海草一样紧缠着他不放。他正费力地用一把铜钱剑砍扎着四周咬他的水鬼,可到底在水里呆了太久,肺部空气稀缺到快要爆炸,压根就没了多少挣扎的力气,白眼都往上翻了起来。 眼看照松就要翘辫子了,石欢双手握上了刀把。在水里使刀要的力气远比水外要的多,她屏住一口气,汇聚灵气运转于全身,随后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向前一挥。 顿时间江水翻滚,刀势掀起的汹涌波涛搅动着青江,将她眼前所见的水鬼尽数搅入那一条巨大的水卷里,不停翻滚、搅动,像陷入龙卷风一样凶猛地撕扯着它所吸入的所有东西。 除尽眼前碍事的水鬼,石欢马上游到照松面前砍断了他身上缠着的头发,然后拽着没了知觉的照松很快游上了岸,紧接着游到翻掉的木船旁,把他丢了上去。 石欢使了那么两刀,只觉得江水冰冷沉重,自己浑身的肌肉都透出一股酸乏。她看了看照松的情况,用手把了一会儿他的脖颈,还有微弱的跳动。 还没死。 她又摸了摸他鼓起的肚子,里边还有不少的水。想到水下那么些尸骨,和她砍断的水鬼残肢流出的黑色血液,也不知道照松知道以后会不会吐出来。 石欢顿了一顿,她冲着照松的肚子就来了一拳。 石欢哪管自己下手轻重,这一拳下去呢,照松哇地一下就把肚子里的水给喷了出来,五脏六腑的剧痛痛得他昏也昏不过去了。 他艰难地睁开了艰涩无比的眼皮,在看到石欢就在眼前之后,刚才经历濒死的恐慌与绝望终于有了一个坚实的依靠,他呼了口气想冷静下来,但还是有一股无法控制的无力感涌了上来。照松两手捂住脸,缓缓地一字一句低声道:“我没拉住那位大叔,他被吃掉了!” 他冷静不了,有滚烫的眼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手缝里挤了出来。 照松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大言不惭说要来斩妖除魔,结果却害死一条人命…… 自己口口声声说不麻烦石欢,结果又是她把差点死掉的自己给救了,不仅如此,他还连累她差点喝了下药的酒。 到头来他学了这么多年的法术,却一件像样的事情都做不好。 照松难过得不能自已呢,他的腹部突然又被狠捶了一记,这下子,不光是水,他连早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去,肚子痛得他在船板上直打滚。 “死一个人就哭成这样,再多死几个,你岂不是要以死赎罪了?”石欢的嗓音悠悠在照松耳里响了起来。 在泪眼朦胧的视线里,照松看到了石欢平静的面容,她脸上全是水,发髻松垮,嘴角习惯地微微上扬,眼里却毫无情绪,甚至于有些冷漠,“哭的时候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她的话还未说完,照松就见到石欢的神色突然一凝,照松刚诧异,一股危机感突如其来,他只听一声轰响,身下一只长满长毛的爪子突然穿破船板,一把抓住了躺在船板上的他。 水猴子的力气极大,又尖又锋利的爪子直接抓进了他腿上的肉里,鲜血迸溅,痛得照松浑身一激灵。可还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照松整个人就被水猴子拽进水里,直直往远处游了过去,溅起的水花扑了他一脸,直把他的痛呼拍了回去。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石欢想追也来不及了。眼看照松被拖远,却并未直接被扯进水里,她心中怪异感一瞬即逝,手上的动作远比脑子想得要快,她手扬大刀,瞄准水猴子一掷而去,大刀刺破空气,在水面上溅开一线刀气的痕迹,呲地一下,扎透了水猴子抓着照松的手。 伴随着一声惨叫,水猴子笨重的身子被猛袭而来的大刀的重量带出水面,直直撞上了山墙。 刀尖闷的一下插进山墙的石像里,水猴子也连刀带人的被钉进了石像。在接触到石像的一瞬间,水猴子惨叫连连,甚至是身上冒起白烟,整个身子缓缓融化成黑色的液体,顺着山墙流进江水中。 水猴子一消散,原本它紧抓在手里的照松也从半空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照松得救,石欢却迟迟没松一口气。 她这才来得及回想刚才的怪异感。 刚刚那只水猴子明明能把照松直接拖进水里,为什么…… 咔—— 随着一声清脆的崩裂响,石像被刀插进去的地方裂开了一条缝隙。 有了这一条缝的引导,更多的裂缝炸开了,蛛纹一般缓缓向上攀爬、蔓延、扩散,范围越来越大,最后,嗞啦一下,那一张长满青苔的和蔼面容裂成了两半。 镇压水鬼们的石像被她毁了。 原来水鬼打的是这个主意。 石欢眼中渐渐阴沉,而在石像被毁掉的那一刻,水鬼们终于挣脱了苦苦纠缠几百年的束缚。 江面上传来了水鬼们兴奋的怪叫声,不同于之前,江水这次沸腾得更厉害,更欢腾! 挣脱束缚后,它们要干什么? 自然是……去宣泄它们被折磨、被淹死几百年的怨气。 冤有头、债有主。 浓郁黑气更深,浸染得碧绿江水颜色暗沉,咕噜咕噜的水花欢腾着游向青江各处。大仇将要得报,它们也顾不上石欢和照松,很快的,整条江水平静下来,只留下了石欢与照松两个人。 照松的一只腿受了重伤,鲜血汩汩流淌,把周围的水都染红了。 他游不起来,未免沉下去,他只能抱住石欢插进石像里的刀半浮着。 因为失血过多。照松脸色苍白得可怕。他抿了抿嘴唇,刚才江上的异象他看到了,只是不明白那些水鬼现在都去了哪里。 “它们……” “去渔村了。”石欢冷声道,她游到了照松身旁,驱使灵力给照松止了血。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照松轻声问。 石欢没有吭声,她支着照松的手搂住她的脖子,一边抱起无力游泳的照松,一边将插进石像里的大刀拔了下来。 照松的身子无力往下滑,他搂紧了石欢的脖子,仰头茫然无措地望向了石欢的脸,她的下颌圆滑,唇线柔和,乌黑的瞳孔直视着水鬼远去的方向,透出一股森然冷气。 这群家伙居然利用到了她头上。 嘀嗒一下,有豆大的雨水溅到了照松的眼皮上。 他下意识一眨眼,再抬头一看,发现头顶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起来了。 又下雨了。 忽然的,照松听到石欢说道:“我们跟过去。” 第140章 寻父(7) 跟过去? 照松往前边一看,水里的那条木船早在刚才就变成了一堆破破烂烂的浮木,完全不能再用,况且就算船是完整的,这里的水道弯弯曲曲,到处四通八达,没有渔民带路,等他们追上那些水鬼,渔村里的人都凉透了。 照松微微拧起了眉头,更糟糕的是,他的腿受了伤,现在天上还下起了大雨…… 不过既然道兄说要跟上去,那他一定有一个好办法。 照松心里莫名的全是信任,忽然的,他感觉到有一股力搂着他一把从江水里扯了出去,冰冷的水温一散,照松稀里糊涂地发现自己居然悬在了半空。 他有些惊慌地抱紧了石欢的脖子,低头仔细一看,才见到自己的脚下正稳稳踩着石欢的那一把大刀。 诶? 刀飞起来了? ……见到了从来没见到过的招式,照松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变得有点奇怪起来了。 “……放手,我快被你勒死了。”石欢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伴着呼吸,吹得照松的脖颈一片酥麻,心跳都不自觉漏了一拍。 照松讷讷地松开了手,刚一离开那柔软的怀抱,他心里莫名浮起一阵失落,但这一丝异样转瞬即逝。 照松小心翼翼地依着石欢的手臂站稳身子,忽听前边传来一声“出发了”,他往前一看,迎面呼啦呼啦的大风和大雨就刮了他一嘴,把他的声音全拍了回去。 ……不愧是道兄!真是太厉害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天上飞的照松小小发出一声惊呼,他的视线从脚下那一条条变得细小如带的水道上收了回来,偏头看向身旁站着的石欢时,眼里溢出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狂热。 石欢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这个世界来说超纲了,她踩着大刀,径直就向小渔村的方向飞去。 那些水鬼本身在水里的动作极快,再加上它们生在这片水域,对这儿的水路熟悉,想来不出片刻就能到渔村。 石欢眼神微冷,迎面而来的雨水吹刮着她的脸。也不知道它们是走了什么运,碰上现在下起了大雨,地面上一片泥泞,到处积满了水洼,那些水鬼遇水就能活动,要是让它们上了岸…… 石欢还是晚了一步,还未落地,她远远见到渔村已经被破坏得乱七八糟,房屋四处倒塌,漫天的乌云笼罩,大雨倾盆,一眼看去一地狼藉与凄凉。 村里的尖叫与惨叫声连连不断,有人顽力抵抗,但他们碰到的毕竟是鬼怪,他们的一招一式对水鬼根本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一落地面,石欢就麻利地砍掉了几只水鬼的脑袋,得救的几个村民惊恐未定,见到水鬼的脑袋咕噜噜在地上滚,就又是尖叫着往外跑。 石欢没多管,她拎着走不了路的照松扔在一处安全的屋子里,紧接着,她握着刀走向了混乱的人群。 石欢一路杀了进去,不时还把落到水鬼口中的村民救了下来,刀过之处,伴随着四溅的黑血与水鬼的哀嚎。 她的动静这般大,最终引来了那一群水鬼们的注意。早在之前青江那会儿,它们就见识到了石欢的能耐,要是不先解决了她,今日恐怕会白来渔村这一趟。有只水鬼怪叫了一声,呼叫着散落在渔村四处的水鬼们纷纷围聚过来,妄图从数量上碾压石欢。 然而它们根本就不知道,它们要面对的人到底有多可怕。 石欢有炼妖壶,这壶跟了她好几个任务世界,一旦入睡,她就会进入壶中天地,与炼妖壶里的妖怪厮杀。她这样没日没夜地历练了不知道多少年,刀下杀戮数不胜数,在壶里她什么情况没碰到过?比水鬼更厉害的妖怪一群扑上来她都不虚,还会怕现在这群垃圾? 身边有村民惊叫着逃离,越发显得石欢走进渔村的脚步不紧不慢。 随着越走越近,她脚下所踩之地开始溢出了一丝寒气,这股寒气凝水成冰,滋啦滋啦向着四面八方迅速蔓延,将那群来不及躲开的水鬼冻在原地动,它们弹不得,只能任由刀刃砍下它们的身子。 照松不知道石欢使得是什么法子,他看着她的刀砍过水鬼的身躯,那断掉的地方就无法再如之前那般复原,一刀划过,只留下一地残肢断骸。 照松扶墙站在屋门口看着。他腿上的伤口极深,水鬼的爪子深入血肉,留下了五个血窟窿,如今血被止住了,可伤口的痛楚却并没有消失。 这会儿,他却顾不上这些了。 他看见有黑色的血不断溅在石欢的面颊上,滂沱大雨怎么也冲刷不完。灰暗的天色,斩落在地的残肢,惊恐尖叫的村民,这一切扭曲可怖如地狱,可她的双眼还是那般无动于衷。 只是这样看着石欢的一举一动,照松就觉得心头一阵火热,眼中染着晦暗不明的光。 明明这一场没有感情的杀戮应该是无比残忍,但他的目光却迟迟不能从石欢身上离开。 ……他这是怎么了? 照松茫然地摸上了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极快。 一声惊恐的尖叫打断了照松的思绪。 他一回头,只见到一名妇女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了过来。 在妇女身后的,有只水鬼追赶过来。它浑身湿漉漉的,披散的长发下依稀可见惨白的面容,那一双目光直勾勾盯着妇女,追赶的步伐在大雨中莫名有些迟缓。 妇女被那只水鬼吓坏了,她压根没注意到脚下的路,突然一下被石头绊倒在地。眼看着水鬼逼近,她尖叫着奋力往前爬,求救的目光乞求地看向了照松。 照松下意识想上去护着,却忘了腿上有伤,这一步迈出,腿上的剧痛就刺得他一个踉跄,摔磕在地上。 他来不及赶过去了,眼见到水鬼朝妇女伸出了手,照松情急之下一口咬破中指,涌出的鲜血在铜钱剑上笔直地划出一线金光,紧接着他猛然掷出了铜钱剑。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铜钱剑直直插进了水鬼的胸膛,它摔倒在地,黑色的鲜血流淌而出,跟地上泥泞的水洼混合在一起,再也看不清楚了。 眼见救到了人,照松心头微微一松,但未放下警惕。他小心翼翼地向水鬼走近,脚步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有些跌跌撞撞的。 但是,大雨磅礴里,他好像听到了一道微弱而破碎的嗓音。 是谁? 照松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是那一只倒地的水鬼在说话。 它怔怔朝着面容惊恐万分的妇女伸出了苍白的手,泥水溅脏了它的脸,那乌黑的双眼透过凌乱的头发看向了妇女。嘈杂的大雨声里,它喃喃地唤道:“娘……我冷……” 娘? 照松猛然一滞,他浑身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只水鬼。 妇女却听不到水鬼在说什么,她惊慌地尖叫着,一边把水鬼伸过去的手狠狠踹开了,“你走开!妖怪!” 妖怪? 妖怪为什么会叫她娘? 水鬼痴痴望着妇女,浑浊的眼里里缓缓盈出了眼泪水。 这一个瞬间,照松恍然明白了什么。 已经晚了。 水鬼合上了眼,妇女也仓皇逃走了。 照松缓缓拔出了铜钱剑,乌黑的血迹从那一枚枚铜钱上流落。他转过身,看向了不远处,那些水鬼已经让石欢杀得差不多了。 雨水打湿了照松的头发,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无比的寂静。 他恍然想起,这渔村活祭年轻女子的习俗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水鬼们有的也死了几百年,有的才死去不久。对于这个夺走了它们性命的村子,它们或许是怨恨的,但到底……它们的亲人也在这个村子里啊。 她们……是想回家啊…… 他是阻止了那些被遗弃的水鬼回家吗? 照松惊恐地发现,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是错了。 师门的门规教他要斩妖除魔,可现在这些水鬼……有的只是想回到家里。 同样的,照松也想不明白了,明明那些孩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什么轻易地就能将她丢进江里?就连到最后一面相见,也没有认出自己的孩子,还把她当作妖怪踢打,最后决绝地转头就走。 照松迟疑了起来,那边的石欢下手越来越猛,直至她终于把所有的水鬼杀得一干二净,徒留一地狼藉。 她的面容让雨水与黑色的血水冲刷得狼狈,眼神清明,不见一丝疲惫。 大刀上的血怎么流也流不干净,顺着她的脚步滴沥沥地流淌。 她踩着血水,慢慢悠悠来到了照松面前,那获救的村民们见她走近,不由纷纷往后退,眼中不见感激,反而带着隐隐的恐惧,比见到水鬼更甚。 在见到她独自一人杀净了所有水鬼之后,她的眼中还毫无一丝感情。这般的强大落在村民眼里,比恶鬼更让人感到窒息与害怕。 天上的雨渐渐停了下来。 村子伤亡的多,房屋经此一日也变得破破烂烂的,地上那些断掉的肢体处理起来更是麻烦。 一些村民出去忙活了,受伤的留下来治伤。石欢也没去管外边变成了什么样,她留屋里查看起了照松的腿伤。 刚才他又走动了一番,之前勉强愈合的伤口崩裂开了,血窟窿流个不停,再这样下去,他的腿就要废了。 石欢把手放在他腿上的伤口上,凝聚起了灵力。 失血过多,照松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唇瓣也染上了憔悴的白色。他一句话都没有,垂眼看着手里那把铜钱剑,怔怔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瞧上去情绪低落得厉害。 石欢完全不知道照松经历了什么事,她淡淡问:“在想什么?” 一听到石欢的声音,照松的注意力就收了回来,他茫然地抬头看向石欢,“那些水鬼……有的好像只是想回到这里。”他眼里的无助快要溢了出来,就像做了坏事之后不知所措的小孩子一样,“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做错什么?”石欢奇怪地反问。 “我……我就是觉得那些想回来的水鬼未免太可怜了……” “收起你这无谓的同情心。”石欢打断了他的话,一眼瞥到照松不知所措的样子,她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然你想怎样?放过那些鬼,让它们把其他人害了?” “人鬼殊途,那些水鬼本来就死得不甘心,心怀怨恨而无法轮回转世。这次得了机会上岸,就是来找替死鬼以求解脱。不灭了它们,只会有更多人遭殃。” “……”照松微微沉默了下来。 果然还是他想太多了吗? 人就是人,妖魔鬼怪就是妖魔鬼怪,既然站在了人的立场上,就该义无反顾地去杀尽所有妖邪? 照松怔怔地看着石欢,眼睛一眨不眨地出了神。 她正在帮他疗伤,眉眼低垂,未干的湿发贴在了脸颊上,瞧着有些凌乱。 看着有些碍眼。 照松想将乱发拨开,可手刚伸出去一半,就让石欢凭空一把抓住了。 手劲有点大。 “你想干什么。”石欢扬眉问。 “没什么……”照松有些讪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神使鬼差就把手给伸出去了,也真是怪事,对着道兄他怎么还想东想西的,明明天天看着山上师兄弟的脸都不会多想。他晃去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认真道:“多谢道兄的安慰,我觉得心情好多了。” 石欢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我安慰你?你脑子灌水灌太多了吗?” 虽然石欢说他脑子里进了水,但照松眯着眼就笑了起来,“道兄嘴巴上这么说,实际上还是个善心的热心肠嘛。” 我善良? 石欢收回了放在他腿上的手,“少说恶心人的废话。” 照松的腿伤得实在是厉害,光是用灵力治不好。这一个小小的村子也没什么好药,要是不好好用药的话这只腿就别想要了。 石欢简单治疗了一番,起身去问了村民最近的城郡怎么去。 刚问完话,石欢一转身,就见到一个女人抱着小孩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来,那孩子受了伤,正疼得小声哼唧着。女人哄了一小会儿,半是敬畏半是祈求地对石欢道:“法师,您能为我的孩子治一治吗?” 她这一问,其他受伤的人也纷纷看向了石欢,眼中有着隐隐的期盼。在刚刚,他们都看到了石欢对照松所做的事,她只是伸手在他身上一摸,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居然就神奇地愈合了! 面对一屋子人的注视,石欢眼也不抬地拒绝了,“不医。” 她不再看这屋子里的村民,和与水鬼一战后狼藉一片的村子,拉上一脸懵逼的照松就踩上大刀,御刀往几十里外的平城郡飞去。 ※※※※※※※※※※※※※※※※※※※※ 回看了一遍发现好几个词都被和谐了 第141章 寻父(8) 几十里对于石欢来说并不远,御剑飞行而去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但这样一来会错过那些没去过的地方,也不知道那儿有没有清泉的线索。 不过如今既然是去找药,石欢也不急于这一时。于是,她踩着大刀,飞到了临近的平城郡。 平城郡临着石欢所处这一国家的京都,再加之国力昌盛,因而平城郡十分繁荣,一入街口就能感受到其中的热闹,整条街上人来人往的。 就那样御剑飞进去太过突兀,石欢便在城口就收了刀。 照松小瘸子走不了路,刚才从渔村那边飞过来,一路的风都没把衣服吹干净,他身上还湿哒哒的,衣服上还沾满了他自己的血。石欢的衣裳倒是用灵力烘干了,但浑身都是黑色的血迹,周身还弥漫着一股鱼腥的臭味。 狼狈的两个人一进城,就受到了不少注目礼。 石欢坦然以对,照松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有些许尴尬,他腿瘸着不能走,原本还想着找根树枝当拐杖撑着,谁想到石欢二话不说就把他拦腰给扛了起来。 这样一来,本来就很奇怪的两个人看上去更奇怪了,走在街道上别提多引人注目,那股血腥味与鱼腥味还逼得行人纷纷避让开了一条路。 注意到四面八方看过来的视线,小瘸子照松默默捂住脸,任由石欢带着他去了一家客栈。 两人要来热水简单梳洗一番,随后石欢把照松丢在客栈安置,她自个儿背着大刀慢悠悠去找药材铺了。 石欢也常受伤,再加上山贼位面里有学过一些医术,所以照松腿上的伤对她来说没多大问题。 手头上还有不少银两,石欢挑了一些好药材,付过钱后,她拎着药包准备回客栈。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她注意到城口路边围聚了一堆人,那些人熙熙攘攘挤作一团,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石欢站在人群外远远看了一眼,发现他们正围着一张告示议论。 仔细一看,告示上说是史家府上的老爷患了怪病,急需懂得治理疑难杂症的大夫来看病。史府给的酬劳不菲,一旁围观的几个大夫都跃跃欲试,但他们嘴上说着,脸上想着,却没有一个人真的撕下告示。 石欢听了一会儿,才从他们的嘀咕知晓,这史府老爷的怪病患了好几年了,酬劳是越给越高,前去治理的大夫也数不胜数,但始终不见有大夫治好史老爷的怪病。 怪病?石欢心里想了一想,她刚才在城郡里也走了半圈,并未在城里察觉到什么妖邪之气,看来那位史老爷的病跟妖怪没关系。 既然如此,她不再在意这件事,转身回客栈熬药去了。 石欢熬出来的那碗药极苦,照松的舌尖才一沾到药汤,就禁不住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但这到底是石欢亲手熬出来的药,照松咬了咬牙,又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口干了那碗药。 强行咽下去之后,口腔里那股浓郁的苦涩味迟迟未散,他挣扎着想倒水喝,却被石欢轻飘飘一眼给瞥了回去,照松只能暗暗被苦得几乎要在床上打滚。 石欢见他把药喝得干净,不由扬了扬眉,问:“不怕腿被我治残废?” “不怕。”照松苦得直挠墙,五官纠结,说话一字一句的,“我的命都是道兄救的,所以道兄治废我一条腿不打紧的。” 石欢以为照松在说笑,她瞥眼一瞅,发现他正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眼神里透出一股子认真与信任。 ……真是一个傻子。 连喝了几天汤药,再加上石欢以灵力蕴养,不出五日,照松的腿就好了大半,但伤口到底太深了,他走起路来还不大利索。 待照松伤好得差不多,石欢也不再平城郡多停留。 这几日的空档里她在平城郡转了一圈,的确是没有妖怪的气息,于是她带着照松打算趁早离开。 两人朝着出城方向相伴而行,突然的,一侧的府邸大门被人一把撞开,有个人从里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还扑通一下摔在石欢脚边,他肩上挂着的药箱子也啪地摔在地上,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那人也顾不上这些了,他面容惊恐,神色崩溃,连滚带爬地起身往外跑,口中惊叫着“怪物!怪物!”,就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怪物? 石欢心中奇怪,她往那府邸看了一眼,牌匾上正正方方地写着“史府”二字,正是她前些日子看到的公告里的人家。 石欢扬了扬眉,恰巧,她跟出来的一个小厮对上了眼。 那小厮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净,一见就叫人心生喜欢。他许是来关门的,一抬眼见到石欢打量,他翘起了嘴角,露出两个酒窝来,“你也是来给我们老爷看病的?” 看病? 见小厮误会,照松摇摇头,“我二人只是路过……” “哦……原是我误会了。”小厮轻轻一笑,他抬手要关门,却听见另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虽是路过,但我也晓得一些治理怪病的医术。不如你请带路,让我给府上老爷看上一看。” 道兄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照松疑惑地看向了石欢,却见她一个转身,迈步向史府里走去。 照松心头奇怪,但是他还是提了提肩上的包袱,小跑着跟上了石欢的步伐。 ……之所以石欢要进史府看一看,一是因为听到跑路的大夫喊的“怪物”,二是……那小厮看起来太奇怪了。 石欢眯了眯眼,她盯着走在前边的小厮,看着年纪轻轻,相貌不俗,但他周身流露出的气息不像是一户人家里普普通通的下人。 不待石欢细想小厮的不对劲,这史府里边的景象就分开了她的注意力。 这史府看起来……怎么有点儿眼熟? 石欢的目光从小厮身上移开了,随着往史府越走越里边,都到了后边大院子,她发觉这府里的一草一木,假山小亭,一眼晃过去都有着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石欢皱了皱眉头,她在脑子里仔细搜索着,奈何原主从小脑子就痴痴傻傻,对于过往的记忆只有零星半点的碎片,她想了许久也想不到这股子熟悉感从何而来。 石欢出神出得久了些,她突然感觉到手边有什么东西探了过来,她伸手就是一抓,身旁顿时传来了照松的痛呼。 他见石欢久久没回过神来,才想着去拉拉她的衣袖,不曾想自己的手腕子让石欢抓得生疼。 不知道石欢怎么突然就发起怔来,他疑惑低唤:“道兄?” 石欢抬了抬眼,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史府正堂,上座上正坐着一名仪容端庄的妇女,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年纪不过二八的年轻女子。两人服饰一派贵气,想来是史府的夫人与小姐。 这两人正上下打量着她与照松,许是石欢二人穿着有些简陋寒酸,旁边的年轻女子撇了一边嘴角,嗤笑声就从鼻孔里传了出来,“我说娘啊,爹生的病虽然古怪,可也没必要找这么些不三不四的江湖术士来给爹看病吧?他们这两个,摆明了就是来骗酬劳的!” 江湖术士? 照松抿着嘴唇就不悦了。 他学法术是个半吊子,说他是江湖术士没问题,可这姑娘连道兄的招数都没见过,怎么能平白无故地说道兄的不是? 照松迈了一步站在石欢身前,他绷直了身子,抬眼直视着年轻女子,神色严肃,嗓音沉稳:“姑娘此言差矣,我二人听闻府里老爷身患怪病,好心前来一看,为的并非是钱财。况且我道兄虽是学道之人,但医理比一流的大夫还要厉害!” 她们哪知道道兄有多厉害,他的腿就是石欢给治好的! 照松还想为石欢说些什么,但他身后的石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住了他的话。 石欢眯眼轻笑道:“府上请来了这么多位大夫都没能治好史老爷的怪病……”那一个“怪”字不紧不慢地咬重了音,她瞥向史夫人,眼里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正方子不行,用些偏方来看看,说不定有用呢?” “娘……”年轻女子望着史夫人,满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老爷患怪病已经五年有余,这么些年来,府里花了不少银两,请了不少大夫,却从来没人医好老爷,那些大夫甚至连老爷患的是什么怪病都不知道。 如今来的虽然只是两个道士…… 夫人沉默着,但神色松动,显然是有些意动了。最终,史夫人没再理会年轻女子的阻止,而是站起身,道:“就有劳二位了。流水,带二位道长去老爷屋子看一看。” 旁边随伺的小厮笑眯眯地往正堂旁的口子抬手一引,“二位随我来。” 年轻女子还想多说什么,但眼见着史夫人不容她拒绝就进了后院,她也只能狠狠瞪了石欢二人一眼,跟着夫人一起走了过去。 由流水带路到了后院,入眼就见到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待门一拉开,一股沉闷的味道就从屋子里涌了出来,渐渐散去。 史夫人与年轻女子停在屋外不进去了,石欢奇怪地瞥了她们一眼,没多说什么,跟着流水进了屋里。 屋子里摆设齐全,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一张拉下了布帘的床。布帘不怎么遮光,因而石欢能见到布帘之后若隐若现着一道卧床的身影。那人似乎是睡着了,但他的呼吸十分沉重与缓慢,像是十分的难受。而随着他的呼吸,还有无数细微的声响闷闷地齐齐响动着,这一堆堆闷声仿佛被什么厚重物体压制住了,听得不甚清楚。 “老爷被怪病纠缠已久,昨夜里好不容易睡着了,不过到现在老爷还没醒来。”流水轻声道。 石欢应了一声,她走近床前,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烂味。等她用手掀开了布帘,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体型臃肿肥大的男人。 这位老爷看面相不过四十来岁,明明是个龙精虎猛的年纪,但面容极其的苍老与憔悴,头发两鬓都生出了白发,眼下一片青黑,看着像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睡过觉了。 不过……他面容消瘦,脖子以下被被褥严严实实掩盖的身子却出奇的臃肿,像一颗硕大无比的球一样,与他的脑袋极不匹配。 照松见了觉得奇怪,他疑惑地皱了皱眉,只看向石欢,待她作出反应。 石欢盯着史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在掀开布帘靠近之后,她才发现萦绕在这个老爷子身上的浓郁黑气。 这股黑气集怨念与恶意而成,让石欢没想到的是,这么浓郁的黑气,她应该早就能发现的,但现在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压制了一样。 怪事了。 石欢轻啧一声,从进入史府之前到现在,她没想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她觉得这事变得有趣起来。 瞧着史老爷的身子,石欢一顿,她二话不说一把掀开了史老爷身上厚厚的被褥,一瞬间,老爷子的身子全敞露了出来。 他身上未着寸缕,但就算穿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史老爷已经没有身体这一个东西可言。 在史老爷的脖子往下,他浑身上下的各个地方都长出了一颗颗大瘤子,这些瘤子足有巴掌大小,鼓出来像一颗颗小皮球一样。而这些皮球长着人的五官,除了没有头发与眉毛,眼耳口鼻尽数齐全。 这一张张脸有男有女,有年迈的,有年轻的,它们都合上了眼睛陷入沉睡。随着它们的呼吸,石欢甚至还能见到它们的鼻翼在轻轻翕动,还有的从嘴巴里发出了打呼噜的声响——这些就是石欢刚才听到的那么多闷响。 这一眼看上去,史老爷子的身体就像是由无数个脑袋拼出来的一样,一眼看上去说不出来的恶心。 这视觉的冲击力太大,照松看了一眼就承受不住,他闭眼扭开了头,不再去看床上的景象。 比这更恶心的石欢都见过,她仔细地看过那些人脸,才淡然地将被子铺上,拉好了布帘。 旁边的流水似乎对史老爷身上的东西司空见惯了,脸上笑眯眯的看不出任何异样。见石欢他们看完,流水便带着他们二人离开屋子,准备与外面站着的史夫人与年轻女子详谈。 往外走的路上,照松还有些头皮发麻,他挨紧了石欢,轻声询问道:“道兄,他是怎么了?身上那些是鬼怪吗?” “不是鬼怪。”石欢摇了摇头,她回道,“这是人面疮。” ※※※※※※※※※※※※※※※※※※※※ 练车练到忘记更新时间了。。。 现在进主线了嗷 第142章 寻父(9) 人面疮? 照松疑惑地拧起了眉毛,他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到石欢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就在石欢迈步要走出卧房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一点莹白,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那点白色来得突兀。 石欢转过头,顺着视线,她又倒回屋子,走到墙角处弯下腰,然后,她从角缝里扣出了一颗白润的小石子。 小石子的位置一动,整间屋子的气息立时一变,尤其是床铺上史老爷身上的黑气,犹如爆掉的灌满黑粉的气球,在石欢的眼里,满屋子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纱。 这屋子里布置的阵法破了。 石欢捏着石子在指尖慢慢把玩,目光在屋里其他的地方端详了一圈,接着,她又从好几个地方找到同样的小石子。 这些石子就像普通的鹅卵石一般,有的大大方方摆着,居然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在石欢拿着那些石头以后,照松感觉卧房里有些凉嗖嗖的。他凑到石欢面前,盯着石子看了一会儿,奇怪问:“这是什么?” 石欢将石子握在手心,眉眼微微敛了下来, “这是灵石。” 也是怪了,在这样一个灵气匮乏的位面,聚集了不少灵气的灵石理应求之不得,可没想到,如此珍贵的灵石居然在一个普通商贾之家用上了六颗。 六颗灵石以床为中心,所摆之阵能凝聚灵气,滋补阴魂,同时将阴魂隐藏得极其巧妙,怪不得石欢一直没在平城郡里察觉到异样,看来这史府里头还有个高人。 现在看来,是有人用这些灵石蕴养史老爷身上的人面疮。 ……还真是不简单呐。 石欢把玩着灵石来到屋外,外边的史夫人与史小姐二人已然等了许久。见她出来,史夫人焦急地迎了上去,“道长,我家老爷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石欢并没回答史夫人的问题,而是先问了史老爷的情况,“史老爷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老爷如此已有五年了。”想到老爷如今的样子,史夫人的眼泪水就落了下来,她用手帕擦了擦,道,“一开始身上只是长了一个疮,老爷初始觉得痒,但也没在意,可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疮居然长出了人的脸来!老爷和我都被吓坏了,更可怕是这些疮后来越长越多……” “那些疮生得古怪,长的脸居然都会动,会睁开眼睛四处看,还会张开嘴巴说话。它们日日夜夜争论不休,不禁吵得老爷无法休息,更是处处受疮的限制,以至于老爷再也下不了床了……” 听史夫人这么说着,照松就不由自主地回想到刚才在床上见到的那一幕,他的后背又是一阵发毛,默默地又往石欢身边挨近了些。 史夫人又擦了擦泪水,冷静了下来,她抬眼看着石欢,问道:“道长,您别卖关子了,就直接告诉我吧,老爷这到底是患的什么病?” “史老爷患的不是病。”石欢淡淡道,“他身上所长的叫人面疮。人面疮这东西的来历说来简单,大约是史老爷做过什么亏心事,招致他人怨气,最后被恶鬼附体,渐渐化作人面疮。” “我看这你道士胡言乱语!我爹处处以和为贵,常做善事,是整个平城郡出了名的大善人,怎么可能会做亏心事!”听石欢这么一说,史小姐顿时恼羞成怒了, “若是没做,那为何史老爷会染上人面疮?”石欢轻轻地笑了起来,她垂眼把玩着手里的石子,态度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就是这样的语气与态度,惹得史小姐看着她的视线越发不善。 史小姐为着史老爷辩解了一番,但史夫人却迟迟没动静。石欢抬眸瞥去一眼,那方有些微怔的史夫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她很快含糊地摇摇头否认了,“老爷没害过人。” 这否认来得太过苍白,连点儿解释都没有。 看来史夫人知道点什么。但史夫人不说,石欢也不勉强,她轻笑一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至于府上与他人的恩怨,你们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她最后那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史夫人的脸色微微难看起来,她揪着帕子,低声问道:“那要怎么治老爷的……老爷身上的疮?” “简单,让我把它们一个个割下来就好了。”石欢笑眯眯道。 “如此就好了?” 石欢摇摇头,“不,割完了史老爷也没命了。我看史老爷长着人面疮过得这么痛苦,所以想帮他把那些人面疮割了,早点解决他的痛苦。” “道兄……”见石欢当着人亲属的面轻看史老爷的性命,那对母女的脸都白了,照松无奈地扯了扯石欢的袖子,“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啊。”石欢轻飘飘道,她的视线转到史夫人身上,继续笑眯眯道,“既然人面疮集怨气而成,那就想办法去了却它们的怨气。史夫人不如派人找找,史老爷曾与谁结过怨——不过话说回来,我手上有线索可助史夫人一臂之力。” 史夫人犹疑问:“什么线索?” 石欢缓缓摊开手心,露出那六颗灵石来,“你可知是谁在史老爷屋里放了这些石子?” “石子?”史夫人仔细端详了那些灵石一会儿,神色困惑,“我从未见过这些东西……道长,这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是因为这些石头,人面疮才会长得这么健康。史夫人,放这石头的人心怀不轨呐。”石欢轻笑道,“不过,能轻易在史老爷房里放这些东西的应该是府里头的人吧……史夫人,你身边那下人一直在伺候史老爷吧?” 石欢的视线看向了一直站在卧房门口的流水,面对石欢的注视,流水微微笑着,面色如常,看不出旁的情绪。 就连史小姐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流水,史夫人却是摇头道:“府里的人没问题。” “娘,这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您还是查查院里头的人吧。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那些下人怀的什么心思。”史小姐劝道,她难得附和了一句石欢的话。 “府里没问题。”史夫人又强调了一遍,她一口咬定,“也许是跟史家作对的人下的阴招,也可能早年老爷经商的时候的罪过某些人,如道长所说,我会派人去查的。” 话到最后,史夫人不容他人再多插手查人这件事,她难看的脸色上勉强挂起了笑容,“时候不早了,二位道长不如留下来歇息吧。” ……府外的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在史老爷的房间里摆阵? 史夫人如此咬定是外面的人做的……是不想让史府里的什么人或者事被她知道? 石欢看着史夫人离开的背影扬了扬眉,她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要救史老爷,就得找到那个人,既然史夫人隐瞒不说,那也不关石欢的事了。 反正白天退了客栈没地方歇息,石欢便与照松留在史府住下了。 用过晚饭后,史夫人派了一个丫鬟带他们去后院的厢房休息。 史家是个大户人家,石欢接连走了好几进,路过不少院子,也不见走到史府尽头。 丫鬟提着一只灯笼走着,昏黄的光幽幽照亮前方的路,余下一片静悄悄的脚步声。 这一路过来,史府十分干净,地上不见一片落叶。石欢踩着石子路悠悠跟在丫鬟身后,忽然的,她见到不远处有一个小院子。 这院子的院门紧闭,上边却挂了不少蛛丝与灰尘,跟石欢这一路看到的院子别样不同。 门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但在路过院墙时,透过墙上镂空的花样,石欢能清楚可见,院里边那一间破败的院屋。 夜色深沉,但月色朗朗,皎洁的月光清晰映得里边的环境,这间院子像是很久没打扫过了,地上堆满了落叶,一角也落满树叶的小池子的水也纹丝不动。屋门紧闭,看不到一丝灯光,像是没人住里边。 石欢的脚步慢了下来,边走边问:“这儿怎么没主人?” 这院子的环境与风水都不错,怎么没人住呢? 听石欢这么一问,丫鬟脚下的步伐却是加快了些,她低声道:“道长有所不知,那儿已经有十几年没住过人了。” “哦?为何?” 前边的丫鬟没声了。 是触及到了史府里的什么隐秘吗? 石欢心里起了好奇,见前边的丫鬟走得快了不想再提这件事,她走到丫鬟身边,笑盈盈道:“你就与我说一说,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丫鬟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听说那是以前大少爷住的院子,后来大少爷病逝,夫人见了伤心,这才叫人封了院子。” 病逝? 石欢回头又打量了那处院子一眼,心头有股异样浮了起来,又说不清道不明,她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那大少爷是个什么来头?” “……这我就不知晓了,我来史府的日子短,这事儿也是旁人告诉我的。” 见问不到什么有用的,石欢扬扬眉,没有再多说什么,跟着丫鬟来到了她与照松住的厢房。 石欢与照松两人各住一间房,她洗漱过一番,就准备上床歇息了。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床,被褥跟客栈的比起来就是不一样,软得不行。石欢刚吹灭桌上的蜡烛,就听见门外传来了静悄悄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向她这儿靠近。 看着门外的黑影渐渐走到门口,石欢的手握上刀把,眼神微凝,盯着停在了门外的那一道黑影。 好一会儿,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一道声音轻轻响了起来,“道兄,道兄?你睡了吗?” 是照松。 他来干什么? 石欢松开了刀,问道:“什么事?” 门外的照松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不知为何……离了道兄反而睡得不安稳,我能进你房里吗?”未免石欢很快拒绝,他紧接着又添了一句,“我睡地上,不会打扰道兄的。” 话到最后,石欢都听出了他那溢于言表的期盼。 说起来,两人从第一次相遇到现在,的确是没怎么分开住过。就连在平城郡的客栈,石欢反正晚上不睡觉,想着方便照顾腿瘸的照松,所以也只要的一间房。 ……这家伙是不是太依赖她了? 外面的照松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他迟迟得不到石欢的回应,心里局促不安起来,甚至乱七八糟地想石欢是不是讨厌他了。 真是怪了,明明在山上的时候天天跟师兄弟相处都不会这样想东想西的!照松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石欢听了照松的话也没多想,照松一直都拿她当个道兄看,说这番话的本意也没什么旖旎的心思。 眼看外边的人影开始焦躁不安起来,石欢几乎能想到他那张脸上会出现一副怎样愁眉苦脸的神色。 石欢轻笑一声,道:“进来吧。” 听到这一声,照松顿时就松了一大口气。他按捺住心里的雀跃,捧着早就准备好的被子就推门走了进去,然后欢快地在离床不远的地上打起了地铺。 门关紧,照松往被子里一躺,整个人都舒服了下来。 卧房里静悄悄的,空气中有桌上香炉燃烧过后残留的淡淡香气,也许是这股香气在作怪,让照松莫名的心安。 照松舒舒服服地躺着,两眼却一直合不上、睡不着。他睁着眼干巴巴地看着天花板,眼角的余光不时往床上瞥了瞥,石欢一如既往地没躺在床上,而是半屈膝坐在床角,大刀横放在腿边,两眼合着,瞧上去是睡着了。 石欢的呼吸平缓,没有一丝突兀的起伏,但是照松能够感觉得到,她此刻并没有睡下去。 “你在看什么?”寂静里,照松听到了石欢平静的声音。 照松下意识摇头否认,可漆黑里谁看得到他的动作?照松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的脸往被子里藏了藏,以藏住脸上莫名的发烫,他闷声闷气地小声道:“我没看你。” 自己的解释好像是掩耳盗铃,他赶紧转移话题,“我是在想,那人面疮真的是因为有人怨恨史老爷才出现的吗?” “……嗯。”石欢应了一声。 “我……我总觉得史夫人好像在隐瞒什么……”照松接着问:“道兄,你察觉到了吗?还有,你觉得会是谁对史老爷下的手?” 史夫人说话一直偏向一侧,这摆明了是有问题。 不过,真正让石欢所在意的,是这府里隐藏着一个会使用灵石做阵法的人,这人应该也是修道之人。 至于是谁…… 石欢想到了那个一直在史老爷身旁伺候的流水,他身上的一丝古怪石欢一直没有看破。 石欢微微敛下了眼,“别管那么多了,去睡吧。” 照松轻应了一声,有石欢在这儿,史老爷肯定性命无忧。他没有再多说话,往被子里又蠕动了一下,离得床边又近了一些,这才安心地合眼睡下了。 第143章 寻父(10) 自第二日起,史夫人就匆匆忙忙地派人去查事儿了,然而几天下来,史夫人将整个平城郡查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一点儿线索。 史夫人急得食不下咽,整日眉头皱起来就没松下来,瞧上去满面的郁郁与愁态。而那边,躺床上的史老爷自打睡过去以后就没醒过来,经过这些日子,本就憔悴的身体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 石欢都说了史府里的人有问题,史夫人却闪闪烁烁地避之不谈……石欢是不知道个中缘由有多难以道明,但最后害的人反正是史老爷,她便也放宽心,任由史夫人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平城郡里撞来撞去。 不过留在史府的这几日,石欢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往流水身上瞄。 石欢曾有意无意地向其他下人打听过,流水是五年前来史府做下人的,那时候刚巧碰上史老爷患病,身上开始长出了人面疮,府里头其他下人又怕又避讳,谁都不敢靠近他,更遑论是去照顾逐渐病重下不了床的史老爷。 唯独流水,他一个人笑眯眯地承下了照料史老爷这件事,况且五年以来,下人们眼里的流水照料得的确细心,面面俱到,夫人给他加了不少月俸。下人们眼馋,但流水对于钱财一事,却不见得有多看重。 石欢坐在小凉亭纳凉,只手撑着下巴看园里的花,事实上目光悠悠地穿过花丛看向了远处的廊道。流水刚从一角出来,准备去史老爷那儿,碰巧路上遇到几个下人拉住了他,他便停了下来与他们交谈。 他言笑晏晏,看上去在府里的关系十分要好。 这几日里,流水每日都伺候在史老爷床头,用膳的时候会去喂些流食,每日到了时辰又捧清水给史老爷擦身,这样看来,他照顾得的确细心,让人察觉不到什么异样。 但越是这样,石欢就觉得其中的违和感越发强烈。 流水与下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便离开了,石欢正盯着他,照松就气喘吁吁地找了过来,“道兄!史夫人让我来找你,说是史老爷醒了!” 醒过来了? 石欢一怔,她一路被照松拉着走到了史老爷的院子。才刚到院口,等候已久的史夫人焦急迎上前来,她往屋里望了一眼,神色之间微微泛着惶恐,她咬唇道:“道长,老爷醒过来了,但是、但是……” 不等她把话说完,隔着那扇紧闭的屋门,一通吵闹的声响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那吵闹的动静极大,仿佛屋子里有无数个人一齐吵了起来,有尖叫,有怒骂,有劝说……一群人闹哄哄地争吵着,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轰鸣的吵闹声传到外边,根本让人听不清楚他们吵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道兄,现下该怎么办?”照松轻声问道,皱起的眉头里隐隐担忧。 石欢没多说,她迈步上前,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床幔大开,石欢清楚可见躺在床上的史老爷,他醒了过来,面色痛苦地扭曲成一团,看上去痛不欲生。 在他脖子以下,床褥被掀开,那一颗颗人面疮正互相争吵着,也不知道它们在争什么,一个个的吵到那张没有头发与眉毛的面容狰狞,眼中也个个喷着怒火,谁也不肯让谁,一副恨不得搞死对方的龇牙咧嘴样。 “上次就把身体让给了你!按道理这次该轮到我!” “没良心的狗东西!我是你爹,这身体应该给我!” “你是他爹?我是你娘!” “别吵了,大家冷静冷静再商量怎么分配……” “还冷静什么?血脉如今稀薄到了这个地步!哪还有其他□□分给我们?!” …… 它们是在争抢史老爷的身体? 石欢正细细听着,后边跟进来的史夫人见到床上的史老爷备受折磨,眼眶都急红了。她用手帕擦着眼泪,凄楚地看向了石欢,嗓音带着抽泣时的颤意:“道长,求求你救救老爷吧……我实在不忍心……” 救他?这当然好办。 石欢走到床前,离床越近,那震耳欲聋的吵闹声就越刺耳。她啧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道:“唧唧歪歪的,全割下来泡酒好了……” 她的声音轻,但也足够听得到。 一颗人面疮斜眼瞥向了石欢,嘻嘻笑了起来,语气讥讽:“你杀了我们,这个老东西可是会跟着我们一起死。” 它口中的老东西说的是史老爷。 看不出来它们还挺嚣张的。 石欢嗤笑一声,她放下手中的大刀,一边拆着上边包裹的布条,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一堆脑袋,“更在乎他会不会死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它们这一堆东西为了抢史老爷的身体还争得你死我活。 反正这堆脑袋看着碍眼,石欢扬起刀,想着干脆把它们全砍了算了的时候,史夫人的尖叫声就从她背后响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石欢停下要挥刀的手,她回过头看向面容惊恐的史夫人,扬了扬眉梢,“我这不是在替你救史老爷吗?” 可看她刚才那毫不犹豫要挥刀的样子,分明就是想直接要了老爷的命啊! 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吓的,史夫人整个人的身子都在瑟瑟发抖,一时之间无语凝噎。 史夫人出言阻止,石欢也不下手了,但手里的手还稳稳放在史老爷的脖子上,刀刃锋利冷冽,清晰倒映着史老爷瞠目结舌的面庞。 石欢望着史夫人弯眼笑了起来,这一双眉眼生动又好看,可落在史夫人眼里,这张盈盈的笑容却含着无尽的恶意。 石欢轻笑一声,嗓音柔软,“我早已经告诉了夫人救史老爷的法子,是您自个儿要隐瞒。既然夫人不愿意说,又何必浪费时间让你家老爷这样受罪?不如让我给他一个痛快——” 眼见石欢高高扬起刀就要砍下史老爷的脖子,史夫人扑上了石欢,抓着她的手尖叫喊道:“我说!我说!” …… 史夫人带着石欢来到了正堂,上茶之后,下人被挥散一尽,只余下史夫人、史小姐,石欢与照松四人。 正堂久久无言。 史夫人端着茶盏的指尖泛着青白,她缓缓抿了一口茶,升腾的热气带不走她面容的憔悴。 好久,史夫人低低开口了:“先前道长说老爷患病是因为做了害人的事被怨恨……我……我才想起一件事……” “老爷与人和善,生意上也以和为贵,从不与人起争执……但要说老爷唯一做过的一件坏事,那便与史露的哥哥有关。” “哥哥?”一旁听着的史露面露讶然,“哥哥不是病逝了吗?” 史夫人搁下茶盏,她垂下眼,面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那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当年我千辛万苦诞下史家长子,谁想怀胎九月出来的,居然是个怪胎!” 史夫人以帕子遮住了她有些古怪的脸色,“长子生下来就是个痴的,老爷不喜,下人也看不住,所以在他十四岁那年患病去了……我想、我想他死后必定是怨恨史府待他不好,才会将那股子怨气发在老爷身上……” “史夫人是觉得我很好骗吗?”石欢只手撑着下巴,她听完史夫人说的,不由轻轻笑出了声,“只是长子患病病逝这一件事,史夫人又何必一直遮掩不谈?” 注意到石欢的视线,史夫人抿紧了嘴唇,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石欢的眼里没什么笑意,就史夫人所说,史府的长子痴傻,如今算来快有三十岁…… 她微微眯眼,心中盘算着,长子所住的院子已经废了,若他十四岁那年不是病逝,而是出了其他事离开了史府,时至今日便是消失了十六年…… ……清泉神志不清,年纪将近三十,石欢这具身体的年纪也有十六岁了。 会有那么巧吗? 石欢的心口微微绷紧了,她直直注视着史夫人,开口问:“史府的长子叫什么名字?” 史夫人喉咙微堵,但在石欢发冷的视线里脱口而出:“他名……清泉。” 听到这个名字,石欢的面色沉了下来。 石欢辛辛苦苦找了五年的人终于有了线索,她的眼中渐渐汇聚着暗色,面上却一如既往地带着和善的笑意,语气不紧不慢的,“史夫人,能再详细地说说他的事吗?” 她的嗓音柔软又温和,好像没甚脾气似的。史夫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摇了摇头,“该说的我都说了。” 眼见有关清泉的线索就摆在眼前,偏偏史夫人一直跟她兜圈子,石欢对史夫人完全没了耐心。 有一股寒气自石欢的脚下无声而起,地面那一块块坚硬的石板凝固成冰,随着寒气的侵袭与蔓延,地上的寒冰缓缓爬到了史夫人的脚下。 一屋子的寒气迸溅,史夫人的齿间颤抖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不远处的石欢,对方若无其事掸了掸衣服上的冰屑,望着她的那双眉眼里笑意盈盈,又是慢条斯理地重新又问了一遍:“史夫人,能详细跟我说说吗?” 看到屋里发生的这一切,照松都看呆了。 说起来,他们不是来史府帮助史夫人的吗?道兄怎么对史夫人出手了? ……她是在听到史府长子的名字之后才有的变化。这史府长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名字,一向情绪起伏不大的石欢会为了他变成这样? 照松抿住了嘴唇,那股涌出来的不愉快像荆棘一样缓缓缠上了他的心脏,刺得他极其的难受。 照松看着石欢,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端起了茶杯。在满屋子的寒气里,茶水的热气蒸腾得越发明显,萦绕的白雾与她瞳孔中的阴暗交缠,“他现在在哪里?” “不、不知道……”史夫人让石欢这一手给吓到了,脚下的寒气近在咫尺,她感觉自己快被冻僵了,迎面扑来的寒意压抑得她几乎要窒息。史夫人一字一句说得有些艰难,“长子十四那年不是病逝……是老爷下令,让人把他丢进河里淹死了。” 淹死了? 那与石欢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人是鬼不成? 石欢抿了一口茶,“那为何要把他丢进河里?” “因为……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史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恐,她的语气艰涩,“他、居然怀孕了……老爷未免他祸害史家,才把他丢进河里淹死了!他就是个怪物!肚子里怀的孩子也是怪物!” 越说到最后,史夫人的嗓音越发尖锐。 清泉怀孕? 听到这儿,石欢嘴里一口茶喷了出来。 一个男人怀孕?她……她是清泉的女儿,难道她是清泉生下来的? ……这个位面太刺激了。 石欢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渣,因为太过吃惊,她整个人都懵了。 男人怎么可能会怀孕呢? 石欢猛然想到了什么,在之前的修仙位面,怀魂之术——夺其精元,食其血肉,体内形成胎儿,方合为一人……这是能将死人复活的禁术。 而她印象中会使怀魂之术的人…… 小麻雀? ※※※※※※※※※※※※※※※※※※※※ 这一卷是怀魂卷的后续 我昨天考科目三拿了一百分满分,结果!我没有等系统录入成绩就提前下车离开了!然后我科目三就挂了!我昨天气了一天都快气自闭了 第144章 寻父(11) 原来这一次他重生在清泉的身体里了。 回想到那一个久远的名字,石欢的心情有些复杂起来。 没想到这个位面是修仙世界的后续。她记得,当年她将炼妖壶的妖怪都交给了小麻雀,但现在这个位面还安安稳稳地存在着……看来他失败了。 要说失望,石欢也没觉得有多如此。 不比其他任务世界,修仙世界本就是天道存在感最强的位面,小麻雀利用妖怪把原本安安稳稳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要说天道不劈他,石欢才觉得奇怪。 虽然这件事失败了,但他至少成功了一件事——以禁术复活了他的姐姐。 尽管最后又是她进了他姐姐的身体里。 ……没想到又跟他扯在了一起。 石欢晃了晃头,把有关小麻雀的事都晃了出去。 史夫人以为是被丢进河里的清泉回来向史老爷索命,而事实上,清泉早在五年前就让妖怪抓走了,至今杳无音信,又怎么可能还会回到史府来。 既然如此,史老爷身上的人面疮又从何而来? 是为了害史老爷,还是别有所图? 史夫人这头正惴惴不安地等石欢回应,突然的,后面里屋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天际,远远传入正堂一群人的耳中。 还不等众人疑惑怎么一回事,一个下人仓皇地跑进了正堂,不等近身,他就高声喊了起来;“夫人!不好啦!那些怪东西打起来了!” “怎么就打起来了?!”史夫人登时从椅子上站起。 下人瑟瑟发抖, “夫人离开以后,它们还争论不休,后来闹不和了,就互相咬了起来,老爷疼得直叫唤……” “道长!”这事儿史夫人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将乞求的目光急切地看向了石欢。 既然那些人面疮还能吵架,说明它们也是有脑子能交流的。 石欢心头的问题转了几转,随后跟着下人往后院走去。 卧房的情况混乱不明,史府的人都留在了门外,唯独石欢与照松进了卧房。 一进屋,就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四面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那股血腥的味道越发浓郁,照松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石欢神色自若,她来到床前,只听吵闹声一声高过一声,那堆人面疮已经撕破了脸,面容狰狞地一边叫骂着,一边张大嘴恶狠狠地撕咬它旁边的人面疮,企图咬掉对方的脑袋,以便自己占有史老爷的身体。 这一堆堆人面疮在史老爷的身上挤成一团,不断地蠕动、啃咬,像一堆恶心的蛆虫一般。它们的面庞上沾满了猩红,有的不敌对方,一整个疮被咬断,活生生在史老爷身上开了个口子,碎肉甩了一床。 史老爷鲜血已经把床单浸透了,汩汩的血水还在不断地往床下流淌。而史老爷自个儿只有一个头能动,如今他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连点儿嘶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绝望地偏头看向石欢,啊啊张着嘴无声地向她求救。 人当然要救,毕竟史老爷还是她名义上的外公。 不过石欢看着人面疮争来抢去的觉得奇怪了,既然它们的目的是争夺身体,那么它们的出现就应该与清泉,也与仇怨史老爷无关。 这样一来的话,这些人面疮从哪儿蹦出来? 石欢沉思着,她忽然想起,凤凰族的人死后能重生在有自己血脉的后代身体里,以此不用轮回,便可获得长生不死。 如今她已知晓小麻雀是用了清泉的身体重生,这便说明了清泉是凤凰族人的后代。既然这样,清泉的亲爹体内也有凤凰族的血脉。 难不成……这堆人面疮都是凤凰族的人? 它们辗转不知道活了多少年,长久以来,属于它们的血脉已经极其稀薄,后代也屈指可数。因而为了重生,它们才会聚集在史老爷的身体里,以人面疮的模样争夺这具身体的所有权。 石欢直直盯着那堆还在撕咬的人面疮,低低开口问:“你们是凤凰族的人?” 石欢的声音低,但那些人面疮并不是听不到,尤其是听到了其中关键的字眼——这一堆脑袋骤然停下了嘴里的动作,无数张沾满血迹的面庞齐齐看向了石欢。 看来她猜对了。 沉寂了一会儿,一个老头样的人面疮桀桀笑出了声,语气里带着嘲讽:“想当年我族被灭,好不容易逃出一些族人,在外一直小心翼翼地苟延残喘,连凤凰族的名头都不敢声张……没想到啊,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世上居然还有人知晓我凤凰族的存在。” 凤凰族被灭的事石欢早在第一个任务世界就知晓。 石欢微微敛下眼,避开了那些人面疮奇异的目光。它们有的小声说起了什么,有几个开口就问她:“你找上我们,莫不是也要问药引子?” “嘻嘻嘻又来一个傻子。” “小丫头,莫非你也想要长生不死?” “劝你呐死了这条心吧,没药引,你就没办法成为我凤凰族的人……” “那味药引早在千百年前就消失了,我找了五百年都没找到。” ……药引? 能助人成为凤凰族人的药引? 石欢微微一怔,她想起在第一个任务世界里,胡不归用方冰香的凤凰玉佩做药,辅以他的血在她腰上画了一道凤凰纹身……从那以后,她便有了一个凤凰印的技能。 玉……药引…… 石欢脑海中思绪千般转,仿佛有什么东西隐隐有了联系。她摸上了挂在脖子上的玉石,眉头皱了起来。 想成为凤凰族的人以长生不死,必然要药引与族人的血才能画出凤凰印,而清泉是凤凰族的人,血这一步到位了,然而没有药引……所以抓走清泉的人才迟迟没有对他下手。 石欢眯了眯眼,她开口问:“你们说的也是什么意思?除了我以外,还有谁知道你们是凤凰族的人?” “是有人知道,不过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可是给我们找到了一具身体,臭丫头,你又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 还想要好处? 石欢拉开半截衣襟,露出了挂在脖子上的玉石来。这玉石四四方方,莹润光泽,沾着她身上泛寒的体温,变得越发冷硬。 这玉石一出来,那些人面疮的眼睛就移不开了。 “我也是凤凰族的人。”石欢眯着眼轻轻笑出了声,她把玩着玉石,挂着红绳的方玉在指尖晃荡,惹来它们越发热切的注视,“你们想要我的身体吗?这可比现在那具苍老的身体好多了。” “年轻的肉体!” “我的!这是我的!” “老东西就留给你们,这是我的!” 一见玉石,人面疮就认出了她的身份,它们用火热的目光看着她,嘴里还跟其他的族人争吵着,龇出带着肉沫的牙,想伺机解决了跟自己争抢的人。 作为新一轮被争抢的对象,石欢面色如常,她慢悠悠笑道:“想要的话,就把另一个知道你们身份的人告诉我。” “是常来伺候这老东西的下人!他叫流水!就是他把我们引到这身体里来的!” 石欢的话才刚问出来,一个五官稚嫩的脑袋就先叫出了声。 果然是他。 石欢停下了手里把玩的动作,他清楚这堆人面疮身份,设法想得到药引所在,这样的话……难道他就是抓走清泉的那个人? “是我先告诉你的!这下你的身体该给我了吧?” “想要身体?”石欢收了玉石,轻笑道,“身体就在我这里,你们有本事的话就亲自过来拿吧。” 那些人面疮看着石欢的身体垂涎不已,眼眶也激动到发红。它们使劲地往史老爷的身体外挤着、撞着,这一番番挣扎离开的动作惹来史老爷撕心裂肺的惨叫。 但最终,那一颗颗大疮挣脱了史老爷的身体,化作一团团阴魂迫不及待地向石欢扑了上来。 它们急切地往前飞着,只想着谁能第一个抢到身躯,哪里看得到被它们争夺之人冷下来的眸色。 黑气渐近,而石欢只是拔刀一挥,只见一道寒光在黑暗中一闪即逝,黑气无声一滞,骤然化作一团阴寒之风炸裂开来,向四面八方猛刮而过,将卧房里的桌椅柜杯全给掀翻在地。 只是片刻,黑气在屋子里只留下一地狼藉,就连门窗都被劲风给撞开了。 见证完整个全程的照松一脸懵逼,他完全听不懂石欢在跟那些人面疮说些什么,什么凤凰族、身体、药引,他一个字眼都弄不明白,更遑论石欢忽然就把那些人面疮解决完了。 照松茫然地看了一眼躺床上的史老爷,他刚被大风给掀墙上去撞晕了,照松自个儿也好不到哪里去,风吹得他整个人都凌乱了。 眼见着石欢往屋外走去,照松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跟上了她的步伐。 刚刚屋里的动静那般大,在外等候的史府人都睁大了眼看向里边,不一会儿,史府人就见到石欢走了出来。 她手里提着刀,面上笑意盈盈地迎向了他们的目光。 不知道为何,史夫人感到此刻的石欢不太好惹。她嗫嚅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道长,我家老爷……” 石欢并未回答史夫人的问题,而是直直看向了她的背后。 石欢笑眯眯地拿出了脖子上挂的玉石,嗓音轻飘飘的,“想要它吗?” 这句话的意思只有石欢与流水两个人明白。 流水的手微微捏紧了,他目不转晴地盯着那块四四方方的玉石,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激动与低沉:“原来药引在你这里!” “那他又在哪里?”展完了玉石,石欢就在流水的注视下把它收了起来。 “你跟他有什么关系?”流水轻轻往前迈出一步,走到史夫人他们前头,与石欢面对面地直视着。他眯起眼打量石欢,瞧着石欢那一张姣好的面容跟地牢里关着的那人有些相似,他轻笑问,“五年前我漏抓了他女儿,你这么急着找他,莫非你就是他的女儿?” “……”想到自己是被清泉给生下来的这件事,石欢一顿,她一手握刀,另一手微微抬起,有无数冰棱在空气中凝结而出,悬浮在她身后。石欢面无表情道:“若你把他交出来,一切都好说。若是不,就弄死你。” 流水能轻易使用灵石来蕴养人面疮,石欢自然不会轻视。 她心法一起,四周的空气无端端变得冰冷无比,而她身后的冰棱尖锐锋利,在暖和的日头下也泛着阴寒的杀气。 感受到了这四周的变化,流水看着石欢的眼神就变了,他的眸光闪动,“原来是你?”这简单四个字,却有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认识我?”石欢扬了扬眉梢。 流水面容阴沉,他冷笑一声,“我当然认识你,你可不就害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 什么玩意? 石欢根本就不认识这个流水,她还没有想明白他说的话,对面就已有杀气扑面而来。 石欢见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刺来,心头微微有着疑惑,她指尖一动,身后冰棱瞬时齐发而出,嗤啦穿透了流水的身体,把他扎成了一只刺猬。 史府人哪见过这场面,咦呀呀呀就尖叫起来,捂着眼不敢看眼前那血腥的一幕。 而事实上,现场连一点儿血都没溅出来。 流水的身体明明被冰棱扎透,到处都是伤口,然而,却不见有一丝血水从伤口里流出来。 流水直勾勾地盯着石欢,眼中带着恨意与讥讽,“你居然成了他的女儿……真叫人恶心!” 石欢不明白流水这恨意从何而来,她拧眉想追问清泉的下落,但被冰棱刺中的流水咽了气,整个人突然一下就变成了一张小小的纸片人,这张纸片千疮百孔,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石欢过去捡了起来,小小的纸片人上用朱砂画了一些符咒。 原来流水是别人画的傀儡,怪不得平时看起来怪怪的,刚才还只能拿匕首攻击她。石欢皱起了眉,既然这样,流水的真身又在哪里? 随着流水的死亡,在遥远的一座山上,有一人压制不住心头的翻涌,一口热血喷在了雪地里。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灼灼地望向了远处。 ※※※※※※※※※※※※※※※※※※※※ 这一章可能有点复杂嗷。。。。 第145章 寻父(12) 经过这一事,史府总算归于了太平。 史老爷受了人面疮五年的煎熬,如今它们散去,却还是在史老爷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病来如山倒,史老爷的身子骨垮了,少说也得花上五六年的时间好好静养才能恢复。 关于流水,石欢找史夫人与管家详细地问了问他的事情。对于这一个悉心照料史老爷五年的下人,史夫人二人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管家还找出了当年流水画押的卖身契,上面写了流水是吴公山人士。 那地方石欢从未听过,管家道是距离平城郡一百多里以外的山谷,不过五年前遭了难,山里住的村子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找到流水的线索,石欢问清了吴公山的具体位置,便准备动身离开了。 只不过在离开前,石欢去了清泉以前住过的院子一趟。那儿常年没人居住,又无人来打扫,破旧的小院子里遍地灰尘与落叶,什么东西都找不到。 一片荒凉。 清泉……又或者是小麻雀,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怀着孕被丢进河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更何况他神志不清,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把原主拉扯大的? 石欢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他的姐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值得麻雀这样不顾一切地把她复活吗? 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驻足了一会儿,石欢转过眼,迈步离开了。 临走时史夫人给了石欢一笔不菲的酬金,对于史老爷患病五年,如今终于安然无恙一事,史夫人对她别提多感激,出门的时候还送了石欢一程。 ……说起来,史夫人是她名义上的外婆……还是奶奶来着? ……算了,反正就石欢而言,没有认亲戚的必要。 石欢与照松二人又踏上了下一次的旅途。 自昨日那一事之后,照松就一直没吭声。 他看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那个下人就成了祸害史老爷的凶手,又跟石欢打了几句哑谜,就毙命于石欢手下了。 这倒也罢,事实上照松满脑子的都是那一个叫清泉的人。 一提到他,道兄神色都凝重起来,而且还在他住过的院子里一个人静悄悄地呆了那么久。 他到底是谁? 道兄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这些问题就像小猫的爪子在挠他的心,惹得他又气又闷,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失落中。 看着前方赶路前往吴公山的背影,照松实在憋不住了,他轻声问:“道兄……那名叫清泉的人……跟道兄有什么关系吗?” 石欢脚下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头也不转地道:“我爹。” “……” 噗。 照松捂住了胸口,啊……原来是道兄的爹……他还以为是道兄喜欢的人呢。照松松了一口气,脚下的步伐也轻快起来,他赶上石欢的脚步,与她并行走在一块儿,一边又问:“原来这段时间以来,你都是在找他?” “嗯。”石欢应了一声。 “那现在呢?也是去找他吗?” 在得到石欢再次应声后,照松总算是明白了,原来道兄之所以去找那位下人,是因为他的爹被那下人给捉走了。 见照松突然多了这么多问题,石欢斜了他一眼,道:“如果你不想跟我去的话,随时都可以离开。” “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一听到这句话,照松下意识就抬高了声音。 反应到自己好像有点儿过于激动,照松摸了摸鼻子掩饰脸颊上的灼烫,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脚步跟石欢的脚步踏出了一样的节奏,他面上不由得轻轻地笑了起来,“道兄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怎么突然又开心成这样了? 石欢瞥了他一眼,道:“......随你。” 脚下的路不停,石欢一边思索着流水的来历。 流水乃一张纸人所化,他背后必定有人操控。而那人捉走了清泉,为的是用凤凰印来让自己长生不死。绘制凤凰印,凤凰族人的血与药引缺一不可,现在药引就在石欢身上,所以在那人得到药引之前,清泉应该是安全的。 化纸成活人,这等法术只有灵力高深的人才可做到这一步,看来流水背后那人应当是一位修仙人士,且……长生不死这一事已化作他心中的执念,将他引入了魔道之中,才会与妖怪勾结在了一起。 石欢与这个位面脱了节,个中发展与经过她压根就不清楚。她问了照松:“你可知这世上哪儿还有修仙的人?” “修仙?”照松摇了摇头,他道,“我曾听掌门师父说过,一千年前世间横生妖孽,把人间搅得天翻地覆,还带走了很多灵气,所以从那以后,这世间的人就不能再修炼了。真是可惜……掌门师父还说,要是没有一千年前那场祸乱,指不定现在能有多少人飞升成仙,门派里的师兄弟……也就不会接连惨死在妖怪爪下……” 话到最后,照松的声音变得轻微起来。 一千年前的祸乱一直延续至今,妖怪也未曾消灭干净。它们贪吃人类,嗜血凶残,但也有的…… 如道兄所说,人妖殊途,既然是会危害人间的妖物,他就该狠下心来消灭。 照松眉间的神色缓缓变得坚毅。他知道,自己有时善心太过,过于的优柔寡断,才会在一个人历练的时候被妖怪欺骗。现在有道兄陪着他历练,给他信任……与依赖,不管前方会遭遇什么,只要有道兄在,他好像都能义无反顾地一路前行。 如果……如果道兄一直在他身边就好了…… 照松一怔,他刚刚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照松恍了神,一时之间没注意自己停在一处泥土松软的位置,他感觉到脚底下猛然一空,整个人就往山下栽了去。 他惊叫了一声,滚下山坡时身子接连撞在那些树干与凸出来的石块上,直撞得他头昏脑胀,连点儿伸出手去抓住树枝以停下来的空档都没有。照松几乎以为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但忽然的,有谁一把勾住了他的腰,将他不断的翻滚中扯了出来。 照松稀里糊涂的摔在了坚实的地面上,他头昏眼花,浑身上下都疼得慌。他缓了一缓,却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身上压了一个人。照松定睛一看,发现是石欢护住了他,还帮他挡住了那些从山上滚下来的碎石。 太、太近了…… 照松能清楚地感受到石欢身上散发的淡淡寒气,还有压在他身上时那肌肤的柔软……这一切让照松几乎快不能呼吸了,紧张到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他眼巴巴地看着石欢要起身,他鬼使神差地拉住了石欢的手不让他离开,然后,他闭上眼,轻轻抬起脸碰向了石欢的唇瓣——啪叽一下,照松就让石欢一把给摁进泥地里。 “你想干什么?”石欢扬眉问。 “……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 多谢石欢那一掌,让他清醒了过来。 但是像刚才那样肌肤亲密接触的事情,照松光是一回想脸就不由自主地红透了。他紧张兮兮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磕磕巴巴地向石欢道歉:“道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道兄你别生气……” “……”她生什么气? 石欢见照松紧张得都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水,才收下了那一句要想跳崖就找个高地方跳的话。她将照松拉了起来,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道:“走了。” 看着石欢转身走开的背影,照松狠狠咬住了嘴唇,唇瓣上的刺痛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一段时间以来思绪都有些乱糟糟的,总觉得心里头那股对石欢的崇拜之情好像……变了质。 他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莫名的烦闷,他想逃避,想找一个离石欢远远的地方好好冷静地想一想。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当这一个能离开石欢的机会来到他面前的时候,照松又不愿意与石欢分开了。 ……门派传信来了。 道是这次的历练已经结束,特派纸鹤传信提醒弟子们及时赶回门派。 看完信上所说,照松闷闷地把纸鹤收好了,一声不吭赶上了石欢的脚步。 晚上两人在山里休息。 照松捧来了木柴,将那簇火苗添得更大些。他眼巴巴盯着火光跳跃,思绪慢吞吞地飘远了。 白天的时候石欢见到了那一只晃晃悠悠飞进照松手心里的纸鹤。她没忘记照松这一途都是在历练,她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照松,轻笑问:“师门叫你回去了?” “……嗯。”照松轻轻应了一声。 “不知此地离你的师门有多远,你还是早日动身回去,免得误了时间。”石欢笑道。 不留一留他? 照松抿了抿嘴唇,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石欢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一本正经地提议道:“道兄要不随我回门派看一看?我师父也很厉害,说不定能助你一力,而且这儿离门派不远,就在……” “不必了,我还要赶往吴公山。”石欢打断了他的话,她笑眯眯地望着照松,眼里清晰地映着火堆的光,却没什么温度,“再往深处走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石欢往吴公山走的脚步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照松心里头失望透顶,但面上努力维持着沉着冷静,“那我以后还有机会见到你吗?” “谁知道呢。”石欢拨了拨火堆,殷红的火焰更大了,“有缘总会相见。” 有缘啊……真的有吗? 照松心里总归抱了点儿希望,他抬眼望了望笑眯眯地却没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石欢,他想再说句什么,但最终他敛下了眼,没有吭声。 在黎明天色微暗之际,两人分别,照松回门派,而石欢也再次启程踏上了去吴公山的路途。 身边少了个跟班,石欢的脚程更快了。吴公山到底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她索性踩刀飞行而去,沿途又找人问了路,才顺利抵达了吴公山。 石欢刚到山脚下,就感受到了自山谷里溢出来的妖气。 看来流水背后那人的确与此地有关。 石欢拔了背后的大刀,徒步而入。 一逼近山谷深处,妖气就越发旺盛。 山谷里的情形也的确如管家所说,里面的小村庄已经不复存在了。村屋倒塌,瓦片破墙坍塌一地,地上零散地落着白骨,一股淡淡腐臭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看来这个村子被毁已经很久了。 随着她走进村子,石欢看到躲藏在破墙瓦片下的妖怪一个个地探出了脑袋,歪着脑袋望着她,眼中冒出了垂涎的红光。 它们在这里呆了不知道多久,肚子也饿了不知道多久。 石欢站在原地一顿,她微微眯起眼,这群妖怪是在这里等她吗?流水背后那个人知道她会来这里,所以提前设了埋伏? 不管怎么样,留一个活口下来问问好了。 石欢一甩大刀,踏步就杀进了妖怪堆里。 妖怪们把石欢当成了一顿美味的大餐,它们饿了好长一段日子,也不管眼前这人能不能吞下去,就一堆堆不管不顾地涌了上去,那扑上去的爪子还巧妙地迎向了她脖子上挂的红绳。 这些菜鸡对石欢来说根本不算事,她杀得正兴起,眼角余光就瞥到有一只见势不对掉头往外跑了去。 它跑哪里去?难不成又是引她过去的陷阱? 真有陷阱她也能应付。石欢利落地杀了眼前最后一只妖怪,提着刀跟了上去。 那只妖怪身形敏捷,石欢一路跟了它不知道多久,只看到周围景色变化,最后又来到了另一座山的山脚下。妖怪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一个晃眼,石欢就失去了它的踪迹。 看来它躲到这山里面去了。 石欢一步步往山里走去,与吴公山不同,这座山几乎察觉不到一丝妖气,反倒有丝丝缕缕的灵气在山林中缠绕。 要说起来,这儿算得上是一个修炼的好去处。 不过……这里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 穿过了这片树林,石欢就来到了一条山道上。这条山道弯弯曲曲,向着山顶上攀延而去,一眼看去好似看不到尽头。 而在山脚的山道口,还有两个穿白衣服的男子把守。一见到石欢,那两个束着道士髻的男子伸手拦住了她的步伐,板着脸问:“你是何人?来我们门派有何贵干?” 石欢皱了皱眉,她急着要去找那只妖怪,哪顾得上这些拦住她的家伙,她提刀刚要动手,就听见有人远远地叫了一声:“道兄!” 这声音听着耳熟。石欢顺声一望,发现山道上有人快步走了下来。他同样穿着一身白衣,面容较之以往坚毅了许多,嘴唇微抿,却压抑不住眼底里的那份惊喜。 是照松。 他脚步沉稳,一步步走到了石欢身边,禁不住挨紧了她,与她相伴而立。守门的二人见照松过来,便行了一礼,尊重地唤他一声师兄。 照松笑道:“这位是我在山下历练的时候遇到的朋友,还请二位师弟让我带他进山。” ※※※※※※※※※※※※※※※※※※※※ 我写完了_(:з」∠)_日更完吧 第146章 寻父(13) 有照松开口,那两位守门的弟子让开了一条路,放两人上山。 照松原本以为,与石欢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以后的事了,没想到两人只是短暂地分别了半个月,就再次在门派相遇。 照松瞄了瞄石欢,却发现她正盯着他看,在她这样不加掩饰的目光之下,他轻咳了一声,垂下眼偏开了头, “道兄这样看我做甚?” 嘴上这么说,他心底里却因为被石欢注视而雀跃了起来。 石欢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道:“我怎么瞧着你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照松疑惑问。 “跟之前哭哭啼啼问我是不是杀错了水猴子的人比起来,现在的你看上去成熟了一些。”石欢收回了视线,慢悠悠问,“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 与她并行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石欢回头一望,只见到照松的脸色微微泛白。他抬眼对上了石欢的目光,嘴角想弯一弯,但露出来的笑容难看得很,嗓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低哑,“前些日子历练结束了……我回来以后才知晓,这次外出历练共三十名弟子,但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五个。” “那二十五名弟子,与我一同长大的师兄弟,统统都死在了……妖怪的手下。” 历练中自然会遇到不少妖怪,死伤也在所难免……他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但是当他知道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一个个地死在妖怪的爪下,他仍旧觉得这件事让他难以接受。 照松努力地想把这一件事说得平淡一些,但紧攥的拳头里溢出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啊,真惨。 石欢毫无波澜地在心里答了一句。 “先不说这个了。”照松按下了翻涌的情绪,他若无其事的地将流血的手心负在了背后,一边与石欢上山,一边问道:“道兄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说起来,两人分别的时候他没有将门派所在的位置告诉石欢,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石欢漫不经心地回道:“我追一只妖怪过来的。” “妖怪?”照松转眼看向了石欢,他抿了抿嘴唇,犹豫地问,“道兄的意思是,有妖怪潜入我师门中?” “嗯。”石欢淡淡应了一声,“捉走清泉的人就在你们门派之中。” 那只妖怪的妖气消失在这座山里,这山灵气缠绕,是个修炼的好去处,由此一来,能化纸成人的那个家伙也应当在此。 听石欢这么一说,照松立即摇头否认了,“这不可能!”他自幼在门派学道,掌门师父待他和蔼可亲,如师如父地栽培他,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也一个个的都是热心肠的大好人,要说他们之中有人跟妖怪勾结,还捉走了石欢的父亲……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 可让他质疑石欢,照松更是做不到。 与石欢相处了那么久,他知晓石欢不是一个空口说白话的人。 若是门派里真的有妖怪…… 照松的眉眼沉了下来。 石欢轻笑了一声,“事情还没查清楚,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她面上说是猜测......照松望了石欢一眼,实则已经肯定了下来。 照松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石欢的这次出现,他心里除了雀跃以外,还隐隐的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他晃晃头,让自己别再多想,又问道:“道兄可知那只妖怪现在何处?” “......”石欢未回答,她追过来的时候那只妖怪已经进山失去了踪迹,估计是在哪里躲起来了。 石欢不答,照松便猜出她失去了那只妖怪的线索。他望了一眼天色,通往门派的山道太过漫长,两人走上最后一层台阶以后,天边都泛起了艳红的霞光,映得脚下的石板路都蒙上了一层橘红的薄纱。 “现在天色晚了下来,道兄一人搜查不便。不如这样,道兄随我一同前往正殿,我好向师父禀明此事。”照松直视着石欢,嗓音清朗,“我派与妖邪誓不两立,如今有妖怪溜入山里,这件事同样干系师门声誉,我必定助道兄找到妖怪所在!” 她一个人在这么座大山里找的确不容易。石欢点头同意了照松所说,顺带的,她又多看了照松一眼。 头脑瓜子说话办事都有条有理了,看来他师兄弟惨死一事对他的影响的确很深。 走完这一条长长的山道,眼前不远的地方有一条通往对面山峰的石桥,石桥往上还有一条弯曲的山道。石欢的视线往上,才见到山峰顶上山岫环绕的一座宫殿,远远看去还真像是仙气飘飘的天宫。 不过如今这位面灵气稀薄,学道之人不比从前,什么修炼什么成仙在世人耳中更像是天方夜谭。这么想一想,石欢瞧着那宫殿也无声地透出一股凄凉感来。 ……怪了,这山怎么越看越眼熟? 石欢隐隐皱了皱眉,看向这四周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古怪,这山怎么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她随着照松走过石桥,走完了山道,可就在山道口一出来,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石欢顿然发现,山崖边的石台上立着一座石像。 这石像约莫有十米高,立在悬崖边,高高眺望远处。石像刻的是一名女子,发髻高盘,背负长剑,衣炔好似在山崖边的寒风中翻飞。她傲然而立,腰身笔直地就像一柄不易折断的剑,眉目却是柔和地望着远方白茫茫的雪中山谷。 见石欢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抬头望着石像,照松也停了下来。他笑道:“这位就是我派的祖师爷。我曾听师父说,祖师爷天赋极高,是门派里惟一一个修炼成仙的人。”照松的眼里隐隐有着艳羡与崇拜,但话锋一转,语气又惋惜起来,“不过可惜了,我派延续至今,祖宗们流传下来的仙法已无人再能习得其中一二,要说起来,如今我们也只是懂得驱邪治鬼的道士罢了。” “……” 什么鬼!这石像刻的人明明就是她自己! 石欢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谁把她给雕成石像放这儿了? 她看向照松,问出了她早就该问的一个问题:“你们门派叫什么名字?” “沧澜派。” 这三个字清清楚楚地落入石欢耳里。 ……她居然回到自己的老巢来了,怪不得这山看上去有些眼熟。 既然如此,算辈分的话,照松应该是她不知道多少辈以后的徒孙了吧? 毫不知情的新任N辈徒孙照松笑得一派天真无邪,“原想好好跟道兄介绍一番的,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 看回那尊石像,石欢想到什么,面色更是古怪,“你刚刚说,她是你们门派的祖师爷?” 沧澜派又不是她开辟的,怎么好端端的成祖师爷了? “祖师爷其实也不全是祖师爷。”照松解释道,“一千年前,这世间突然冒出了无数妖怪,我派为拯救苍生而在这场浩劫中覆灭,不再存在了。不过在最后关头,祖师爷派了她的弟子云清子力挽狂澜,斩杀了率领妖怪侵犯世间的妖王,重新创立沧澜派,所以云清子的师父,也就自然而然成了我派的祖师爷。” ……照松说的话她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她有那么好心,叫当年的小徒弟帮她除妖吗? 怎么可能,她明明记得自己完成了飞升成仙的任务后入了魔,随后就将炼妖壶里的妖怪全倒了出来,企图毁灭这个世界来与天道作对。 不过当时她完成任务后就要离开,所以才同麻雀做了一场交易,她走之后肉体留给麻雀,而麻雀则助她带着壶里的妖怪搅乱这个位面——看来小麻雀是躺枪成了什么妖王。 可是她呢?她做的明明都是大反派才做的坏事,怎么落照松口中,反倒是成了拯救苍生的大英雄? 石欢有些头疼,细想一想照松说的那些斩妖除魔的事大多都是小徒弟干的,她被当作祖师爷的事儿估计也跟小徒弟有关了,还有眼前这座石像…… 看着那又高又大的石像,石欢脑门上绷出了一根青筋,看它望的方向,正是雪谷的位置。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小徒弟还活着没有。 石欢微微一顿,她甩出背后的大刀,念诀御刀而起。 眼见石欢要上刀离开,方向还不是山上正殿,照松疑惑地迈前一步问:“道兄不随我去找师父吗?” “我另有要事,片刻后就回来。” 什么要事? 门派山峰众多,她待会儿能找到正殿吗? 照松来不及多想,眼看着石欢要走,他下意识地也上了大刀。可他刚上去还没站稳,大刀就倏然飞了出去,他不得已被带得往前一倾,整个人扑向了石欢的后背,又手忙脚乱地扯住石欢腰侧的衣裳,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对……对不住……我没站好……”照松讷讷地解释。 “……”石欢低头看了一眼扯住了她衣裳的手,也不见得他如今站好以后把手松开。 注意到石欢查看的动作,照松紧张得红了脸,心脏扑通跳得飞快。他原本想瑟缩回自己的手,但是鬼使神差地,他的手却是一点点往前,伴随着开始变得急促的呼吸,他拥住了石欢的腰。 道兄的腰出奇的细,完全不像他的师兄弟,而且道兄的身子也软。 照松沉默地拥紧了石欢,整个人却在这一个拥抱中缓缓放松下来。 事实上回到门派的这半个月以来,他一直深陷在师兄弟死于妖怪手中的这一事中,整夜辗转,怔怔无法入眠。 如今有道兄在,他才觉着自己总算有了一个依靠。 “再不松手就丢你下去。” 石欢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前方传了过来。 照松猛然一惊,才意识到自己拥抱的这一个行为好像太出格了。他一把松开手背在背后,羞红了脸想解释,却突然发现他与石欢已经完全偏离了主峰,正向着前方的雪谷飞去。 石欢曾经来过这里吗?怎么对这儿的路这么熟悉? 眼见着两人离雪谷越来越近,照松顾不得解释什么,匆忙拉了拉石欢的衣袖,道:“道兄,前方禁地下了禁制,随意进去会受伤的!” 但他的话来不及了,雪谷已经近在咫尺——他们肯定要被禁制给撞出去了,照松紧紧闭上眼等待疼痛到来,未曾想……面前拂来了一阵阵寒风。 照松诧异地睁开了眼,却发现他已经跟着石欢飞进了禁地中。 怎么会这样?照松看着石欢的背影不由得疑惑起来。 他幼时曾听师父说过这是禁地,明明那禁制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怎么落到道兄这儿就没用了? 他困惑地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脚下这片土地。 雪谷是一座常年大雪飘零的山谷。 风雪呼啸,谷中没有一只活物,死气沉沉的,一眼望去,净是白茫茫的一片。 照松让这片白色看得眩目,压根儿不知晓石欢此行的目的。 尽管有石欢在前边挡去了不少风雪,但照松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这空中的空气少得可怕,又掺着冰碴子,以至于他每呼吸一口气胸腔都会刺痛一下。 他看了看前头的石欢,她身上穿的衣服一直都那么薄,可就算是在雪谷这样寒冷的地方,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习惯了这么冷一样。 一路飞到了雪谷中两山相夹的平谷中,谷中有一处鼓起来的小包。照松定睛一看,才发现小包原来是一座雪白的殿宇。 大刀落地,照松跟着石欢走下了刀,谁曾想这地儿常年累积了不少风雪,一脚踩下去满是松软,直到没过了他的小腿,冻得他又是一个激灵。 眼看着石欢径直往殿里面走去,照松往手心里哈了几口热气,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强撑着抬起脚一步一深地跟了上去。 常年的冰雪飘飞,大殿被冻成了一片晶莹,房檐下悬挂着不少冰棱。石板地也冻结实了,上面还有一层薄冰,踩上去更是滑不溜秋。 石欢稳稳当当地走在地上,大殿多年来没有人居住,看上去无比的冷清。 忽视掉身后边不断传来的滑倒声与痛呼声,石欢没有在大殿乱转,而是信步来到了她曾经居住的大殿。 较之其他屋子,她住的这处地干净得不可思议,地面不见一片雪花,窗台也是干干净净的,像是有人常来打扫一般。 见到这儿,石欢微微一顿,随后又走上前,一手推开了门。 推开门,就见到有一人正背对着她,似是杵在房里发怔。寒风自门外吹了进去,那人的衣角微微翻动,身子半透明,带着点儿飘渺虚无。 听到开门的声响,那人转过身来,显露出一张熟悉而苍白的面容。 他眉间原有不虞,但在对上石欢的目光后,他愣在了原地,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门外这一个人容貌瞧着陌生,但她周身的气息,还有乌黑眼眸里的轻笑,这一切都熟悉得可怕。 有多少年没见了? 他算不清楚了,自他渡劫失败后,就只剩下一缕残魂,留在此地日日夜夜,为着心中那点执念,一点一点消磨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 看着小徒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模样,石欢叹了一口气,她迈步上前,伸手揉上了他的头发,笑容清浅,“是我。” 小徒弟抿了抿嘴唇,眼里的神色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但他素来忍耐,硬生生把酸涩尽数收敛了去,面容上又是那一副石欢记忆里的冷清模样。 他端端正正地向石欢行了礼,肃色道:“云清子在此等候师父多年,我就知道……师父您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云清子? 好不容易站起来又摔趴下无数次的照松可算是来到了石欢身旁,他折腾得是气喘吁吁,一听到这名字,他讶异地看向了那缕残魂,云清子不是祖师爷的徒弟吗? 他怎么向着道兄叫师父? 照松迟疑地想了想,难、难不成石欢……是祖师爷? 诶?祖师爷不是一千年前的人物了吗? 这一个认知让照松整个脑瓜子都混乱掉了,一时之间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边的云清子见到照松进来,他微微拧眉,神色之间有些不愉,“你是何人?” “他是我带进来的。”石欢道,她看了看照松,接着又添了一句,“还是你不知道多少辈以后的徒孙。” “但他不是雪谷中人。”云清子低声道,他一扬袖,一阵寒风就把还没反应过来的照松给带了出去,顺便还把打开的大门给带上了。 最后,这间大殿里只剩下了他们师徒两个人。 石欢来到桌前坐下,壶中倒出来的是一杯冷茶,入口却是甘洌。她看了一眼如今已是残魂的小徒弟,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师父回来。若师父不回来,徒儿在雪谷中魂飞魄散也是极好的。”云清子道,他说话做事素来一板一眼,提到最后魂飞魄散这四个字他面上也无动于衷,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他的确离消散不久了。 一缕残魂坚持到现在也不容易。 石欢握上他的手,往他手心里打入一道灵气,他透明的身子这才微微坚实了一些。 石欢又问道:“在我走后,你都做了什么事?” “斩妖除魔。”简单四个字就说完了他四百多年的遭遇。 “……然后呢?” 云清子垂了垂眼,“斩尽妖孽后我潜心修炼,想飞升寻找师父,但弟子不才,未能渡过雷劫,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算是听明白了,感情她倒了那么多妖怪出来,全让小徒弟给搅和了。 石欢叹了口气,“你为何这么做?” “因为我看到了。”云清子一字一句道。 “你看到什么?” “当年师父在天上开了一个口子,妖怪,都是师父放出来的。”云清子冷声道,“师父之过,当由我这个做徒弟的背负。” 师父做下这样一件大事,将会背上一份莫大的因果。天道承负,因果报应,云清子以为,只要自己消灭了那些妖怪,说不定能替师父将功折过。 奈何石欢压根就不担心天道会对她做什么,更何况她所做的一切本来就是在跟天道作对。 看出云清子眼里的固执,石欢有些无奈,她接着问:“那他呢,也是你杀的?” 又提那个人。 云清子神色一敛,那个被师父关在后山的男人,他曾亲眼所见,是那个人领着妖怪为祸人间。师父不可能会犯下这样的大错,一定是那人蛊惑了师父。 想到那一个人,云清子的手微微捏紧了,他的面色丝毫不变,语气平淡地阐述道:“是我杀的。他身怀异术,能不断重生复活。为了把他彻底斩除,我也杀了他无数次。” ……听到这里,石欢不知道她是该同情现在快魂飞魄散的小徒弟,还是被小徒弟追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小麻雀了。 “师父为何突然提及此人?”云清子看向了石欢,瞳孔干净,眼底却暗藏一抹执念的暗色。 “……我此番前来,便是来找他的。” 石欢的嗓音轻轻落入云清子耳中,却是叫他心头升起一股委屈与酸楚。他直视着眼前神色平淡的女子,平稳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丝颤意,“跟我这个徒弟比起来,他对师父而言更重要吗?” 杀妖怪,是为了师父。 杀那个人,是为了自己的一片私心。 云清子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一个率领妖怪入侵世间的人居然也曾是师父的弟子,还是排在他前头的。 云清子至今都记得那一日,那人化形成师父的样子诱他入禁地,还险些要了他的命。因这一事,云清子被师父罚面壁思过,却又在无意间看到了师父衣角上那人留下来的痕迹,就像是在炫耀他与师父的亲密一样。 真是可恶啊……那个人夺走了他的师父,所以他夺走了他的性命。 事到如今,他苦等了师父这么多年,到头来师父心里还是只有那个人。 云清子稍一眨眼,感觉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他怔怔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可如今是一缕残魂的他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眼看着自己的手变得越发的透明。 他快要消散了。 都到最后了,就让他放纵一把好了。 云清子轻轻弯下腰,伸手搂住了坐在椅子上的石欢,口中还伴着轻声呢喃:“师父,请您原谅我如此放肆。” 石欢没有抵抗,任由云清子抱住了她。 “……我本意的确是来找他。但回雪谷,也的的确确是为了来见你。”她抬起眼,见到了云清子微微睁大的双眼。 石欢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眯眯道:“如今我回来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再也没有片刻的言语,云清子的身子缓缓虚无,随着一阵寒风拂来,吹散了石欢眼前的面容。 看着云清子渐渐消失,石欢收回了手,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她在屋里又呆了一会儿,刚要起身离开,就见一只纸鹤艰难地从窗缝里挤了进来,扑扇着扁扁的翅膀落到石欢面前。 石欢一展,上边只有一句话: 有请贵客上后山一见。 ※※※※※※※※※※※※※※※※※※※※ 没上榜_(:з」∠)_那就更新完算了吧,结尾那章我再看看有没有烂尾,稍后再更新 第147章 寻父(14) 照松在屋外凛冽的寒风中呆了不知道多久,整个人被风雪刮得瑟瑟发抖。 他倒是想听一听石欢在与云清子说什么,奈何风雪声灌满了他的耳朵,叫他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瑟缩在风雪中继续胡思乱想。 一通乱想里,照松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山崖边的那座祖师爷的石像……是一位姑娘。 也就是说,道兄其实也是一位姑娘? 怪不得道兄的腰那么细,身子也软…… 接二连三的,照松猛然回忆起自己对石欢做过的一堆事情,在渔村那儿他因为呛水把石欢抱得紧紧的,史府夜里他捧着枕头被子想去跟石欢同眠,滚下山坡的时候他还想亲石欢…… 越想这些事,照松就越能回忆起他接触到石欢时的触感。 完蛋了。 照松傻在了原地,任凭寒风吹啊吹,他愣是感觉不到一点寒意。 好一会儿,他听到吱呀一声推门响。 照松有点儿不敢直视石欢,脸颊又红又烫,讷讷到他的手指尖都在发抖。 但石欢也迟迟没出声。 照松免不了好奇,他飞快地抬眼瞥了石欢一下,却发现她面上的表情有些阴沉。 “道……”照松刚要开口,觉得这称呼又不对,才轻声改了口, “祖师爷?” 石欢没应,她甩出大刀,道:“走了。” “那云清子师尊……” “已经消失了。”石欢淡淡道。 消失了? 照松愣了愣,放现在祖师爷也有一千多的年纪了吧……是因为祖师爷是神仙,所以才不会像云清子那样消失吗? 照松上了石欢的大刀,在飞出雪谷时,他又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座风雪中的殿宇,白茫茫的,越远就越与大雪融为一体。 从今往后这儿再也不会有人来了吧? 照松心想,他看回了前边,因着两人身份悬殊,他说话的语气也恭敬起来,“祖师爷,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去见一个人。”石欢头也不回道。 见谁? 石欢要做的事儿与他没多大干系,照松也问不出口来,只能安静地站在石欢身后,默默掐自己的脸让自己别再多想了。 可脑子哪管得住那么多。 啊……他跟祖师爷离得这么近。 自己崇拜的祖师爷和道兄原来都是同一个人,他还跟她相处了那么久,这事儿想想都叫他欣喜不已。 …… 离开雪谷,两人伴着夜色飞到了主峰的后山。 一到后山的山脚,石欢就将他放了下来。她道:“接下来的事与你无关,你可以先回去了。” 接下来什么事? 照松抬头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景色,这儿是沧澜派的主峰,主峰除了有议事的大殿,这后山……便是掌门师父休息的地方。 照松觉得情况有点儿不太对,他可没忘记石欢来沧澜派是为了找妖怪的。他压下心底里的怪异,对她道:“我陪着您吧。” 石欢扬了扬眉梢,她没多说什么,迈步继续往山里走去。 在她还是侯欢的时候,这后山她就来过不少次,打了不知道多少只灵兽烤来吃。不过如今这位面灵气稀薄,妖怪都没几只,更遑论后山里还有什么灵兽。 就连来修道的弟子……都少得可怜。 后山长久的没闲人来走动,道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两个人的脚步声静悄悄在树林里回荡着,越发显得后山静寂。 照松也鲜少来后山,他觉得这里安静得过分,静到心里的不安在慢慢放大。 不知道走了多久,照松察觉到走在他身前的石欢停下了脚步,他也跟着一停,抬眼看向了前方。 在茂密的树林中有一大片空地,地面铺满落叶,月光泼洒,越发显得地面干净整洁。而在两人的正前方站着一名白衣男人,他面容肃穆,脸色在月光下异常苍白,那微微眯起的眼眸中染着阴郁,正直直与石欢对视着。 只是这一眼,照松神色惊异,脱口而出:“师父?” 掌门师父怎么在这儿? 男人的视线丝毫没有移动,他直视着石欢,苍白的面上浮出了一丝笑容,“你看上去并不惊讶我的身份。” “你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有什么可惊讶的。”石欢扬起了眉梢,不管他身份如何,她只需要知道,他就是捉走了清泉,并化纸为人在史府作乱的那个人。 掌门轻轻一笑,道:“活了那么久的老人家说话就是风趣,事实上我倒奇怪过去这么久您居然还活着。上次要不是在史府看出了您使的心法乃我派独有,我还真猜不出您的来历。” 怪不得上次她用了凝霜冰骨的心法时,流水的神色变了。 石欢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多扯,她道:“说吧,清泉他人在哪里?” “他正在我这儿做客,不知您有没有把我想要的东西带来?” 他话音落下,石欢的手指就在脖子上轻轻一挑,红绳子牵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石从衣襟里露了出来。一瞧见玉石,掌门眼中的火热一闪而逝,他握拳抵唇咳了咳,一边道:“你随我来吧。” 掌门转身往后山深处走去,石欢也紧随而上,没人去管留在原地脑子稀里糊涂的照松。 掌门师父也想要那块玉? 掌门师父还说,石欢的父亲在他那儿做客? ……掌门师父就是那个与妖怪勾结,捉走了石欢父亲的人? 想明白后照松惊异地倒吸了一口气,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些事甚至超出了他之前的所有认知…… 掌门师父与妖怪勾结,石欢是他崇拜已久的祖师爷…… 怎么可能? 掌门师父从小就教他斩妖除魔,他自个儿又怎么会跟妖怪扯在一起? 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照松的心情复杂起来,他甚至不敢想象,要是他再跟上去,接下来所知道的真相恐怕更加让他难以接受。 但是不跟上去的话…… 照松咬住了嘴唇,眼见前面两人的背影渐渐变深,逐渐融入树林里的黑暗中,他艰涩地往前迈出了一步,又一步,然后一点点跟了上去。 石欢跟着男人来到了一座殿宇之中。 这里曾经是掌门老头住过的地方,历经千年,这儿徒留下一片月色寂寥。 如今的掌门踏着月色走在廊道里,一边徐徐道:“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沧澜派一千年所经历的事吧?” 石欢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掌门轻轻笑了起来,他缓缓阐述道:“一千年前,天上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从那道口子里,无数的妖怪被放了出来,为祸人间,造成世间生灵涂炭。而您的徒弟云清子奋而抵抗,最终杀退了妖怪,还又立了他那已经飞升的师父当掌门,永享清名,备受后代弟子敬仰。” 说到这儿,掌门偏过头,瞥眼看向了石欢,笑道:“您听到的是这个没错吧?” 石欢正望着廊道外长得正好的一棵桃树,没有作声。 见她没反应,掌门也不在意,他转回头继续往前走,走出了廊道,就来到了他平日里修炼的地方。他意味深长地接着道:“然而事实上,云清子不见得有多正派,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实则是为了他自个儿的小心思,还有那一个……有着凤凰族血脉的男人,他每一次重生都跟疯狗一样带着妖怪把整个世间搅得天翻地覆。” “还有一件更不为人所知的事——是你在天上开的那道口子,是你放出了那群妖怪祸害苍生。” “真是可笑啊,一直被沧澜派弟子所崇敬的祖师爷,其实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大魔头,我们所有人都被你们三个人苦苦蒙骗了一千年!” “所以呢?”石欢扬眉问。 “所以?!”她这轻飘飘的语气听得掌门心口火起,“天道承负,你造的祸,就无端端地让沧澜派替你承担了一千年!因云清子一己私欲,一心想要去斩妖除魔,替你承担后果,才会害得我沧澜派变成现在这副萧条样!若是当初我派在灵气未断前选择隐世不出,说不定还有更多人能修炼成仙!现如今哪还有灵气,哪还能修炼?!” “你倒是修炼成仙,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可我们呢?还因不能修炼而饱受生老病死的痛苦!” 听完了掌门的话,石欢只觉得好笑。 她可从未求着人帮她承担因果,她之所以肆意妄为,是因为她有那能耐,压根儿就不担心天道责罚。 只要她想,让这个世间再次被夷为平地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石欢嗤笑了一声,眼中隐隐泛着红光。她睨了一眼掌门,“照你这么说,若是我没放出妖怪,你就能成仙?得了吧,就你这资质,能炼到金丹期都不容易。” “再说了,什么一己私欲、天道承负,说得好像你就没那个私心一样。” 是,他的目的也不单纯。 掌门走进了自个儿平时修炼的地方,他低低咳了咳,面色越发苍白,眼神也阴郁了下来。 想当年,他也是门派里的一位天之骄子,短短几年就修炼有成,是众多弟子中最令前任掌门骄傲的存在。 然而纵使他的天赋再高,也敌不过世间日渐衰弱的灵气,他无法再修炼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修为无法再进一步,这切切实实是一件令他万分崩溃的事,尤其是看着自己的脸,因为天人五衰而日渐苍老,灵力流失,他也逐日濒临死亡……像他这般因修炼而延长了寿命的修道之人,对于死亡的恐惧更甚。 他想要长生,想要不死,所以他日夜不休地翻阅了无数古籍,最终得知了凤凰族的存在,也由此知晓了,原来那个疯狗一样的男人,也是大有用处。 于是他与妖怪合作,暗中放它们一条活路,实则是替他寻找凤凰族后人的踪迹。最终,他追踪到了那个男人的行迹,把他抓了回来,想利用他,让自己也拥有凤凰族的血脉。 终于到了地牢。 看着眼前这道大门,想象着即将拥有的东西,掌门眼中燃起了一片火热,他伸手推开了地牢的大门,走进了这一间阴暗的牢房之中。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而血腥气的来源,是牢中的一个人。 数根铁链自四角而来,将清泉悬挂在了地牢的半空里。铁链上带着尖刺,刺进了他的身体里,带出皮肉之下的鲜血,徐徐缓缓地顺着铁链往下流,最后一点一滴地汇入底下摆着的一只玉碗里。 清泉身上的衣服已经让血染透了,那张惨白的面容极其狼狈。他失去了意识,头无力低垂着,唯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石欢的神色倏然冷了下来,她拔刀就要上前去救下清泉,但当她踏前一步,脚下兹啦啦蔓延出一片声响,危机感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这里摆了阵法! 此刻石欢退出已来不及,爆破声接二连三在她耳中响彻,震耳欲聋,脚下石板轰然而碎,她情急之下徒手一挡,寒气四漫,极快地凭空凝出一道厚厚的冰墙。 然而冰壁再厚,也抵挡不住四周阵法一齐爆炸的威压,石欢眼前的冰墙滋滋碎裂,最后被炸得四分五裂,无数冰屑从她脸颊一擦而过,留下一道道血痕,衣服也因此变得破破烂烂。 如今这掌门好歹也算是她的徒孙,没想到现在会与她针锋相对。 石欢轻轻擦去脸上流下来的鲜血,她低低地冷笑,却有着一丝叹息:“天道的雷我都不怕,还会怕你这种小把式?” 本来想着一次就把她解决,抢走药引,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低估了她的实力。 掌门沉下了脸,他从储物戒中抓出一把灵石朝石欢一掷而出,精准无比地落在阵法之点上,爆破声复又炸响,与此同时,掌门撤除了地牢里的其他阵法,将关押在这里面的妖怪统统放了出来,命它们尽数袭向石欢。 不管掌门做得再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石欢往前走的脚步并未因掌门或者妖怪停下来,挥手扬刀的一招招,伴随的是妖怪跌倒在地的沉闷响。 踩着它们的尸骨,石欢一步一步来到清泉身前,砍断了铁链,把他救了下来。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清泉勉强睁开了一条眼缝,却又实在无力地瘫在了她的身上。他身上全是伤口,疼得他浑身颤抖,额头上沾满了汗珠,面色发白。 他埋头往石欢怀里钻去,两眼紧阖,有眼泪水从紧闭的双眼里落了下来,滚烫地跌在石欢的手背上,“姐姐……我好疼……” “很快就没事了。”石欢一手揽住了清泉,另一手举刀指向了掌门的眉心。 他的招数已经全部用完,被节节逼退到墙角,无从反抗,他死死盯着她,眼里满是怨恨。 若不是她……她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说不定他还能继续修炼,说不定他能顺利得到凤凰族的血脉…… 他的心声石欢是听不到了,她面色如常,好像要杀的不过是只蝼蚁一般,举起刀就要砍下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照松的声音:“等一等!” 石欢的手猛然一顿,她这片刻迟疑换来了掌门的一丝喘息,他掏了储物戒里的剑想要动手,却不想石欢的注意力压根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 他手一动,石欢扬起的刀也果断挥了下去。 “师父!”照松喊了一声,可他来不及了,随着地面上溅开一片血花,掌门也断了气。 师父死了。 照松觉得腿一软,扶着墙望着石欢,唇瓣不住地在颤抖。 他来晚了一步,却也听到了石欢与掌门师父所谈。他满眼复杂,“刚才你们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对。”石欢看着照松,看着他眼里的那一点儿期盼,她轻笑出声,“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伟大,清醒一点吧。” 她承认了。 照松最后的一点希望都被打碎了。 他感觉自己蒙受到了偌大的欺骗。 自己一直崇拜的人居然是一个要毁灭世界的大魔头,是她放出了那么多的妖怪。他的师兄弟们为此斩妖除魔,与妖邪拼搏,多少同他一起长大的师兄弟都因此丧命…… 还有师父,自己尊敬的师父与妖怪勾结,还伤人性命,现如今他已遭受因果,死在了石欢刀下。尽管如此,可他也是那一位养育他成人,教他道法的师父…… 照松一步步走下石阶,来到掌门身旁,捡起了那把落在地上的剑,然后颤抖着手向石欢举了起来。 “很恨我?”石欢手里的刀动都没动,她揽稳了清泉,看着照松笑问,“你想杀了我?” 照松握紧了剑柄,他的身后是掌门师父的尸体。 “怎么会不想!”照松下意识地忽略了前一个问题。他紧紧闭上了眼,面容痛苦,压低了嗓子沉声怒吼:“你可知你放出的那些妖怪做了什么……生灵涂炭!我多少师兄弟,多少年的感情,全死在妖怪的爪下……还有掌门师父,他将我从小抚养长大,这等恩情在,我怎么可能不想杀你!” 可回想到两人曾经的相处,那份欢喜与紧张还在他的心头缠绕,那一切切都在与如今的愤怒纠缠。 他能怎么办? 是该狠下心来杀了石欢,还是忘却师父和师兄弟的死,就此罢了? 照松想不通,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整个儿脑子乱成了一滩浆糊,但他的身体为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侧脸闭上了眼,颤抖的手却是毫不犹豫地往前送出一剑——他以为以石欢的能耐,是能把他打飞的。可是他没有想到,剑尖噗嗤刺进了柔软之中,有鲜血的气息飘进了他急促的呼吸里。 照松怔忪地抬起眼,转头看了过去,只见到他的剑居然真的刺进了石欢的肩膀里。他手足无措地拔回了剑,面色苍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剑刺得不深,只是轻伤。 到底是曾经教她修炼,让她有了如今这般修为的门派,看在这一份上,她不会再对沧澜派的其他人出手。 不过也该结束了。 石欢退了一步,抱着清泉转身向外而去,嗓音淡淡,“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照松沉默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缓缓消失在门后,徒留他一个人站在地牢里。 剑尖上还残留着她的血迹,顺着剑刃低落在地。 照松握紧了刀把,好半晌,他才压低了声音喃喃:“再也不见。” ※※※※※※※※※※※※※※※※※※※※ 下章结局,我再看看有没有要修的地方,最晚明天晚上更新。 番外的话我只写了清泉的_(:з」∠)_明天一起更 第148章 寻父(全文完) 石欢伤得不重,相较而言,清泉的伤严重得多。 他身上被尖刺钻出了二十多道口子放血,有的伤口没经过处理而开始溃烂,有的刺还卡在肉里,五年以来刺跟肉都长在了一起,石欢把长满刺的铁链扯开的时候还带下来不少腐肉,疼得昏过去的清泉都直哆嗦。 在地牢呆了五年,他也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活着罢了。 他这一身伤仅凭石欢一个人救不了,手边又没有疗伤用的物什,因而她立马离开了沧澜派,御刀带着清泉匆匆飞到了附近的一座城中找药铺。 有石欢照料,清泉仍是昏迷了足足半个多月,才茫茫然地从昏睡中转醒。 这日,石欢手里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走进了她半个多月前租的一间小院里。她推开卧房门,就发现清泉醒过来了。 他正呆呆坐在床上,瞳孔空洞无神,枯燥凌乱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与苍白的肤色相衬,那一张消瘦的面容透出了一股病态的美感。 他木然地盯着前方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石欢走进了也不知道。 等到石欢招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清泉才慢吞吞地抬起眼看向她,未出声,黑亮的双眸清澈又干净,什么情绪都没有,他整个人空洞得就像一个玩偶。 ……他之所以变成这副样子,约莫是身上背负了孽债,再加之……他利用凤凰印重生了不知道多少次,他的魂魄早已不堪这样频繁的折磨,以至于魂魄破碎,神志不清。 即便是石欢再怎么用心温养也无济于事,或许经过这一世之后……他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散了。 石欢将汤药递在他面前,清泉原先有些迷茫,但他到底不是傻到无可救药,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从被子里伸出手,接过面前的瓷碗,干裂的唇瓣抵着碗沿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他也不觉得药苦,喝得急了,褐色的药汁从嘴角溢了出来,滴得身上那件白色的里衣脏兮兮的也不自知。 只待喝完,石欢拿过碗准备出去,一抬眼,却见到清泉呆呆地朝她伸出了双手,两眼直直盯着她看。 这是想干什么? 看着他这样子,石欢想起了自个儿初来这个位面时清泉对她做的动作。 她扬了扬眉梢,迈步上前弯下腰身,果然,清泉伸出的手就轻轻地捧住了她的脸,然后以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轻轻地蹭了起来。 柔软的发丝在额间摩擦,有窸窣的轻微声响,能感觉到肌肤微凉的触感,平缓的呼吸交缠,还有那一双近在咫尺的双眼,正满含温柔地望进了石欢眼里。 这样一个动作,让石欢更近地感受到了清泉无声的愉悦与亲昵。 想到他这一世真的就要彻底死去,石欢低低叹了一口气。 她弯着腰,任由清泉蹭着,可突然的,一道许久未曾开口而沙哑的嗓音悄悄呢喃了一声:“姐姐……” ……他不嚷嚷这一句,石欢都快忘了自个儿是清泉生出来的这件事。 从最初的江里,再到江遥、小麻雀,最后又是清泉,这几具身体里的那一个人都是为了追寻他姐姐而存在,如今他总算是找到了,但是,总有一事她要跟他说明白。 石欢扯开了清泉还捧着她的脸的手,她直起身,看向因为被突然拒绝蹭弄而面色茫然的清泉,嗓音平淡,“我不是你姐姐。” 清泉表情呆滞,以他现在的情况根本听不明白她说的话,尽管如此,石欢还是一字一句把话说清楚了,“听清楚了,你生出来的这具身体的确是你的姐姐,但我不是,我只是存在于这个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不管你明不明白,你只需要知道,现在的我,从真正意义上绝对不是你的姐姐。” 清泉呆呆地歪着头看她,神色懵懂,但是莫名的,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似泉水般清澈无暇的笑容来,“姐姐。” ……妄想跟一个傻子讨论事情的她更像是个傻子。 石欢木了脸,她没再搭理清泉,收拾碗转身就离开了。 等清泉伤好,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在小院里又修养了小半年,石欢就带着清泉离开了小城,开始四处闲转起来。 石欢有能耐,偶尔身上没钱了,就找一户说是撞鬼了有妖精的人家,帮着驱邪赚酬金。 清泉意识不清醒,只知道跟在石欢身后当吉祥物。 石欢去赚酬金了,他自个儿就安安静静地站在离她不远的树荫下,不管除妖精的动静有多大,他都那样安安静静地立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有一只蝴蝶飞到他身边来。 清泉无神地看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向蝴蝶伸出了手。那只蝴蝶悠悠盘旋了阵,然后停在了他的指尖上,漂亮的翅膀轻轻翕合。 清泉忽然就笑了起来,他抬眼看向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石欢,伸出手向她分享,“你看。” 石欢衣角上还沾着妖怪的血迹,她周身的杀气一厉,那只蝴蝶察觉到危险,扑扇着翅膀轻飘飘地飞走了。 看着手上落空,清泉也不觉得失望,他收回了手,慢吞吞地跟上了石欢的背影。 余下的这些年里,清泉从未清醒过,安静又木然,无喜也无忧。话说不顺溜,只会简单蹦出一两个字,他最喜欢的不过是捧住石欢的脸蹭额头,一边儿叫她姐姐。 他每叫一次,石欢就拒绝一次,拧着眉头说“我不是”。 时间一点一点地走到了尽头。 不比还在修炼的石欢,如今的清泉只是一个普通人,总归也到了生命的尽头。 有石欢的灵力温养,他的容貌不至于衰老到满是皱纹,反倒年轻一如往昔,可身子骨却差到了极点。 到了濒死之际,他的眼神溃散,却仍是固执地望着她的方向喊她姐姐。 “姐姐”这个人物是他不知道历经多少年的执念。 感受到他的气息渐渐微弱,石欢叹出一口气,望着他的眼里溢出了一丝无奈。最后,她应了下来,“我在。” 这简单的两个字说出口,清泉的双眼微微明亮了起来。 清泉伸出了手,他想再摸摸石欢的脸,可双手变得沉重,好似拴了两块巨石一般强硬地拽着他的手放下。 他仍然固执地往前伸着,直到身前的那张面容自个儿低下来,凑近了他的手心里,与他额头相抵,蹭弄。 清泉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莫名其妙的有热呼呼的液体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汹涌澎湃地挡住了他看着石欢的视线。 这眼泪水真是讨厌…… 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许多年以来追随的东西终于有了一个终点。 他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很轻,轻飘飘的,意识也好像也在变远了。 恍惚里,他回想起了不知道多少年以前,他好像还很小的时候,是谁温柔的声音伴着话语哄他入睡,就如现在一般恬然,舒服得让他发起了困。 他找了姐姐那么多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重生,现在,他终于找到了。 他找得太累了,他需要好好的休息…… 看着清泉在她的怀里渐渐没了气息,石欢恍然地想起了一件事,认识了他这么久,却从未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算了,也不重要了。 毕竟她与这个位面的最后一线牵扯,也就此断掉了。 …… 在这个位面又修炼了不知多少年,最终,迈入修仙最后一个阶段的石欢再次迎来了渡劫的日子。 捣了那么多世界的乱,天道早就想要彻底诛灭这个不稳定的存在。 乌云低垂,电闪雷鸣,滚滚天雷来势汹汹,一声高过一声地接连劈下。尽管如此,坐在山头历劫的人屹然不动,在她身周,甚至连护身的阵法都不曾摆设,以肉身坦然地迎接劈来的天雷。 身体被劈得皮焦肉烂,极致的痛楚在四肢百骸中游走,一点点地将她从这具身体中剥离开来。 山头上的那个人被雷劈得不成人样,身体四分五裂得不能再烂,天道以为石欢就此玩完的时候,却没想到,那一具身体正在缓缓复原。 石欢等这天很久了。 自她来到系统空间,就是以灵魂的形式存在,所以身体这一个容她暂时居住的东西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庆幸的是,石欢曾在这个位面得到了炼妖壶,在这壶中,有一个只容许她的灵魂进入的,遍布妖怪存在的天地。自上次离开这个位面之后,她的魂魄就一直在炼妖壶里日夜不休的历练。 石欢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她的魂魄早在壶中历练得强得可怕,就连系统也无法勘测,所以系统空间的数据面板上她的精神力值一直是个问号。 他人身体的强度无法跟她的魂魄匹配,也就禁锢了她的力量。 直到天道以雷劈开了这具肉身,将她的魂魄放出,石欢才得以顺利地将她的魂魄凝实,以魂化身,重新拥有了一具只属于她的肉身。 重新拥有身体后,石欢也未做抵抗,任由天雷落下,也无法再伤她分毫。等天道疲惫,知晓再也拿石欢没办法,头顶的乌云才渐渐散去。 天雷停了。 石欢缓缓睁开眼,她已然不在那座山头上,四周一片云雾缭绕,有星宿图纹在云中转动,好似生生不息的生命轮回。 在无边无际的云层中,有一股不一样的气息徐徐向她靠近,然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那股气息无声无形,眼前只有飘散的云,石欢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前有谁正在打量她。 “你倒是有本事。” 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在云中散开。 “赞誉了。”石欢盘腿懒洋洋地坐在了云层里,“你想让我死,我只想活着罢了。” 况且她每在一个位面都受天道压制,她如何甘愿。 石欢轻轻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找我有什么事?” “现在吾等已奈何不了你。”天道低低道,“这次召你来此,是想与你做一个交易。” 石欢来了兴致,她笑眯起了眼,往前凑了身子以示自己正认真听着。云层中天道的声音才又缓缓道:“吾等不再约束于你,但与此同时,你不得再肆意扰乱世间秩序。” “开什么玩笑呢,跟我玩抠字眼?”石欢笑了一声,“不扰乱秩序,可不就是遵守你的规则,这跟约束我有什么区别?” “当然,区别在于……世间秩序今后可由你来制定。” 随着天道的声音,一股全新的,得到天道认同的力量在石欢的新身体里流淌。 从此以后,她与天道同起同坐,再也没什么能将她拿捏在手心。 石欢眯眼轻轻笑了,“那就成交。” …… 当何欢回到系统空间里,系统就知道情形已经反转了。 光是她浮在系统空间的黑暗里,一边慢悠悠地翘着二郎腿,一边把玩着一只小壶,系统就感受到了来自于她身上的一股威慑。 但何欢迟迟没有对它动手,这让忐忑不安的系统微微松下了一口气。照着何欢的性子,她有那能力早该摆脱它离开了才对,如今回到了这里,还没动它,必定是因为它对她还有用处。 想到何欢属性面板上挂了好几个位面的问号,系统沉默了许久,才出声问道: 【既然早就能走,为什么还留下来?】 一开始受系统指指点点的确很厌烦,但不得不说,它对何欢也有一定的好处。 要不是它的存在,何欢一早就没了性命,哪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也正是因为有了系统,她才会拥有炼妖壶,拥有如今的能力。 所以不论是系统,还是炼妖壶,这些都是她的机缘。 更重要的是…… 何欢笑眯眯地道:“因为你可以带着我去其他的世界呀。” 到底划破空间去其他位面的能力不熟悉,总不能让她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到天荒地老。现在何欢得到了天道的认同,系统就更能放开胆子带她到处跑。 得知自己对何欢真的大有用途的系统深深松了一口气: 【那现在……】 “照以前的样子来就成,该去哪儿就去哪儿,该布置什么任务就布置什么任务。” ……她这么随便,那它从中赚一点气运也没关系了。 系统偷偷在心里算着,反正现在有何欢罩着,以后也不怕天道追着跑。它果断挑选了一个高难度位面,开启通道把何欢传送了过去。 ※※※※※※※※※※※※※※※※※※※※ 好啦就到这里完结啦,这是第一次写快穿,也是第一次用第三人称写大长篇,不足之处还是有很多的_(:з」∠)_ 本来后面也还有几个世界,但是这篇文写了两年多了也是时候结束了嗷,下次开文我会老老实实存稿的。 下篇应该还是开快穿,大魔王再爱我一次_(:з」∠)_女主大魔王无系统穿世界,男主有快穿系统负责攻略大魔王,求个预收嗷嗷 番外是写清泉以前的事情emmmmmmm介意姐弟情节的慎入嗷,我就不挂简介了怕被和谐 谢谢你们能看到这里,下篇文见,爱你们嗷 第149章 清泉番外 他追寻的是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 想活着是人之常情,想长生不死,是人的贪念。 凤凰印这等能令人长生不死的咒印,正是他的贪心所创之术。 他将这法子告诉了宗族,却被嘲笑痴心妄想,而当他第一次成功地利用兄长的身体重生时,却又受到了宗族恐慌的驱逐。 所以再次重生之后,他选择了闭口不言。直到一群同样对不死有着贪念的人找到他面前来,才逐渐发展成了凤凰族。 成为一族之长,受千人敬仰,的确是一件很爽的事情,但这样的愉悦感,在寿命被无限拉长之后变得逐渐无趣起来,因而再次重生以后他隐藏了身份,潜伏其中,以旁观者的姿态见证凤凰族的变迁。 为了保证属于自己的血脉纯正,能够大概率地重生醒来,凤凰族基本只与族里的人成亲,以此来避免外来人的血统污染。 可是两个人结合,起码得有两个孩子以供自己使用,事实上也不止,毕竟自个儿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曾祖父母等等一系列亲属,两夫妻努力一辈子,货物也是供不应求。 渐渐的,随着身体与魂魄之间的数量差距越来越大,族里的人开始出现了一体双魂的状态,又或者是体内灵魂弱小的一方被强大的一方吞噬,这样就少了一个人来争夺身体。 尽管自己的孩子无端端被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祖宗占领了身体,被吞噬,或者共同存在,当爹娘的虽然无奈,但是他们并不想去改变这一件事,毕竟……他们都是同样贪生的人。 随着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体好几魂的状态,族群也发展得越来越混乱。好比说眼前这人的身体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却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爹,再喊一声外婆,关系委实混乱。 他自始至终都清楚自己的身份。 是他创造了长生不死术,赋予这个种群延续下去的能力,但发展到现在,已经让他觉得腻味了,甚至是觉得,漫长的生命其实也没那么有趣。 他活那么久是为了什么? 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以后,漫长的生命更像是一种折磨、一场笑话。 更糟糕的是,他再也没了死亡,也就没办法结束这一切——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体内含有他的血脉,他就能无数次地利用他们的身体复活。 他再一次重生,还是在凤凰族里。 这已经是不知道他多少辈以后的后代了。 一家四口,父母姐弟,四人身体里的灵魂关系错综复杂,不知道各自该怎么称呼的话,索性冷冰冰地生存在一个屋檐之下,以如此怪异的方式生活在一起。 照顾刚出生的他的是那位姐姐。 他能够察觉到,跟身体血缘关系上的爹娘比起来,他的姐姐瞧着不一般。 这样年轻又健康的身体,那些祖宗早就该垂涎欲滴地争抢起来了,可是……他察觉到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 以他重生了无数次的经验来看,这位姐姐身体里的灵魂强得可怕,叫人无法逼近……这不属于凤凰族人该有的强大,应该是一个全新的,从未在族里出现过的灵魂。 不过,这族里都有多久没出现过新灵魂了? 虽然他的灵魂是个老怪物,但身体毕竟年幼。他常常会发困,打一个哈欠说不定就会睡过去,而当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卧在了姐姐的膝上。 夏日的晚风带着一丝醺热,她的身边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凉气环绕,让他觉得无比舒爽。他揉了揉眼,发现这位姐姐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曾经见过他一样。 难道是他以前认识的人? 可是他都活了那么长时间了,连他最初的名字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记得住以前认识的人。 想不起来的话,也就不重要了。 他长大了一些,身体能够说话了。于是他扯了扯姐姐的衣角,仰头问她的名字。 叫什么呢…… 他记得姐姐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那张笑容让人倍生好感,低柔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锁链,将她的话语牢牢锁在了他的心里。 “我叫何欢,何来欢喜的何欢。” 还有姓氏吗? 凤凰族里的人关系混乱,姓氏这种东西在族里没有存在的意义,有的,也只有一个名罢了。 随后,她弯下腰,眼眸凑到了他面前来,笑盈盈地道:“你呢,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 他活了太久了,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他苦恼地皱了皱眉,就连活下去的意义他都没有找到。他想了一想,然后给自己定了个名,道:“寻。我叫寻。” 姐姐愣了一下,噗嗤又笑出了声,揉着他头发的手力气又大了一些,“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他的姐姐很强悍,各种意义上的强悍,凤凰族里的人都不敢招惹到姐姐和他的头上。 事情的起因源自于姐姐订下了一门亲事。 为了延续血脉,凤凰族的人一到十四岁就得成亲。跟姐姐订下亲事的是隔了两条街的、素未谋面的男人,不过后来听说那男人夜里摔了一跤,第二天不知道为什么就匆匆取消了这门亲事。 只有他清楚,那天夜里那男人偷偷溜到了姐姐的院子里,向姐姐诉说他对她的一见钟情,畅想未来二人的美好生活…… 他趴在窗口听得打哈欠,心想着他姐姐可不是个好惹的家伙,谁要娶了她,未来生活恐怕不是美好,而是噩梦了吧。 就在男人还叽喳不停的时候,他看到姐姐翻窗而出,一边笑眯眯地捏着指节,一边向面露喜色的男人走了过去,紧接着,男人就被姐姐一拳揍翻在地,还被摁在地上狠揍,直到他再三保证不在夜里扰人清梦以后才被放走。 然后第二天,就传来了男人夜里摔了一跤,并取消了亲事的消息。 果然,能攻略他姐姐的人还没生下来呢。 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嘲笑别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这门亲事最后落到了他头上。 因为姐姐的亲事接二连三地黄掉,爹娘恐慌生命的大限不知何时降临,偏偏他们也拿姐姐无可奈何——毕竟族里没一个人能敢爬在他姐姐头上的。 他不同,他俩要是成亲,往后的血脉延续得越是纯正,重生的概率也就越大,更何况,族里谁都知道他们姐弟的关系很好。 初次听到自己与姐姐定下了亲事,他有些惊讶,不过心里没有一点儿抵抗,反而目光莫名地在她身上放得更多了。 为此,他还送了姐姐一块凤凰玉佩做礼。 收到那份礼物的时候,姐姐眼神复杂得很,但最后还是笑眯眯地揉着他的头收下了。 说起来,姐姐对着谁都是笑眯眯的,看上去是一副好脾气、好说话的模样,然而事实上,他姐姐生起气来也是这样笑容满面的。 别人区分不了,他可分得一清二楚,一察觉到苗头不对,保准马上抱头装鸵鸟,眼观鼻鼻观心地看别人被怒气值上升的姐姐揍飞,一个个地自挂东南枝。 凤凰族里的小孩全是小大人,他们表面上是一个小孩子,但是身体里属于大人的灵魂却不容许他人放肆和小瞧,尤其是天天没拿他们放眼里、还揍他们的姐姐更是一个眼中钉,连带着无辜的他也躺枪被族人讨厌。 跟那群明明是小孩子还装成大人样摆架子的老怪物不同,他虽然更老,但依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装成小孩样子,理直气壮地扯着姐姐的衣角打小报告,说哪家的人欺负了他,还说了姐姐的坏话,真是十恶不赦、不可饶恕,然后他姐姐就会笑眯眯地找上门,以徒手轰断一棵树的威力唬得那群自恃甚高的老怪物瑟瑟发抖,不敢再招惹他们。 有了他姐姐,不,准确来说,是有了仗着有姐姐当靠山的他以后,这一个原本只晓得怎么重生、怎么抢身体的村子天天被闹得鸡飞狗跳。 多亏了他姐姐,使得这一个扭曲的凤凰族多了一丝鲜活的气息,一切都变得新鲜而生动起来,令得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暗淡无光的人生里还可以见到这样夺目又灿烂的色彩。 他在这具身体里的十几年,是他漫长生命里最愉悦的时光。 就算……就算是真的跟她成亲生子,他好像也能愉快地接受,甚至是有了期待。 但是,人的贪念所致的后果,终究还是降临到了凤凰族的头上。 在他十四岁的那一年,当代的皇帝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凤凰族有长生之法,为此,羽林军奉皇帝之命找到了凤凰族的头上。 族人尽数被囚,一个个地被拷问,最后被逼出了长生之术——凤凰印。 这一咒印并非谁都能绘,不仅要凤凰族人的血,还得要一味药引。 这药引无人知晓,唯独他知道,而且……他还把它送给了姐姐。 药引迟迟没人交上来。 老皇帝快死了,等不及一个个找人地问,在百般得不到药引之后,皇帝大怒,于是在凤凰族放了一把大火,想将所有凤凰族的人都给烧了。 说到底,凤凰族的人除了长生不死以外就是个普通人,一把大火下来,若是他们没有血脉后代,生命就真的到终点了。 他不同,在他创建凤凰族之前还有宗族或旁支的兄弟姐妹,所以还能再次重生。 可是姐姐呢?一开始他就察觉到了,她的魂魄不属于凤凰族里的任何一人,她这次要是死了,还能再活过来吗? 火焰越逼越近,滚烫地灼烧着他的身体,他的腿被倒下的柱子压住,烧出一阵肉焦的气味。屋里的烟熏得他几乎不能呼吸,明明身前是一片鲜艳的火光,他的眼前却在发昏发暗。 临到这一次生命结束之前,他第一次有了不想死的念头,甚至感到了恐慌。 在火光吞噬了他的身体,即将淹没他的意识时,他看见一道身影自火焰中徐徐走来,停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眉眼天生带笑,似皎皎月光一般的柔和。她啊,就这样看着他,瞳孔里却是一片凉薄。 “只是做个任务也能碰到你,这因果还真是缠人啊。” 他听见耳畔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他没有死。 他倒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醒来的时候,这场大火已经熄灭了,眼前只余下一片断垣残壁,再也听不到一个人的惨叫。 族人都被烧死了。 这个意识浮现出来的时候,他的心头猛然一紧,偌大的恐慌像一只大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的一双腿在大火中受了伤,他只能慌张地用手一点一点爬回了住的地方。 火焰刚熄,余热还跟刚烧起来一般烫。 他顾不上那么多,用双手在一堆木炭里拼命地挖,挖到手被烫得全是水泡,肉都焦烂,他的动作也没停下来,心里边还不停地安慰自己,他都逃出来了,姐姐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 她那般强悍,族里没一个人敢欺负她,怎么会因为一场大火就死了? 一切的妄想都结束于他挖到了那块凤凰玉佩。 这是他送给姐姐的礼物。 他用满是血水的手将玉佩紧紧地拥进了怀抱了,面无表情,可那股悲伤与绝望却化作不听话的眼泪水滚了出来。 ……明明再过几天,他们就能成亲了。 可是现在她化作了一堆尘土,伴随着所有凤凰族人都死光了,她更是没有身体来重生的机会。 不,他与她是亲姐弟,照理说来她应该能在他的身体里重生才对,更何况她的灵魂那么强大,若是来到他的身体里,足以能把他吞噬。 但他偏偏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所以……她是彻底地消失了吗? 他不相信。 他狠狠地捂掉脸上的湿意,收起了玉佩,然后带着一身伤,蹒跚而艰难地离开了凤凰族,朝着不知道多遥远的终点走起。 他往后的生命里终于有了一个活下去的意义。 既然他有法子能让人长生不死,那么这世间一定有法子令一个彻底死去的人再次复活。 他一定,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复活。 第150章 何泽番外 何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和爸爸离婚了,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成了他的继父。 可是继父这个人酗酒成性,喝醉酒了还会家暴他和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忍受不了,不久以后就丢弃他离开了这个家。 无数个夜晚里,他蜷缩在小小的角落,抚摸着身上青紫的伤口,而那个刚揍过他的男人却醉熏熏地瘫在地上睡死过去了。 他真是不幸啊…… 他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就会看向窗外。 后边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在那里,也呆着一个同样被遗弃的女儿。这是继父上一任妻子的女儿,她也因为无法忍受家暴而离开了。 比起还能在屋里呆着的何泽,那个女孩却被铁链子拴着,像条狗一样限制了行动,年纪幼小,骨瘦如柴,身上到处是被鞭打过后的伤痕累累。 何泽隐隐有些同情。 她不幸吗? 她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没有感到一丝绝望,这会儿正懒洋洋地倚着屋墙晒太阳,眯着眼睛看上去惬意极了,在这样脏兮兮又灰暗的地方,她居然也过得这么怡然自得。 女孩的感官很敏锐,何泽盯得久了,她猛然抬起眼直直对上了他的目光,视线尖锐锋利,刺得何泽心头一跳。 而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弯起眼歪了歪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何泽总觉得这女孩有些怪怪的,不过既然两人同处一个糟糕的屋檐下,她被这样拴着也太可怜了,抱着这边的念头,他对她的同情还是大过了对她莫名的恐惧。 所以,以后但凡他碗里多了吃的,都会偷偷摸摸地送给她。她也不挑剔,还笑眯眯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甚至是在后来的一个晚上,何泽再也忍受不了那个天天喝醉酒,天天打他的男人,他想要逃跑,于是他把铁链松开,还想带着她一起逃跑。 可是谁知道,他解救出来的不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而是一头野兽。 男人死掉了。 她手里握着一只沾满血的酒瓶子,满脸血污,笑容也染上了一丝血腥的味道。她歪了歪头,对于何泽眼里的恐惧很是不解,“你放我出来,不是想让我替你杀了他吗?” 看到眼前这一幕,何泽浑身血液倒流,对她的油然而生出一种深深的恐惧感。 女孩似乎没看出来,她笑眯了眼,向何泽伸出了手,“我叫何欢。既然你把我救了出来,那算是我欠你的。为了报答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我会保护你的。” 她真的……会保护他吗? 何泽咽了口唾沫,在看到眼前这一只沾满血腥的小手以后,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自己的,握住了她。 两个小孩连夜逃离了这个家,逃到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继续生活。 何欢长着一张无害的脸,下手却又极狠,两个人一路逃跑过来,全是由何欢在照顾他。 抢来的钱,夺来的食物,何泽的确被何欢保护得很好,再也没有人欺负他,甚至是能吃上饱饱的一餐饭,过上有暖和的被子盖的日子,虽然一直颠沛流离,却比以前的生活好了太多太多。 但是看着何欢手上的血越来越多,他对她的恐惧就越来越深。 他们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死了那么多人……她都没有一点愧疚吗? 他们两个人最后在一个城市定居了下来。 何泽被送去读书,何欢却对读书没兴趣,她知晓光靠抢来的资源持续不了多久,所以长大一些以后就开始找一些零碎的工作。 何泽读的是寄宿学校,这样何欢不用时时把时间放在他身上,他也……可以离何欢远远的。 在学校呆的这几年,是何泽打从心眼里过得最轻松的日子。 友好的同学,和蔼的老师,融洽的室友……这一切阳光又美好得不真实,一直不幸的他,现在终于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学校的生活让何泽几乎快忘记了何欢的存在,如果不是学校里忽然有几个坏学生来欺负他的话。 何泽内向,胆子小,怯生生的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而他也的确很容易受到欺负,但是这些欺负跟继父给他的伤害比起来不算什么。 他安慰着自己,心里头抗拒着将他被欺负的事情告诉何欢。 但这一切终究还是被终结了。 那几个人在欺负他的第二天,就在校外被别人打伤了,两个重伤,还有一个进了医院,至今没醒过来。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何泽第一个就想到了何欢。他心惊肉跳地回到家里,看到何欢正坐在沙发上,悠然地翘着二郎腿换电视节目。 见到他来了,她一手握着遥控器换台,一边用刚刚包扎过伤口的右手笑盈盈地向他挥了挥,“回来了呀。” “班上的人,是你做的吗?”他问。 何欢扬了扬眉稍,“是我做的。” 他的眼神复杂起来,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很奇怪,他们这样欺负你,你为什么还一直忍着?你是属包子的吗?” 面对何泽语气里的质问,何欢眼里微微疑惑,她耐心地解释道,“我答应过保护你,他们还伤害你,他们该死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不想再接触到任何鲜血了。 何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有点儿惊恐地发现,自己被何欢保护得结结实实的,连点儿对他人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 他整个人被她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包围其中,无法挣开。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脸色苍白,再也压抑不住对何欢的恐惧,他连连后退,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可是这一切没有结束。 他的梦里开始经常出现何欢的身影。 那样笑盈盈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感情地注视着他,就好像一座黑色的大山,压得何泽喘不过气来。 他太害怕何欢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惧,没日没夜地担心何欢什么时候会对自己下手。 任是谁,都不愿意跟一个浑身血腥的魔鬼共处一室。 为了摆脱这一切,何泽绝望之下想到了一个极端的法子——他亲手,将何欢送进了监狱。 当警查将何欢带走的时候,他对上了何欢的双眼。 笑意极淡,但注视着他的瞳孔深处,有一丝被背叛之后的失望与讥讽。 何泽去监狱看望了她,两人隔着一墙玻璃,却是相对无言。 她垂眼把玩着腕上的手铐,漫不经心的。他局促不安地坐着,老半天,他才从嗓子眼里蹦出了几个字,“你在监狱里好好呆着,以后不要再做坏事了。” 听他说完,何欢微微扬起下巴,她轻轻笑了起来,笑容里夹了丝讥讽,嗓音低柔而又悠长,“以后?我被判处死刑,哪还有以后呢?” 是啊,她没有了以后,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他慌乱地离开了监狱。 此后几十年,何欢这个名字,还有她的面容,再也没有出现过,梦里一如是。他的的确确是摆脱了何欢,可她带给他的阴影,却笼罩了他一辈子。 直到他在病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一生孤独,死了也没人来送终,这年轻的女孩是谁,他也弄不清楚了。 她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垂着眼,慢慢悠悠的,手里的水果刀不急不缓地削着苹果皮。 鲜艳的果皮在洁白如玉的手上一点点下滑,像极了鲜血从她的身上流淌。 窗外阳光下,她平静得像一幅画,一幅浓墨重彩的,沾满鲜血的地狱图。 何泽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睁大了眼看了她许久,才看到那张年轻的面容里浮现出了一丝熟悉的笑容,眉眼笑弯弯,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醒来了?” 她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 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何泽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他用嘶哑的嗓音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嗯……该怎么说呢。”咔嚓一声,何欢清脆地咬了一口苹果,“还真是感谢你呢,不然我也不会遇到系统。” 系统是什么? 何泽搞不清楚,他的脑海一片混沌,也没多大力气去想这些东西了。 他盯着他,许久才轻轻问出声:“你恨我吗?” 会恨他把她送进监狱吗? “恨?你还没那么重要。”何欢噗嗤笑出了声。 ……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何泽合上了眼,他明明怕极了何欢,甚至是听到她的名字都能瑟缩一下,可是到生命最后一刻能再看到她,惶恐不安几十年的那颗心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没有何欢的话,他会怎么样呢?也许早在离开继父家的那一个晚上,他就死掉了。 尽管何欢让他恐惧,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对于他来说,何欢居然是他这一生里唯一重要的事物。 他叹出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我是来给你送终的。”何欢又咬了口苹果,“少废话,快闭上眼好好去死吧。” 【全本完】